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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就想抱抱你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还要坎坷,何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卓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何筱有些不放心她,在市中心分手的时候让丁巍亲自送她回家。临走之前,她抱了抱卓然,换来她轻柔一笑。

“行了,我没事。”她拍了拍何筱的肩膀,转身上了丁巍拦好的出租车。

何筱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心底竟有些怅然。而站在她身旁的程勉,也微微叹了一口气。何筱侧目:“好好的,你叹什么气?”

程勉抬了抬帽檐,看向头顶上方的蓝天,说:“我发现,老天爷其实挺公平的。”

“怎么说?”

“你看啊,管它天空蓝还是橄榄绿,谈个恋爱都不是那么容易。我当初受的折磨,叶红旗这小子可是一点没落下。”

何筱伸手拧了他腰一下,隔着厚厚的冬常服,倒像是给他挠痒痒。

“说清楚,我怎么折磨你了?”何筱愤懑地问道,脸色有些绯红。

程勉连忙抓住她的手,倒不是怕她拧,而是现如今她这随便一碰,他都得打一哆嗦。

“都让我抓心挠肝了,还不算啊?”

表情有些无辜,有些讨好,又有些委屈。何筱看着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勉揽住她:“走吧,送你回家。”总站在市中心,调戏她也不太好,他穿着军装,得注意影响。

两人打车到了一个小区门口,下车后程勉环顾四周看了看,发现这地方有些陌生。一边跟何筱一起往里面走,一边以侦察兵的职业眼光到处打量着:“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家老房子,不是早告诉过你地址了吗?”何筱说着,拐弯带他进了一个单元楼。

程勉哦一声,再走几步,脚步却顿住了。何筱疑惑地看他一眼,只见他一只手摘下帽子,转身就往外走。何筱愣了下,赶紧跟了出去。

程勉正站在单元楼外面,眯眼看着她们这栋楼。何筱走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干吗呢?”

程连长磨磨后槽牙:“我得仔细看看这害我好找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

何筱:“……”

老房子将近一周没住人了,空气里满是灰尘,何筱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透气。程勉站在客厅里,放下两人的行李之后,微微打量了下这个有些年头的房子。

八九十平米的样子,放在以前不算小了。装修很简单,甚至还有种熟悉感,很像他们部队干净利落的风格。再仔细一看,还真有一两件军用品。比如桌子上放的一个军用水壶,还有窗台上摆的导弹模型。

程勉想起何筱说这是他们老何家的老房子,想来何旭东刚来B市做生意的时候,一直就住在这边。有这些东西,也并不奇怪。

他回头问何筱:“怎么住到这边来了?”难不成是真被赶出来了,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何筱一看他那带笑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白他一眼,说:“这边离我们单位近,我刚到这儿上班的时候就跟我爸妈他们商量好了,说是搬过来住,跟你可没关系。”

这后六个字是点着他脑门说的,程勉更乐了,顺手抱住她的腰:“那敢情更好了,这条件这么有利,看来我以后得常来。”

“想都别想。”何筱把视线落在他的肩章上,“到时候恬恬会退了房子过来跟我一起住。”

这么好一地方瞬间变成侦察连的家属宿舍,程连长还真有点遗憾。

两人相依偎着,一时无言。何筱心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同时又有些惆怅。想想他们还真是不容易,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像这样的静好时光,却少得可怜。这就是找个军人男朋友的好处。

何筱推了推程勉的肩膀:“是不是该回部队了?再晚可就没车了。”

“今儿不走了。”

何筱愣了下,“怎、怎么不走了?”难不成,还真打算留下来利用这“有利”条件啊?

程勉一看她涨红的脸就知她想歪了,心里乐着,可表情还是颇为严肃:“别多想啊,我这是休假还没结束,不着急。”

谁多想了?何筱横他一眼,伸手推开了他,想起什么,眼睛突然发亮地看着他:“既然你今天不急着走,那帮我个忙吧?”

一般男人都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尤其是程连长这种腾不出什么时间陪女朋友的男人。当下一口应了:“需要小的我干什么,您尽管吩咐。”

“少贫。”何筱胡撸一把他的板寸头,“前两天订了个木质组合柜,一直没装好,你帮我装了吧?还有我的电脑,也出了点问题,你会不会修?”

程勉自问还没什么能难得着自己的,点了下她小巧精致的鼻子,他说:“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先去小区外的一个超市买了些蔬菜果粮,回来之后何筱把东西搬出来,任由他在客厅研究,自己进了厨房,准备简单做点晚饭。

蒸上了米饭,何筱一边把买回来的食材往外拣一边扬声问程勉晚上想吃什么,久久得不到回答,她出来一看,就见程勉正站在电视机后面不知在忙些什么。而那个组合柜,早就装好竖立在了一旁。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盯着手里的电线线头。楼里面暖气足,他军装外套早就脱了,军衬外套了件墨蓝色的毛马甲,因为干活袖口挽了起来,只露出一小截精瘦的小麦色手臂,时值冬天,不像夏天见着时那么黑了。

何筱看得有些呆了,心跳忽地加快,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他们结婚后,会不会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她不随军,那他们最短一周才能见一次面。对于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绵不离的情侣们来说,这样的分离确实长了一些。

她忽然更能理解田女士了,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这样等待。然而何筱却觉得,如果等待换来的是这样美好的一刻,那么一切似乎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即便时间再长,也值得。

“站那儿发什么呆?”好不容易把手里的活儿干完,程勉一侧头就看见何筱呆站在那里,“柜子装好了,电脑也修了,壁灯换了个灯泡,还有这电视接线有点问题,一并也弄了弄。对了,刚我看了下,这小区里没几个保安,你这二楼的房子还是装个防盗网,我不在的时候也好放心。”

见她仍愣着,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听见没?”

