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讥笑:“如此,倒是我不懂事了。”话锋一转,“反正,今日舍妹生死不知,要不你们杀了我,要不,你们将舍妹还给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姬足义正言辞,胸有成竹,郑武公看不清姬足的盘算,反倒拿不定主意。
杀不得,骂不得,想维持颜面,只能搜宫。
郑武公犹豫,搜宫动静太大,第二日就闹得人尽皆知,不是杀几个人能解决掩盖。如果再翻出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来,还不知道牵连谁……不,以姬足瑕疵必报的性格,一定会牵扯到罪归祸首,武姜。
郑武公不明白,他一直待在武姜寝宫中,姬足就进宫这点功夫,能做多少手脚?怕不是在唬他吧?
姬足催促道:“方寸之地丢了人,郑公,请搜宫吧。”
郑武公微微转头,看向武姜。
武姜明白意思,立即指责道:“深更半夜扰人清梦,非君子所为!你只是个臣子,凭什么扰乱我禁宫次序!你以为你是谁!”
“祭足是天王亲册的祭国世子。”
“呵,就算一国世子,也断无空口无凭,说搜宫就搜宫的道理。这是我郑国,不是你祭国,你当我郑国是任人捏圆搓扁的懦弱之辈吗!”
“舍妹在贵国宫殿失踪,什么都不做,有失人伦礼常吧?”
“什么叫礼?你夜半提剑闯宫就叫理了!”
“你责打舍妹算是礼数?”
“舍妹无端顶撞长辈,就是你祭国的礼数?”
“就算是有细作为祸,也不管不顾么?还是,君夫人有意掩盖什么?”
“细作,我看你才是细作!你擅用职权,以权谋私,祸乱朝堂,挑拨我郑国公族亲疏情分。外间传得没错,你是奸臣!”
好大的帽子!
旁人不知,姬足所为,皆一一上报郑武公。因为牵扯到郑国封地上的旧世族,东虢和郐国旧臣,不能张扬。郑武公压下不发,继续放任姬足,黑锅都让姬足一人背了。
吵到这里,郑武公还没出声。姬足已经明白,郑武公是不会轻易站在他这边了。如果不能扭转局势,他今晚必死无疑,郑武公正好卸磨杀驴。
他还有太多事情没做,君父的大仇未报,安姬还不知生死,他还没在乱世中将祭国安置妥当,还没为祭国谋到后路……他不能死。
姬足嗤笑一声,直问:“郑公想杀了我?”
郑武公倒是真有点想,却不会轻易上钩:“有话直说,别激寡人,没用。”
“请搜宫。”
“好,明日一早。”
“现在。”
“若寡人不依,祭国盟约就此作废么?”郑武公微微一笑,“有些威胁,说一次顶用,两次顶用,次次如此,非常之道,怕是天理难容啊。”
祭国,终究还是太弱小,在郑国面前不堪一击。如今天朝局势稳固,姬足还平安留在郑国,是郑武公想用他。一切算计,都以本国利益出发。没了用,反倒引得举国不宁,杀他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看来……”姬足单手整了整衣摆,“……我怕是要辜负程氏一番教诲了。叔扬不在,我竟连为家人做主都不能,真正惭愧。”
风扬不在?
风扬去了哪里?
郑武公无语道:“风扬不过是个御仆,就算他教了你功夫,也当不得教导一国储君的重任。此言,过了。”
“也是,风扬除了在晋国来回当传话筒,也没显出大用来。郑公所言极是,祭足受教了。”
风扬在晋国?
郑武公心中一跳:莫非晋国出了大事?
晋郑为兄弟,晋国是郑国免受侵扰的最有力盟友。若晋国出了事,郑国自然讨不了好。特别是如今秦国已现争霸之心,连天象宝物的由头都找好了,在卫国的支持下,一定会作妖的。
郑国中原之地,并无甚多少天险。宜臼对郑国的忌惮仍在,失了个祭国支持,还能弥补。一旦被周边列国群起瓜分,则国之危矣。
这就是姬足言之凿凿的军情?
所有人都以为“军情紧急”是姬足闯宫的借口,没想到确有其事。
郑武公有些头痛,早知道刚才就下决心搜宫,平白断了自己后路。现下脸皮已撕破,要如何圆回来?想到这里,对武姜又失望了两分。教不好儿子,还要祸害郑国,就不只是愚昧,而是可恨!
姬足故意给郑武公留了足够的脑补时间,再道:“我就安姬一个妹妹,郑公平时也宠爱有加。请郑公下令,将舍妹找出来,将歹人绳之以法。”
郑武公不咸不淡道:“好一个先谈家事,才谈国事。旁人都以国为重,你这世子当得倒是特别。”
“家国一体,焉知家事不是国事?”
郑武公若有所思,再看向武姜,见她频频摇头,心再寒了几分。他倒要看看,应了姬足的愿,最后给出个什么真相来。敢在他面前危言耸听者,下场没个好的。
“搜!”郑武公又补充道,“密纳,你去辛苦一趟。”
在搜宫的旨意下达前,郑国偌大的宫闱中,只有两处最热闹。
一处在小寝。
一处在窹生住处。
祝聃得了姬足的命令,和窹生前去柴房救安姬。姬足临走前已吩咐过,如果有人阻拦便杀人;如果没人,便想法子开锁,将人救出去,一切归还原样。没人值守,自然是按第二种处置。可想而知,锁还好好的,人却不见了,下人们心中多惊恐。
安姬被祝聃抱出来时,浑身冰冷,气息微弱。面上好似蒙着层白霜,惨白惨白的,加上乌紫的嘴唇,格外渗人。窹生上前一看,吓了个半死。顾不得他想,赶紧让先去寝殿取暖。这和姬足的吩咐相同,祝聃不明原因,依旧照做。
其实,窹生和姬足想到一处。武姜不打算放人,一旦姬足闯宫觐见郑武公失败,就凭祝聃一人,杀不出宫去。反而,悄无声息躲入窹生寝殿中,还能有一丝转机。
寝殿里燃了五六个火盆,全部集中在床榻前。窹生不敢吩咐人伺候,生怕被武姜知道又生麻烦。只让亲随烧了水,一盆盆往殿里端。男女有别,两个男孩子围着安姬团团转,也就敢沾湿了布巾捂个手脚,做不到泡澡取暖的地步。
祝聃用热布巾捂着安姬的小手,气道:“可真行!这不是要将人生生逼死么!这么冷的天,让一个女娃娃穿这般单薄,连个火盆也舍不得,我看你郑国是穷心慌了,连木炭也烧不起!”
窹生不敢反驳,心酸道:“是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有个屁用!你看着吧,公主要是有个好歹,你最好把我们都杀了,否则世子不杀人,我也要动手的!”
窹生不语。
祝聃一个人絮絮叨叨,愤意难平的念,整个寝殿就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好歹是一国公主,这群畜生当真下得去手,还敢打人……小爷定要杀了他全家!抄了他家祖宗十八代的坟!”
“这事儿没完!小爷打得他娘嘞亲母都不认识!敢欺负公主,杀特奶奶的!”
“不行不行,这事今天必须解决!小爷等下就去抄家伙!上天入地也要把这背地里下黑手的鳖孙儿找出来!去特娘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扒光了他丢去池子里泡水!”
……
这怎么说呢?
窹生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提醒,是他母亲打了安姬。
难道他要眼看祝聃抄了他家祖坟?追根溯源,那就是天子家的祖坟,国冢啊!
打得他母亲的母亲的母亲都不认识,不就是打得天王母后的奶奶也不认识?
还杀奶奶~超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