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一路躲过夜晚巡逻的虎士往小寝前行,刚入内闱燕寝,便被人团团围住。可见武姜做的准备之足,一心惩治他兄妹二人。
虎士手持火把喝道:“何人?”
“祭国世子姬足,有军情觐见郑国君上!”
“不得召,深夜持凶器滞留内宫,同刺客论处,拿下他!”
刀戈指来,姬足毫不畏惧,挥剑一一挡开,大喊:“此事关乎国祚,尔不问究竟敢阻拦,是外国派来的细作吗!”
虎士得到的消息是数人闯宫,现下却只姬足一个,有些为难,不好轻举妄动。传出去,一群大人欺负个半大孩子,丢脸。
虎士只要求:“祭足,放下佩剑!”
这样才好押入大牢。
“见此令,如见郑公,尔等矛戈直对君上,视同犯上作乱!还是说,这郑国宫廷换了主人,你们都不用听令于郑公了!”
姬足索性将令牌挂在衣襟前,他习惯身着青色深衣,那块青铜错金的令牌看起来尤为显眼。虎士不敢押他,押他,就是押了郑武公。
他此时庆幸,窹生拦住了他,真带兵闯入,定是一番血战。就算救了安姬,但身边的人却要全部牺牲。只他一人,还能狡辩说道,而且,对方也不敢太伤他。
“让开!”
虎士再次道:“放下佩剑,带尔觐见!”
觐见个鬼,放了剑,就是放下了护身符,到时候是不是去小寝就不知道了。
“怎么?一群精挑细选的虎士,个个精通武艺,还怕我一个十四岁少年?”
“放下剑!否则我等奉命行事,不客气了!”
虎士往前逼近。
姬足偷换概念道:“军情紧急,武将觐见可不解甲。你若不信,大可杀了我。最好将我毁尸灭迹,不要被郑公知道。延误军情,来日大兵压境,郑公必诛你九族祭旗!”
君夫人命令在前,姬足入宫便立即押入大牢。
虎士齐齐一愣。姬足持剑进宫不合规矩,但看样子,要姬足解剑,姬足也不肯。姬足提剑不放,可能是真有军情。
今日郑武公才在宗庙前,当着众臣的面祭了高氏,关乎国家利益的事,更令人思量,开不得玩笑。内闱值守的,要比在宫门口的灵醒一些。君夫人虽大,却姓姜,不姓姬。
军情,关乎国家存亡,理应优先于君夫人的指令!
姬足义气凛然道:“军情当前,多耽搁一息,就错过一息战机。”
带头的有些为难。
有人嘀咕:“老大,要不就算了吧。他一个娃娃,我们十几个人,还看不住他一个么?”
“就是,老大,军情重要,不能耽搁的。君夫人的旨意,敌不过军情啊。”
“咱们兄弟小心一些,不让他作乱就行了。就一个人,翻不了天。但万一真有军情,那是要亡国的。”
……
领头的脸上有些松动,还在权衡利弊。
姬足趁机道:“中军虎士,职在保护禁宫安危。我真起歹心,一个人也杀不过你们。带剑进宫,自有君上追究,和你们无关。但是你们延误军情,就另当别论了。”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姬足悄悄松了口气:“哪有刺客明目张胆带着长剑行刺的,反正都要通禀之后,我才能入殿,要不让你们先搜个身?”
“搜!”
姬足当然不让搜身,好意般提醒道:“先说好,你们不信我,我去到小寝,也不会为你们脱罪。孰是孰非,一切自有分辨,君上要罚要杀,我就不管了。”
八岁时,姬足狐假虎威的一套就使得纯熟,当着一群军士打子都耳光的事,被公子吕掩盖。事过六年,没人记得那茬。再用这招,依旧灵验。
姬足喝道:“军情紧急,还磨蹭什么,不怕死了!”
虎士不敢再耽搁,警惕的围住姬足,带着他往小寝去。
小寝中灯火辉煌,寺人得虎士通禀,皱了眉头,再三犹豫,才扣响紧闭的殿门。
这一声,让武姜嘴角勾起胜利的笑意,但打脸来得太快……
姬足确认郑武公还在,将剑刺入门缝,一声大喝。
“郑公!你要逼我去死吗!”
虎士立即来捂姬足的嘴,已经晚了。姬足吼得又大声又急,用最短的话语挑明了事实,已经惊动了殿内的人。
姬足死死抓在门环上,虎士接连三劈,都没有让他松开。
最后一砍……
咔!一声轻响。
手腕脱臼,剧痛贯穿传身。姬足换过一只手,想再伸出去,被虎士拦住,几人合力打横抱着他迅速往后退。
……
门缝中,刺进一直剑来。
武姜只觉得如寒冬腊月里被冷水浇过,全身冻住了一般,下意识僵直扭过头去看郑武公的反应。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明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怎会出了变故。姬足当真这般神通广大,竟能通过层层守卫闯到这里来。她的命令,不管用了吗?
郑武公在看见剑锋的那刻,立即撑起身往门口走。
武姜扑在地上,抱住郑武公的腿,嗫嚅道:“君上~”
郑武公没有再动,却也没理会。
武姜又唤:“君上!”
郑武公顿了片刻,才低了头。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越是沉默越是令人胆寒。他低下身来,伸手拨了拨武姜的胳膊,语气格外冷淡。
“……寡人在。”
只三个字,意味深长。
寡人在,所以轮不到你在郑国做主。
寡人还在世,所以你外戚干政,要将寡人置于何地?
至亲至疏是夫妻,不说破点破,已是顾着脸面。
武姜直觉,郑武公拨的是夫妻情分,而不是她的手。她再敢多说一句,郑武公就不是如此对待了。这个做她夫君的男人,随时温润如玉,杀伐果断自有见地,只有在战场厮杀时,能窥见他眼中的犀利锋芒。那种锋芒,能刺人神魂,她绝对不想再见第二次。
武姜无力放手。
殿门开了,
哐!青铜剑落在地上,剑柄上的饰玉从镶嵌处跌落出来,滚了两滚,裂为两半。
郑武公背光站在门口,吼道:“作死吗!”
虎士闻声跪地。
姬足终于落了地。他发冠散乱,斗篷被扯落,手腕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耷拉着。他直视郑武公的双眼,如猛鬼出笼般,腥红着眼,趁着虎士无法顾及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郑公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不用使这等阴险招数,杀我妹妹泄愤!”
哪怕在台阶下,姬足的气势,赶郑武公不弱半分。他明知是武姜作祟,却反将罪名扣到郑武公头上,是要挑起郑武公的愤怒。
郑武公顺手拧过一个小寝中的下人。
“安姬在哪!”
“回,回君上……在柴,柴房。”
郑武公一把将下人丢在地上,怒道:“还愣着等死么!找人!”
这下,郑武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武姜冲着姬足撒气,认为早上公子段受罚,是姬足害的。他脑海中霎时闪过无数个念头,如果安姬死了,姬足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留下姬足,就是祸害。如果没死,倒还另说……
今晚的郑国宫廷,必得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