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风氏,重黎氏之后,掌管天地。有程伯休父佐政宣王,因从征淮夷有功,克平徐方,功勋卓著,后封‘安定王’。周室东迁,程国也跟着东迁,然后呢?顷刻间,封地不存。还因杜伯后裔施以援手,才入了晋国程邑,逃过灭族之祸。”
风扬喟叹:“要说甘心,何人又会甘心屈为人臣。乱世一起,谁不想建功立业。但形势左右,万事总有个轻重缓急,眼下的困境都不能解决,想得再多,也不过徒增烦恼而已。世子当初那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姬足迷茫。
风扬笑道:“一个月前,世子大病初愈,追查细作。开始时,我不敢苟同,总担心世子会做出惊人之举,反而害了世子自己。后来,那晚,世子对我说,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活着。也就是这句话,让我觉得,世子是这乱世中,难得的清醒之人。”
姬足释然一笑:“也就是清醒,才会不爽。”
风扬也笑:“我以为,这和原繁舍灯,是一个道理。”
“看来,这世上,惟叔扬能解我忧。”
“世子长大后,娶了媳妇儿再说。”风扬见姬足又打起精神来,转移话题道,“不知那子都会如何追查细作,他要是能查得出来,也免得我们费工夫了。”
姬足淡笑:“他出城时,我说了管县城门关卡的疏漏。细细一想便知,追杀的时间算得那般精确,府、史、胥、徒中,必有帮衬之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他一定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如果运气好,也能摸着几只小鱼小虾。”
风扬忍不住问:“如果运气不好呢?”
“是我提议,查不到,自会找我顶罪寻办法,也不算郑公看不破时局……反正,他们都没错,错的是我。而我是祭国世子,最后不了了知时,大可推说,是为了帮我。如此一来,我又欠了人情,自然是还不清的。若有朝一日生了异心,便是背信弃义之徒。”
风扬倒吸一口冷气:“这郑公,算得好精!”
“不过嘛……”姬足话锋一转,笑意更浓,“真实施起来,后面的事,就由不得人了。”
“这又为何?”风扬搁了茶杯,问道,“世子,你能不能说话不说一半,挠得人心痒痒啊。”
姬足伸手添了茶,才不紧不慢道:“子都心眼小,若是得知主意是我出的,肯定会忍不住。一急,就容易生变。就算我真说错了,我一个八岁孩童,谁又怪得了我来?倒是郑公啊,他好歹是子都亲伯父,子都犯了错,打的,是他的脸。”
“哈哈哈!”风扬笑得前俯后仰,“世子这招……哈哈,太绝了。世子神机妙算,将计就计,郑公想要的太多,看来,是要把自己坑了,哈哈!”
姬足逗风扬开心,又主动坦白道:“我在子都临行时,故意点出关卡的疏漏,便是要引子都去查。出入记录繁复琐碎,他心急,怕是得熬夜了。不知最爱脸面的他,变得黯淡憔悴,又是何模样。”
风扬捧腹大笑。
所料不差,过了几天,管县的消息果然传了过来。
子都熬了几夜,才将近两个月的符节记录理清楚,果然从中查出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发现“司关”有问题。虽然,掌节,才是负责授予通行权的官史。但司关这个隶属司徒下,为避免走私货物所设的官职,也有这项授给玺节的权利。
司关,掌管国境上过往货物的玺节,以与司门、司市相联合。检查携带货物出入的人,掌管有关治理的禁令,和征收货物税以及货物存放仓库的租金。凡从关门而入,携带货物到来,而未经司市授予玺节的,就授给玺节和传放行。而且,宾客前来见关,也是他们报告。就连境内外,奉命传送贡物或文书等,也是他们授给旌节和传通行。
要想从通行中做手脚,十分容易。
子都查出,这司关并非主犯,只是个受人利用的小官。据司关交代,主谋在管县北市内。子都手持姬足给的符节,前往北市,被祭国的“黑煞”司马丢出了城,又失了颜面。子都这次气得狠了,回到南市,就写信回郐都告状。郑武公得了消息,却没找姬足问话,而是直接让子都就着线索,继续追查南市的一干人等。
郑武公不愿意因为子都,让姬足离了心,毕竟,他儿子现在和姬足处得甚好。
自从公子段抢了原繁的灯后,公子段就不再出现。有因为窹生主动还灯,窹生和原繁两兄弟的关系好了起来。
原繁得了姬足指点,两次都得了好处,好不容易拜了师父的他自然不肯放过。每天听完太傅讲课,就像模像样来给姬足问安,顺便请教功课。几天时间,还看不出进步,不过窹生这个心眼儿多的孩子,立即发现了端倪。
原繁引姬足为荣,便得意洋洋将事情说了,隐去了拜师前后,只说姬足思维敏捷,他十分钦佩。窹生知道原繁每日要来姬足这里,再听一遍讲解,自然不肯放过上进的机会,便跟着原繁来蹭课听。
这样一来,窹生也少不得要顺道去客厅,同安姬和祝聃打声招呼。窹生和安姬一般大,姬足生怕妹妹被窹生拐跑,接连两日便受不住了,借口原繁传话有误,主动说,要去和原繁一起听课。
三人顺理成章搅和到一起,郑武公乐见其成。
要驯服姬足为他所用,这是第一步。
至于武姜,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一大早,公子段便从寝宫跑了过来,窝在武姜怀里,勾着武姜的头发玩。武姜坐在梳妆镜前,由公子段依在她身上,满脸慈爱。
彩雀劝道:“公子,君后头发还散着,得梳笄上妆,方才得体。”
公子段哼哼着:“我阿媪,梳不梳妆,都最美的。”
武姜好笑地捏了一把公子段的小脸,打趣道:“段儿今日怎的又不去听课?”
“阿媪……”公子段板着小脸,郁闷道,“我听不懂,何必要去,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腿都麻了。我一动,太傅还要瞪我。”
武姜皱眉道:“太傅敢瞪你?”
“阿媪,太傅真瞪我了。”公子段说着,湿漉漉的大眼蒙了水汽,“儿子年纪小,坐久了,就想换个姿势,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开始我只要一动,他就横我,话也不说了,就等我坐好,才又开讲。”
武姜心头一松,轻笑:“坐姿礼仪,是公族最基本的要求……”
“可是他眼神好可怕,段儿怕!”公子段眼眶的泪水挂不住了,抱着武姜的手臂撒娇道,“段儿不去嘛,段儿想和阿媪在一起……”
“好,那便现在不去,再过一年,开蒙再去。”武姜拍这公子段的背,轻哄,心中柔软一片。
公子段甜甜道:“阿媪最好了。”
“乖,去找你阿哥玩,阿媪一会儿,得去和你君父商议仲冬祭祀的事。”
公子段又闹了起来:“不嘛,阿媪陪我……”
“乖!”
“可是阿哥每天都坐到用了朝食才回来,有时候,补食也不在,也不怎么和我说话。我问他,他就说他和原繁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听……”
武姜一怔,面色又黑沉了起来。窹生,没将她的叮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