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建军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师党委突然传达下来一道命令。今年八一不再有文工团下基层表演的庆祝活动,而是由各单位自行准备节目,举行全师汇演,地点就在八一礼堂。
此命令一下,T师顿时热闹起来了。部队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而且这群人中不少还真有两把刷子,好不容易有了训练之外的娱乐项目,自然个个都是奋勇争先。相比之下,侦察营就有点过分安静了。
眼看着兄弟连队准备得热火朝天,一向喜欢以静制动的徐沂也有些坐不住了,一天训练结束之后,逮着程勉问道:“老周和老马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年咱们营不上节目?”
程勉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说道:“上,不过营里面的意思是让咱们自己准备。”
“那得抓紧了。”徐沂眉头微蹙,敲敲桌子,“这离彩排可没几天了。”
“不着急。”程勉回过头笑了笑,“准备个节目不是什么问题,难的是要有新意。”
徐沂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问:“我看你是有主意了,说说看?”
“我记得去年有个前线话剧团下来演出,战士们反响挺不错的。”
话剧?徐沂微微沉吟:“主意是不错,但是时间够么?”
“那就缩短时间,半小时足够。现在不是什么都讲究微型么?咱们就来个微型话剧。”
“也好。”徐沂点了点头,“新意就体现在内容上,反映连史和军史的故事估计战士们都看腻了,写一点新的题材。”
程勉顺水推舟:“全权交由书记你负责了。”
徐沂微哂:“你是早就想好了是吧?我跟你可都是行伍出身,你写不来,我就写得来?我可以负责当场记、剧务,监制什么都行,写剧本的事儿你另找别人。”见程勉想说什么,他伸手挡住了,“行了,我等会儿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程勉见拦不住,直接送徐沂一句:“有你这么孙子的吗?”
骂归骂,麻烦事儿照样还得解决。程勉眯眼看着窗外的阳光,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阵子,翻开手机,拨通了何筱的电话。那边何筱正在回家路上,接到电话听他说完,忍不住惊讶反问:“你想让我写剧本?我怎么行?”
程勉双手插在兜里,斜靠窗前:“别谦虚。你那时候经常在我家写作业,我可不止一次听赵老师夸你作文写得好了。”
“那是作文,跟剧本怎么能一样?别胡闹。”
听她那语气,程勉忍不住笑了:“没开玩笑,我相信你,笑笑。”
下了公交,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何筱仔细想了想:“可是我写什么?”
“随你。”生怕人不干,程连长尽量放宽要求。
何筱犹豫了下:“你让我想想。”
挂了电话,何筱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件事来。
程勉还真没说错,她文字功底是不错,小学到高中,作文不知被当作优秀范文念过多少次了,到了大学,还给班级活动编过小品,写过发言稿。只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提笔再写,还真无从下手。
吃过晚饭,帮老何刷完碗之后,何筱一头扎进屋里,开始了“创作”。先从网上找了一些剧本来看,都是千篇一律弘扬主旋律的,着实没什么意思。
关了网页,何筱对着电脑发呆,脑子里是空空的一片。忽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下,何筱拿过来一看,见是垃圾短信,又把手机扔回了一旁,走到饮水机旁去为自己倒了杯水,这接水的工夫,脑子里有一道念头飞快地闪过。
何筱站在原地不敢动,待确确实实抓住这个想法之后,飞快地回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间或停下来思考一下,很快就又继续,整整一个小时的工夫,就写出了两页。
精简出大纲,何筱传到手机上给程勉发了过去。之后抓心挠肝地等了半小时左右,那边才来了个回复:“正在师部开会,大纲已阅,我和徐指导员一致认为内容新颖有趣,活泼别致。特传达组织意见:望再接再厉!”
看完这条短信,何筱立刻就能想象出某连长在打这些字时那脸上得意的表情,当即决定回复两个字过去:“滚蛋。”
差不多花费两天的工夫,何筱把剧本的初稿写了出来,之后给程勉发短信:剧本写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你看下,给点意见。
那边回复:上午十点,你们小区门外等我。
何筱看了眼时间,正是上午八点整。屋外面静悄悄的,老何陪田女士出去了,家里也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何筱有些庆幸,低头回复了程勉一条:好的,我等你。
程勉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请假回家了,只是时间太晚,就没有去见何筱。今晨起了个大早,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要出门,被赵老师拽着耳朵拎到了饭桌上。趁他吃早饭的工夫,又扔给他一个车钥匙。
程勉有些诧异地看着母亲:“什么东西?”
“你爸的车在家,你要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用车,就开着去。”
程勉拿着车钥匙,不由得笑了:“妈,您老是不是知道我一早出去是要见何筱啊?”
见心思被戳破,赵老师有些恼羞成怒:“拿了东西赶紧给我滚蛋。”
程勉给了赵老师一个拥抱,跑步到院里的车库。里面赫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低调却又不乏霸气,相比开惯了的东风小吉普,眼前这新车档次一下子提高了不是一个档次。程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赵老师的用意了,开出去,长脸!
