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见状大喜,正待飞进观中,扫荡妖邪。刚把碧蜈钩收转,神光罩还未及收,猛听头上狼嗥般一声怪吼。紧跟着眼前奇暗,阴风大作,好似身又困入妖阵神气。心料为首妖人已出。方思仍施故智,用碧蜈双钩杀他,猛又听四外似有人在唤自己名字。毕竟初临大敌,不知厉害,匆匆不假思索,竟误当是谢、叶、崔三人寻来。心念微动,立觉头晕心迷。紧跟着又是一股温香气味,由地底直冒上来,随即昏倒神光罩内,不省人事。过了好些时,才觉醒转,睁眼一看,身已同回锦春谷洞内。义父谢山,养母崔芜,俱在榻前。以前所遇直如梦境。方欲爬起问询,吃崔芜一手一个按住,随坐榻前,说起经过。
原来崔芜将在本月晦日坐化,这次入定较久,须要两昼夜才得醒转。二女私自出谷遇难,本不知悉。到第二天午后,谢山忽来看望二女,并问崔芜行期。才到谷口,便看出禁法移动,没有复原,虽然外人仍难入内,禁法却已显露。知崔芜不会如此粗心。入谷一看,果然二女不见。崔芜凝炼元婴正在紧要关头,断定二女必是私出,就唤醒她,也无用处,忙又追出寻找。先以为不会走远,无意之中寻到小庵,见那道姑孤身一人住在这僻静深山尼庵以内,脸上又带淫邪之气,知非善良。因二女近已能绝迹飞行,精通好些法术,有剑气、法宝防身,凭道姑这等寻常女贼,决非其敌。又急于寻找爱女,打算本山如寻不见,再运玄功,推算下落,以防二女年幼喜事,急于试验所习法术,离山远出,发生事变。偏那道姑恶贯满盈,该当数尽。见谢山生得丰神俊朗,望若神仙中人,她死星照临,竟动淫心。以为对方年轻美秀,既然生有二女,人必风流,可以勾搭。见他听说未见二女到庵中来,便要离去,一时情动难舍,惟恐失却毕生难遇的美食,竟把谢山唤回。一面卖弄风骚勾引,一面以二女为要挟。意思是如与苟合,便可明告;否则,二女便是凶多吉少。
哪知碰在太岁头上,话才出口,谢山连答也未答,只冷笑了一声,手一指,便将她禁住,迫令供出下落。道姑才知认错了人,悔恨已经无及。先还假说看中谢山貌美,想要借此勾引,其实没见二女来此。否则,你那姑娘精通法术,凭本领,我们怎是对手?情急分辩,忘了思索,多说了两句。谢山听出破绽,心料二女已中了妖邪诡计暗算。一着急,便用锁骨酸心之法,逼令吐实。这类禁法,寻常道术之士都吃不住,道姑自难禁受,只得说了实话。谢山从不轻易杀人。听说庵中狗男女竟是前在九华山盘踞为恶,被妙一夫人荀兰因前往诛戮,漏网多年,惯用五阴毒雷伤人的妖道邓清风门下,心里就有气。自己以前又算出二女今年有一场大难,过此便一路康庄,静候将来遇合,永无灾害。这次本是为此而来,偏生有事耽延,晚来了两天。如今身入虎穴,已有二日一夜,即使灵敏知机,仗着至宝防身,不曾受害,也必被困陷在妖阵以内,凶多吉少。不由更把多少年未发的怒火勾动,双手一搓一放,立有一团雷火发将出去,将全庵罩住。一声霹雳响过,连人带庵化为灰烬。同时催动遁光,电掣星飞,往大咎山妖巢中赶去。
三数百里途程,一晃飞到。远望双峰并峙,山口内妖烟邪雾弥漫山麓。运用慧目神光定睛透视,看出辟魔神光罩光霞飙飞芒射,旋转不休。知道二女只是被困,未为妖人所害,心才略放。痛恨妖邪,恐被逃脱,忙把遁光敛去,飞到妖阵上空。先由法宝囊内取出从不轻用的至宝都罗神锋,往下一掷,脱手化为一蓬三尺许长,一根似箭非箭、似梭非梭的金碧二色光华。碧光由中心起,箭雨一般,做一圈先向四外斜射下去,将妖阵包围,直入地中不见。另一半却是一面没有柄的金光宝伞,停在空中,箭锋向下微斜,不住闪动。精芒焕彩,奇辉丽空,大有引满欲发之势,却不往下飞落。法宝出手,这才现身大喝:“妖孽速来纳命!”右手一扬,又将太乙神雷发动,一片霹雳之声,夹着百丈金光,千寻雷火,自天直下。阵内妖雾烟光立被震散,千百团的大雷火纷纷爆裂,石破天惊,山摇地撼,火光蔽野,上映霄汉,声势甚是惊人。
