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女孩子,原只有相宜与清秋两位小姐,这日盼夜盼的总算是将知许盼来了。”
“日后三个孙女守在身边,老太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大夫人长的虽只是五官端正,但架不住家世好又会看人脸色,加上她那张嘴会说话,老太太喜欢听什么她就寻着话题逗她开心,有这样一个七窍玲珑的心肝也算是得了老太太的脸。
此时她故意寻趣,惹得一屋子的主子奴配合着逗老太太笑。
可众人捧着的老太太,一双敏锐的眼睛眯了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知许跟她们不一样。”
她说完这话,慢悠悠的撩起眼帘,原本还嬉笑热闹的屋子,顿时静悄悄的。
老太太说不一样,可不是不一样,相宜小姐是她娘挺着大肚子带进府的,虽都是温三老爷的,但她娘毕竟是个妾。
而苏清秋,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只不过是个家世落魄,来投奔温府的表小姐而已。
怎么能跟正经嫡出的小姐比?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有中间那镏金鹤擎鎏香炉里冒着缕缕白烟,伺候的丫鬟们虽态度还是一样的恭敬,但此时站在老太太身边的苏清秋却觉得脸上一热。
雪白的小脸火辣辣的,总感觉老太太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下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看她的笑话。
她来温府之前便摸清了府中的底细,勋贵之家府中气派,老太太是个管事的,又喜欢女孩。
可温府只有温相宜一个女娃,虽是庶出又不得老太太喜欢,却也小就是锦衣玉食,精心伺候,在宝贝堆里长大的,比一般人家的嫡小姐养的还要精细。
苏府没落,老太太又是自己的远亲,她自来后日日夜夜的尽心讨好老夫人,花了两年时间才得了老太太一个好字,也渐渐的在府中站稳了脚跟。
府中的丫鬟婆子哪个看见她不恭恭敬敬的唤一声表小姐?
却没曾想到,温府居然还有一位小姐。
苏清秋想起,自三个月前收到苏州一封信之后,全府上下都在为那未露面的小姐在准备。
从住处到摆设,丫鬟婆子,衣着首饰都是精挑细选,就连一根簪子,老太太都要亲自过目。
这盼来盼去,人没盼到,从苏州运过来的马车倒是有六七匹,听苏州府来的奴才们说,这些都是他们小姐从小用习惯的。
苏清秋好奇去看过一次,马车里都是奇珍异宝,外面这些东西一两件都难寻,可却任由人家随意的赏玩。
原本还平淡的心悄悄泛起了酸意,半垂下去的眼眸闪了闪,衣袖里的手悄悄的握紧了。
“荷香,快去看看,我的乖乖孙女怎这个时候了还不过来。”老太太等不急了,挥手派人去催。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声呼喊:“祖母。”
听着声音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众人齐齐往门口一看,打帘的丫鬟才刚将帘子打起,便从外面进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袍的少年。
少年眉目精致如画,走进来整个屋子放佛都亮堂了不少。
大夫人扭头看了一眼笑出了声,转过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异道:“这不是四少爷?不是去了秋山书院读书?这时候怎么来明辉堂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看的没那么清楚,见大夫人喊便招手道,“知忆,书院放假了?”
“快到祖母这儿来。”
整个温府,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四少爷,一见他来人都乐了。
见大家的目光都在往大堂中央挪去,苏清秋才感觉脸上的温度没那么灼热。
收敛起脸上多余的表情,与大家一块带着笑意的往低下看去。
只一眼,嘴角的笑意就僵硬住了。
明亮又辉煌的大殿中间,那少年一身湖蓝色的长袍,料子是当下最好的流光锦,举手投足之间仿若波光粼粼,湖绿色的料子舒爽急了,瞧着像是六月里满堂的莲花。
领口与袖口间用银线缠着,寻着腰间的纹路,勾出好几篇清竹叶片。
那少年眉目间带着浅浅笑意,背对着身后那巨大的青鹤大屏风,青鹤高展翅膀而他就站在那中间,一眼看过去,熟悉又陌生的那张脸像是要脱去凡骨,羽化登仙。
“这……”苏清秋愣神半响,及时醒来,这人乍一眼与四少爷温知忆一模一样,可眉眼却要比四少爷还要精致许多。
熟悉的眉眼间自带几分媚意,这哪是翩翩少年郎?分明是个女娃。
咬咬唇手指着下面刚想说,却见那少年上挑的眼角带着笑意,随后一挥就将手中的扇子打开,挡在了自个脸前。
“祖母,您再瞧瞧。”
柔若如水的嗓音从扇子里面传来,尾音带着轻微不自觉的媚意,理直气壮的撒娇,还有两分女孩谙世事都的独特。
天生的好嗓子,不含一丝矫揉造作。
众人听这妩媚的仿若化的开水的声音楞住了,一时无人说话。
温知许眼睛一转,着急了。
一把摘下头顶的帽子,急慌慌的说了句:“祖母,您再瞧瞧。”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坐在最上头的老太太,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清澈的就像是一汪湖水,看的老太太心都要化了。
颤巍巍的手搭在扶手上,老太太撑着想站起来。苏清秋下意思的想上前一扶,却被老太太毫不犹豫的推开。
“知许……”
“我的知许啊。”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老太太伸出手想下去看的更清楚一点,丫鬟婆子们生怕老太太出事,赶忙的上前将人扶稳。
“祖母。”老太太眼中的激动与欢喜不是假的,虽十几年没见,但是血浓于水牵绊着亲情。
面前的老人与自己现代的外祖母一样的慈祥,记忆中的老人与面前的人重叠,温知许的心放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酸又甜。
看着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老人,温知许的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三两步上前将人一把抱住:“祖母。”
老太太的手不停的抚摸着她的脸,整个明辉堂都只能听见两人的哭声。
大夫人看着痛哭的两人,举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十几年没见面,哪有这么深的感情啊,这嫡小姐不是个多愁善感便就是个脸皮厚的,耳边的哭声吵的她头疼,大夫人一时有些无语。
估计她祖孙两还有的哭的,大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带着丫鬟婆子赶紧走了。
温府十几年没回来的大小姐回府了,老太太一高兴大赏特赏,她一辈子吃斋念佛,便派人在城门口为穷苦人施粥半月。
府中奴才们一律赏半年工钱,奴才们得了赏钱,比过年还高兴,直夸老太太菩萨心肠,整个府中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温知许此时正在自己的平安阁中,似云边吃着手中的糕点嘟囔着:“这温府与家里比还是差了点。”京城虽然官多街道又繁花似锦,但苏州的温柔水乡是京城没法比的。
似云又是温知许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见识博古,虽温府气派但见得多了自然不怕。
这句话恰好被走到平安阁的苏清秋听见了,她看着面前那块匾额,是温家那位如嫡仙般的三老爷亲自写的。
屋里说话的是温家小姐从苏州带过来的丫鬟,苏清秋以前家事未曾没落之前也算得上是大家出身,但刚来温府的时候也还是被这股气派给镇住了。
哪知温知许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禁开始想,瓜尔佳氏一族,又是何等的气派?
