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瞪着大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苦等一夜,都未见着风扬的身影。等睁开眼,已是次日辰时,照例又是女巫伺候沐浴驱邪。
姬足终于忍不住问:“风扬呢?”
“婢子不知。”
“说!”
两个女巫对视一眼,才由平时给姬足抱抱的那位开了口:“下大夫扬,已经被驱逐出宫了。”
“什么?”
“下大夫扬出宫时,嘱咐世子,不要在宫中乱走,也勿轻举妄动。”
风扬是个有傲骨的人,这番嘱咐听起来不妙。
姬足惊得站了起来,怔忪一瞬,又坐回水中。
他身边可用之人本来就少,如今敌我不明,好不容易走出一步,竟断了自己臂膀。
他本不是要算计风扬,而是保全:一方面,因他对马宫的处置,傅母对风扬有了敌意,他想让风扬出去避险,免得被君夫人磋磨,绊住手脚;另一方面,也是想借风扬显赫的身份,来牵动朝局,让幕后黑手露出马脚。
他看出了,刑不上大夫,风扬就算犯错,也不能被处决,只能驱逐出宫。以风扬的武功,完全能够自保。风扬在宫外,才能避开妘夫人身边耳目布置。而他,留在宫内,和傅母等居心叵测的人继续周旋,双管齐下。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风扬昨夜就被逐出了宫,连和他通气的机会都没有。身边这两个内竖着实厉害,传递消息,竟已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明了欺他年幼。
姬足担心道:“他可好?”
恰在这时,屋外有了动静,女巫不好直言,径直走了过来,看似在试水温,实则在姬足耳边低语:“下大夫扬乃先君遗臣,又是大司马后人,一切安好,未受皮肉之苦,只是颜面上难免抹不开。不过,环人羽传话,细作已有了眉目,世子需得小心。”
“他当真无恙?”
恰在此时,姓董的内竖快步进来。
女巫改口道:“水温适宜,世子再两日必定痊愈无恙,还有何吩咐?”
姬足摇头,心中乱成一团。接下来的计划尤为重要,他根本没有机会和风扬通气,计划如何进行就成了问题。
祭祀照旧进行,临到沐浴完毕,姬足又拉着女巫说了几句话,女巫点头称是。
妘夫人处置了姬足手下,姬足免不了要去说道说道,抬腿往门外走。
内竖低头道:“夫人说,世子再忍两日才可出殿门,切勿冲撞了天神。”
一夜之间,东宫新来了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按照诸侯的规制,他宫中内竖总就六人,加上董、彭两位内竖,正好塞得满满当当。现下,六人跪在门槛前,在他面前筑成一道人墙,随着他的移动而跪着挪移。
姬足气道:“怎的,某要出门,尔等不许?”
“小人不敢,只是君夫人懿旨,世子出了殿门,我等就要以死谢罪啊!”
姬足冷笑:“那就去死吧。”
“世子,我上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下有三岁孩童嗷嗷待哺,您醒醒好吧!”
“世子,小人全家性命都握在您手中,请回吧!”
……
被软禁了。
各种托词,自古以来皆不过如此,哪部古装片里没有?
姬足不想追究细节,怕把自己气得更狠,不划算。
姬足坐在空荡荡的东宫中,脑筋一转,想起妘夫人进殿便是责问,如果妘夫人知道他被摔晕了,第一时间应是关心,就算见他醒着,也不会进门就是夹刀带棍的斥责。风扬做事滴水不漏,妘夫人不得消息究竟,也许就是事情的突破口。
正准备坐下的姬足,转眼又往门口冲了过去。内竖们刚才跪了起身,还没回过神来,姬足已经跨出了门槛,往妘夫人的小寝去了……
世子打定主意要出门,等闲来再多,其实也拦不住。
小寝中
妘夫人正在准备半月后孟冬的祭祀之事。
冬十月,不仅要祭马步神,还要祭祀先祖。另外,小司寇祭祀司民,呈献民数,据以计划下一年的开支增减。天府也要祭祀司民、司禄,呈报人民数和谷物数……事情繁多,祭伯在成周雒阳,只能由朝臣辅佐,妘夫人暂且代管。
妘夫人翻了半个时辰竹简,只觉得脖子僵硬,伸手按了按脖颈。傅母伺候在旁,赶紧凑上来轻轻按摩。
妘夫人问:“足儿起了?”
