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大检阅,郑武公要亲自田猎。所以,整个朝堂都为了冬狩忙碌起来。
冬狩之前,先由上卿公子吕主持,由太祝等神职官员,占卜算出大检阅的时间。再交给掌管猎场政令的“迹人”,为田猎设置藩界和禁令,派兵加以守护。
范围确定好之后,司马边父,会来集中民众进行大检阅,顺便让这些人,为之后的田猎做准备。
检阅完成后,由“肆师”建立“立表处”,设立神位,以便狩猎时举行貉祭。与此同时,“林衡”领人砍去山坡南面的树木,以便驱赶野兽。“山虞”和“泽虞”,要芟除猎场周围的草,以免隐藏猛兽,惊了驾。“田仆”会随时巡视野地,为他们设置驱赶和拦击野兽的车。野兽被驱赶到猎场,集中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庶民和奴隶退避,由军士接手。
郑武公出发前,“甸祝”要先在祖庙和祢庙行释奠礼,负责祝声辞和各种名号。
随后,郑武公和群臣乘车到达立表处。肆师开始举行貉祭,占卜明年是否有外敌入侵、是否有盗贼。完成后,甸祝再次致祝声辞和名号……
仪式完毕,只等郑武公赐了礼箭,一声令下。
郑武公头戴玄冠,缁衣白裳,脚磴赤舄(xi),不怒自威。武姜带着三个儿子,和内外命妇站在一旁。
郑武公问:“原繁,可有把握?今年可多了两位强劲的对手啊。”
原繁揖礼道:“儿子尽力。”
“窹生,你第一次田猎,学经验最重要,不可莽撞。”
窹生乖巧应诺。
郑武公又问:“子都呢?”
子都笑:“伯父忘了,三年前,子都才十一岁,就在未及冠之少年中拔得头筹。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好,有志气!”郑武公回过头来,问,“祭足呢?可想下场一试?”
姬足笑道:“足年幼,比不过公子和公孙,就不参合了,看看就好。”
祝聃很想上场,但姬足不去,他也去不得,急得对姬足使劲眨眼。
郑武公笑道:“无妨,成日闷在宫中,出来全当玩乐,去试试。反正,带着你的人,又在寡人眼皮下,伤不着。”
郑武公算是给在场所有人敲了警钟,要是谁敢对姬足下手,就是伤了他的脸面,他不会轻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姬足不得不答应,接过了递来的礼箭。
郑武公训道:“还是那句话,田猎之礼,是为了检阅徒众和战车。对你们小辈来说,比赛第二,相亲相和才是首要,莫争一时意气。深处就别去了,就在周边转转。”
一群小娃齐齐道是。
郑武公一声令下,鼓人发起田猎信号,百驾战车冲了出去。
战马嘶鸣,雪沫纷飞,场面壮观非常。不一会儿,距离便拉开了。士族放马奔驰,冲刺在前;公卿抑制着马紧追其后;田仆为郑公驾车,控制着马缓慢往前跑……
子都回望营地,见姬足还站在原地未动,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尹铮就在子都左手,因为几次立功,颇对子都的胃口,这次子都要争风头,就带上了他。
尹铮问:“公子在看什么?”
“尹铮,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是。”
子都阴狠道:“可是本公子觉得,我已经准备了十四年……有人天生,就是来和我作对的!”
不用子都明说,尹铮就知道,这生来作对的人,就是姬足了。
姬足还没出发,是因为被安姬拉住了。安姬穿着长毛皮裘,脸蛋红扑扑的,泪眼汪汪看着姬足,求姬足带她去猎场。姬足不肯,让安姬去和武姜说话。
祝聃站在战车上,扯着嗓门大喊:“世子,快啊,再不去,连兔子都没了!”