“听见了。”何筱拍掉他的手,“快去洗手,脏兮兮地就往我脸上摸。”

程勉笑了笑,听话地进了卫生间。何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有点舍不得让他走了。

程勉简单洗了个澡,顺道去了厨房。何筱正背对着他切菜,长发披肩,即便是上身穿了件宽松的藏青色毛衣,透过影影绰绰的灯光,也能隐约看出她细瘦的腰肢。喉结微动,他双手插兜,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问:“在做什么?”

何筱把洗好的、切好的菜摆过来给他看:“干锅西兰花,酱排骨,再炖个汤,怎么样?”

不知怎么,程勉有点不太敢看她,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好:“我来帮忙吧?”

“帮什么忙?我又不炒鸡蛋西红柿。”

明显是在嘲笑他厨艺不精,可看在她微鼓嘴巴有些可爱的份上,程勉也就不跟她计较。他伸手想弹她脑门一下,结果被何筱躲过去了。

“别闹,正做饭呢。”

程勉眉毛一扬,还想说什么,视线一转,扫过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栋楼时,笑了。他拍拍何筱的腰:“笑笑,你看。”

“看什么?”

何筱不解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面那栋楼。差不多同一个楼层的位置,她看过去,竟看见一对男女正互相紧贴着在接吻!何筱脸腾地就红了,因为这个小区房子的格局设计得都差不多,所以她能看出来两人所处的位置正是主卧。只是都来得及去卧室了,还差那点拉窗帘的时间?何筱在心里忍不住腹诽。

只能说何筱还是太嫩、太天真了,根本体会不到情到浓烈之处难以自抑的感觉,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她一个局外人站在原地微窘,厨房又没有窗帘,只能往外走,然而站在她身后的程勉却拦住了她。

“等会儿。”

程勉说着,何筱抬头看他,只见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哨子来,对着位置,吹了一下。那对男女猛地停下动作,循声望来。何筱看清是谁之后,懊恼不已。正是上个月她来收拾房子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人都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附近工作,所以在这个小区租了个房子。

那两人愣了几秒之后,赶紧唰地拉上了窗帘。何筱心说,得,这下以后见面不用打招呼了,得尴尬死。她气急败坏地看着程勉:“你干吗呀?”

“提个醒。”程勉一本正经地说,“上下楼层都住满了,还让人都瞧见?”

振振有词的,何筱还真反驳不了他。怒瞪程勉一眼,她轰他出厨房:“你出去出去!赵老师真没说错,让你进厨房就是添乱!”

何筱看也不看地就往外推他,突然被程勉拦腰一抱。她这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程勉已经毫不费力地把她抱出厨房,长腿往后一踢就将门关住了,进了一间卧室。

何筱回过神,开始用力挣脱:“程勉,快放我下来。”悬空带给她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程勉果真放她下来了,只是手还没松开,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将她抵在墙边圈住。何筱抬头看他,被他炽烈的眼神吓到了。

何筱想躲,却被他扣住了手。下一秒,吻就落下来了。急促的呼吸、炙热的吻,浓重的男子气息带着他独有的味道向她扑来,何筱一下子就懵了。固守不牢的牙关轻巧地被他撬开,柔软的舌头被他吮住,逗弄。何筱只感觉越来越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攀在他的肩膀上,口中发出呜呜的轻啜声。

等到程勉松开她,何筱感觉自己的嘴唇麻麻地疼着,像是肿了。全身有些软,幸而有程勉带着她,才不至于瘫下去。背部紧紧地贴着墙,何筱扶着程勉的手臂,紊乱地喘息着。黑寂的房间,只有外面客厅传来的微弱的光。许久,听见程勉笑了一声。

离得那么近,何筱感觉到程勉胸膛的震动,她抬起头,问:“笑什么?”本来是表达不满的,可浑身没劲,这声音一出来就像是撒娇了。

程勉摸摸她的长发,声音低哑地说:“幸好这房间的窗帘是拉好了的,是不是?”

何筱轰的一下就恼了:“还好意思说?”说着踢了他一下。

程勉不为所动,依旧扣着她的双手,低头轻吻她白嫩的脖颈。何筱浑身一颤,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

“笑笑,我们试试,好不好?”

何筱几乎是瞬间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感觉到了掌心触及他手臂时那灼热的温度。何筱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结巴。良久,在她感觉程勉的坚持越来越松懈的时候,她轻轻地亲了下他的下巴。

程勉几乎是难以置信,他顿了下,之后就去追逐她的唇,湿热而滚烫的吻沿着她的下巴滑下。

何筱仰起头,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毛衣的扣子被程勉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他隔着薄薄的打底,动作缓慢地亲吻胸前尖尖的一点。像是过电一般,何筱颤抖了一下,感觉一阵热流直直地向下腹涌去。她不由自主地微弱呻吟一声,攀住程勉的脖子。

程勉停了下来,抬起头借着半明半暗的光打量何筱的表情,牙齿咬着下唇,眼睛紧闭着,眼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颤动着,整张绯红的脸蛋看上去明艳动人。察觉到他动作的停顿,她睁开眼睛看他,水亮而又迷茫。

“怎么了?”何筱轻声问道,柔软而黏人的声音吓了她自己一跳。

程勉笑了下,突然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再次压下来的吻比之前都要急切、有力,她身上的毛衣早就被他脱了下来扔到了一旁,长袖打底很快就被卷起,程勉顺着双乳向下吻去,似是要在每一处都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何筱的意识早就跑得不知所踪了,整个人被堆积起来的快慰折磨得有点想哭。双腿想要圈起,却被程勉狠狠地压了下去。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力量是这样的大,现在后悔怕是也来不及了。