随手试了下车,程勉开着它正式上路了,没多久就到了何筱家小区的门外。看了下表,还不到九点。
还是有些心急了。程勉微叹一声,取出手机来给何筱打电话,刚把号码调出来,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车窗。抬头一看,看到的人让他下意识地正襟危坐。因为车外的人正是何筱的父母——何旭东和田瑛。
程勉合上手机,立刻下了车。迅速整理下着装,他朗声向何旭东和田瑛打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程勉。”
老何哦了一声,颇为得意地对田瑛说:“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就是程勉。虽然好几年没见了,可还是能认出来。”
田女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仔细细打量了程勉一番,看得他微微有些紧张。之后把菜篮子递给一旁的何旭东,对他说:“老何,你先去别处走走,我跟他谈谈。”
闻言,程勉和老何俱是一愣。老何给她使眼色,让她别乱来。田女士假装恼怒地推了推老何,随后又嘱咐,“让你去就去,先别急着上楼。”
程勉顿时就明白了,看着老何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他对田瑛笑了笑,礼节周全地说:“阿姨,我们到哪儿谈?”
田瑛看了他一眼:“再往那边点儿吧。”
程勉请田瑛上了车,把车开到了距离小区一百米的大树下停了下来,熄了火。田瑛坐在副驾上,时不时地打量着他,尤其是他那身军装。
“我记得笑笑爸爸转业那年,你才刚上军校吧?现在都已经是上尉了,不过才七八年。你在哪儿工作来着?”
“B军区下属某集团军T师,现在在师属侦察营下辖的侦察连当连长。就在B市郊区,两小时车程就到了。”
“那还不算远。”田瑛笑了笑,调整了下坐姿,“这么多年没见,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阿姨本该跟你说些好听的话。但是程勉——”她看着他,“阿姨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事。”程勉的表情平静且温和,似是早已料到她要说什么了,“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不知怎么,看着他,田瑛倒有些说不出口了。酝酿了好久,她才迟缓地开口:“程勉,阿姨不同意你跟笑笑在一起。当朋友可以,但更深一步的,我不能同意。”
程勉短暂地沉默了下:“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笑笑这一个女儿,我不想,也不能看着她吃苦。”
程勉正视前方,放在膝头的双手缓缓收紧:“阿姨,我不会的。”
“别把话说得这么早,很多时候她受不受委屈,不是由你做主的。别忘了,你还穿着一身军装!”
听到这句话,程勉有些惊讶:“您反对我,是因为我是个军人?”
“没错。”田瑛的表情很严肃,“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当军嫂,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远离那个地方。”
程勉觉得难以理解:“阿姨——”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田瑛打断他,“你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是个男孩子,可能没法儿理解。但是问你的妈妈,她绝对是深有体会的。”
“我从没听她抱怨过。”
“那是你妈妈贤惠。”田瑛笑了笑,“在大院相处那么几年,我很佩服她,有时候听她说起过去的事,也很羡慕。你小时候家里条件好,疼你照顾你的人那么多,你妈妈也不太犯难,不像我,你何叔叔当兵在外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带着笑笑,那种哭着过的日子,我是真不想再回忆了。”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程勉说,“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相信,我不会让笑笑到那种地步。”
“保证没有用啊,孩子。”田瑛叹了口气,“你现在人是在B市,可是如果哪一天你外调了呢?笑笑要不要跟你一起过去?如果过去了,她的工作怎么办?她怀孕了怎么办?孩子出什么事了你不在家,我们又照顾不到怎么办?如果她不过去,你们就这样两地分居?”
问题一下子向他砸过来,程勉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可能你还没想到这么远,也可能你跟笑笑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为了以防万一,话我要说在前头。不要觉得这些都没可能,你人在部队,要想往上走,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看看你爸爸,家里面也不是没有人,可照样不是轮换了那么多地方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跟他又有什么区别?再者说,部队是个什么地方?我在那儿待了十几年我太清楚了,说不好听些,那就是个人走茶凉的地方。我知道你有本事,可凡事就怕个万一,如果真有点什么事,你让笑笑如何自处?程勉,这种事我真是连设想都不愿意。”
话音落定,车厢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许久,程勉才低声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哑:“阿姨,我没想那么多,也觉得不用想那么多。我爱她,就足够了。”
“那是你们小年轻的想法。不过没关系,这些我替你们想到就行了。”田瑛板着脸没去看程勉,“不要怪阿姨自私,这些话我是没法儿跟笑笑说,因为她听不进去,所以还是你告诉她吧。”田瑛说完,就下了车。
程勉保持着姿势安静无声地坐在那里,直到脊背僵直,才微微松动全身。外面的日光越来越强烈,虽然热气被阻隔在了玻璃窗外,但他还是有些焦躁。
他设想过太多他不会被认同的原因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他无力也无法去改变的原因。心中的不安像无底洞一样不断扩大,程勉靠向椅背,一时感到有些迷茫。
在车上静坐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敲车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程勉猛地回过神来,看向敲窗户的人。站在外面的何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指了指他的车窗。程勉滑下窗户,对她说:“上来吧,外面热。”
何筱绕到副驾上了车:“这是谁的车?不像你之前开的。”
程勉伸手捏了捏眉间:“我爸的,怎么样?”
