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问淑妃娘娘如何感想,顶着烈日一路走回碧云宫的端嫔娘娘,心情却没那么美了。
兴许是日头太足,晒伤了她娇嫩的脸,也兴许是中午那顿午膳,刺激到了她脆弱的心,总之端嫔娘娘一进门就黑了脸,直接把递到手边的茶盏掀翻在地。
奉茶的小宫女吓得跪到了地上,直给她磕头。
大宫女珊瑚忙走上前来,一把扶住她略有些抖的胳膊,叫她坐到榻上喘口气:“娘娘这是怎么了?淑妃娘娘不叫留了午膳吗?这事应当就过去了。”
不提淑妃还好,一提起来端嫔更是生气,她只觉得有一股邪火压在胃里,刚才吃下去的那些“山珍海味”在胃里翻腾,令她几欲做呕。
端嫔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吓的珊瑚忙给她重新倒了一碗温茶,喂到她嘴边:“娘娘略喝一口,先压压气。”
她一边安抚端嫔,一边给珍珠使眼色:“还不快请百合姑姑取清心丸来,没见娘娘中了暑热吗?”
珍珠原本也不及珊瑚机灵,闻言便慌乱的跑出正殿,只留下珊瑚跟在端妃身边。
珊瑚轻声细语地劝道:“娘娘何苦生那么大气?仔细把自己身子气坏了,那可得不偿失。景玉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把您气成这个样子。”
端嫔被她这么一哄,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就着珊瑚的手吃了一碗茶,这才觉得略舒坦些。
“姓郑的贱人没办好差事,好叫我在淑妃那落了不是,原淑妃也很客气,说也不算碍事,叫我不用往心里去,说大热天我跑一趟不容易,非要叫留我午膳。”
珊瑚一听,忙说:“这是好事呀,淑妃娘娘自来不爱留人,今日可实在给娘娘面子了。”
谁说不是呢,随心所欲悠然自得的淑妃,当然可以肆意妄为。
端嫔皱着眉,压低声音道:“淑妃确实很客气,只没想到刚刚摆好席面,陛下那特地派苏年给送赏菜,那一份份的都是乾元宫小厨房特制的,一瞧就很是用心。”
端嫔心里头憋屈极了,咬牙切齿道:“你是没瞧见那场面,就差在那说淑妃宠冠六宫了,这顿饭吃得我真是食不下咽,可不吃又不行。”
这事换了谁都要难受,端嫔又一向小心眼,这可不是气坏了。
可皇帝宠爱谁,愿意惯着谁,这可不是她们这等宫女能议论的,珊瑚心里头直嘀咕,嘴里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们这碧云宫虽说不是热灶,只比德妃那冷衙门要强上那么一丁点,可端嫔到底也是一宫主位,娘家根基也不算太差,在宫里也还算有几分脸面,她平日里只对着碧云宫里样样不如她的下三位小主,从未觉得自己这有哪里不好。
今日也是赶巧,淑妃头回留她午膳,偏就碰到了陛下给淑妃娘娘特殊恩赏,这两相对比之下,才给端嫔刺激到了。
珊瑚一个劲的帮她顺着心口,怕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一边继续哄道:“淑妃娘娘自进宫就很得宠,她也一贯会哄人,平日里千娇百媚的,陛下只见她颜色好,嘴巴又甜,自然被她哄了过去。但娘娘你也想想,一两月里陛下也要来咱们碧云宫一回,若真是对她情根深种,哪里还有咱们什么事?”
这倒是,端嫔面色好看了些,只说:“陛下是真龙天子,坐拥后宫,膝下又空虚,哪能专宠她一人?”
端嫔顿了顿,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再说便就是日日都去她那里,也没见她揣个金蛋蛋,到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一说起皇嗣的事,珊瑚就不敢接话了,只小心翼翼道:“以后陛下来了,娘娘也软和这些,多说些甜话哄哄他,说不定陛下就高兴了。”
端嫔又如何不知呢,可陛下每次都来去匆匆,她根本没机会说话,便是她要说,陛下也没工夫听,再是她想哄人,被哄的那个也得愿意听啊。
想到这,端嫔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长她那张脸呢。”
这事儿可真没法说,个人长相不过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偏不叫你靠脸吃饭又有什么办法呢?