程勉单手勒住她的腰,腾出另外一只手去脱她下身的棉质睡裤。何筱潜意识里有点抗拒,就在床上扭来扭去地不配合。于是程勉俯身,亲了亲她的小腹。何筱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感觉体内又徐徐地涌过一道热流。

何筱觉得有些怪,再仔细一想,全身蓦地僵住了。待到程勉整个人都覆上来的时候,何筱回神,伸直胳膊往外推他:“等、等一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程勉哪里还能由着她胡闹。他安抚着她,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径直地扒下她的小底裤。何筱急得都哭了,可根本就推不开他。

“程勉!”何筱使出浑身的劲儿,喊了他一声。

程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她,动作倒是停住了。何筱趁机用力推开了他,收拢双腿下了床,也顾不得找衣服来遮蔽了,直接奔向卫生间。

程勉原本还愣着,砰的一声响,把他给震醒了。他连忙套上裤子,去敲卫生间的门:“笑笑,把门开开。”

里面的人没动静,程勉只好再敲。“怎么回事?笑笑?你不愿意咱就不做,行不行?”

何筱始终不吭声,程勉一身火气,也没了耐心:“再不开我可撬门了啊,何筱?”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探出来何筱大半身。因为没有衣服,只好全身裹了件浴衣,程勉担心地一把把她拉了出来,全身上下地端详着,见没什么不同,只好问:“好好地——是怎么了?”

她憋红着脸看向程勉,表情有些无措。许久,她低头小声说了句:“我来那个了。”

那个?程勉反应了会儿,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明白过来之后,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这老天爷是故意的吧?好不容易有这时间有这条件,给他来这么一出?

程勉忍住爆粗的冲动,他看着一直埋头不敢看他的何筱,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

“你就是我祖宗!”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何筱有些委屈:“我哪儿知道碰那么准正好是今天,应该再晚两天才对的。”说着她拍掉程勉的爪子,气呼呼地,“肯定都是因为你,你要不胡来,能提前吗?”

得,还成他的不是了。只是程勉深知女人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跟她讲道理,甭管她好的时候有多贤惠,于是也只能认了。他任由她发泄,心里面那点火也压下去了。

“肚子疼不疼?”他顺了顺她的长发,低声问。

何筱嘴里说还行,可这两天一直在冰天雪地里颠簸,刚刚还用凉水洗了菜,这会儿哪里能好受得了。程勉当然也知道她嘴硬的脾气,微叹一声,他说:“我去买点红糖,回来陪你泡水喝,怎么样?”说着不待她反对,就自己做了决定,“行了,你先去床上躺着,我马上就回。”

何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开,等到人走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一头扎进了枕头里。心里止不住地沮丧,这都叫什么事儿!

差不多一刻钟,程勉就回来了。厨房正好有烧好的热水,他冲了一杯红糖水,端到床前。何筱正趴在床上用暖宝暖肚子,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程勉一看见她眯着眼睛的懒散样,就想往她脸蛋上咬一口。可想归想,他还真不敢这么干,因为处于特殊时期的女人脾气一般都比平时要暴躁。

程勉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何筱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看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低柔的声线,慵懒的模样,一下就让程勉想起刚刚她意乱情迷时的样子了。心头一阵猛跳,他移开视线,在床边坐下,把水递了过来:“红糖水趁热喝。”

何筱端起杯子握在手中,倒也不着急喝。她侧头看向程勉:“你怎么知道要喝红糖水?”嘴唇微翘着,有点撒娇的模样。

程勉闻言扬了扬眉:“你忘了?你第一回来的时候还是我提醒的你。”

何筱这才想起来,还真是这样。

那是在她上初二的时候,正好是周五,放学回到大院她还跟几个女生一起跳了一会儿皮筋。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接高中生的班车回来了,程勉老远就看见了她,正想给她打个招呼,可看见她裙子后面的血迹,吓了一大跳,拉着她就去了卫生队。

“你还好意思说!”何筱瞪他一眼,“幸好那时候卫生队里有女兵,要都是男兵的话就丢死人了。”

就算有女兵,何筱也觉得丢人。温柔的女卫生员带她去了厕所,帮她贴上了一个卫生棉,之后单独在办公室里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等何筱出来的时候,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

偏偏程勉还一个劲地紧张兮兮地问她是怎么回事?让她怎么说得出口?被问得急了,何筱憋红着脸,哇的一声哭了,理也不理她就跑回了家。

“我回家就问赵老师,问了个一清二楚,保证以后再不犯此类错误。”程勉颇为得意。

何筱无语。她真是低估他的脸皮了,都不嫌丢人?

特殊时期,何筱不能沾冷水,晚饭也就由程勉负责了。两人简单吃了些,洗刷完毕后,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译制片,两人看了一会儿,何筱碰了碰程勉的胳膊,问他:“你今晚不回基地大院了?”

“不回。”程勉交叉跷起两条长腿,一副大爷的模样赖在沙发上,“反正也是不能碰,你还想赶我走?”