“不错。”何筱抬起头四顾打量了下,“再往前面开开,在你的车里面说就可以。”
程勉动作缓慢地启动引擎,将车开离了距离小区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其间何筱一直在翻包,等车停稳把打印出来的初稿和一支笔递给了程勉。
“首长过目,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看得出来,何筱心情很好,这说明她什么都还不知道。程勉接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极清浅地笑了下。随手翻了几张,他又合上了:“就这样吧,我相信你。”
“才看了几眼,就说相信我?”何筱瞥他一眼,却也没过多追究,“不过以我的水平也只能这样了,你拿回去跟徐沂再研究研究,不合适的地方再改就是了。”
“好。”程勉看着她,一口答应下来。
何筱也终于察觉出程勉的不对劲了,因为话如此之少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程勉干脆利落地否认,伸手揉了揉何筱的长发,“我啊,就是怕你累着。”
“也不算累。”何筱笑了笑,很认真地说,“我没跟你说过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志愿想报中文,后来分不够被调剂到了别的专业,整天忙于学习,很少有时间看我想看的书,写我想写的东西了。”
程勉还真没听她提起过,不由得问:“哪个学校?”
“很普通的一个学校,不值一提。”
“怎么会?用赵老师的话说,你从小到大都学习那么好。”
“学习再好有什么用。”提起那段黑暗的日子,何筱即便是故作洒脱也掩盖不了语气中的遗憾,“高考前三个月,我曾严重厌学。”
高三上学期,因为失眠和关节炎的原因,何筱转到了离家近的校区。那时候距离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整体的学习气氛特别压抑和紧张,何筱转来的第二天全年级就举行了一次月考。复习进度没有衔接上,何筱几乎是毫无准备,索性放开了上考场,结果成绩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考了全年级第一。
班主任当时喜不自胜,可同班同学的压力却突然因为她大了许多。原本的年级第一是她的同桌,因为这个不跟她说话了,而且时不时在她认真学习的时候冷嘲热讽几句,班里其他同学见到她也很少跟她打招呼,几乎当她不存在。
后来何筱受不了同桌的折磨,一个人搬到了最前面,在这种诡异的学习气氛中熬到了高考结束,成绩自然很不理想。
“后来我想想,也许当初大家都没有错,所有人都因为高考而压力大到快要崩溃。但是当时,拿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讨厌你的同学们?”程勉看着她,轻声问。
“更多的是遗憾,我上不了我想去的学校,还没有勇气再来一年。”
看得出来何筱有些伤感,程勉故意逗她:“我记得,那时候赵老师问你长大了想读哪个学校,你总是张口闭口清华。我在旁边听着牙根儿痒,因为你走了之后赵老师总是揪着我耳朵说:看看人家笑笑多有志气!”
何筱还真被逗乐了,掐了他脸一把:“我什么时候说过考清华了?我只记得自己说过要考北大。”
程勉趁势握住她的手:“反正都一样。”
“在你看来都一样,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何筱想抽自己手回来,抽不动,只好别过脸:“你怎么会知道?我那时候最想读的不是什么北大,也不是什么中文,从你考上陆指起,我想考的学校就一样,那就是军校。”
程勉微愣。何筱看他一眼,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像扎在心上的针一样,刺得他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何筱起先还有些挣扎,可他箍住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只得放弃,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程勉吻了下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地说着。
何筱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他?是她自己没做好。
可程勉还是不停地向她道歉,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曾经以为她就这么把他给忘了,却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她还为了与他并肩而那样努力过。甚至就在刚刚,他还因为田瑛的话而对他们的未来感到希望渺茫。程勉觉得她还真没骂错他,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过了好久,程勉才松开手。何筱恢复理智,顿时觉得刚才太难堪了,为了掩饰,她抬头瞪了程勉一眼:“你真是太讨厌了,凭什么你心情不好,得把我也惹得难受?”
程勉笑了,笑得特得意:“心有灵犀,笑笑,这说明你已经爱上我了。”
何筱又忍不住拧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程勉脚下生风,干劲十足地回到了侦察连。刚进入连队的大门,迎面走来了司务长,两人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之时程勉又叫住了他:“孙汝阳那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别提有多好了。”司务长笑眯眯地,“那天那个女孩儿跟他妈妈一起来了,三人在咖啡厅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两人亲密得哟,他妈妈还以为我是小孙的什么人,拉着我直问有对象没,说家里还有个亲戚没结婚。”
程勉:“……”
进了宿舍,程勉把何筱写的稿子给了正在看书的徐沂:“这是剧本初稿,你看看,给微调下。”
徐沂哦了声,见他转脚又要出去,不由得问:“你干什么去?”
程连长头也不回地给了两字:“取经!”
孙汝阳一脸忐忑不安地被请进了活动室,程勉正坐在一旁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你跟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
孙汝阳怔怔地答:“我们俩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程勉头也不抬地问。
孙汝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勉也意识到这个问法不太合适,他合上手中的笔,放下连长的架子,问:“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嗨,能有什么,就是嫌我这段时间忽略她了,哄一哄就好了。”孙汝阳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连长我还得感谢你!”
“我听司务长说你见过她父母了,他们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程勉很是诚恳地问。
孙汝阳觉得今儿的连长有点儿怪,可又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连长,说实话,就我目前新兵蛋子的身份,人父母肯定是不能同意。好在,还有办法。”
“说来听听?”
孙汝阳一拍胸脯:“我就跟他们说,我不会一辈子都是新兵蛋子的。明年我就考军校,出来我就是军官了!”
程勉:“……”他要不要告诉他,即便是成了军官,也不一定管用?
