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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了就是利用了，姬足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独自走在前面。原繁气急，一步一随，却始终落在姬足身后，让姬足觉得，背上随时有两把刀子，在戳着他的背脊。
这一路，疾行入宫。等快分道扬镳时，姬足才顿住脚步。
姬足问：“去你那，还是去我那？”
原繁胸膛起伏不定，眼神直愣愣的，好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姬足自嘲道：“也好，从此不见。”说罢转身要走。
原繁拽住姬足的衣袖，还是不出声。
姬足又道：“我不欠你，从此你也不欠我。”
原繁想起姬足宁可拉了脸面，求助晋国使者，也要帮风扬，全心全意做打算。对他，却是利用了事，差别之大。
原繁苦涩道：“在先生心中，我和叔扬的差距，当真如此大吗？”
“是。”
“为什么？”原繁低吼。
“因为叔扬从来不质疑我做出的任何决定。”
姬足再次抽袖，原繁还是不肯松。
两人对峙起来。
原繁心中五味杂陈，过往相识的经历又一幕幕掠过。
他初识姬足，是因为姬足占了母亲住过的小院，在子都的挑唆下，和姬足起了争执。再见姬足，得了姬足指点，他去君父面前认错，从此君父对他不再置之不理，变得青睐有加。再后来，他拜姬足为先生，能明事理，知因果，论国事……
他如今的境遇，无一不拜姬足所赐。说起来，姬足确实不欠他。今日被姬足算计，他若计较，便是恩怨两相抵，从此再不需要交集了。
姬足算计他，他没性命之忧；来日别人算计他，没姬足提点，还不知道闯下多大祸事，性命也许都能搭进去。
姬足没了他，还是祭国世子，凭姬足的聪颖，不管在何时，都能有一席之地；而他，没了姬足，就如同一滩烂泥，连扶上墙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差距。
原繁终于还是服了软，艰难道：“先生，去我那吃茶否？”
“恩。”
原繁没当场暴走，怕姬足跑掉，一直攥着姬足的衣袖，入了寝宫才松手。这一放，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姬足不想树敌，自然免不了多费口舌解释。
姬足吩咐道：“取茶来，不需添味。”
内竖不是第一次见姬足来访，明白今日煮茶，不需要盐、姜、奶等佐味的材料了，应“诺”下去准备。
原繁始终呆呆的，直到茶香特有的苦涩清香在殿里飘荡开来，他还站在毛毡前，盯着案上的小鹿青铜灯发呆。
姬足问：“请我来吃茶，自己在一旁躲闲，还要站多久？”
原繁坐下，一双大眼直勾勾锁在姬足脸上。
姬足一边用勺斟茶，一边问：“很惊讶？还是不能适应？”姬足伸手示意，反客为主，“试试，这滋味，能不能比你的心，还苦。”
原繁像饮闷酒一样，直饮此杯，连以袖遮挡的礼仪都忘了。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头烫到胃里，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又痛又涩，眼中不知不觉就漫了水光。
原繁酸涩道：“我一届庶子，在宫中无法立足，先生是我唯一的依仗。先生予我，是再造之恩。我有自知之明，离了先生，什么都不是。父亲不会看重我，我饿不死饱不了，蹉跎一生。等惹了人忌惮，便命丧黄泉，也没人怜惜。先生机智过人，如何看不透我的处境。所以，就是看穿了我无法反抗，所以便利用我，拿捏我？”
原繁深吸了一口气，越说越委屈，哽咽起来：“哪怕我因此丢了性命，也想弄个明白。同样是人，先生对我，为什么就不能对叔扬那般信任。当真是叔扬不问不疑，仅此而已吗？我自问今日之前，也是做到了的！”
姬足扬起小脸，淡淡道：“我一国储君，在别国为人质。受人追杀，听人指使，忍人拿捏。属下被人拘谨，亲人被人算计，自己身不由己。我要说委屈，能倒上一箩筐。”
