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平生第一次,在“忠义”二字上,体会到矛盾。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为大义。可是这样的大义,却要姬足用一生来换,代价太大!
风扬想为姬足寻找出路,思前想后,他一个程氏庶子,加上祭国一隅小国,能掀起的风浪就像一颗小石子入了水,除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外,根本不会对旁人造成多大影响。不论是保全祭国,还是追查真凶,都不得不依附郑国。
只是,如今梁氏牵扯了进来……
风扬脑海里绞成一团乱麻,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问:“世子,可想好,留在郑国了?”
姬足愁眉不展。乱世将至,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安身。除了郑国,又能去哪里?哪里又没有争斗战事?
祝聃不明所以,听得姬足没再说正事,又忍不住插嘴:“我们不在郑国,还能去哪里,去晋国么?好呀好呀,有肉吃又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多好。”
无人搭话。
祝聃抠了抠头皮,以为姬足在为报仇的事烦心,又劝:“世子不用多想,怀疑哪个,就一个个除了,有什么好猜的。”
风扬没好气道:“你倒是说得轻松。”
祝聃浓眉一竖:“这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能被世子怀疑,多半确有其事。揪一个,打一个,揪两个,打一双!”
姬足无奈好笑:“就不怕我误伤了人?”
祝聃用仅有的智商力挺姬足,道:“世子,我觉得你想多了。你这绕来绕去的,我听不明白。但是我觉得,这就好比打群架,没动手的,就一定是无辜的么?”
姬足心中的阴霾瞬间散去,豁然开朗。郑武公自信将他留在郑国,不加约束,定是早就看穿了这一层,量他姬足也无法查清,得借力郑国。
命运早就编织了一张大网,将他罩住。短时间内,他和郑国的利益及对手,都是相同的。不论是为了祭国,还是为了查清细作,他都不会和郑国反目。会帮助郑国强大,互惠互利,才是郑武公留着他的原因。
想通了这层,姬足又觉得心中没那么憋屈了。郑武公都举步维艰,他这一点困难算什么。等待时日,总能查清。
姬足展颜笑道:“可以啊,看不出来,祝兄大智若愚,足佩服。”
“那是!”祝聃得了夸奖,比吃了蜜还甜,将一旁小几上的吃食推了过来,“世子,来,尝尝鹿臡(ni),膳夫刚做的,碳火煨着,还是热的。”
安姬附和道:“带骨鹿肉酱,有嚼劲,腌制了好久,入了味的。阿哥尝尝。”
姬足细嚼慢咽下,竟食之无味,只点头敷衍道好,心却是暖的。
安姬又糯糯唤道:“阿哥~”
“恩?”
安姬眼巴巴挪了过来,说:“我错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捡任何东西了,我保证。我,我会听话的。”
姬足安慰道:“有阿哥在,你只管开开心心长大就好。那尹铮现在郑公还要留着,动不了他,阿哥以后,再为你出气。”
安姬听出姬足心情不佳,鼓了鼓腮帮子,没敢多说。
风扬建议道:“臣觉得,尹氏还要详查。若嫡系和庶系之间不同心,我们还可以借机做文章。尹铮伺候生乱,我们也有筹码。”
姬足点头:“另外,这些事,派个可靠的,去说给叔父听。他以后在天朝,也可以多加留意。但是这两年,成周还是少去的好。”
“诺!”
“祝氏也去一趟。”
“世子,快快,鹿肉都没了。”祝聃讨好道,“嘿嘿,世子,多帮我美言几句,不然家父又要训我了。”
姬足好笑,祝聃这个直性子,又是不肯吃亏的。几次言行无状得罪人,祝氏家主知道了,肯定要受罚,没准儿会被直接叫回祭国去。
祝聃越想讨好姬足,姬足越想逗他。没一会儿,三个孩子便嬉闹到一处,姬足也总算有了点孩子气。
次日,田猎结束。
田仆树立旌旗,将禽兽分类清点。接着,所捕获的禽兽都被运至国郊。甸祝用所猎获的禽兽馈祭国郊四方群神。回到国都,又用猎物在祖庙和祢庙行舍奠礼。其中,三十二头禽牲缴纳给腊人。用稠祭,祭所猎获的禽牲。用禂祭,祭马。最后,由司马边父,把猎物颁赐给群臣。
祝聃因救驾之功,有选猎物的资格。和安姬商量下,觉得头晚的鹿肉没吃够,就选了头鹿,闹着要让风扬主刀,试试晋国的做法。
还未开动,窹生先找上门来。
祝聃正好在院子里练武。寒冬天气,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头上蒸腾着热气,喘息不定。
窹生免了内竖往里间通报,对祝聃揖礼道:“多谢祝兄当日相救,君父又赐下豺肉,特命我送来,与世子和祝兄尝鲜。”
祝聃看见肉,两眼放光,不好意思道:“嘿嘿,我又没做啥,那豹子就死了,当不得当不得。”话是这么说,却赶紧让人将肉食都抬了下去。
窹生笑道:“祝兄就当我是借君父的光,来套近乎的吧。听说,用三种禽肉,与豺肉放在一起熬烧,十分美味。所谓‘内鸧鸽鹄,味豺羹只’,祝兄不妨试试。”
吃肉,正踩中祝聃死穴。祝聃什么也想不起了,更忘了郑武公下过“外人不得召,不能入小院”的命令,立即咽着唾沫,将窹生领进大厅中。姬足正在看书,惊讶微愣,赶紧起身来迎,又让女巫前去奉茶添点心。
窹生拉着姬足坐下,套近乎道:“世子客气,我这般叨扰,希望世子不要介意。”
祝聃立即帮腔:“世子,公子给我们送了整整一只豺来。听说那个,用……”祝聃一拍头,“哦对,用三种鸟一起熬烧,特别特别好吃。要不赶上冬狩,这等野味,还不好得。对吧,公子?”
窹生谦逊一笑,不置可否。
姬足婉拒:“郑公赐下的胙肉,是公子的福气。如此大礼,足怎好受得。”
“这是送与祝兄的,他救了家兄性命,如何当不得,世子莫要见外了。”窹生四下观望,好奇道,“怎的不见公主和叔扬?”
姬足心中一紧,含糊道:“舍妹年幼,喜欢乱跑,叔扬跟着出去了。”
窹生又笑:“宫中生活枯燥,阿媪就想要个女儿,这几日碎碎念着,许久未见公主,好是想念。我也想要个阿妹解闷,想借公主去讨阿媪欢心,不知世子是否舍得?”
“舍妹顽劣,恐坏了公子的兴致,还是不要给公子添麻烦的好。”
窹生完全不理姬足的推拒之意,拍着胸口道:“世子的妹妹,就是我窹生的妹妹。世子不用担心,以后,公主再受了欺负,惩治那些不长眼的,也算上我这个阿哥的一份。”
姬足脑海中不由飘出一句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