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1日
归程:2017年1月21日02:00。
柏寒最后一次检查浅蓝车票,把它塞进衣领里。食物吃光了,背包瘪瘪的,只装着个绘着梅花鹿的小画框——听雷雪说蓬莱新人房子空空如也,在一层某个房间发现它之后便随手带了回来。
对面被雷雪当成床铺的角落也一团凌乱,她收拾好东西已经先去找男朋友了。
“柏寒!”门是开着的,沈百福装束干净利索,腰间别着短刀。“走了。”
她瞪过去一眼,“你叫我什么?”
“师傅师傅。”他嬉皮笑脸的,“小柏师傅。”
并肩来到三层大堂,众人或坐或站,已经到得差不多。凌耀祖和老刘坐在一起不时低声商量什么;大概经历过的缘故,二等座队员看上去轻松些,说笑着互相检查衣物;雷雪和她的队员正待在一起,见他俩便微笑招手;三名新人显然紧张得多,脸色青白凑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靠着窗户的地面横七竖八堆放着二十几具丧尸尸体,令这里很像恐怖片的血腥场景,柏寒只看了一眼便扭开头去。
“好了,差不多了。”凌耀祖当前一站,双手朝下轻按,“都听我说。”
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现在是夜里十二点,还有两个钟头车就到了。关于上车,你们五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不等有谁发问,他便一口气讲下去:“第一,咱们下车地面有一圈痕迹,就在广场上,过去就能看到,你们可以跟着我们走。第二,顺序都记住了,每人只能上自己那节车厢,别人的车厢想上也上不去,别找错了。”
第二条是杜老师千叮万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车厢,来的时候如此,回去也是如此,错误的话无法登车。
“来,现在排队,最后再确认一下。”
车头是一等座五节车厢,然后是二等座五人,三等座韦耿杰杜老师王家宇雷雪凌耀祖,沈百福柏寒洪浩,然后才是孟彤和李佳。
“好,就这样,都记清楚了。这回五个新人,头一回,老刘再说两句。”
于是老刘站到前方。他是个寡言阴郁的中年男子,常年板着面孔导致嘴角下垂,显得面色凄苦。“你们也看见了,我们五个是怎么出去做任务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外面那帮丧尸,一个个没长脑子,都是凭直觉寻找食物。一会把那些零碎挂身上。”他反手指指地板上的丧尸尸体,仿佛那些不过是堆沙土,“就一句话,别出声。别乱跑别乱吵吵,他们发现不了。走慢点别摔倒,摔倒了也别害怕,慢慢再爬起来,只要稳住了都能过得去。”
他坐回椅子,示意讲话就此结束。凌耀祖回到自己位置,“那就这样。马上开始准备,等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我们把丧尸都吸引到这边来。”
伸手指指窗子,凌耀祖又朝对面示意,“按照演习好的,所有人从后边窗子爬出去,然后往广场上走,别分散,在广场中间下车的地方集合。”
“还有问题吗?”
柏寒觉得自己又经历了一次高三复习备战,把全部精力放在到达广场的计划演习上。一层大门封住了,十天过去依旧有丧尸在门外徘徊;二层直达杂物屋的路线也废了,由于二等座五人归来时形势严峻不得不开了木仓,大堆丧尸聚集在杂物屋和二层窗台底下,贸然出去只能被分食。目前最理想的路线是二楼另一侧房间,那里的窗台出去便是围墙,大家可以顺着窄窄过道走到广场。
最后几日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谈论归程事宜,柏寒甚至夜里都梦到上车情形,哪里还有新鲜问题?
“好,那就开始,先一等座,新人留在……”
“等一下。”发言的是孟彤,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举了举手像个学生。“我有个请求。”
凌耀祖扬扬下巴,“说。”
“我想要把木仓。”她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们有,老刘带回来了。”
柏寒想起杂物屋顶那几声木仓声,继而潮水般蜂拥而至的丧尸。
“我记得你是写稿子的,对吧?”凌耀祖看她一眼,“你碰过木仓吗?”
孟彤摇摇头。
“你根本没摸过木仓,伤着人怎么办?”凌耀祖想也不想指着窗外:“外面那么多丧尸,你胡乱开一木仓就完了。”
孟彤红着眼圈强调,“我不会开仓的,我就是带着心里踏实点,上车就还给你。”
“不行。”
见她还想争辩,老刘径直吼:“你连枪都没摸过,伤着人谁负责?把丧尸都引过来谁负责?所有人陪着你死?”