原繁气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是同命相连之人，先生为何要为难我？”
“我不为难你，就是任尊父为难我的人民，为难我的左右，为难我自己。”
“君父一向光明磊落！”
“他先是君，才是你的父！”姬足坦言，“没有一个国君，不为自己的人民打算，他做的事，我不怪他。但是，哪怕你不好受，我也要说一句……他休想用手段拿捏我。永远，都不可能。”
原繁沮丧道：“我明白了，先生一日是祭国世子，就和我势不两立。”
“你非要如此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姬足起身往外走，脚步坚决而果断。
原繁忍不住问：“就不能像对风扬一样？”
就不能像对风扬一样对我？
姬足顿住脚步，头也不回道：“叔扬护我长大，从中军虎贲降为御仆，宁可耽搁自己婚姻大事，护我躲避追杀，是救命的恩情。他没义务帮我，我也不能不回报。”
所以，不可比，也不能比。
原繁一恍神的功夫，姬足一脚已经跨出门槛。
原繁站起身来，大声道：“如果我也能呢？”
“那公主呢！你今天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将安姬置于何地？”
……
姬足依旧没有回头。
原繁的脸上，这才落下泪珠来。内竖进门伺候，吓了一跳，不敢多话，又埋头退了出去，假装视而不见。原繁默了一瞬，直接去向郑武公请罪。
这时，郑武公已经得知姬足办成了事，心中恼怒。因为姬足，再一次跳出了他的掌控，而他明明准备充足，还是被姬足钻了漏，吃了个哑巴亏。原繁进殿的时候，自然没得好他脸色。
原繁早有准备，俯身一跪，贴在地上。
“臣犯了大错，请君上责罚！”
都自称君臣，不是父子了，郑武公总不能当真罚了原繁，疏离了父子情分。
郑武公长叹：“算了，吃一堑长一智，起来吧。”
“臣自知有罪，请君上治罪。”
“怎的？还要寡人来扶你？”
原繁身子一抖，从地上爬了起来，垂头不语。
“过来。”
原繁伸出的右脚顿了顿，才敢上前。
郑武公忍气道：“错哪了？”
“儿子太相信祭足，失了自己的判断。”
“绝交了？”
原繁默认。
郑武公又问：“他如何处事，如何应对晋国使臣，又是如何算计你的？你只吃了亏，长没长见识？”
原繁思索一阵，小心翼翼道：“君上令祭足去传话，祭足便让我做了对玉诀。之所以挑我，是看中我是君上的长子，有我经手，再带我去会见，就坐实了君上下令之实。就算最后事情被揭穿，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郑武公见原繁想得明白，才又点拨道：“为父令他传话，他先举荐了尹铮，推脱差事。从我这里出去，便找上了你。最后，尹铮又使了子都来说情。为父想驯他来用，捉了风扬，将差事硬塞给他。”
原繁恍然大悟：“所以，祭足一直在做两手准备，从不坐以待毙！”
原繁暗叹，这心机谋算，他望尘莫及！
郑武公又道：“可是，他不仅解了局，还连带利用给晋使传话的人情，把风扬的婚事一并解决了。你可记得，他是如何对晋使说的？”
原繁回忆，呆滞道：“他说，此番是请缨来见……”
“明白了？”
“君上一直推脱，不肯吐露详情。他主动担当，去告知真相，晋使便认为是他仗义执言，有了情谊！”
郑武公又问：“还有呢？”
“他说，传讯回国，不日派人去迎……”原繁后知后觉道，“他这是将我们两国结盟的事情都说了！难怪，晋使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因为原繁一点就透，郑武公被姬足算计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的儿子，还是争气的，看来，应该多多磨砺。
郑武公笑道：“祭足不露声色，话语机锋，运筹帷幄的功夫，你得多学。”
原繁豁然开朗，激动道：“臣绝交的举动，显得幼稚了，谢君上点拨！”
“是君父。”郑武公纠正道，“你是寡人的儿子。”
原繁得了肯定，又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