郑武公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天明时,见密纳还在伺候,又想起武姜的举动,头痛道:“昨晚听得里间落了什么东西,她发气砸了什么?”
“是杯。”
“砸窹生身上了?”
“是头上。”
“她巴不得把寡人的儿子打死!”
郑武公气得坐起身来,困意全无。
密纳小心道:“君上不如再歇片刻,昨夜睡得晚。”
“再睡就入土了!”
郑武公心情不好,密纳不敢再搭话,上前伺候更衣。收拾妥当,还没出大寝,便让密纳传了话去给公子段。
大清早,
公子段去小寝请安,发现武姜不在,转道去找窹生询问。窹生头上还裹了布条,掩着被武姜用杯子砸破的额头。
公子段好奇道:“阿哥,你干什么去了?怎的一夜没见,额头又多了伤。”
“撞的。”
“莫不是你偷偷一个人去见阿媪,都不叫上我?”
连公子段都猜得到这伤的来由,窹生心中又苦了两分:“你想多了。”
公子段嘻嘻哈哈坐下:“阿哥,我去请安,阿媪不在寝宫,不知道去了哪。”
“我才起呢,母亲许是有事忙去了……”窹生转移话题道,“你可用过早膳?”
公子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未曾,就和阿哥一起吧。”公子段灵光一闪,“对了,母亲会不会是去柴房看那小丫头了?我去看看先。”
安姬昨夜已经被姬足救出宫了。
窹生急忙拖住公子段:“毕竟牵扯两国邦交,你我不应参合,免得授人把柄,要给君父添麻烦的。”
公子段轻蔑道:“怕什么,就一小国公主,祭足又是称了臣下的,还能翻了天不成。我去看看,说不定就遇上阿媪了……”
“我脸上有伤,医师吩咐过不易用酱,免得留疤。今儿朝食,好像备了露鸡,听说上月新做的瑶浆也好了。”
公子段脚下一顿,悄悄咽了口唾沫。
窹生故意道:“年前来了个楚地的膳夫,最擅用肉和米做成卤饭,月初时候做了一次。那滋味……啧啧,浓浓的肉汁裹着米饭。米饭粒粒滑顺弹牙,入口之后唇齿留香。明明是牛羊肉,却做得和麂子似的,嫩得像冬日里最肥美的鱼生,入口就化了。配上腌菜,能叫人将舌头都吞了去,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味。”
公子段眼前一亮:“今日有卤饭?”
“你去吧,我让膳夫一会儿送至,只是卤饭趁热才有滋味,你得重新温着。”
公子段复又坐下,开心道:“那哪行,卤饭是要食鲜的,热过,米就软烂了。我还是先在阿哥这里用了朝食再说吧……都是我喜欢吃的,还是阿哥懂我。”
窹生太清楚公子段的品性,从来找不见武姜,准得上他这里叨扰,扯着他说话。所以,他昨夜便吩咐下,准备了公子段爱吃的食物,就为了一早将公子段拖住。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不乐意公子段去找武姜,觉得自己自私了些。随即又硬下心肠,觉得自己此举帮了姬足,是顾全大义,两国邦交,不是嫉妒公子段得母亲宠爱。
就这样,兄弟俩各怀心思,用了朝食。
没等公子段起身告辞,密纳已经寻了来。
密纳笑道:“君上说,公子要入大学,得先进行半月关于‘御、射’训练,免得跟不上大学的进度。”
“这……”公子段还想求情。
“君上说,入了大学,就是大人了,若连苦也吃不得,就是襁褓中的婴孩儿。如果公子不答应,也可继续待在小学里。小人只是个传话的,不如公子去亲自询问君上,可好?”
公子段不敢去郑武公面前讨价还价,只好咬牙答应。
密纳又道:“公子,君上说,答应了就要做,不能去君夫人面前叫屈,否则一切免谈。君上特别言明了,要小人问个清楚。”
公子段看向窹生。
窹生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也正愁无法敷衍公子段,便附和道:“阿弟还是继续留在小学吧……”
公子段气道:“不说就不说!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宫伯,你回去告诉君父,就说我答应了!”
“如此,公子就随小人去太傅处。”
“现在就去?”
密纳躬请,以行动证明了郑武公的决定。
公子段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窹生安慰道:“去吧,不过就是半月,忍忍就过了,为兄等你。”
可想而知,太傅得了郑武公的指令,训练量安排得恰到好处。折腾到公子段筋疲力尽,手脚酸软,又不伤筋骨。公子段每天回宫都险些让人抬着走,没有机会去寻武姜。
郑武公安排了儿子,立即传令公子吕和泄驾、边父等六卿进宫商议政事,自己捡了书房静坐,没使人侍奉。
公子吕住得最近,最先得了消息,心中忐忑不安,怕郑武公怪罪子都的不懂事,不敢进书房,在书房必经之路的拐角处候着。
泄驾快步走来,趁着其他人还未到,公子吕上前见礼。
“堵叔,可知君上急召为何?”
泄驾眉头紧锁,问:“子封没听到风声?”
公子吕摇头:“宫伯三缄其口,连奄人也不似往常好说话,我刚开口,躲着就走了。让虎牢那般大的事,也没这么紧张,只有十几年前往申国聘梓童,才有得比。”
泄驾顿住脚步,靠在柱子上:“等等御寇。”
少时,
又见边父一头雾水,急匆匆走来,开口行礼寒暄:“两位久等了。”
泄驾问:“君上同时召集六卿,此事非同小可。御寇,可有消息?”
边父抬了半个眼皮,又微微倾身左右环顾,才道:“听说,昨夜祭足奉军情进宫,被拦了。我进宫时顺口问过,中军今儿少了好些人。”
公子吕担忧道:“既是司马隶属,招我等进宫,又是为何?”
泄驾灵光一闪,低声道:“许是昨儿的祭祀……”
昨天的祭祀,郑武公打翻酒爵,牵扯国祚,事情可大可小。郑武公大怒之下,血祭高氏。晚上,便有紧急军情进宫,被中军阻拦。两件事情牵连在一起,足够人浮想联翩的。
“难道要开战?”边父满面愁容,“这才开春,正是育马、育蚕、播种务农的时季,没谁会这个时候找麻烦吧。伤人八百自损一千,不是什么良策。”
“以某愚见,这怕是牵扯到周边局势。蔡戴侯薨,宋武公卒,卫公又娶陈国女子为夫人。周边四国,有新君继位,又有联姻结盟。品性、政法,皆不同往日,恐怕生变。去岁,秦作陈宝祠,而宗周宫室坍塌。怎么想,都是不详之兆啊。”泄驾道。
“不错,君上虽不迷信征兆,但接连变故之下,难免心生忌惮。”公子吕道。
“君上运筹帷幄,就算心生忌惮,也该昨天祭祀之后,便传召我等进宫议事。”边父否定。
“怕不是哪国起了不臣之心,天王命出征讨伐吧?说到底,君上还是念着叔侄情分,否则当年,也不会那么干脆的将虎牢还回去,让我国无险可守。宜臼终究还是忌惮着君上的,动起真格来,说不准要借刀杀人。”泄驾怀疑。
“不见得,当年授印,也算立了约的。秦国狼子野心,按说天王该更依仗君上才是,不会出尔反尔。”边父道,“还是别乱猜了,反正定是牵扯国祚的大事,见过君上再思量不迟。”
“难道是立嗣?”泄驾小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