傅母答:“今日,世子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妘夫人眯了眼,错过了傅母眼中算计的目光,叹道:“风扬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想必是舍不得。”
“教唆世子,是大罪。夫人也太仁慈了,应该将他拿下。”
妘夫人按了傅母的手,忧心道:“他武功卓越,身世显赫,好歹也是先君遗臣,这些年也算本分,我不能处置太过。旁的不说,护着足儿是一心一意。令他出宫,也算全了情分。”
“夫人英明。”
傅母转身奉了茶水,恭敬递上。见妘夫人眉宇间忧色不减,又才开口:“世子是个念情谊的,风扬究竟跟了他四年。您且看着,出宫,就得去找。”
妘夫人手中一顿,气道:“真是让人不省心啊!以前显赫端着架子,也可理解。这次实在太过分了,犯下大错,是得罚他深省,磨磨心性,免得四处惹祸。”
“还有两日,斋戒就过,夫人还得想个法子才是。”
“他国学未结业,就送他去给太傅管束,也不算将他拘着,说出去也好听。小孩子心性,过几日也就习惯了,想不起的。”妘夫人润了口,出了口粗气,又才问,“你那两人,可还顶用?”
董、彭两位内竖,确实是妘夫人身边伺候的,行事作为妘夫人都清楚。这时问起,是想确定姬足有没有将人留下,宽慰己心而已。
傅母心中了然,避重就轻道:“是夫人的内竖,夫人心中清楚,哪轮得到婢子说话。”
妘夫人笑着拉了傅母坐下:“傅母,你是我母家人,从郐国跟着我到现在。别一口一个婢子,我觉得别扭。”
“夫人客气,是念着情分。婢子客气,便是越矩了。”
妘夫人拍了傅母的手,嗔怪道:“你啊,恪尽职守,也不外乎人情。太固执,就刻板得过了。”
“诺。”
这头,妘夫人正合计如何着善了马宫一事,姬足已经找上门来。
“足给君夫人请安。”
消除了风扬这个心头大患,妘夫人淡淡应:“恩。”
姬足行了礼,便亲昵的坐了过来,拉着妘夫人的衣袖,眼巴巴问:“君夫人,风扬呢?”
“出宫办差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又扯到风扬,妘夫人面色一冷,又被挑起了火气:“怎的?我令他出宫办差,别一段日子,你就舍不得?”
“我昨日答应了傅母将寺人聪送回,此事还要问过风扬才知道啊。”
风扬处置人,可不如姬足温和,是下得去狠手拿人性命的。
妘夫人惊道:“你罚寺人聪做甚去了?不在内闱?”
姬足有心试探,满脸懵懂:“我当时被摔晕了,没来得及过问,是我的不对。”
“摔晕了?”
“恩。”
妘夫人的手摸上姬足的额头,拉着他上下打量,一脸急色。眼见这般,是不知缘由了。姬足的眼睑半垂,十分乖巧。余光却停留在傅母的脚下,见得避膝轻轻一晃,更肯定是傅母在中间捣鬼。于是眨了眼,生生挤出点泪花来。
妘夫人拉着姬足的手心痛道:“为何当时不讲?你是一国储君,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太不知轻重了!”
“足怕夫人担心……”
妘夫人主动掀了姬足的袖子:“叔母看看,还有哪里伤着了。”
磕碰的伤,刚摔着时只见红肿,看不出细节。这几日姬足有心揉搓按压,手肘处紫红一片,还破了皮,看起来有些渗人。妘夫人眼眶熏了雾气,姬足趁机将马宫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