听他语气颇为受伤,何筱抽了抽嘴角,拿起一个靠枕就摁在他的脸上。可论武力她哪儿是程勉的对手,没两下就被他连人带靠枕一并抱到了怀里。何筱想下去,被他拦住。

“别动,我就想抱抱你。”

何筱只好由他抱着,她靠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双手。因为常年训练,他的手实际上称不上好看,骨节有些变形,掌心里布满了老茧,摸上去硬硬的。她用手指在他手心里打转,柔声说:“我是觉得,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赵老师肯定想你。”

他将她的手指收进掌中,“信不信,我妈她现在更想见的是你。”

“怎么可能?”何筱斜他一眼。

“我说真的。”程勉笑了笑,“所以你要是有时间,就替我回家看看她。我呢,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娶回家个媳妇,这才算是孝敬。”

何筱算是服他了,说什么话都能往结婚上绕。前面是让叶红旗的事儿耽搁了,否则她丝毫不怀疑现在结婚报告估计都能批下来了。

说起叶红旗,程勉底气更足了:“走之前你听那小子说什么了吗?等他回来就要娶卓然。我除了佩服他的勇气之外,我就一念头,那就是我不能落他后头,否则得被他嘲笑一辈子。”

何筱被他逗笑了:“你们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地幼稚,还有,卓然是招你惹你了,这么看不惯?”

程勉装没听见,拿起遥控器乱换台。

虽然在发射队的时候程勉为卓然打抱不平,但他本身还是对卓然有意见,一是他从小就看不惯卓然在院里横着走的样子,也见不得她跟院里的小女孩联合起来欺负和孤立何筱。何筱琢磨,这两人的针锋相对估计也得维持一辈子了。

来回奔波了几日,两人筋疲力尽,早早地就入睡了。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早晨不到六点,程勉就醒来了。这是当兵八年养成的生物钟,即便是再累,也会按时起床。

何筱还在睡着,呼吸绵长均匀。程勉也没叫她,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叠好,放进了柜子里,之后又将躺过的床的一侧铺平。着装完毕后出了门,绕着小区跑了三公里之后又去买了何筱从昨晚就开始惦记的烧麦和小笼。

回来时何筱依旧没起,程勉洗漱好了,将豆浆热上之后就去叫她起床。何筱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看他穿着一身齐整的冬常服,就知道吃过早饭他就要走了。半睡半醒间在他身上蹭了蹭,程勉笑着拍拍她:“你可别招我,惹起火来你又灭不了。”

何筱瞬间就清醒了,红着脸放开了他,进卫生间去洗漱。

程勉脱了外套,坐在外面沙发上等着。忽然有声响从大门处传来,眉头一挑,程勉走过去打开了门。

田瑛原本正借着楼道微弱的光分辨钥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还吓了她一跳。待她看清开门的人时,更吃惊了。

程勉也才意识到这门开得有些鲁莽了,可到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于是很快恢复镇定:“田阿姨,早上好。”

田瑛换鞋进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笑笑呢?”

“何筱刚起,正在洗漱,我帮您叫她?”

“不用。”田瑛拦住他,两只锐利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你,你怎么在这儿?”

正巧此时何筱洗漱完了,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见田女士也愣住了:“妈,您怎么来了?”

田瑛不说话,只拿眼看着程勉。程勉微微一笑,礼貌道:“正好要回部队,听说笑笑身体不舒服,我过来看看她。”

田瑛一听这话急了,忙拉过来何筱问:“身体哪儿不舒服啊?去医院看过没?”

“没、没事。”何筱回过神,赶紧安抚田女士,“就是来那个了,身上不舒服。”

田女士哦一声,又觑了程勉一眼,这一眼要比之前的柔和许多。来那个了嘛,这小子就是想乱来也没那条件了,田女士放心了。

“我也没事,这不你爸昨晚上做的酱排骨,知道你喜欢,就拿过来给你放冰箱里冻着,到时候下班了你跟恬恬热热就能吃。”

说话间,程勉已经眼明手快地接了过来,帮她放到了冰箱里。

田女士对他这表现还算满意,她回过头,问何筱:“对了,你不是跟你爸说有个朋友受了伤,要去看他。这到底是谁呀,还跑内蒙那么远?”

出发前,何筱并没有将红旗“牺牲”的消息告诉老何,也是怕他这么大岁数了受不住。现在想来,还真是英明之举。

“是叶红旗,他爸爸之前也是导弹旅的,您应该还记得。”

田女士想了想,记起来了:“这小子总是欺负你,我能忘记吗?”蓦地眼睛一眯,“既然是导弹旅大院的,那程勉应该也认识,他没跟你一起去?”

何筱啊一声,说:“去了,我们俩一块儿去的。”

田女士哼一声,不吭气了。何筱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正好豆浆热好了,程勉招呼她们吃早饭。

何筱见他戴上帽子,一副要走的样子,忙叫住他:“你要走了?不吃早饭了?”

程勉看了一旁的田女士一眼,见她没说话,便淡笑了下,对何筱说:“不了,时间不早了,我上午还有事。”

何筱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为难,犹豫了下,她说:“你等下,我穿上外套送你下楼。”

程勉想说不用,可何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一直走到了小区外头,程勉才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何筱:“行了,天太冷,你赶紧回去。”

零下的温度,一点热乎的东西都没吃上就让他走,何筱心里面有点难过。她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前面有家早餐店,我陪你去那儿吃点吧。”

“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虽是拒绝了,可程勉见不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丁点过意不去的情绪,便低声安抚着,“等会儿我自己过去吃点行不行?别让阿姨久等,赶紧回去。”

何筱拗他不过,便说:“那你别忘了吃早饭。”

程勉忙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何筱犹是有些心有不甘,出其不意地上前抱了他一下,转身飞快地离开了。程勉愣了一下,直到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地笑了。看来,丈母娘的刁难也不全是坏事。

上午十点不到,程勉就回到了部队。

实际上他请了一周的假,此时尚未过半。原本是打算多陪何筱几日,再回基地大院看看赵老师。只是他临走之前老兵退伍工作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儿需要他拍板和执行,程勉想了想,还是决定尽快销假归队。

