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金花:
公使夫人的人情冷暖。
国破家亡时,世人渴望一个救世主横空出世,拯救苍生于万劫不复,若没有救世主,自己造一个也成。
历史上的名女人,要么是身在风尘,要么是丧夫的才女,大约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世人的好奇心,以至于咂摸再三,耐人寻味。
赛金花的生平一再被演绎、编撰进许多戏剧性的情节里,她身于风尘,心系民族大义,在八国联军侵华时,她委身旧识德国元帅瓦德西,担负起了拯救百姓的责任。
人是需要超越现实的想象来安抚自己内心的,如果名妓赛金花都会为了家国命运挺身而出,世人便很容易说服自己一切还不算太糟糕。
晚清的历史上,名门望族的人家与李鸿章都是颇有渊源的,有的是同僚,有的是部下,也有的直接是亲戚。要想祖上是名门,不可能不和李中堂有瓜葛。
十几岁的赛金花嫁给了五十岁的状元洪钧,晚清的历史上又多了个名女人,风头十足。洪钧受清廷委派出使俄、德、奥、荷,他的原配夫人是个缠过小脚的老夫人,不愿随同前往,洪钧便带了小妾赛金花随行。
不知原配夫人心里是否遗憾过这次选择,一个刚进门不久的小妾竟然有此造化。作为洪家的女主人,没有随行,她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看管,也许没有多少可遗憾之处。家中其他的小妾急煞是可以想见的,能暂避大家族的束缚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赛金花的这段“政治资本”为她赚足了眼球,名妓深谙引人注目之事,衣着首饰是装点门面,而当她看懂人们眼神中惊奇的意味后,颇懂识人的赛金花便投其所好。冰心曾说她见过垂暮之年的赛金花,面容已经看不出美貌,皮肤还白净,举止仪态也算大方文雅,最让她意外的是,赛金花与来访的美国记者用英语交流了几句。
洪钧任满回国,第二年去世,赛金花被原配扫地出门。另一种说法是因她开过眼界,又出身风尘,指不定日后搞出有辱门楣之事,思想守旧的洪夫人容不下她。
记得有次看电视节目,说起洪晃的父亲洪钧彦,他妻子章含之,夫妻俩都是出身名门。另一人说,章士钊夫妇不是章含之的亲生父母,他们是受人之托收养了章含之。
章含之的生母是有“康克令小姐”之称的谈雪卿,上海永安公司文具柜的普通女售货员,面容姣好。章含之的生身父亲是国民党政府军事参议院院长陈调元之子陈伯权(陈度)。一支康克令金笔售价四块银币,小开陈度常去柜台照顾生意,一来二往,谈雪卿有了身孕。陈调元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孩子生下后,他去找好友章士钊斡旋。章士钊夫妇收养了谈雪卿生下的女孩,取名章含之。夫妇俩直到去世也不知道章含之曾去与生母见过面,她后来嫁给洪钧彦生下洪晃。洪钧彦的祖父便是洪钧,赛金花曾是洪家的人,生下过一个女儿,被赶出洪家后,由洪夫人抚养,这个女孩后来不幸夭折。
离开洪家的赛金花重操旧业,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进城,她自己的说法是与德国元帅瓦德西是老相好,十年前在德国时,她与年轻的德国陆军尉官谈过恋爱。现在在北京城遇见任陆军上将的瓦德西,她大吹枕边风,阻止德军屠杀。
时任联军统帅的瓦德西官至陆军上将,兼德皇的侍卫长,是一名年近古稀的军人,十年前遇见时也不可能是年轻帅小伙。赛金花打听过德军统帅的名字,年龄没打听清楚,或许在她看来并不重要。她当时与德国军人确实有往来,主要是中下级军官,上尉很难搭讪上,这是大官了,言行举止受限制,她与联军最高统帅的事当不得真。
联军都来了,人们的焦点集中在一个名妓是否和联军军官闹感情,以及她在此事件中的牺牲程度上。如果和亲管用,是否也要商议议和而拯救江山社稷了呢?在当时,一些八卦小报确凿地将她形容为“明妃出塞”,许多文人站出来斥责这些评价。
学者教授刘半农曾去采访赛金花,不同于那些猎奇赚眼球的人,刘半农以她作为叙述人,忠于她真实的经历来写。人们只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爆料,没有人真的尊重她,世人并不想真的了解她。刘半农要给名妓写传,遭到当时许多人的反对。她满口谎言,又久经风尘,让许多人不齿。刘半农写完大纲后病逝,任务交给了他的学生商鸿逵,他跑去询问胡适,胡适让他说实话。《赛金花本事》问世,卖出两千本。
一个人能引来的猎奇目光是有限的,老调重弹的那些事、漏洞百出的说辞,听久了的观众会嫌鄙,终于斥责起她来。
晚年的赛金花与很多名妓一样,境况凄凉,在尘世摸爬滚打的她,擅长对人投其所好,曾慕名而来的客人询问她出使西方的经历,花几个洋钱听一段别开生面却都是摸不到边儿的人生巅峰。她是否真如她自己说的那般救人救国,真的有人关心吗?人们只是奇怪,她一个风尘中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要是连她都能有这番作为,但凡比她身世好的人,岂不都前途无量了?
六十多岁的赛金花早已从公众视线中消失,公众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她,名妓总是年轻、美貌的女子,成为老媪的她不再能满足人们对女子、传奇的那点念想。她后来嫁过的两任丈夫都好景不长,在她之前去世。
她的身边只有一个老仆顾妈陪着她,主仆俩住在居仁里一处平房,闭门寡居。生活依靠典当、借债过活,冬天无钱烧煤,她抱着破败的棉絮取暖。主仆俩一住十五年,赛金花有睡觉的床榻,顾妈没有,睡在凳子上,十五年如一日。
她去世后,引来各界人士的捐赠纪念,凑钱落葬在陶然亭。
赛金花的身前是否真如她说的那般风光无量,半信半疑,死后是真的风光,相比许多名妓最终不了了之,她有了个善终。
齐白石为她书写墓碑,齐老曾打算死后也葬在那里,与她相伴,未果。
有次去北京时跟朋友打听赛金花的墓,朋友想了想说,已经找不到了。陶然亭有很大的改变,人们去那里踏青、郊游。她的墓湮没在一片荒凉之中,与她风光的半生半世,半真半假,一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