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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足垂着眼皮，淡淡应“哦”。
窹生继续道：“秦公在陈仓得了件宝物，质如石，似肝。传说有神仙，每逢夜晚，从东南而来，似流星般光辉耀眼。那神仙看起来像雄鸡，其声殷云。所以，秦公就祭祀了一牢，曰陈宝，便建了座陈宝祠。”
“东南啊，有意思。”姬足若有所思。
“这还不只一种说法呢。”窹生又道，“又有人说，陈仓人猎了一只似羊非羊，似猪非猪的怪兽，想献给秦公，结果在路上遇到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童子说这怪兽名为媪，是食死人脑的，想杀它，就用柏捶它的头。世子，你猜最后怎么着？”
姬足也被勾起了兴趣，问：“怎么着？”
“结果那怪兽说话了，说这两个童子名为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便不抓怪兽，要去抓那两位童子。结果，那女童果然化为雉，飞到陈仓北阪，化成了石头。那男童化成雄雉，飞南集，就是南阳雉县。于是，秦公在陈仓北阪建了祠，来安放女童化成的石头。”
姬足评价道：“石头而已。”
窹生等的就是这句，立即解释道：“非也，据说，每次将石头放入祠中，就有赤光长十馀丈，从雉县来，入陈祠中。世子你说，这事稀奇不稀奇？”
公子段几次想说话引起窹生注意，都未成功。听得窹生在说故事，完全没关注他，急道：“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个稀奇事，也是石头！”
窹生听到声音，转过脸来。
公子段兴奋道：“前年，楚人和氏在楚山中，见凤凰歇在一块青石上，便想将青石献给楚蚡冒。结果，那楚蚡冒使玉人相之，玉人说那是石头。楚蚡冒大怒，便刖去了那卞和的左脚。”
姬足微愣，这不是后世传说中的和氏璧么？
卞和也是个执著的，第一次献玉，被砍了左脚。第二次献玉，被砍去右脚，比窦娥还冤。等到楚文王继位时，卞和又换了个招数，抱着石头在楚山下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流了血泪。要知道，在野地里痛哭也是不许的，何况在新王继位的时候，无疑于找死。
结果，这奇招，反被楚文王相中，令人雕刻，成了流传后世的和氏璧。没这块稀奇的石头，便没“三献玉璞”的故事，也没后世的“完璧归赵”，更没秦始皇用和氏璧，做传国玉玺的事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说就是传国玉玺上刻的字。秦国从现在就开始给自己造势，简直有恃无恐。“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雄霸一体，生怕自己不能名正言顺的称王么？
姬足讥讽道：“妖言惑众。”
就算有这些征兆，秦国能统一天下，还靠此后五百多年的积累呢，靠块石头，立个祠堂，算什么真正的血泪史。
窹生皱眉头一瞬，随即明白姬足的意思，笑道：“世子慧眼，确实如此。”
公子段没明白姬足的意思，觉得姬足在讽刺他说的都是荒谬之言，不乐意了。他不敢轻易招惹姬足，只好对窹生要求。
“阿哥！”公子段气道，“你不能和他说话！”
窹生对姬足赔礼，叹：“愚弟不懂事，世子莫怪。”
“阿哥，你说我，你为什么说我！我是你弟弟，你该护着我，他只是个外人！”
姬足觉得今天说多了些，听公子段不愿，便低下头去品酒。
窹生低喝：“阿弟，你怎么说话呢？”
“你凶我？”公子段瞪着湿漉漉的大眼，不可置信道，“他骂我，阿哥不帮我，还凶我？”
窹生耐着性子解释：“世子没说你。”
“他没说我，那说的是谁？这里有旁人么？”
这句妖言惑众，解释要费时间。先要从神论说起，再从开疆建业说起，还要阐述立国之本，逐条分析。以公子段这性格，根本不会听窹生解释。等分析完，公子段已经跳起杀人了。
姬足嘴角微勾，郑武公故意拘着安姬，一面想利用他惩治国内细作，一面想将他引进宫去，帮教儿子。这才是姬足躲着窹生和原繁，最重要的原因。
听得窹生喝道：“阿弟，今日是大祭，不可胡闹！”
“凭什么！他先骂我的，为什么是我胡闹？”公子段强硬道，“祭足，你快给我道歉！道歉我就饶过你！看在我阿哥为你求情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
动静闹得有点大了。
“他有勇有谋，心狠手辣啊，你看他到新郑六年，给谁道过歉？不会理你的。”子都嗤笑。
这话说得小声，恰好响在公子段的耳畔，没传到窹生耳朵里，姬足也没有听见。再加上，公子段已经站了起来，身形将坐在席上的子都完全挡住，谁也不知道子都在公子段身后煽风点火。
原繁倒是将子都的挑拨之言听了，离得远，不好开口喧哗，有些着急。自从和姬足说过绝交的话，姬足越发和他疏远。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学得越多，越觉得当初的做法幼稚无比，平白失去了一个好先生指点解惑。等他想通了再去道歉，姬足已经搬出了宫。无论他怎么示好，姬足一概沉默应对。
一如现在，姬足置若罔闻，怡然自得，完全不将公子段的暴跳如雷放在眼中。
公子段骂道：“你只是个管县封人，连荥阳你都敢插手，在我郑国境内兴风作浪，残害忠良！现在，还要挑拨我和阿哥之间的关系。你算哪根葱！别以为上去给我君父捧了爵，就高人一等了！”
姬足头也没抬，根本不屑计较。公子段在武姜的溺爱下跋扈惯了，气不打一处来，撩了避膝就往前冲。
“我杀了你！”
宗庙之前，大声喧哗，无疑于找死。
子都轻松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姬足端坐在席上，等公子段的巴掌几乎落到脸上，直接连酒带器，砸在公子段的避膝上，四两拨千斤将公子段推了出去。动作之快，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坐下了。公子段踉跄了一步，撞在小几上，止不住势头往下跌。因为被窹生拉着，在屁股即将挨地时顿住，没有完全坐在地上。
原繁明白，这六年来，姬足没到中军，却依旧每天坚持锻炼，哪是公子段这种吃不得半点苦头的小孩可比。没多想，原繁两步冲了上去，将窹生的胳膊拉住。就这样，兄弟三人连成一串。
本就不算热闹的宗庙前，更加安静。
这时，郑武公向群臣献酒，拿着空爵走下台阶，把爵放在篚中，礼就成了。
姬足这方离郑武公最近，群臣早就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现在郑武公三个儿子都出了丑，纷纷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
窹生心中咯噔一响，赶紧将公子段拉了起来，就想归位。
公子段不依不饶，还在嘴上争锋：“你羞辱我，就是羞辱郑国！君父不会放过你的！”
“放肆！”
郑武公忍无可忍，酒爵往小几上一跺。
“逆子！在太一天官文财尊神面前，胆敢大声喧哗，不遵礼数！你的君子六艺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郑武公起身太快，碰倒了放酒爵的雕花小几。台上噼里啪啦一阵作响，酒爵咕噜噜从台阶上滚下来。郑武公微怔，脸色彻底阴沉了。
窹生和原繁一个哆嗦，和群臣一起，下意识跪到地上，不敢答话。
公子段指着姬足，泪眼汪汪，委屈道：“君父，他羞辱我！”
“滚下去！”
“父亲！”
“逆子！”郑武公怒不可斥，“来人呐，将这孽障拖下去，重打百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