袖子里的手顿了顿,按耐住心思,才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姐姐。”
苏清秋脸带笑意,温温柔柔的走了进去。
脚刚踏入平安阁,就被里面的装饰给惊艳了,从摆设到座椅,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宝贝。
她背对着门,站在门口,看着斜躺在美人塌上,只虚虚用手肘撑着头的温知许。
纤细的手指软的就像无骨头,肌肤透明白皙的隐约泛着光。
塌上的人一袭简单的红色长裙,眼帘垂下稍稍上翘的眼睫毛又长又细,打在如玉般的脸上。
美人如画,苏清秋都怕自己稍稍大声儿一点吵醒了她。
“表小姐。”她站在门口,不敢出声,还是似云眼尖儿,行了个礼之后连忙将自己小姐叫醒。
温知许其实一早便醒了,但却直到似云喊她,她才睁开眼睛。
刚来那天她忙着关心祖母,对于这个原书中女主角其实只是粗粗看了一眼。
她按兵不动,女主倒是真找上门来了。
温知许轻轻的撩起眼帘,看到这人第一眼就不得不叹一声,好一个温柔如水,娇小柔弱的美人。
“姐姐。”苏清秋咬着唇,雪白的小脸上有丝丝委屈,衬的那身白色的儒裙,我见犹怜。
可没人知道,拥有这样一张可怜柔弱的脸,做起坏事来却是毫不手软,没有家室也没背景,却能在后宫中占的一席之地。
这样一个人,说她没手段,也没人相信。
“清秋妹妹。”
女主会装,温知许也不遑多让,直接忽视她满脸的委屈,拉着手亲热道:“这会子外头太阳毒,怎这个时候来了?”
五月的天,外面的太阳已经晒人了,温知许是最怕热的,屋子里已经摆上了一盆冰。
苏清秋靠近那冰盆,才觉得浑身的燥意舒缓了一些。她看冰盆前还摆了一个类似于扇子的东西。三片叶子依靠中间的圆轴,丫鬟一拉手柄边开始轻微的转动。
她盯着那奇怪的扇子好久,好久才记得转过头说了一声:“姐姐好生会享受,苏州确实如旁人说的繁华。”
“这般得趣的小心思定是出自哪位高明人之手,清秋好生佩服。”
她说的诚恳,却见温知许只是笑笑没说话。
倒是一边的似云心直口快,笑着道:“表小姐,这人可不就在眼前?”
苏清秋诧异的一扭头:“我们小姐怕热,便自个琢磨出这般一个法子。”
苏清秋有些不可置信,这样一个扇子虽看着简单,可绝非不是能凭借心灵手巧就能做的出来的,硕大的皇城都无出现过这样灵巧的东西。
温知许带着笑意,将苏清秋脸上的表情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
惊讶,诧异,随后转化为僵硬,一双无辜的眼中渐渐闪过一丝丝难堪。
直到温知许将她面部变化都看完之后,才出声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
她说的越是理所当然,苏清秋脸上未收拾好的表情就越是难看,后来竟是装都装不下去。
嘴角不自在的撇了撇,她急慌慌的站起来道:“我看着时间不早了,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晚宴,妹妹就先回去不打扰姐姐梳妆打扮了。”
与来时不一样,苏清秋走的时候是带着满目的惊慌失措离开的。
“这表小姐还真是奇怪,怎么说走就走了。”似云看了眼她端上来的茶:“这上好的雪顶含翠,表小姐竟是一口都不喝。”
她自顾自的嘟囔着,端着杯子往外。
留下温知许一人,对着门外早已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清秋虽自持美貌,但其实最令她骄傲的却是她的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特别是弹得一手好琴更是让她觉得自己与旁的小姐格外的不同。
自己不过是仿造着现代的风扇弄了一个小设计,原本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却因为无人做过,这才显得特别了起来。
苏清秋又自觉自己是一等一的聪慧,同样都是闺阁女子,自己没有想到的事情却被旁人想到还做了出来,心气一高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她收起目光,漫不经心的在放在桌案上的琴上随意的拨弄了两下。
空灵又悦耳的声音瞬间响起,撩起一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