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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帐气氛沉闷，两岁的公子段被武姜领走了，公子吕、泄驾、边父三位重臣都黑着脸，盯着竹笼子里，无辜的小白兔。
姬足和子都先后进入账中。
郑武公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指着笼子，开门见山问：“子都，这畜生哪来的？”
子都想保全尹铮，又怕说不出所以，反而惹郑武公下令彻查，只好含糊道：“养的。”
“谁养的？如何到你手中？又为何会跑到账外？下晌，你不是一直和段儿在一起吗？”
早先已经承认过兔子不是驯的，这时就不能开口，否则三缄其口，只会引得郑武公动了酷刑。
尹铮见子都这般，根本招架不住郑武公几问，只好出声交代：“禀君上，兔子是臣在市井寻的。臣见浑身雪白，觉得可爱，并未多想。带回来，只图让公孙阏看个新奇。但公孙阏却说，公子段一定喜欢。于是，才送与公子段，想讨个欢喜。没想到惹出麻烦来……臣有罪。”
子都认同道：“伯父，麻烦已经解决了，没必要揪着一只畜生不放。”
“行了。”郑武公问，“御寇，你执掌司马，司马属下有驯兽一事，你来说。”
边父中肯道：“如尹铮所说，驯兔，确实没什么用。但是，也不排除，有人用驯兽术来驯化兔子。至于有什么用，这，臣孤陋寡闻，就不太清楚了。”
“子都，寡人再问你一次。这兔子到底是你驯养的，还是司市买的？”
驯养的兔子，会听主人的话，子都却借口兔子丢失，在营地里乱窜，惊扰朝臣，是大罪。如果不是养的，还能听懂人话，就是妖物……死一只畜生，和死一个人，当然是牺牲一只兔子更加划算。
子都想通关键，一口咬定：“买的。”
郑武公抽回手来，双手落在膝盖上，嘴角一勾，接连点头：“好好，寡人信你，是买的。那么，你如何让兔子听你的，用那面小鼓，是吗？”
养的，这时听起来，和驯的也差不多了。
事情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郑武公不再说话，对姬足伸出手。姬足会意，将藏在袖管里的小鼓递了出去。郑武公还记得清楚姬足招兔子的动作，手指轻轻敲在小鼓上，冷眼瞪着兔子。
兔子耳朵转了转，抬头看了郑武公一眼，又蹦跶两下，反而用断尾对准郑武公，根本没有在营帐外众人对峙时的积极反应。郑武公耐着性子再试，还是没有效果。
兔子到底是尹铮买来讨喜的，还是塞进来的妖物，突然就成了个迷。
郑武公掷手一挥，将小鼓狠狠摔在地上。力气之大，让小鼓落在地上弹得老高，从尹铮的脸颊擦过，吓得尹铮闭紧了双眼。
遂而，营帐中一声暴喝。
“这是养的吗！啊！”
郑武公含怒起了身，帐中所有人都跪下了。
尹铮迷糊，不知道为何小鼓不起作用。也就是说，现在郑武公认定这兔子是妖物。尹铮心知是姬足做了手脚，却百口莫辩，刚刚暖过来的身体又冻僵了一般。
姬足冷眼旁观，他当然在小鼓上动了手脚。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让风扬在小鼓上戳了几个肉眼难见的小洞，又在里面塞了土，声音能听起来一样才怪了。
子都急道：“伯父，我……”
郑武公打断子都的话，咬牙切齿：“你闭嘴！”
郑武公对子都说话，从来温言细语，没发过这样大的火气。他眉毛倒竖的样子，将一国诸侯的杀伐决断，展露无遗。子都呆滞，被吓得傻了。
郑武公指着尹铮：“你！”
尹铮抖了抖，将头埋得更低。
郑武公大喝：“说！”
什么温润尔雅，在关系到国运的时候，都不值一提。
泄驾觉得郑武公这态度，有些诡异。郑武公雄才大略，从来不将鬼神之说放在心上。这般为了一只兔子，刻意刁难子都，似乎是另有打算。泄驾眼角的余光，不由往边父瞄去，见边父也微微转了脸，正好看着他。彼此默默交换了眼色，心中了然，又低下头装聋作哑。
“是……”尹铮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确是，是司市买的。”
郑武公阴冷道：“带妖物进宫，是大罪。”
一旦坐实罪名，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子都急道：“伯父，不知者无罪……”
公子吕打断子都的话，骂道：“带妖物祸乱宫闱，就是大罪！子都你一再包庇，还好意思一口一个伯父！君上就是君上！你如今身为臣子，怎能毫无礼数！”
子都喊郑武公伯父，从没人提醒过子都要改口。就凭着这一点，子都以为，郑武公对他是不同的。而且，郑武公还常常对他说，当他是亲儿子看待。子都更加迷茫，他看向郑武公，见郑武公面无表情看着他，顿觉大势已去。
子都这才规矩道：“君上，妖物处置了便是，但是人死了，却是活不回来的。还请君上明察，不要令忠臣蒙冤！”
郑武公踱步到子都面前，居高临下，缓缓道：“寡人还没判他尹铮的罪，你这般维护，是为何？”
子都这才警醒，郑武公真是君，一言可定人生死的君主，而不是平时凡事都听他任他的伯父。郑武公心中装着郑国，他触碰郑国利益，就是触了郑武公的逆鳞。
子都答：“回君上，子都当日在管县查案，几番遇险，是得尹铮相救，侥幸逃脱。他帮助臣缕清管县的关系，帮助臣设计抓了细作，又舍了身家，一路跟随臣来到郐都。君上，您从小教导我，人要知恩图报。况且，不看在他几次救臣性命的份上，也该看在他为郑国抓了细作的份上，留他一性命！”
郑武公又问：“所以，立了功的人，犯了罪可以不罚，杀了人也不用偿命？”
“君上，这事尹铮也是受害者啊，那畜生藏得如此深，谁能知道是这般真面目。再说，最后也没人受伤，更没人为此身亡。”子都铁了心要保尹铮，匍在地上，“君上，尹铮是我的属下，若尹铮犯了错，便是臣子都犯了错。如果君上一定要罚，便一起吧！”
没等郑武公发话，公子吕先冲了上来，对着子都就是一脚，将子都踹翻在地上。
公子吕噗通往地上一跪，悲切道：“君上，臣教子无方，请君上责罚。”
郑武公搓着手，左右踱了两圈，才长长呼了口气，仰天长叹：“也罢，子都是寡人看着长大的，平时也算懂事乖巧，这事，寡人就不追究了。”说罢，又正脸垂目，提醒道，“尹铮，将驯兔之人说出来，别辜负了你主上对你的恩德。”
姬足一直半低着头，眸光一闪，放在小腹上交叠的手微微一动。他听得明白，从始至终，都是郑武公在主导事情的方向。郑武公说兔子是驯的，那就是驯的；郑武公说兔子是妖物，便是妖物。只可惜，子都和尹铮怕是还没看明白，才被郑武公牵着鼻子走了。
直到现在，郑武公露出真正的目的来。他要尹铮，自断臂膀。今日，非交出个驯兽之人不可。既然，郑武公还有留着尹铮的打算，那尹铮便除不成了。
可是，郑武公可以忍，他姬足却不能忍。诋毁安姬的人，触碰了姬足的底线，姬足绝不会轻易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