妖人虽将二女用光法迷住,无如辟魔神光罩神妙非常,一经运用,尽管无人主持,照样发挥它的威力。飙飞电转中,精芒随着往四下飞射。妖人所炼凶魂厉魄,只一挨近,立被消灭。妖人无法近前,收又收不去,用尽方法,不能损伤分毫。相持了两天,知道生擒难望,无计可施。正在想拼着人、宝不要,精血损耗一点,施展新炼成的一种极污秽恶毒的邪法,连敌人和那光幢一同毁去,免得夜长梦多,吃敌人师长寻来,留下后患。猛见妖阵上空光华飞闪,方觉不妙,还没看清是何法宝,雷火金光已经打下。妖人久经大敌,颇有见闻,认出是正教中太乙神雷,疑是以前峨眉派的对头,否则不会有此威力,再不见机,便难幸免。仗着妖法高强,长于化血分身,潜形飞遁之术,先还不舍自残肢体。拼着舍却一件法宝,略微抵挡须臾,就势抢收了所用法宝逃遁。及见神雷迅速,一声霹雳,妖阵先自消灭。自身虽仗法宝挡了一挡,遁向一旁,侥幸没有受伤,但那用作替身的一粒宝珠也被神雷震裂,化为万千点流萤,陨落如雨。
妖人惊惧百忙中,再一瞥见空中所悬伞形金光,分明敌人早下绝情,制己死命。就此遁逃,任走何方,都难幸免。情知凶多吉少,照这来势,不拼受一点大苦,决瞒不过。一时情急,竟用飞剑暗将左臂斩断,同时施展妖法,化血分身,将断臂代替其身,暗借血光隐身遁法。哪知谢山早料及此,神雷过处,见妖阵虽破,妖人未死,身畔一片浓烟过处,又飞起一片血光。怒喝:“无知妖孽!恶贯已盈,还想逃死!”同时手指处,先前没入地下的碧色光华,突自妖阵外围地底钻出。一头仍在地下,另一头光锋倏地暴长,千百根冷森森的锋芒,寒光闪闪,齐向空中飞射上来。同时空中金光伞盖所有锋头也自暴长,根根向下倒垂,金箭如雨,一头停空,一头往下射去。两下里一半针锋相对,一半参伍错综,上下交刺,金光灿烂,耀眼生缬。除了二女光幢所在处,晃眼满布全阵,密如猬集。
这九天都罗神锋,又名绝灭神网。敌人一经罩住,金碧二色神锋一上一下,犬牙交错,互相一合一转,立即形神皆灭,妖人怎能逃脱?一条替身的断臂刚刚掷出,瞥见金碧光华上下发动,虽知厉害,还在自幸见机得早,已化血光隐形遁起,能逃一死,至少元神总可遁出,万没想到此宝神妙无穷。谢山心疼二女,愤恨妖人到了极处。明知敌人不会漏网,仍恐万一妖遁神奇,长于玄功变化,稍微疏忽,未将元神消灭,收宝时再一疏忽,仍被逃遁。因此神锋方一合拢,随又将手连指,一口真气喷将上去,那金碧光华突往中心密集交错着急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只惨嗥得半声,连肉体带元神全都绞灭。休说血肉化为乌有,不留一滴,便那元神化尽时仅剩下的一缕青烟,也被神锋罡煞之气消灭无迹,元神炼化更毋庸提了。
谢山见妖人伏诛,忙收法宝和神罩一看,知道二女先中妖人五鬼摄魂之法,因是根性坚强,又有法宝护身,心神一时受了摇惑,元神并未出窍。但是遇敌疏忽,上身和四外虽被神光护住,下半身露出在外,致被妖人采集千年瘴厉之气和凶魂妖魄,互为表里炼成的天魔无形毒瘴侵入。尤幸二女机警,法宝神妙,一觉不妙,双双隐入光幢以内,支持不住,往下一落,光幢恰好罩住全身。虽然死去二日,仍能救转,不过中毒太重,肉身有了缺陷。如令照样长大成人,于修为上便有吃亏之处。只好暂时使为幼童,等到将来福缘遇合时,再打主意了。
当下塞了两粒灵丹在二女口内,双手抱起。一面叱开石地,陷一巨穴,将三妖徒和所居寺观一齐沉埋下去,复回原状。然后回转锦春谷,连施仙法,并用灵药。直到次早,崔芜醒转。又待到过午,二女才得救醒。又调养了些时,复原不久,崔芜坐化便有了准日。