扒了扒头发,程勉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孙汝阳有些不放心,临走前还问:“连长,我军校毕业,就能跟您一样了吧?”
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神,程勉只好认真地问答他:“原则上,是这样。”
孙汝阳心满意足地走了,程勉把手中的笔一扔,放松全身靠进了椅子里。看着窗外越来越烈的日光,自嘲一笑:病急乱投医,还真是要不得!
然而,身为一名军人,程勉能用于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前段时间,驻训结束没多久,连里就有一个战士外出执行任务时遭遇车祸,当场死亡。那是一个今年年底就打算复员的兵,事出之后,连里的气氛很是低迷了一阵。
由于牵扯到责任认定以及赔款补偿等,事情办了两个多月才有了结果。拿到赔款和抚恤金之后,战士的家人就要带着他的骨灰返乡。考虑到他的双亲已经年迈,营里决定让程勉和战士生前的班长一同护送他们回家,而且营里和连里都各拿出一份心意,由程勉一同交给战士的父母。
来来回回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刚回到连里没两天,侦察连又出了一起士兵当街打人的事件。出事的时候程勉正在师部开会,当即被营长老马召回,请假回家的徐沂也急忙往回赶。
“怎么回事?”程勉一下了车,看见站在营房门口的副连长老吴,张口就问。
一向笑眯眯的老吴也笑不出来了:“是张立军这小子,前天晚上喝多了,跟人打了起来。说起来这小子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下手狠了点。那人家里也是有点儿本事的,查出来之后找到咱们师里来,现在大小领导都知道这事儿了,正在商量处理办法。”
程勉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地去了老马的办公室。
老马正因为张立军惹下的这个烂摊子接电话接得焦头烂额,看见程勉进来,也没什么好脾气。当即拿起一份文件,就想砸向他:“看看你带得好兵!”
程勉也知道老马正在气头上,暂时还不敢帮张立军求情,只问:“什么结果?”
“结果?拉去枪毙!”老马发完脾气,坐回了椅子里,见程勉还讪讪地站在原地,哼了一声,说,“你程勉带出来的兵都是艺高胆大啊,给人一顿教训就算完了,用得着非得打进医院才罢手?”
“营长,您不知道情况。”程勉说,“这几天刚送走我们连里那个牺牲的战士,张立军跟他是老乡,一个地方来的,交情很深,心里不好受,才喝多了。”
“你别替他找借口!你我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被打的人理解不了,被打的人不松口,这事儿就没法解决!”
程勉也不敢多说了,出来之后直接去了禁闭室。张立军正关在里面,酒早就醒了,正一脸木然地盯着墙看。
程勉站在他面前,原本想训他,可是看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还是忍下了:“知道你把人打成什么样吗?”
张立军抬起他,看清是连长之后眼睛闪过一丝跳跃的光:“反正没死就是了。”
“胡闹。”程勉低声呵斥他一句,双手撑在腰侧,转过身侧对着他,“那人家里有点儿本事,事情不太好办。这几天师里正在跟他们交涉,这事儿肯定是能压就压的。结果没出来之前你就待在这儿,用老马的话说,好好反省。”
“知道了。”张立军笑了下,“大不了年底走人。”
程勉彻底不想跟他谈了,瞪了他一眼,关上门走了。
张立军是回来的路上跟人打起来的,那天他请假出去,心情不好就到路边小饭店喝闷酒,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销假时间,索性就在街上溜达,快到公交站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的站在一个水果摊前骂骂咧咧,脚还时不时地踢一下。张立军过去一问那摊主,才知道这男的开车撞翻了他一箱水果,他要他赔钱,还反被那男的骂好狗不挡道。张立军本来想跟那男的讲讲道理,但两人都喝多了,讲着讲着就打了起来,结果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那男的被断了四根肋骨,张立军脸上也被打肿了一块儿。按理说那男的挑事在先,并不占理,可那男的家里有本事,单看事出不到一天就查出来张立军的名字和部队番号找上门来就知道了。越过三级,直接找到了师里,一开始就没打算息事宁人。
老马生气也是有道理的,结果出来的那天,他把徐沂和程勉一起叫到了办公室,张口就骂:“欺人太甚!”
程勉和徐沂对视一眼,问道:“师里面什么意见?”
老马虽生气,可他能力有限,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这事儿师里是压不下去了,只能给个说法。原本记个大过处分就算完,可那边不依,说不给个满意答复就往上告,不信把张立军弄不到号子里。”
徐沂想了想:“这事真要公事公办,未必就是他们赢。”
老马只是摇了摇头:“一旦牵扯到地方,许多事都不好说了。”
三人俱是沉默了一阵,之后程勉开口问:“营长,您就直说吧,师里面什么决定?”
老马叹了口气:“张立军今年二期也满了吧?再想留队,恐怕不容易了。”
程勉眼神一凛:“让他走人?营里前段时间可是刚下过通知说要明年送他和另外两个兵去学习的。”
“主要是影响太坏了,而且张立军不知轻重,一出手就把人打了个十级伤残。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到了这种地步,矛盾不想升级都难!”
“那也不至于——”
“是不至于!”老马打断他的话,“可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程勉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看老马为难的神色,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之后,程勉又找了老马和师里的领导几次。老马被他烦得几近崩溃,最后一次还没等他开口,就把他轰了出去:“即便是不出这档子事,张立军年底能不能留下来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借着这个由头,名义上只记个大过,到了年底让他走人,谁又能说是因为打架的缘故?总之把这件事了了就算完,如果真闹大了,能不能保住张立军还难说,程勉你想清楚!”
