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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一声惊雷响在屋顶，地都震了两震。
姬足反问：“秦国归还岐田，就是在试探。天王是谁都没定下，到底是谁能得了田，又是谁能有资格赐封诸侯，你想过没有？一旦王子余臣继位，现在身处郑国腹地而依附宜臼的祭国，还有活路么？”
风扬抖了抖胡子，一向以说话擅长的他，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已经忘了，这到底是第几次被姬足堵住了话。姬足心思如海，根本不是凡夫俗子能打探掂量的。
姬足定论道：“叔扬，我也不瞒你了。秦卫联合，不排除有向余臣倒戈的意思，宜臼也不会坐视不理。宜臼想要坐稳王位，势必会对余臣下手。郑公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同意向晋国求助的。”
“大局已定，只差替罪羔羊而已，只要不是郑国人去背罪名就行。眼下郐都内，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祖父到底还是郑桓公身死的罪归祸首啊！”
余臣必须让位，否则郑国晋国都没有好处，祭国也没有活路。
但等姬足去开了擒王的口，是死是活，就是郑武公说了算了。
风扬终于明白局势的危急，果断四拜：“世子，容臣先行一步。”
姬足痛心道：“叔扬，你糊涂啊！”
“臣有罪，不用世子责罚，自当身先士卒。”
“你现在来讨罚，有什么用？”
风扬老泪纵横。是啊，又什么用呢？他是姬足的手下，他犯了罪，姬足这个主上也有失察之过。这差事只要他揽了，这罪名，姬足是背定了。
都是他连累了姬足！
姬足质问：“我在宫中，步步为营，百般算计，为了什么？”
风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沮丧道：“臣有负世子厚望……”
“我确实气你！”姬足狠道，“气你瞒我，更气你耽误了自己。”
风扬满脸羞愧。
姬足上前扶起他，苦笑：“乱世将至，人生苦短。叔扬和那梁氏女子青梅竹马，却独自逗留在祭国多年，可曾为她做过打算？叔扬忍心她多年苦守的情谊付诸东流，就不怕来日九泉之下，无颜相见吗？”
风扬哽咽道：“这牵扯到先君的死，我当日未察，这次又……这次隐瞒世子真相，没对梁氏出手。我，已经对得起她了。”
姬足伸手一推：“去吧。”
风扬呆滞在原地，不明白姬足的意思。
姬足又道：“去晋国，接她过来。我传信给叔父，让她在祭国安置。日后的事我管不了，有我在，祭国在，她能得一方安居之所。叔扬也没了后顾之忧，才能一心一意将功赎罪。”
风扬料想过坦白后的种种结果，唯独没想到，姬足竟会让他回晋国接人，这是当年先君也没敢做出过的决定。
风扬百感交集道：“臣走了，世子怎么办！”
“郑公想用我，就会保我，叔扬不必担心。”姬足催促道，“去吧，趁郑公还没动作，你快马出城，不会有人阻拦。走祭国渡河也行，过京城也行，你一向行事周全，自己拿决定。”
“那迎接晋使的差事怎么办？”
“有我。”
风扬吓道：“世子！这事绝对不能对晋国提及，不行！”
“叔扬跟我这么久，几时见我吃过亏？我平生最擅长就是拖人下水，他郑掘突不怕，大可试试。”姬足把风扬往门外推，笑道，“去吧，再耽搁，被发现了，又要多费工夫。早去，早回。”
“世子！”
风扬拉住姬足，被姬足轻轻拍下。
姬足道：“唯有真情，不可辜负。”
姬足捡了风扬放在门外的蓑衣，撑了伞便往外走，再没回头。三尺高的身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不倒翁一般，不停摇晃，却始终屹立不倒。
风扬咬牙回房收拾行囊，去晋国接梁氏。
轰隆隆的雷声接连不断，云层低得都压在了房顶上。
姬足并未延走廊前行，而是撑了伞在雨中漫步，整理思绪，应对接下来和郑武公的一场硬仗。
余臣注定会死，死在谁的手中，会左右今后的朝局。必须有人对晋国来使说出擒王一事，过了这个时机，再开口不知更待何时。
郑武公，晋文侯，他，都在止损中，谋求利益最大化。
开口这人，不能是郑国人，也不能是他。
远远的，姬足就看见郑武公站在走廊。冰冷的空气并未叨扰他的兴致，地上被冰冷的雨滴渐起的水雾，也无法影响到高台宫殿。郑武公似乎也在等待他拿出决定。
姬足拾阶而上，郑武公对姬足招了手。
“人说春雨绵绵，今春这场雨却不小，难得一见。寡人以为今日空乏了，没人来扰。没想到，祭足也和寡人同样有赏雨的兴致。不愧，是同道中人。”
姬足揖礼：“郑公万福。”
郑武公笑道：“你披着蓑衣，衣摆也湿了。正好脱了鞋履，去屋里说话。乍暖还寒时候，小心着凉。”
“多谢郑公关心，祭足却之不恭。”
入屋内，不穿鞋，只穿袜，是贵族才能享受的待遇。庶民之家，不能以高台木板作屋，屋内黄土夯实，自然不讲究一尘不染。
姬足刚脱去鞋履，郑武公上前来牵，就好似牵自己的儿子一般，也不计较姬足手上还沾着水汽。
“寡人让密纳为你煮茶，密纳的手艺，你还没试过吧？”
密纳将姬足的伞和蓑衣收到一旁，应承道：“君上谬赞，听闻世子煮茶的功夫，可不比小人差啊。”
姬足笑：“难得叨扰一次，还不知郑公身边也有善茶道中人，今日便劳烦宫伯了，我就坐等享受。”
密纳体贴的搬来火盆，让姬足暖身。
郑武公决定道：“煮姜茶吧，驱寒暖身。祭足认为如何？”
“郑公决定就好。”
“你要真事事如此，才真是大善。”
官场说话大多像箴言，谁也不会明了说。说了就要践行，就是把柄，就是别人针对你的理由。郑武公说姬足不听话，也就淡淡点过，听得懂就想想自己该怎么做。听不懂，郑武公不会多说什么，今后却少不得在用时多做思量。
密纳充耳不闻，也不应声，只顾着手中的茶水。
姬足装作听不懂，转移话题道：“宫伯为‘密氏’，可是密须国后人？”
密纳笑：“回世子的话，小人姓姬，非黄帝之子姞的后裔，是密康公之后。说来也惭愧，先祖密康公不献贡，被恭王迁都到河内，算不得光彩的事。”
宫伯官职不高，却是宫内近身侍奉的人。这时也有太监一说，但当太监的都是罪奴，称奄人。宫伯可不同，宫伯在天朝是中士官职。到郑国，怎么也是个下士。能在郑武公身边伺候的，果然非等闲之辈。
姬足听得分明，密纳自揭短处，重点还在于“不献贡”。不献贡，便是不臣。密纳和郑武公一唱一和，现在对郑武公不臣的，可不就是他姬足。郑武公这番变了法的拿捏他，原来是为了让他称臣。
郑武公笑：“要往祖上追溯，大家都是一家，何必分了彼此。密纳，你妄论先祖，有些过了。”
“君上教训得是，小人以后不提了。”
姬足心道，郑武公这意思，是迎晋国的差事办得好了，既往不咎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