到了年末,部队每年例行的新旧交替也开始了。老兵退伍,士官选改,新兵入伍,一连串安排下来,忙的最焦头烂额的永远是基层连队,因为绝大多数的士兵都在这里。作为基层的一连之长,程勉此时的压力可想而知。

调到侦察连也有两年了,刚来的时候正好作为接兵干部跟副营长老周一起下去接新兵,回来的时候连队该走的老兵已经走光了。这就是部队的规矩,老兵走新兵来,这两拨人是永远不会有机会见面。第一年的时候老兵退伍和更换装备一齐进行,上面又派程勉外出学习,就又没赶上送老兵。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盘算这件事儿。

程勉的心情很复杂。

算上小时候,他这二十多年可以说都是在部队里度过的,这种迎来送往的看过太多次了。也正是太清楚了,他才明白这不是什么讨巧的事儿,尤其是搁在侦察营。

每年,从招兵开始,到新兵训练,历任侦察营的营长都是拿着放大镜在看人。新兵下连的时候,哪回不是一茬茬的尖子往他们营里来。这尖子多了,是好事儿,毕竟强人多了战斗力就上去了。可它也是个坏事儿,尤其是到了这老兵退伍的时候,更体现得明显。

我军目前正处于机械化向信息化的转型期,科技高速发展,装备更新换代周期也越来越短。这技术上去了,需要的人力也就少了。比如今年,T师整体的留队指标就比往年缩减了些,再分配到下面各个单位,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少。即便是上面对师侦营这样的拔尖单位有照顾,可指标到最后终归是有限的。刨除那些自愿退伍,也不是所有想留的人都能留得下。总之,工作不好做。

程勉回到连里的时候指导员徐沂刚挂断一个电话,眉目间满是疲倦之色。看见程勉,才稍稍有所缓和:“回来够快的啊,那边事办得怎么样?”

知道叶红旗没事儿之后,程勉曾给连里来过电话,徐沂也就捎带着知道了叶队长搞的一堆糊涂事。程连长摆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喝光后,润过的嗓子犹是有些沙哑:“谁的电话?看你愁眉苦脸的。”

徐沂叹了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谁往咱们这儿打电话?”

程勉想了想,笑了:“平时看手底下这些兵一个二个不吭不哈的只知道埋头训练,没想到现在也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说这话可就狭隘了啊,这些人都是尖子,想留下倒不是件坏事。”

程勉也清楚,他看着窗外,手指在杯口边缘摩挲着:“我倒是想让他们都留下,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我都说了不算。”

“得,那咱们就现实点。”徐沂说着,递给他一张纸,“这两天刚做了思想摸底工作,想走的想留的都在这上面,你先看看。”

程勉接过来,首先看的是那些想走的。这份名单相比另一张就有些短,他看到最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张立军。难免有些唏嘘。

徐沂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张立军这小子说起来也够犟,如果当初他没那么坚持想走,咱们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也不至于……”

关于那件事,程勉已经不想再提。当干部的,最怕对不住手下的兵。程勉不想让自己留有这样的遗憾,可还是没做到。

“到时候给他买几箱好酒。”张立军爱喝酒,这事儿侦察连几个都知道。

两人都笑了下,可心里却始终没那么轻松。程勉飞快地把想要留队的名单过了一半,心里对今年的形势大致做了下估计。竞争激烈,依旧是不容乐观。

徐沂也是同样的想法,他问程勉:“你看,今年这工作怎么做好?”

程勉把名单在手里卷了卷,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还能怎么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沂:“……”

忙了一天,傍晚吃过晚饭,程勉放慢步伐往回走。路过车库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张立军。零下几度的天,他穿着一身作训服,上面敞着,帽子别在肩章下,下面的裤腿挽着,趿拉着一双鞋在洗步战车。看到程勉来了,跟他打了个招呼,就继续洗他的车。这倒不是他不把程勉放在眼里,对于这位年轻的连长,他心中其实满怀敬意。只是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而后挽起袖子,拿起另一条胶皮水管跟他一起洗步战车。张立军哪见过他们连长干这个,忙去抢,被程勉闪过去了。他动作娴熟地擦着步战车:“以前上军校的时候什么粗活没干过?别管我,你洗你的。”

张立军抓抓后脑勺,只好由着他去。

两人相互配合着洗着车,程勉手里提着水桶,不经意的一瞥,看见张立军正弯着腰在擦步战车车轮上的泥,眼神专注而认真。那一刻程勉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心里一样,瑟缩一下,麻麻地有些难受。

他与手下的兵朝夕相处,却很少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看他们。这些兵大多是十八九岁入伍,青涩而稚嫩,等到走的时候却变成了一个千锤百炼的老兵。老兵,这个称呼对当过兵的人来说是多么亲切啊。老兵老兵,当兵的岁月,慢慢地就在这一声声老兵中,走到了尽头。

“张立军啊,想好回去干什么没?”

张立军啊一声,看了他们连长一眼,不太好意思地转过头:“盖房子,娶媳妇!”

还真是个质朴、实在的愿望。程勉笑了笑:“挺好,有盼头就好。”有盼头,就不至于走的时候太难过。

张立军也嘿嘿笑了两声,过后,心底却涌起了淡淡的惆怅。真要走了,当初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那时候真想得开啊,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开始觉得舍不得。

程勉看着张立军渐渐发红的眼睛,心里也有些难受。微叹口气,他对张立军说:“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兵。”这是他最不愿意对手下的兵说的一句话。

张立军笑了,笑得眼角有些湿润:“连长,你还是骂我吧,那我听着才顺耳。”

话说出口,他心中也终于释然了些。程勉淡然一笑,不再说话,放下水桶,拍了拍张立军的肩膀,转身离开。

一个老兵在默默地向他军旅生涯的一点一滴告别,那会是他日后回忆中最沉重却又最难忘的一部分,他不愿,也不应该再打扰。

回到连里的时候程勉被站岗的哨兵叫住了,桌上的军线电话半扣着,哨兵告诉他说营区大门口有个女孩儿待领。

程勉心头猛一跳,忙问:“说没说是谁?”