最后还是张立军来找他,他说:“连长,算了。我本身也有错,而且不出这事儿,我年底也是准备复员的。我老娘身体不好,我得回去娶媳妇和照顾她。现在,我老乡也牺牲在部队了,连带着他爹娘,我也得尽份心。”
程勉想劝他别着急,可张立军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着急,反倒是平和和淡定了许多。看得出来,他是真想走。
程勉说不出话,挥挥手,让他回去了。独自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回味刚刚老马送给他的那句话:“不要太固执。”
不要太固执?程勉眯眼看着阳光,微微自嘲。
他的脑子似乎确实是轴了,可内心有种力量,让他不想就这样屈服。对任何人,任何事。
临近八一,师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庆祝活动上去了。张立军的事不再有人提起,只是侦察连两位连首长觉得过意不去,私下里又找他谈了谈。
侦察连的微话剧已经反复练了好多次,程勉忙得一直没有时间去看,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话剧男一号江海阳江排长向他提出了抗议,要求连长观摩把关。
程勉抽了个时间跟徐沂一起到场看了,而男一号却因为领导到场,过度紧张,踩掉了主演女一号的小段姑娘的裙子,最后不得不以小段姑娘骂了小江排长一句流氓,提裙逃跑而告终。在场观看的战士们送江排长一道齐整整的嘘声,程勉坐在后面,也忍不住笑了,阴霾多日的心情微微好转。
散场之后,他负手来到后台,对江海阳说:“你这能行么?我提醒你一句,明儿可就上台表演了。”
江海阳愁眉苦脸地扒头发:“头一回,连长你相信我,我这是头一回发挥失常!”
程勉挑挑眉,那表情明显在说:信你才有鬼。
徐沂搁后面叹了口气:“这可代表咱们全连甚至全营的脸面,不能掉以轻心,请个人来指导指导吧。”
程勉看他:“请谁?”
徐沂假装思考了下:“哎,这剧本谁写的来着?”
程连长只用了一秒钟就懂了,拍了拍徐指导员的肩膀,转脚就去向副营长老周请示了。
江海阳看着他们连长的背影,啧啧两声:“这领悟力,真该让连长来演这男一号!”
何筱接到程勉电话的时候正在跟卓然逛街,听他说完,头又大了。敢情她当完编剧,还得去当导演?
“你们就找不到别人了吗?”何筱小声抱怨,“不能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吧?”
“不行。”程勉很正经地拒绝,“我们徐指导员说了,这最谙原著精髓的,莫过于原作者。”
何筱忍不住训他:“你能放过徐沂吗?别老拿他当挡箭牌,都千疮百孔了!”
程勉笑了,只要一跟她说话,他心情就很好。“过来吧,单间都替你申请好了。这可是首长特批下来的,没结婚的享受不了这待遇。”
“不稀罕。”何筱咕哝了一声。
“就这么说定了。”程勉清了清嗓子,“明早九点,我在营区门口等你。”说完,第一次主动撂了何筱的电话。
何筱睁大眼睛瞪着手机屏幕,卓然却在一边笑开了:“这程帅帅胆肥了啊,竟敢挂你电话。”见何筱有转移目标的迹象,她连忙又说,“真打算去啊?不好吧,你这么随叫随到,会把某些人给惯坏的。”
何筱现在已经不是随意让卓然取笑的人了,她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刚说到哪儿了?哦想起来了,你刚刚说,这几天准备去趟西北?”
卓然立马否认:“我可是去旅游,不是去看叶红旗!”
何筱不说话,只看着她。
卓然被她看得脸臊起来,连忙举手发誓般地说:“我说真的,谁骗你谁是小狗。一天时间,谁有空往大沙漠里跑,我忙着呢!”
似是要验证她说的话,卓然一说完,手里的电话就响了。她愣了下,立马接了起来,神色也随之慢慢凝重起来。
何筱在一旁站着,用眼神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卓然有些紧张地挂断电话:“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姥爷生病住院了,得回老家去看他。”
这么巧?
愣怔间,卓然已经提起属于她的东西,准备走了:“我先走了啊,你自己慢慢逛吧。哦,对了——”想起什么,她又跑回来,拉住何筱的手说,“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可别因为这个不去,让程帅帅知道不得砍死我,我最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了。”
何筱失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路上小心。”
送走卓然,何筱一个人也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早起,只跟老何说了声,就出了门。老何也没多问,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就让她走了。最近让何筱倍感轻松的是母亲田瑛不再动不动就提她跟程勉的事儿了,她不提,何筱也乐得不提,免得还要吵架。
坐上直通郊区的公交,何筱下车后又走了几百米才看到营区的大门。程勉正在大门口站着,一身夏常服穿在身上,她只能看见他那张笑得很淡的脸和两截露在外面的精壮小臂。那双黑润如水的眼睛,在看到何筱的时候,微微一亮。
何筱今天穿了件颜色亮丽的雪纺裙,衬得她小腿愈加纤细白嫩。那天跟卓然出去的时候还微修了下头发,一层薄刘海搭在额前,长发披在肩上,末梢打了个弯儿,随意地铺在胸前。
“我来晚了?路上有些堵车。”
即便是撑了把遮阳伞,可还是挡不住这闷热的天气。何筱脸被晒得红红的,鼻尖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程勉看着她,感觉自己也跟着燥热了起来。伸出的手犹豫了下,还是一把把她拉过来摁到了怀里。
何筱脸更红了,使劲推他:“大热天的,还在营区门口呢。”
程勉低声说得也有些咬牙切齿:“我诚恳地给你提个建议,这种衣服留着你嫁给我以后再穿!”