二女从小便受崔芜抚养,忽要永诀,自是伤心。自听说起,便守在旁边随进随出,寸步不离。每一谈起,便悲泣不止。崔芜本就钟爱二女,有胜亲生,见她们如此依恋,越发感动。一算日期,还有十天,谢、叶二人须在期前才到,便对二女凄然道:“令尊因你二人夙根深厚,他年成就远大,福缘遇合又晚,惟恐把路走错,修为费力,所传只是扎根基的功夫,这主意原是对的。不过令尊和叶道友俱是散仙中的翘楚,玄功奥妙,法术高强,怎没传授你们?实是不解。近一年来,经我再三劝说,虽然传了一些法术,又赐你们辛金剑气这种防身至宝。但是目前异派十分猖獗,遇上你俩这样异禀奇资,决不放过,何况你们又是那么年幼喜动。我去之后,虽然全谷禁制严密,岁月一久,保不住静极思动,又和上次一样,千方百计冲将出去,受妖邪侵害。日前我又劝令尊和叶道友多加传授,都说恐你们分心,时还未至。我道力浅薄,莫测高深,心实放你二人不下。我前在旁门也颇算是个中能手,并还得有两件厉害法宝、一口飞剑,惜被未明神尼破去。也由此害怕,弃邪归正。别的法宝都在。我虽身在旁门,那两件好的,原是汉唐仙人遗留下的奇珍,并非邪法祭炼而成。还有几种防身脱难的法术,虽出旁门,于你二人却有用处,本来早想传授,惟恐令尊不许,迁延至今。我爱抚你姊妹十几年,今将远别,来生相遇,尚属难知。意欲乘这几天余闲,择你们能用能行的,一一传授,永留纪念。此外还有一事相托,将来不免为难,你二人能给我情面么?”
二女闻言,悲喜交集道:“我二人受你抚养,恩同慈母,休说为难,刀山剑树皆所不辞,何用问呢?”崔芜叹道:“此事并不要你二人涉险,不过那人与我关系极深,不忍视他灭亡。而叶道友恨他切骨。现时虽得隐藏,他年小南极群邪数尽之日,终须相遇,难逃一死。此系以前未明神尼指示玄机,始得稍知未来因果。我昔年失德之事,可不好意思对谢、叶二道友明言。想来想去,你二人修炼成就,必和谢、叶二道友常在一起,无事不知。我给你们留下一封柬帖,内载此事。只等两甲子后,叶道友如有扫除小南极七十三岛妖邪之事,可即开拆,赶去照此行事,就足感盛情了。那两件法宝,一名洞灵筝,长才数寸,乃汉仙人樵公伏魔之宝,专制山精海怪。如法弹奏,多厉害的怪物,闻声立如痴醉,周身绵软,任凭诛戮。更能裂石开山,通行绝海。叶道友小南极除害,如将此宝带去,省事不少。一名五星神钺,专能破旁门五遁邪法。别的都无足轻重。你二人遇合成就,无不相同,永不分离,可一同应用便了。”随将诸宝取出,连同法术,择要分别传授。五六日工夫,一齐学全。末了取出柬帖,叮嘱谨藏,不可告人和开拆。二女拜谢领命。
又过三日,谢、叶二人相次赶来。崔芜重托拜谢之后,由二人相助防护。到了紧要关头,果有两个异派仇敌,无心中闻得崔芜居此,寻上门来。刚看出锦春谷设有禁制,未及施展邪法冲进,便为叶缤暗中埋伏的冰魄神光所杀。一些应有的魔头,又吃谢山以全力维护元婴,未受侵害,终于免去走火入魔的难关,安然坐化。
二女自是悲痛万分。嗣经叶缤再三劝说,又将二女带往武夷仙府住了些日,才减去了哀思。由此谢山为二女订了日课,仍令在锦春谷中修炼。每隔半年,前往探看一次。每隔三年,许往武夷省亲,住上十天半月。但须有人来接,不许亲往。二女见自己已长大,再三请求,长在武夷随侍,一同修炼。谢山只是不允,屡请不获。日久也就不再提起。因有上次遇险之事,谷中封禁越严。二女除却每三年作一次武夷之游外,一步不能走出。没奈何,只得静心修炼,不再外骛。
一晃百年。自忖根基早固,每见谢山,必要强求另传道法。谢山总以女儿将来与己路径不同,此时多加传授,反而有误前程。二女无奈,又请传授法宝。谢山吃她们磨缠不清,方始允诺。于是二女每一归省,必要索讨宝物。谢山见二女功力与日俱进,道心坚纯,根基尤固,爱极不忍拂意,身边又没有那么多法宝,便随时物色,得暇现炼些来传授,遂成惯例。年月一久,二女得了不少法宝,欣喜非常,只苦无法试用罢了。
