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血祭结束,群臣腿肚子都在打颤。
姬足、子都和窹生三兄弟离得近,自然也将高氏痛苦的闷哼听得清楚。
姬足明白,郑武公杀鸡儆猴,最重要是警告尹铮,不要生事,不要把子都带坏了。此外,不免还有告诫群臣,国家利益为重的意思。
都宗人这个职位安得好,看起来分量极重,实则不过是个没实权的闲差,而且,需要时时晃悠在郑武公眼皮子下。郑武公想养着尹铮查清细作,又不愿意他再教坏子都,用这招将尹铮从上卿府接了出来,悄无声息,可谓一举多得。
姬足心中感慨,当个国君真不容易,要护着儿子,还要教着侄儿,看着群臣。事事需要恰到好处不露端倪,还要权衡利弊……好难!
此事和姬足有关,郑武公最后的处决,却没提及姬足半分。有人看得分明,有人却看不明白。比如子都,比如公子段。
子都已经被血淋漓的场面吓得傻了,被公子吕领走。
公子段却吓过了劲,并不觉得可怕,反而看见走在前面的姬足,又来了气。
公子段追了上来,扯住姬足的衣袖,气道:“都是你!你给我站住!”
姬足斜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抬了半个眼睑看向公子段,冷冰冰问:“你知道楚国那块玉璞的事吗?”
公子段下意识问:“什么事?”
姬足嫌弃的抽出衣袖:“楚蚡冒死了。”
“啊?”公子段大惊。
姬足阴测测道:“前年,楚蚡冒没要那块玉。去年,楚蚡冒,死了。”
“死了!”
公子段呆滞在原地,被姬足阴森的语气骇到。
窹生若有所思,和原繁相视无言。
如果姬足暗指他就是那被冤枉的献玉人卞和,那块玉,很可能是指他治国处政的才华.那这个不识玉的人,是指公子段吗?
熟知姬足本事的窹生不敢耽搁,赶紧把公子段带回了宫,免得他再惹祸。
不用说,武姜护着公子段,自然会派人暗中关注。不等祭祀散场,已得知了宗庙前的冲突。
“我的儿!”武姜拉着公子段上上下下查看,心痛溢于言表,“儿啊,吓着没?”
武姜不提还好,公子段想起行刑的过程,汗毛倒竖:“阿媪!”
“别怕,别怕,阿媪在,谁敢欺负你,阿媪要了他的命!”
公子段哆嗦道:“阿媪,那高氏,是被匕首活生生剁了手脚,最后才割了脖子的。太可怕了,他自己的手脚就摆在他自己眼前,嚯嚯喘着气,嘴里还吐着血水,眼睛散着光……”
“别说了,别说了。”武姜也听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加心疼,“我儿委屈了。”
“都是那祭足!”公子段恶狠狠道,“若不是他,我不会跌出去。我不跌出去,阿哥不会拉我,君父不会生气,酒爵也不会翻……那高氏,也就不用死了。”
武姜眉头轻蹙,郑武公对姬足的关照,她看得明白,所以也才想拉拢姬足,为儿子所用,连带对安姬也呵护备至。
公子段道:“阿媪,我听说了,那祭足逾越职权,他一个管县封人,那虎牢隔着百里,都敢插手。这是与社稷不顾,是个大奸臣!”
“朝堂上的事,你君父自有打算。你还没到及冠的年纪,等到了,你君父自然会让你涉足朝堂的,别急。”
“阿媪,你惯会哄我!”公子段振振有词,“表哥,十四岁就立下大功,做了下士。那祭足,八岁就当了中士。就连原繁,也在十岁领了个差事啊!他们都可以,我也可以。”
又听到原繁,武姜不爽。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是君上的嫡子,地位尊贵,和他们比什么。”
“就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嫡子,所以才更不能落后啊!”公子段求道,“阿媪,每年洗爵,都没有我。君父定是把我忘了,今日还要打我鞭子,连表哥求情都不管用。”
窹生一直立在旁边,武姜至始至终没和他说一句话,只看公子段了。他心中酸楚,却极力隐忍,一遍又一遍劝自己,弟弟小,更依赖母亲一些,他作为哥哥,理应让着。但洗爵这件事,历来是承袭君位的嫡长子才能去的。弟弟这般要求,想必在母亲的安排下,会承袭吧。
遂不及防,听得武姜厉声道:“逆子!跪下!”
窹生看到武姜不容置疑的眼神,膝下一软。
母亲让他跪,他焉能不跪。
武姜气道:“今日,你与祭足一起羞辱你阿弟,可有其事?”
“世子说的不是那意思,是……”
“闭嘴!”武姜根本不听窹生解释,调头去问公子段,“段儿,那祭足说了什么?”
公子段咬牙切齿道:“他骂我妖言惑众,当时没有旁人,就我和阿哥在。他不是说阿哥,肯定就是说我了……”
窹生打断了公子段的话:“阿弟!你怎可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窹生话音刚落,武姜一个巴掌甩在窹生脸上。
啪!
公子段也呆了,弱弱道:“阿媪,为什么要打阿哥?和阿哥无关。”
武姜怒火上头,气道:“那祭足推你阿弟,你没阻拦他,只事后才去拉段儿的,对不对?”
窹生从没被打过,也没从流过泪。母亲以前再愤怒,也只是罚他跪而已。他捂着半边脸,眼中含着泪珠儿。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君父教的。
“逆子,你还敢遮掩!”
啪!
又是一个耳光。
窹生颓然放手,一滴泪珠挂在了眼角上,还牢记父亲的话,泪珠转瞬即逝。
武姜质问道:“你阿弟要挨打,你没去求情,对不对?我怎么教你的?兄友弟恭,兄友弟恭!你阿弟这么眼巴巴求着你……两百鞭啊,两百鞭那尹铮都残了!你阿弟这么小,你是多狠的心肠,恨不得他去死?”
窹生轻轻晃了晃,目光呆滞道:“母亲就是这般想我的?”
“你从小就和那孽障走得近,怕是早忘了亲疏情分吧。自从那祭足来,你是越发得意了。怎么?以为傍上了他,就高枕无忧了吗?就算你能当世子,没有宗族,来日承袭,你能登得上国君之位吗?”
窹生终于掉下第二滴豆大的眼泪来。
武姜没觉得心痛,反而厌恶起来:“你还知道哭!往日小打小闹,和着那些孽障欺负你阿弟也就算了。你,你现在,居然还敢打起你阿弟性命的主意。说!是不是那祭足给你出的主意!”
“都是我一人过错,母亲何必牵罪旁人!”
武姜幽幽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和那祭足接触,好啊,他祭足教坏了我儿子,还要害得我儿手足相残。”
恰在这时,安姬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