何筱微怔,醒过神之后狠狠踩了他脚一下:“流氓!”
被骂流氓的某人飞快地在她脸上吻了下,之后松开了手,一脸坦坦荡荡地带着何筱进了营区。
在遍地都是雄性的地方,女人的回头率自然超高。何筱能理解,可被注视太多次了仍是脸红,连忙用套在手腕上的发圈把头发箍了起来。
程勉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知道我是为你好了吧?”
何筱恼羞成怒地催他:“赶紧走!”
两人一起进了侦察连活动室,欢庆八一的条幅已经挂了出来,里面围了不少人,大都在看小江和小段演戏。何筱生平第一次写剧本,又是第一次看见别人演自己写的剧本,还真是有些好奇和期待。
因为故事背景放在了20世纪80年代初,所以小江和小段还穿着1984年换装前的军装,两人扭扭捏捏地坐在一起,本来按照剧本的发展应该是谈着纯情的小恋爱,可看小段姑娘憋红着脸使劲往一旁躲,小江排长觍着脸可着劲地往她那边蹭,气氛顿时就变得猥琐了。
何筱忍不住侧头问程勉:“这姑娘哪儿找的,挺有意思的。”
程勉轻咳了两声,颇为不好意思地答:“有个嫂子在营区开了个小卖部,小段是她老乡,在这儿帮她两年多了,缺人手,就请过来了。”
还别说,小段这姑娘还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的。本来营区的女兵就少,到了这种时候更是香饽饽,为了请小段出山,程勉特意派出了江海阳这一毛二的军官级人物,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姑娘忽悠了过来。
当然,有件事程勉是肯定不会告诉何筱的。那就是徐沂曾经提议让何筱来扮演女一号,被他严词拒绝了。现在程勉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何筱,越发觉得这个决定英明无比。
“帮我在这儿看看,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下。”程勉扶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嘱咐了句。何筱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躲,耳根瞬间就红了。程勉看着笑了笑,松开她,转身离去。
说是来指导的,但何筱站在后头看了一会儿,发现其实他们并不需要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演绎的方式,她不懂,也不需要去打乱他们自己。
老吴一个扭头看见了她,忙招呼她过去。何筱摆摆手,还是被人围到了最前头。何筱已经习惯了被战士们围观,渐渐地也能放开手脚了,她笑了笑,说:“我看了下,演得挺好,是一部合格的轻喜剧。”
正剧演成了轻喜剧,这还算好?战士们都笑了,也没人在意,大家就是图个乐子。每年八一节T师都不放假,干部和战士一视同仁,如果没有文工团下来演出,就只在晚上会个餐,放部电影。这一次正巧是建军八十五周年,所以师里面才办了个庆祝活动。机会难得,大家都很珍惜。
正式演出是在晚上八点开始,何筱留在侦察连食堂一起吃了晚饭,而后跟大家一起去了八一礼堂。
家属院里也过来了不少人看节目,礼堂里特意给她们留了几排位置,何筱想坐到那边去,却被程勉拽到了最后排的位置,视野不好不说,他们两个人单坐在这里,倒还显眼了。
何筱坐不住,硬是要走,被程勉给拦住了:“不许去那边,人多闹得慌,都没法跟你说话。”
“谁跟你说话,我是来看节目的。”何筱撇撇嘴。
程勉笑了,他发现自己现在特别喜欢看她不情不愿又反抗不了的样子。
“哎,现在这儿要是只剩下你跟我就好了。”程勉突然感叹一声,一脸遗憾的表情。
何筱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使劲地掐了他腰一把。程连长丝毫不在意,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演出开始的时候,程勉总算安分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何筱感到自己的肩膀越来越沉,回头一看,某人竟然就在这嘈杂的氛围中睡着了。她倾过身,拍了拍他的脸,被他一手制住了,之后毫无阻碍地继续睡。
何筱无可奈何,索性由了他去。
直到节目结束的时候程勉才醒了过来,各单位正在组织散场,他走到侦察连的队伍里跟徐沂交代了下,折回身对何筱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何筱看了眼纷纷离席的家属们:“我还是跟着她们一块儿走,在这儿住,不太好。”
虽然她来时已经做好了留宿准备,但老何和田女士大概都知道她去哪儿了,夜不归宿的话,后果大概有些严重。
程勉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那是回家属院的,跟你不同路。”
何筱有些犹豫,低声问:“那我怎么跟老何说?”