哨兵摇了摇头:“只说是来找指导员的,可指导员这会儿不在——”

一听是来找徐沂的,程勉大概也就知道是谁了。他没接电话,径直去了大门口,果不其然看见褚恬站在那里。甫一见,他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看着褚恬,眉毛微扬:“一个多月没见,你头发怎么短成这样了?”

没错。褚恬把头发剪了,齐肩的位置,墨黑地犹如光滑的缎面,只到了发梢有些微微自来卷。

见是程勉出来接的,褚恬也丝毫不意外。她问:“你们徐指导员呢?”

“来得不巧,他今天请假外出,估计明儿才能回来。”程勉想了想,又补充道,“突然接的电话,可能是家里有事。”

褚恬轻轻地啊了一声,歪头想了想,倒是笑了:“难不成,这也算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的程勉可听不懂,他只知道不能让褚恬就这样在门口站着了,否则来往的战士眼睛都得粘她身上。

褚恬今天是真漂亮,一身浅灰色羽绒大衣穿在身上,并不臃肿,只显得她身材高挑细长。脖颈处系了条深红色长条围巾,将她整张脸裹住了一半,露出来的一半化了淡淡的妆,清新自然又赏心悦目。

程勉左右环顾一圈,跟她说:“进去坐会儿?没吃饭吧?让炊事班老朱给你开个小灶。”

“不了。”褚恬摇了摇头,“徐沂不在,这事儿跟你说也行,等他回来了你帮我转达给他,我就不来第二趟了。”

在程勉印象中褚恬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难得见她这么认真,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你说。”

褚恬将头发捋到耳后,刻意地避开程勉的视线:“本来想给他打电话,可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没想到来得不是时候。”她笑了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打算回四川老家了,想着以后来B市的机会少了,就过来跟他说一声。”

这还不算什么大事儿?

程勉眉头一蹙:“这事儿笑笑知道么?”

“还没跟她说,我刚从家里回来。”褚恬调皮地眨眨眼,“你们俩都快成一家子了,你知道不就等于她知道了?”

程勉可没理会她这插科打诨的玩笑:“怎么突然要走?”

“没什么。”褚恬故作轻松,“我爸跟我妈离婚了,又找了个小的回来。我妈身体不好,家里就我一个,我得回去照顾她。”

程勉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他问:“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走了让徐沂怎么办?”

褚恬咯咯一笑,声音很清脆:“什么我走了他怎么办?你们徐指导员什么人你不清楚?有谁没谁都一样。再说了——”褚恬深吸一口气,看向夜色渐深的天空,“我们俩还没到那一步,我心里清楚。”

又是一桩断不了的官司。程勉轻叹口气,说:“那这事儿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我不能替他做这个主。”

徐沂是第三天上午回来的,大约是没休息好,清瘦的脸略显苍白。在程勉看来,徐沂不算个恋家的人,两人搭伙的前一年半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只是近半年,才逐渐变得频繁起来。程勉料定他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可徐沂不说,他也就不问,因为他太清楚徐沂的性子,表面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却很有自己的原则,有犟劲。

只是褚恬来过的事儿,他再三考虑还是决定给他提个醒好,可没等他开口,徐沂倒主动提了起来:“褚恬昨天是不是来过了?”

“你知道了?”程勉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是来找你的,只不过你不在,我就替你接待了。”

徐沂听完没什么反应,站在那里顿了一下,就收拾洗漱用品,搭上毛巾准备去卫生间。一脚还没踏出门,就被程勉给叫住了。只听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说:“这事儿本来不该我多说,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提醒提醒你。褚恬真是个好姑娘,你要真看不上就直接跟人家说——我的意思是身边要是有好的了你就直接拒绝她,别总吊着人姑娘,成吗?”

徐沂看着程勉有些恼火的表情,平静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看不上她?”

程勉啊了声,愣了。

徐沂手指摩挲着柔软的毛巾,慢慢地笑了:“到现在为止,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的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这副死样子?

程勉差点儿脱口问出这句话,可转而他又意识到,徐沂不会跟他谈这个。因为有些时候,感情的事真的很难说清楚。他捋了捋头发,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得,你们两个慢慢磨,我懒得掺和。”

徐沂没说话,抬头看了眼窗外的眼光,灿烂得有些扎眼。

出了宿舍的大门,程勉直接去了文书的宿舍。推门而入的时候赵小果不知道,正趴在桌子上看书,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敬了个礼。

程勉边回礼边问:“是不是有一封宋晓伟的信?我正好要去卫生队,顺道给他带过去。”

赵小果噢一声:“是有宋班长的一封信,老家来的,还是女的咧。”

程勉眉头一挑,接过来一看,发现还真是。信封右下角秀秀气气地写着“赵慧芳”三个字,一看名字便知是个女的。

赵小果凑过来,八卦地说:“来过好几次信啦,肯定是老家给宋班长介绍的对象。”

程勉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您想啊,宋班长家里就一个哥哥和一个老娘,平时来信都署他哥哥的名,近段时间却都是个女的,那肯定是有情况了。”

程勉点点头,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宋晓伟今年二期最后一年,算一算军龄跟他一般长,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放在农村已不算年轻。如果他不参军入伍,此刻怕是早就结婚生子了。当兵的,能找个女朋友不容易,找到一个可心的更是难上加难,所以程勉由衷地为宋晓伟感到高兴。