这年武夷归省,恰值叶缤来访,与谢山谈起峨眉开府盛况。二女听了,歆羡非常,恨不能当时飞往,才对心思。其实谢山前已算出二女遇合,应在本年。只为自身事忙,又与极乐真人有约,知道二女不应归入峨眉门下。心想:“二女欲往观光,等自己事完,用上两天工夫,默运玄机,细推前因后果,算出遇合所在,再放出山。彼时再抽空前往峨眉仙府一开眼界,也是一样。”二女力求未允,又气又急,回山筹计了好些日。忽然想起崔芜所赐洞灵筝,一旦如法施为,左近山石林木俱要遭殃,再厉害些便要山崩地裂。父亲所传诸宝,虽遇不上妖人试验威力,毕竟自己还互相试过。独于此宝恐损谷中美景,从未演习。难得遇到千古难逢的仙家旷典,父亲偏不叫去。尤可气是父亲那么好一座仙府,却不许女儿同住,长年住这牢洞,也住够了。千载良机,错过可惜,何不就用此宝裂石穿山,逃往峨眉赴会?父亲、叶姑都爱自己,当着那么多外人,决无呵责之理。既可见识一些有名仙长道侣,饱看仙山景物,弄巧父亲见这牢洞已毁,无处可住,就许令我二人搬到武夷去住,省得长年气闷。
二女虽然修炼多年,从未与外交接谈说,外边的事一点不知。童心稚气犹似幼时,想到便做。先取洞灵筝走向谷口一试,哪知禁法神妙,筝上神弦响处,禁法反应,遍处金光红霞,尽管地动山摇,震得人头晕目眩,停手仍是原样未动,封禁依然,休想走出。二女急得跳脚,几乎哭出声来。连试几次,均是如此。二女已经心灰气沮。回到洞内,忽想起禁制俱在洞外,洞依崇山,父亲行法时,决想不到会由后洞攻穿十来里路的山腹,逃将出去,也许可以一试。重又对着后洞如法施为,果然生效,随着神弦弹动,山石逐渐裂开。因无禁法反应,声音并不十分猛烈,只渐渐朝前裂去。约有个把时辰,竟将原有一座石山裂成一条峡谷,直通过去,脱出禁制以外。
二女只庆脱身,洞虽毁坏,也不顾惜。虽父亲来有定日,叶姑却是难说,来得又勤。平日惟恐其不来,这时却恐走来遇上,又难如愿。匆匆回洞,将平日衣物觅地藏好,所有法宝全带身上,立即破空飞起。只知峨眉是在西方,不知途径。心想:“专往西飞,见了高山美景就留心查看,遇上人就打听,没有寻不到的。”飞行半日,自觉飞出甚远,连遇许多无人烟的高山,俱与所闻不似。正在烦急,忽见脚底山谷之中,生有好些异果,颇与以前叶姑由海外带来的佛棕异果相似。一同飞下一看,正是此果,随便摘吃了两个,重又飞起。已经飞出老远,猛想起:“父亲曾说此次赴会群仙,差不多均有贺礼。自己空手前去,父亲如在还好,否则相形之下,岂不难堪?记得那年叶姑曾说佛棕果是仙果,只海外有两仙岛出产,岛主颇吝,轻易不肯与人,极为难得。不料这里却产得有,又是无主之物,现成礼物,岂非绝妙?”念头一动,又赶回来,全数采个净尽。
哪知此果乃大咎山妖人毒手天君摩什尊者种来供献与妖师崆峒轩辕法王享受之物,便不遇上妖人师徒,一经发觉,立被寻来。何况二女又把大咎山绝顶妖宫误猜是仙山楼阁,欲往探询,自行投到。那佛棕异果离树越久,香味愈发浓烈,妖宫徒众一闻便闻了出来。先见二女美质,本已不肯放脱,再知异果被盗,如何能容。这时妖人正在宫中拜参炼道,手下徒众虽然厉害,禁不住二女法宝神妙,为数又多。何况此次遇敌,鉴于幼年之失,上来便留了神。众妖徒骄横已惯,又恃在本山本地,轻视敌人年幼,才交手,便吃二女杀死了三个。可是谢山所赐的法宝也损坏了两件。终于惊动宫中为首妖人轩辕老妖门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赶将出来,见爱徒伤亡,愤怒已极,立下毒手,想生擒二女,为爱徒报仇。二女虽然得胜,连失法宝之余,也看出妖人势甚厉害。互相打个招呼,正待再给敌人一个重创,飞身遁走。耳听一声龙吟,忽见宫门台阶上又一个矮胖妖人出现。人还未到,先飞起一片乌金光幕,将当头天空罩住,似要往下压来。方在惊疑,看不出头上是何法宝,耳旁忽听有人低语道:“妖人所放乃是七煞玄阴天罗,一被罩上,休想活命。还不逃走,等待何时?”