“已经这么晚了,回去也不安全,何叔叔会理解。”人流匆匆从她背后走过,程勉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前拉了拉,带到离人行道较远的地方。
何筱仓促间抬头,看见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幽黑双眸,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给老何发个短信。”
程勉笑了,带着她回了招待所。T师的招待所在干部宿舍楼后面,外表看似很简单,但里面的装修却是普通的不能比的。因为这是很多未随军干部家属来队的临时住处,通常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所以每一间的标配就是一室一厅一卫。程勉前天已经来过一次,简单打扫了下,屋子里挺干净,就是外面的热气浮了进来,让人觉得闷得慌。
何筱一进屋,就直奔卫生间。匆匆地冲了一个澡,套上程勉的军用短袖和短裤,又把衣服洗干净晾了起来。
洗完澡,何筱顿时感觉清爽多了,擦着头发回到卧室,发现程勉正靠在床边看她上午来时带在身边那本用来坐车打发时间的书。
“你怎么还不走?”
见她催他,程连长颇有点儿伤心:“怕你认床,等你睡着了我再走。”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我替你擦擦头发,赶紧弄干赶紧睡。”
何筱斜他一眼,走过去把毛巾递给了他。程勉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躺上来。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何筱还是有点儿怕程勉的,因为有时候这人耍起流氓来还真是无所顾忌。程勉哪会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提前点明:“别想歪了啊,纯粹是帮你节约时间。”
“谁想歪了?”何筱脸涨红地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地躺下了。
还真好骗啊。程勉感叹一声,拿起梳子和毛巾帮她打理头发。
“感觉如何?”
“你的小腿太硌得慌了。”
程连长深受打击,伸手就把她脑袋挪到了大腿上。何筱反应过来挣扎着就要坐起,程勉制止了她:“别乱动,小心拔下来头发。”
何筱浑身发烫,干脆闭上眼别过脸,任由他擦拭着她的头发。
慢慢地,程勉的动作越来越轻缓,何筱几乎都感受不到了,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已经快要睡着。恍惚间她感到程勉把她挪了个位置,猝然睁开眼,对上程勉略显促狭的眼神:“睡着了?”
“没有。”她低下头,小声回答。
“睡吧。”程勉摸摸她的脑袋,“头发已经干了。”
何筱迷迷糊糊地嗯一声,想起什么,踢了他一下:“你也快走吧。”
都快睡着了还不忘撵他走?程勉失笑地弹了弹她的脑门,侧躺在一旁,看着她睡觉。
洗过的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粉嫩,长长的眼睫毛时不时地颤动一下,呼吸也渐渐均匀了。程勉视线往下,不自觉地又落在平缓起伏的胸前。这种能看不能碰的日子,程勉发现自己真是过到头了。
心有灵犀一般,一直没睡沉的何筱唰的一下睁开眼睛。四目相对,距离又是这样的近,程勉感觉呼吸一滞。何筱一眼就看透他的想法,刚动了动嘴唇,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钳住下巴,吻住了。
这不同于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接吻,从一开始程勉就处于明显主导的位置,将她的双手扣到头顶上方,吻住她的唇滚烫而炽烈。
何筱喘不过气来,眼里很快就浮出一层水光,胸前起伏也越来越剧烈,程勉感觉到了,松开了她。何筱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还没缓过劲来,就感觉程勉握住她的腰,沿着下颚慢慢向下吻去。
她终于有点儿害怕了,带着颤音叫他:“程勉……”
程勉不为所动,她只好使劲推了推他:“程勉!”
程勉有些泄气地抱住她,将她紧扣在怀里,用沙哑的声音说:“何筱,我想结婚,从来没有这么想,从来没有。”
一直以来他都想慢慢来,可是当现实的阻碍越来越多的时候,他这个念头就变得越来越迫切。
何筱听到这句话,眼泪刷刷就流下来了,透过一层夏常服,沾湿了他的胸膛。
程勉不知何故,正要安慰她,就被她给捶了一下:“你怎么能这样?”
程勉没说话,只是抱着她。
“你先松开我。”何筱见他没反应,只好瓮声瓮气地又说了一句。
这回程勉倒是松开她了。何筱坐了起来,内衣和短袖都错了位,她侧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只手已经伸过来了,替她理好了衣服。
何筱看向程勉,许久,才低低说:“我,我不是不愿意,也不是,非要结婚。只是还没准备好。”
程勉手一顿,抬眼看她。
何筱越发显得不好意思,低头小声解释:“我怕疼。”
女孩子第一次都是很疼的,这点儿程勉虽没实践过,但部队里混那么多年,该知道的卧谈会的时候都知道了。只是听完何筱的话,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压在程勉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浑身都轻巧了许多,好像困扰他的问题都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了。”他抱住她的头,在额前留下一个吻,“都是我不好,我站这儿不动,你随便打。”
何筱嫌弃地瞥他一眼:“皮糙肉厚,打你我还嫌手疼。”
程勉嘿嘿笑了两声,又很快恢复严肃:“赶紧躺下睡觉,熄灯号响了,要严格遵守我军的内务条令。”
“你先滚蛋吧!”
何筱拿枕头扫了他一下,程勉也没躲,挨了一下才心安理得地走人。
听到关门声,何筱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关灯躺下。许久,还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第二天一早,何筱坐最早一班公交回了家。
昨夜睡得不太好,何筱脑袋有些沉,悄悄地打开家门,正准备溜回房间去睡觉,却看见母亲田瑛和父亲老何表情严肃地坐在沙发一侧,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的正是老何的手机,上面有何筱昨晚发给他的一条短信:
——爸,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回家。
何筱有些意外地睁大眼:“怎么起这么早?”