他将信收好,心想这封信来得真是时候。宋晓伟现在正因为腰伤在卫生队里卧着,看到信,心情多少应该好些。

“行,我去趟卫生队,你忙你的。”

程勉到卫生队的时候宋晓伟正在床上躺着,一见他进来,就急着起身下床。程勉赶紧拦住了他:“躺床上别动,我就来看看你。”

宋晓伟抓抓头发,又躺了回去。程勉捞了把椅子,挨着床沿坐下,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宋晓伟大声回答,可能是扯到哪个地方了,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程勉登时就乐了:“行了,别逞强,有病了就好好养着。”

宋晓伟嘿嘿一笑,黝黑的脸庞有一些不好意思。

当兵的,谁身上没个伤?尤其是他们这种野战部队,有时候训练起来不要命,事后想想确实挺容易伤到自己的。他自己也不是头一回受伤了,上次是胳膊,这次是腰。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放下所有的想法好好养伤,可现在这个时候,他静不下来这个心。

宋晓伟正这么想着,一封信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一看,看到信封上的那个名字,脸忽地就热了。

程勉看在眼里,心里对赵小果的话更肯定了:“老家给你介绍的对象?”

宋晓伟握着信,点了点头,想想却又说:“都是家里人着急,其实我觉得先把工作做好,晚两年再说对象也不迟……”

“行了啊。”程勉抬手打断他,“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你心里清楚,算算自己今年二十几了,还不急?工作跟结婚冲突吗?”

宋晓伟握着信,笑了笑,带着些迷茫:“连长,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现在正处于前途未卜的时候,我不敢轻易给人家姑娘许诺,怕到最后耽误了人家,让她跟我一起吃苦受罪。”

程勉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他沉吟了片刻,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年的情况是比较紧张,但别的我不敢说,留下你是没问题。”微微一顿,他又说,“当兵这几年,你给连里争得多少荣誉大家都有目共睹。前段时间民主测评,你的排名也在前面。虽然你现在身上有伤,过两天专业考核可能会受点影响,但没什么大碍,我相信你的实力。”

宋晓伟被他这番话宽慰得有些动容:“连长,我……”

“行了。”程勉站起来,压着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所以说赶紧把伤养好,没多少时间了。姑娘的信你照回,别跟你们指导员一样,有机会不知道把握。男人追女人的第一要义知道是什么吗?”

宋晓伟虚心求问:“啥?”

程勉一本正经道:“脸皮要厚。”

宋班长:“……”

从回到部队之后,程勉就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怎么好好地跟何筱说过话,哪怕是通电话。每次都是草草几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剩何筱一人在那头嘀咕:怎么就能累成这样?

这么又忙又累纵然过得充实,但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这天上午开完关于士官改选专业考核的会议之后,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看时间还不到饭点,程勉拨通了何筱的电话。

等了许久,那边才接通,背景还有些嘈杂。程勉站在窗前,看着正在操场上训练的战士们,神情悠闲:“在做什么?怎么听着那么吵?”

“没什么。”

何筱答得含混不清,程勉反倒更疑心了。他在这边听得不甚清楚,只觉得像是起了争执。大概是何筱不想让他听见,捂住了听筒,同那边的人说了几句。程勉瞬间就想起了第一次去基管中心找她时发生的事,连忙问:“是不是又有人来闹事了?”

“没有。”这一次何筱的回答很清晰,应该是到了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来闹事,只是个同事拦住我说了两句话。”

“嗯,男的。”

不得不否认,程勉的听力极佳。何筱简直有些头疼:“男的又怎么了?我还不能跟男人说话了?小气巴拉。”

程勉轻笑了下:“我可没那么霸道,说句话倒是可以,但再进一步可就违规了。”

何筱一阵无语,想挂电话:“你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空白天打电话了?你别说程连长,这几天听多了你睡觉时的呼噜声,现在能这么好好跟你说话我还真不习惯。”

她语调温柔细腻地揶揄他,听得程勉恨不得立刻穿过去将她就地正法了。无奈隔得太远,某人只能磨磨后槽牙:“我建议你少撩我,否则等我见了你把上回没做完的全补上!”

这边何筱脸腾地就红了,虽是独自一人在厕所的小隔间里,可还是怕人听见。嗔怪了某人一句,不敢多说,脸蛋滚烫地挂断了电话。从卫生间里出来,简单梳理了下,低着头匆匆下楼去了食堂。

褚恬早已经将两人的饭打好坐那儿等着了,见她过来,漂亮的眉一拧,老大不乐意地抱怨:“怎么这么慢啊,我这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看见好友,何筱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别提了。”

“怎么了?”

何筱在她对面坐下,喝了口热汤,才平复了心绪对褚恬说:“我刚下楼的时候遇见刘科长了,他说什么也得请我吃饭,费了会儿工夫才躲开他。”

褚恬差点儿被塞进嘴里的米饭噎住:“不是吧?你没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不不不,应该说是未婚夫。”

何筱哪儿还有心情跟她调笑:“要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她有些泄气,“我说了,他不相信。”

褚恬眼珠一转,也想明白了。毕竟程勉没来过她们单位,她即便这么说了,别人也会以为是托辞。可程勉那个职业,想让他天天来接何筱下班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就是找个军人男朋友的好处。”褚恬看着盘子里的菜,突然没了胃口,“幸亏我及早脱身,否则肯定跟你一样。”

何筱也是昨晚才听说褚恬跟徐沂的事儿,今天上午一直在忙就忘了问,现在听她提起,她不由得问道:“我听程勉说你要回四川老家了,咱们俩这么好,怎么这事儿我不知道?”