“安姬,乖,野地就不要去了。”
安姬难掩失望,却听得出,姬足一向不直呼其名,这番是又要做事了。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往武姜身边挪去。
武姜笑:“男子的战场,安儿就别参合了,咱们在这里烤火吃茶,看你阿哥耍威风,多好。”
公子段也插嘴道:“就在这里,看阿哥们比。”说罢,去牵安姬的手,安姬怔了怔,没躲。两个小不点儿看起来,似乎真的很要好一般。
姬足笑着对武姜道谢,转身站上了车。风扬驾马,祝聃站左,姬足站右,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缓缓往前行驶。风扬心中明白,在猎场上,刀剑无眼,猎物多,意外也多。
祝聃兴致昂扬道:“世子,就凭你的箭术,谁敢嚣张。”
姬足没搭理祝聃,只对风扬道:“叔扬,我们不争,随便转转就回去。”
祝聃急了:“别啊!怎么能空手而归呢,那鼻涕虫多得意,世子你就不气?”祝聃怪声怪气,摇头晃脑学道,“三年前,子都才十一岁,就在未及冠之少年中拔得头筹……世子,你不气?”
“他头不头筹,关我啥事?”
“世子你才是神箭手啊,他个鼻涕虫算什么……”
姬足打断祝聃的话:“你明知道他心眼小,还一口一个鼻涕虫,得罪了他,以后郑国谁敢教你耍刀?”
祝聃的死穴,姬足一捏一个准。
祝聃气息恹恹道:“有世子啊,只要世子在,我想学什么不可以……”
“他是郑公亲侄,你就算嫌弃他,也要给郑公留几分颜面,以后这话就不要提了,不然我可不帮你。”
“哦……”
实际上,就在祝聃惦记子都的时候,子都身边的尹铮,正在惦记姬足。
原繁和窹生在一驾马车上,一直跟在子都的马车旁边。为了照顾窹生,原繁没着急出手,反而被子都抢先打了两只兔子。原繁没被抢猎物的觉悟,因为他有些自卑,觉得就他这庶子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子都和窹生的。
再者,在姬足的点拨下,原繁学会了隐藏,隐藏自己心绪,变得沉稳。打猎这种容易造成误伤的事,他觉得,还是不参合的好,因为姬足最早也是拒绝的,他依葫芦画瓢,准没错。
不过片刻,
尹铮就有些心不在焉了,频频回望。子都、原繁和窹生,也顺着看去。
尹铮笑道:“看来咱们不是落在最后的,还有人比咱们更慢。”
原繁欣喜中带着惊讶:“咦,那是祭足和祝聃吧?祝聃力大无穷,这箭术想必也不差。”
子都和姬足几次起冲突都没占到上风,最听不得姬足比他强,连带也见不得祝聃。
恰这时,尹铮又笑:“论箭术,谁能比过公孙阏,他强不强,牵来遛遛不就知道了,过手,才能见真章。”
尹铮的话起了效果,眼见姬足的马车就要调头往回走,子都责令田仆追了上去。
原繁急道:“阿弟,我们怎么办?如果单独去猎,被君父知道,免不得要挨骂了。”
窹生眼珠一转,轻笑:“阿哥说了算,我听阿哥的。”
“那……”原繁试探道,“我们也去看看?”
“恩。”
冤家路窄的话,真不是盖的。姬足躲没躲了,还是与子都的马车狭路相逢。
子都讥笑道:“怎的,世子这缩头乌龟当习惯了,见人就跑啊?”
姬足一眼便看到了子都左手的尹铮,无害地笑:“冰天雪地,哪来乌龟?”
“乌龟可不就是慢吗……”子都自娱自乐,毫不掩饰,哈哈大笑。
姬足没说话,
祝聃却忍不住了:“鼻涕虫,你笑什么笑!信不信本公子举你个四脚朝天!”
四脚朝天的,不就是乌龟翻了个儿吗?
赶上来的原繁听到这话,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窹生没开口,可一张小脸也憋得通红,显然也在极力隐忍。姬足却没照刚刚说的,阻止祝聃开口喊“鼻涕虫”,纵容漠视。
子都脸色一僵,尹铮已经开了口:“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祝聃扯着嗓门就吼:“来来,你来试试!看我举不举得起你来!”
尹铮轻蔑一笑,却道:“公子,实在没必要和这种满口污秽的小儿计较,我们走吧。”
被未及冠的小儿欺负,子都怎么可能咽得下气,尹铮一劝,子都反而更气。
祝聃挽起袖子,一副兵痞形象,插着腰骂:“打不赢就要当乌龟,我呸!要滚就滚快点,打了两只瘦兔子,就来本公子面前得瑟,我呸呸!有本事你打头牛来啊!”
姬足正经道:“牛是不能乱打的。”
祝聃一本正经改口:“我呸呸!有本事你打头熊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