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没搭话,周身寒气缭绕,厅堂里的温度骤降。
风扬将心一狠,闷声道:“臣,和梁氏庶女……有婚约。”
因为有婚约,所以包庇梁氏。
难怪,梁氏被尹铮指认了出来,他始终没有得到消息。他还以为是郑武公瞒得紧,看来是风扬擅自掩下了。
难怪,郑武公让风扬去提擒王,分明是抓了风扬的把柄。如果风扬不对他坦诚,来日事情暴露,就算风扬被押上刑场,他都还蒙在鼓里,可能连带他也陷入危机。
姬足的目光焦灼在案前的豆灯上,跳跃的火苗就印在他狭长的眼中。
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问题也在这,
风扬被处极刑,郑武公和他的脸皮也就撕破了,祭国和郑国之间又结了新仇。以郑武公的性格,不可能只算计眼前一步,也不会轻易受旁人挑唆。推出风扬的举动,只可能是郑武公自己拿的主意。
祭国和郑国唇齿相依,若是交恶,对郑国完全没有好处。
郑武公此举,到底为何?
半响,
姬足问:“行聘没?”
“未曾。”
“你中意她?”
风扬沉默,间接默认。
一朝英雄,儿女情长。
他姬足是个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哪怕风扬为了私情隐瞒真相,但风扬兢兢业业守他护他,在祭国蹉跎了太多岁月,至今还孤身一人,他如何能怪罪得下?
明知风扬失责,他还是会原谅风扬,狠不下心怪罪责罚。
姬足仰天,深深吸了口气,问:“这事,郑公知道多少?”
“……差不离。”风扬艰难道,“两家关系亲近,我与她指腹为婚,众所周知……自幼,自幼便有来往。”
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姬足撑着头,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一笑:“难怪……难怪啊,难怪郑公将差事派给你,难怪他明知道这件事我一定不会让你去做,还是交来了。这是在逼你,也是在逼我。”
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吧。他出了主意,所以郑武公便要他去揭穿事件真相,要他去对晋国开口。
郑武公都是算计好的!
若姬足不去开口,证明联盟之心不诚,再加上姬足之前不愿称臣,便是死路一条。
若姬足开口,背了大逆不道的罪责,来日就被郑武公握了把柄,任由郑武公拿捏。
好一个郑武公,不愧是开疆扩土的一代明君,做事当真滴水不漏,从梁氏落狱就开始算计他了。国家利益当前,也难为郑武公能忍得住将近三个月。
姬足缓缓呡了口茶,心思只剩下,破局!
破郑武公的局,在绝境中寻求出路。
姬足嘴角一勾,扬起一抹笑意。
风扬匍在地上不起,决绝道:“世子,此事由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世子。”
“不,你担不起,没人担得起!”
姬足走到风扬身前,坐在地上,就这么看着风扬。
许久,
姬足在风扬耳边轻声解释着:“叔扬,你知道弑天子的罪名很严重,不忠不义。但是,你知道此举的后果吗?仅仅是晋郑联合对付秦卫那么简单的事吗?”
风扬抬起头来,眼中有不解,有困惑,有自责……饱含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姬足小手搭着他的肩。这个角度,哪怕风扬低着头,也能直视他的双眼。
不用姬足说,风扬已经明白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但他心中就是莫名的相信,相信姬足能解这死局,如往常一样决算千里。
这种感觉没有来由,却能让人深信不疑。
难道,这就是姬足以前说过的“盲从”?
姬足微微摇头,喟叹:“弑天子……呵,弑的,是这天下的忠义,弑的是世道是苍生。从此天王不再是上天之子,也可以被乱箭刀锋杀死。”姬足讥讽道,“能被杀死的,便没有天神庇佑,算什么天下共主?从此礼崩乐坏,天下再无宁日。”
天下再无宁日……
再无宁日?世道便要乱!
一股寒气直冲脑门,风扬吓道:“世子……”
“你想说,吾冒天下之大不为,就为复仇,不为苍生?”
姬足一声冷笑,手骤然从风扬肩上滑落,又整整衣裳站了起来。风扬的目光不由随他而动,脚下悄无声息挪了两步,保持着面朝姬足的跪姿。
“没错,这些粉饰过的大义,我从来不放在眼中。”
姬足的语调骤然高了起来,小手一挥,更加犀利道,“局势已成,没有我还有旁人!从来没有几人真正为了苍生,他们把人当畜生,畜生却比人过得舒坦,一切只为了贪图的享乐!这天下,早已离了心,根本没有太平过!”
“宣王游猎圃田,被杜伯的冤魂杀死。幽魂杀人,叔扬,你信么?”
风扬脑海里早已绞成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一脸震惊,只能听姬足继续振振有词。
“他宜臼,勾引外敌,乃是不忠;害死亲父,乃是不孝;害死兄弟,乃是不义。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不孝的人,却注定会成为大周的天子,多么可笑啊。这世上,有没有我祭足都没有关系,差不差我一招棋,都没有关系。”
风扬还是没听懂。
他从不关心天下局势,天下局势似乎离他太远。他只是一个世家庶子,天下和他有什么关系,天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得祭伯相救,他这辈子根本得不到和任何诸侯亲近的机会。就连自己的国君晋文侯,只能远远的观望。
偏偏命运捉弄,他在郑国受伤,效忠当朝小司徒祭伯手下。又因照顾姬足,才能和郑武公打上照面。这一切,都是他活了三十几年,都不敢想的。更别说,因他一句话,要去决定天子的命运。
风扬想不明白,也许也不愿意去想。因为有姬足,姬足能看到,姬足能做主,姬足总能挽救败局。所以他习惯了听从指令,除了这次。
给姬足惹了麻烦,风扬没想推脱罪责,只希望自己的过错不牵扯到姬足。
姬足,绝不能因为他,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风扬反驳道:“世子!这是他宜臼的罪孽,和您无关。是谁都行,是他郑公晋候都行,但是您是无辜的,何必卷入这摊浑水。当初,您就不该向郑公提擒王的建议!”
“我不提,天下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