“有这打算。”褚恬轻轻呼出口气,“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爸那个老不要脸的就那么狠心跟我妈离了,她身体又不好,我要不照顾,还能指望谁。”

“那也不一定非要回去。”何筱替她想主意,“可以把伯母接过来,反正我们家那老房子也够住,而且B市医疗条件也是全国顶尖的,阿姨身体真要有个什么问题,检查住院也方便。”更重要的是,不会离徐沂那么远。

褚恬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将视线从窗外移回,看着何筱淡淡地笑,眉眼明艳生辉:“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是我自己想离开了。”她顿了下,慢慢地说,“我想试试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过这种没有徐沂的日子。”

何筱听着,简直替这俩着急:“胡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了,徐沂什么心思你不清楚?”

她可记得明明白白,那次八一汇演时徐沂提起褚恬时的表情和语气,若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有那种温柔。

褚恬抬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何筱深吸口气,说:“程勉说他跟徐沂谈过了,具体他说了什么你自己去问吧,总之对他那个人而言算得上肉麻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深得多。恬恬,你们两个不能好好谈谈吗?”

褚恬的脸色刷一下变得很苍白。他,喜欢她?

随着退伍日期的临近,T师复转工作也在紧张地进行。表面上有条不紊,实际处理上还是面临许多难题。在程勉看来,那些想留下的兵,每一个都是好苗子,舍不得放走。可没办法,留队指标就那么多,他还要尽量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着实不易。

针对预选士官的考核本应是在两天前就展开,因为天气问题,师里决定延迟。考核当天,程勉因为有会没能到现场。早上开饭的时候,整个连列队在食堂前唱歌,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他的士兵们能够携手上战场,奋勇杀敌,而不是与自己人争。然而现实情况是,部队不需要,也留不起这么多的人。所以今天过后,不管愿意与否,都要有一些人退出现役。军队,尤其是要时刻为打仗、打胜仗做准备的军队,永远都只要最好的。

最好的。程勉像是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早饭过后,匆匆跟指导员徐沂和副连长老吴交代了几句,就坐上了赶往师部的车。

今天B市的天气不是太好,从早起就一直阴阴沉沉,没过多久天空就零星飘起了雪花。程勉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想象着那刺骨的寒冷,却被屋里的暖意熏得倦意上涌。

在部队,尤其是T师这样的野战部队,很少有不忙的时候,从来都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到了年底,更是忙得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人劈成两半用。这几天以来,程勉就没睡过踏实觉。平时忙着倒没什么,此刻坐下来,感觉有些撑不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为了保持清醒,他挺直了腰身,使劲捏了捏眉间。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程勉打起精神站起身,揣起笔记本,出了会议室。一走出来,雪花飘在脸上,落下点点寒意,外加冷风一吹,程勉彻底醒了。他看了眼表,十一点半,想来上午的考核已经结束了。

心里头正惦记着,手机就响了。来电是徐沂,还不容程勉慢悠悠地问个考核结果怎么样,那头就少有地焦急地说:“程勉,宋晓伟在考核中受伤了,现在正往军区总院送,你开完会直接过去。”

程勉只觉得脑子一懵:“受伤?”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徐沂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先去医院,到了再说。”

挂了电话,程勉便就手拦住一辆车,钻了进去。上了车才发现里面坐的是他们T师的副师长,这会儿下去也来不及了,程勉硬着头皮说明了情况,常副师长没多问,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军区总院。

到地方了,常副师长叮嘱他:“我时间紧,就不进去了,替我带个话,让宋晓伟好好养伤。”

“是!”

程勉站直,抬起手行了个军礼。等老常的车都远了,才收回手,拔腿进了医院大厅。

急诊室外围了不少侦察连的人,程勉快步走过去,找着徐沂就问:“怎么回事?”

徐沂抬眼看他,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腰上的老毛病,上午基础科目考核时用力过猛,又犯了。还有他的肩膀,上一次受伤就没好利索,今天跑四百米障碍时从高墙上摔了下来——”

剩下的徐沂没再说,但他想程勉应该已经明白了。

宋晓伟还在里头检查没出来。程勉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摘下帽子,挨着徐沂坐了下来。走廊里人来人往,吵闹得程勉有些头疼,他眉头微皱地闭上眼,微微后仰,将头抵在了墙上。

徐沂陪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照这形势,宋晓伟怕是留不住了。”

“别这么快下结论。”程勉睁开眼,看向旁边几个跟过来的兵。他们都是宋晓伟带出来的,此刻正焦灼地等在急诊室的门外。他不由得压低声音,“即便是他专业考核没过,也是个优秀的兵,这点师里的人谁不清楚?”

徐沂想劝他想问题别那么简单,然而他跟程勉共事两年,太了解这个人的脾气,固执,某些时候过于天真。说难听点,就是自欺欺人。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听得进去他的话?

斟酌良久,他说:“即便是留下,恐怕也不能在战斗班待了。不光是因为他受的这些伤,来的路上我听张立军说,宋晓伟今年身体就没好过,为了参加军区比武过度劳累,生病也不在乎,差点儿累出来哮喘!”

程勉怔了下:“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还能因为什么?”徐沂苦笑,“一来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二来是这小子争胜心太强,怕师里面知道了取消他的参赛资格。”

程勉定定地看着前方,轻声道:“今年是他二期最后一年,这么一算他跟你我也应该算是同年兵。咱们常说,战友间情谊最深,关系最铁的就是同年兵。可能的话,我想留下他。”

徐沂亦是轻轻地慨叹一声:“做最大的努力。” ZqpZVLbqNGZwnLBPR2PaW6uxZAtDuuRg9v43d+z1H/jjP1vkmVc6+YOMh2A3yx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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