田瑛硬邦邦地甩给她三个字:“没你早!”
何筱看了她一眼,换了鞋就要进房间,被田瑛跟着叫住了。
“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问完你就着急走,怎么这么没礼貌!”
何筱无奈地回头:“那您问。”
田瑛站在何筱面前,梗着脖子问她:“昨晚去哪儿了?”
何筱眼神也没躲闪:“我去程勉他们部队了,昨晚有庆祝节目。”
“看节目能看一夜,当你妈我是傻子?”
“他们部队在郊区,那边远,那么晚,回来路上不安全。”
田瑛哦一声:“你住在他们部队就安全了?谁知道那小子对你安没安什么好心!”
“没安好心”四个字一下子就触动了何筱的神经,想起昨晚上那差点儿失控的一幕,脸色不受控制地涨红,田瑛看在眼里,不禁脸色大变。
“你跟我进来!”说着拽着何筱的手进了她的房间。
何筱被她弄得生疼,皱眉说道:“您干吗呀?”
“坐下!”
田瑛一把把何筱按到了梳妆台前,将她裙子的拉链拉了下来,何筱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就要躲开,却被田瑛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将裙子扒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才放下了心,松开了手。
何筱飞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到一旁,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部。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田瑛,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更让她觉得难过的是,给予者竟然是她的母亲。
田瑛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可被女儿这样瞪着,她说不出来软话:“没有胡来最好,否则吃亏的永远是你自己!”
“我还没那么不要脸!”何筱大声喊回去,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此刻她内心由衷地后悔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昨晚会让程勉停下。
“说的什么话!”田瑛的气性也上来了,“我告诉你何筱,就是你跟他那样了,我也不答应。没得商量!”
何筱四肢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看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外面轻轻地响起了老何的敲门声:“行了行了,大清早的不要动气,让邻居听见了笑话。”
田瑛喘了几口气,瞪了何筱一眼,转身拉开门出去了。老何站在门口,看着妻子的背影,叹了口气。之后他进入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看着和蔼的父亲,何筱感觉前所未有地委屈。
“爸——”何筱开口叫他,止不住地哭出声,“我没那样,我知道分寸,我——”
“好了。”老何将她的长发揽到背后,拍拍她的肩膀,“你妈就是这样的脾气,说来说去,她是为你好。你们还没结婚,没定下来,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吃亏的还不得是你?”
“不是这个。”何筱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同意我跟程勉,她不会让我跟程勉结婚。”
老何也是有口难言,望着女儿,好半晌才说:“好了,不谈这个了,你也累了,先休息会儿。”
何筱擦干眼泪,缓缓地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何筱都没怎么跟母亲说过话。一来是田女士根本就不理她,二来是何筱心里也有气,虽然不能像母亲那样摆在明面上,但冷战总是避免不了。老何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周末的时候,何筱去褚恬家过,为免田瑛起疑,她让老何亲自送她过去,出发前特意给田瑛说了下,田女士闷在屋里头,没说话。
褚恬现在是不敢轻易接收她了,盘问了老半天:“怎么回事啊?说不清楚了不让住啊。”
何筱白她一眼:“怕你一个人太孤单,我来陪陪你还不行?”
褚恬揶揄地笑:“怎么,你又跟你妈说我失恋了?”
放在往常,何筱被这么说肯定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可跟某人时间长了,脸皮厚度也见长:“恬恬,要想失恋,你得先谈恋爱,你谈了吗?”
看着何筱笑盈盈的脸,褚恬克制了半天才没捏上去。
大热天的,两人一起出去酣畅淋漓地吃了顿火锅,回来之后洗了个清爽的澡,躺到床上,一身轻松。
褚恬不由得感叹:“想想单身生活是真好啊,我决定,这辈子都不结婚了!”
“那徐沂怎么办?他也打一辈子光棍?”何筱悠悠地问。
褚恬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在了那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筱扭过头来,看着她笑。
褚恬被她笑得发毛,却犹是嘴硬:“我是说真的,笑笑,我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也许,嫁给一个徐沂那样的军人,会很累。”
“为什么?”
“心事太重了。”褚恬轻轻说,“他会是个很好的听众,有时候也会跟你说两句,但有关他自己的事,从来都是闭口不谈。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是这样让我感觉不到被他需要,很糟糕。”
何筱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
“对了。”褚恬突然兴致勃勃地扭过头,“我曾经去过他家,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他收藏有一屋子的飞机模型!”
何筱看着她的神情,乐了:“你都上人家里去了,还说没关系?”
褚恬撇过脸含糊其辞:“那是偶然巧合,有一次在街上遇见,我死皮赖脸跟过去的,而且你知道么,他自己一个人住。”
何筱说:“我听程勉说过,他跟家里关系不太好,所以一个人住也不奇怪。而且,徐指导有个哥哥,曾经在空军,后来因为事故意外牺牲了。他收藏飞机模型,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褚恬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泄气地趴了下来:“你看,你比我还了解他呢。”
何筱失笑,两人头碰头安静地趴了许久,她握住褚恬的手:“恬恬,不要轻易放弃,徐沂是个好人,也值得你爱。而且,他是喜欢你的,我能感觉出来。”
褚恬听完,愣了下突然把手抽了回来,脑袋埋进枕头里,过了一会儿,声音喑哑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