端嫔这一通火气撒出去,倒也消了气,这会儿百合姑姑赶过来,忙喂了她一颗清心丸吃。
“娘娘这回拿捏极好,好歹没在景玉宫发脾气,回来把气撒到我们身上,撒完了您自己个儿也别往心里去。总归这事过去,淑妃娘娘没怪罪您,咱们和景玉宫又添了几分人情,反而是喜事。”
百合姑姑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一番话说下来端嫔脸上也有了喜色。
她仔细回味了一下刚在景玉宫的种种,说:“那倒是,我这也算是在苏伴伴面前露了脸,万一他回去同陛下禀报,能顺嘴提一提我也是好的。”
百合姑姑笑眯眯说:“是这个理,娘娘您瞧,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娘娘您自己就想通透了。一会娘娘去沐浴更衣,然后便舒舒服服睡个午觉,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端嫔自来小心眼儿又容易发火,可她却极好哄,万事不过心,往日里大多睡一觉就忘,也算是好伺候的了。
百合姑姑的打算原本是好的,只是未曾想到,端嫔娘娘午睡刚起,正想叫小宫女过来陪她打叶儿牌,门外就传来一把惹人心烦的细嗓儿。
“奴婢给娘娘请安了。”
端嫔的脸顿时又沉了下去,那是郑淑女的声音。
她正想发火,旁边伺候的珍珠就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小声劝她:“今日娘娘已经为她跑了这一趟,顶着大太阳替她去景玉宫赔罪,可不能白费,定要叫她知道娘娘的苦心才好。”
端嫔一想也是,今日她差点没把脸皮晒破,若是这罪不叫她知道,又怎么能让在自己手底下老老实实呢?
端嫔忙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便扶着她躺回床上去,还往头上敷了一块帕子。
守门的小宫人打开寝殿大门,门外还是那道熟悉的娇弱身影。
郑淑女依旧穿着素雅的袄裙,头上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好似单薄的迎春花一样惹人怜爱。
端嫔靠坐在床边,嘴里直喊头疼。
郑淑女一看这情景,马上跪了下来,一路膝行到端嫔床前,使劲给端嫔磕了三个头。
“多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恩典。”她的声音也是细细软软,听着倒是舒服。
这事儿说到底,端嫔也挺冤的。
那日郑淑女过来寻她,说她进宫几年没有侍寝,甚至都无缘面见圣上。她自觉受娘娘的照顾,却没给娘娘帮上什么忙,实在心里有愧。
恰好端嫔也被暑热折磨得难受,又不能随便用冰,心烦气躁,就没仔细听她说什么。
宫里的冰是有定例的,为了晚上能睡得舒服一些,白日里就要节省些,热得她头脑发昏。是以她也懒得听郑淑女说什么,只一味的点头,随便敷衍道:“你若想去便去,我也不拦着你。”
作为一宫主位,端嫔也算是好说话的了,她一向懒得搭理手底下这些淑女选侍们,不管也不磋磨她们,若是老老实实的,其实日子能过得很好。
所以谁都没想到,这郑淑女居然真的敢去乾元宫送汤,若是能送到乾元宫门口也倒罢了,反正乾元殿那几个黄门个个都是人精,十有不会搭理她,叫她自己没趣退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蠢,一头撞到淑妃娘娘的仪仗上,好事没办成,倒成了坏事。
端嫔这一趟景玉宫之行,不仅晒红了脸,又气着了身,这会儿面色确实不是太好。
那郑淑女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吓得当即就掉了眼泪:“都是奴婢蠢笨,才害得娘娘要去给淑妃娘娘赔礼道歉,奴婢,奴婢……”
她在那奴婢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端嫔越听越烦,刚压下来的火气又窜上来。
“行了,你别哭了。我是咱们碧云宫的主位,不为你想为谁想?不过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没事别再到处乱跑,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她说罢,一脸不耐烦地把她赶了出去,躺回去又要吃清心丸解气。
端嫔不爱瞧她,所以完全没看郑淑女那张白花儿一样的脸,若是仔细看,她便会发现,那脸上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一丁点眼泪呢。
被人背后念叨半天的谢婉凝,正在撅着嘴绣香囊。她一手绣活可是琅琊最好的绣娘教出来的,做出的绣品虽称不上巧夺天工,却也是顶尖的了。
昨日里,萧铭修趁她不太清醒,坏心眼哄骗她给自己做香囊,那时候谢婉凝被他折腾得迷迷糊糊,脑子一抽就答应下来。
原本她自己都没记着,只是午膳被他赏了那么多菜,这才想起这事儿来。
她手上针脚不停,嘴里却跟谢兰抱怨:“这人真是,一刻都不肯叫我闲着。这会儿宫里头好不容易没那么多事儿,也非叫我围着他打转,一日不伺候他,他心里就难受。”
谢兰坐在一边给她打扇,抿嘴笑着没说话,谢婉凝身在局中,被表象迷惑,看不清事也正常。
而她身在局外,倒是有一二分清醒的。
陛下这哪里使唤娘娘,无非是想从她这儿要个荷包,好日日挂在身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