“你们得为我想想!”孟彤忽然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吼着,“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我走不过去!我不想被吃掉!”
“那你就留下。”凌耀祖冷冷地说,不再看她一眼,“好了,不耽误时间,赶紧干活儿。”
柏寒不由自主紧紧握住雷雪的手,后者手掌冰冷颤抖。几个男人开始挽起袖子搬动尸体,挥舞着武器,众人都是心情沉重,默默无言,只有孟彤伏在李佳怀里呜呜哭着,老刘在旁边阴着脸走来走去,“你是不是觉得你挺冤?你看看这里十五个人,谁不是跟你一样得往外边硬闯?我告诉你,能碰上凌耀祖能碰上我,你运气算是好的,等到了蓬莱你自己打听打听,有几个队伍能像我们似的给你们吃喝手把手教你们?没让你们……”
大家沉默着开始动手,轮到柏寒站到窗边,沈百福抢着过来挽起袖子,“我来吧。小柏,闭眼。”
我是你师傅。柏寒紧紧闭上眼,感觉到他弯腰捞起什么东西浇到自己头顶,一股腐臭铁锈味道袭来,头发黏黏腻腻,有冰冷液体流进领口。即使一直做着心里准备,柏寒依然不停发抖,如同赤脚站在冬日溪流,寒意从脚心直达头顶。
“呕”不远处有人呕吐,柏寒不敢睁眼,问:“好了吗?”
声音都变调了。只听沈百福喊,“没呢没呢。”又等了好一会儿,肩膀腥臭滑腻像是挂满无数毒蛇,才听他说,“得了得了,也就这样了。”
睁开眼雷雪就在对面:满头满脸都是血污,身上挂满血腥内脏,浑身发抖,泪水不停往下流。王家宇急着喊:“别哭别哭,都冲掉了。”
好吧,我一定比她还恐怖。柏寒不肯低头看,仰着脑袋走到墙边等待,几分钟后雷雪站到她旁边,哽咽着说,“小柏,我真讨厌这样。”
“我也不喜欢。”柏寒喃喃说着,拼命想着碧波荡漾的西湖和雷峰塔、北京巍峨耸立的故宫和万里长城,击败对手赢得黑带那瞬间和查到高考成绩的喜悦。“小雷,你说回到蓬莱送我床单和椅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她不停点头,吸着鼻子,“床单是沼泽任务之后在小镇里买的,椅子是上场小渔村里的人做的。”
正忙着分配安排任务的凌耀祖刚好路过,看看她俩停住脚,温和鼓励道:“撑着点,熬过这几分钟,上了车就好了。”
等待沈百福的时候,张琳若无其事过来往墙边一靠,低声说:“跟着我们走,别的都别管,死人了也别停。”
说完这句话,这个女人恢复平常冷漠,转身走开了。
凌晨1点,乔装打扮的人们围拢在窗边沉默不语,像一群走投无路不得不重堕地狱的恶鬼。另一个方向突然发出巨响,窗子被砸开,然后是椅子落地的声音,有人大声敲打喊叫着,“草,你们这帮SB丧尸,上来啊?”
时机到了。
尽管早已排练过,事到临头几个新人都双脚发软,不敢动弹;二等座开木仓的男人把人扒拉一边,抢先上了窗台,挥挥手便跳了下去。落地后他左顾右盼做了个OK的手势,张琳第二个站上窗台,低声吼“等什么?”头也不回跳下去了。
一个个熟人消失在窗口,等雷雪王家宇先后离开,柏寒给朝沈百福挥挥手,灵巧地攀上窗台朝下一跃。
脚下柔软的土壤提醒柏寒:藏身十天的钢铁房屋已经不能再庇护她,她即将回到危险可怖的广场中去。身后落地声响,沈百福也站在身后,做个“走吧”的手势,她点点头,慢慢顺着狭窄的过道往前走。
雷雪的背影消失了,紧跟着走几步拐弯,眼前豁然开朗:头顶明月高悬,映得大地景物如同白昼。呆呆伫立或者徘徊不定的大部分丧尸都被吸引到他们藏身小楼大门和杂物屋处,原本丧尸林立的广场此时倒是空荡荡颇为冷清。
计划成功了!只要赶到广场中央,等待列车开过来就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