二女原曾听谢山说过轩辕师徒们的厉害和所炼邪法、异宝的名头功用。闻言定睛一看,果与所闻金乌神障相似,不由大惊。知道这是最狠毒的邪法,虽有辟魔神光罩护身,久了也是凶多吉少。更恐被困在此,将开府盛会错过,心中发急。看出妖人志在生擒,各打一个暗号,假意被陆续追出迎敌两妖徒的绿气绊住,由它牵扯,缓缓往宫前飞去。暗中运用玄功,取出法宝,准备临走时再给妖人一下重的,以防追赶。眼看临近,倏地施展全力,将剑气倏地暴长。尚恐力量不足,一个对付为首妖人,一个对付那两条绿气,各将手中备就的法宝发将出去。妖人猝不及防,一面又要顾周、李、易三个突然出现的强敌,分了好些精神,两妖徒固是受了重创,毒手摩什也中了一下重的,慢得一慢。二女见那么厉害的法宝打在妖人身上,竟未觉出怎样,情知不妙,赶紧回身催动遁光,急如飞星往前逃走。
妖人自是咬牙切齿愤恨,略为闪避,连伤势都不顾,径舍周、李、易三人,随后追去。二女百忙中回顾,身后金乌光云狂潮暴发一般,漫天盖地追来,竟比自己遁光要快得多。心中惊惧,忙把避魔神光罩取出,以备万一。猛听耳旁有人说道:“道友只管加速遁走,贫僧代你们抵挡一阵便了。”二女听出是先前说话那人。再回头一看,一片千百丈长的光霞忽然从空下降,光墙也似横亘天半。后面妖云也已飞到。就在两下里似接触未接触之际,目光一瞥之际,妖云便电一般急,卷退回去。二女亡命飞驰,虽然回顾,并未停留,也遁出了好几十里。知这两番相助的必是一位前辈神僧,好生感佩。还有适才和为首妖人对敌三少女,也极可感,剑光更是神奇。意欲寻着这四人致谢,询问来历。刚把遁光微停,便听耳边接着说道:“峨眉开府在即,此非相见之地,须防妖人去而复来,贫僧也无奈他何。事正紧急,前途尚有人相待。请到峨眉再见吧。”
二女一听,这人竟是峨眉一派,一面未见,竟识得自己来历;神色不动,便将那么厉害的妖人逐走。不由对于峨眉更生景仰。既然在峨眉可见,何必忙这一时?便催动遁光,往前赶去。因为逃时匆忙,将方向走偏了些,中途又值阴天,没有看出方向,以为途向未走错,否则适才那人定要提起。一味加急前飞,不觉竟由峨眉侧面越过,到了川藏边界的大雪山界内。有了上次经历,沿途所经高山甚多,内中虽曾见到好些藏在深山中的庙宇和修道人所居的洞穴,惟恐又生枝节。偶然隐形飞落,见与想象中的峨眉不似,便即飞去,并未朝人问讯,以致越飞越远。嗣见前面雪山矗立,高出云表,绵亘不绝。二女虽未到过峨眉,大雪山景致却听说过,渐渐起了疑心。
谢琳道:“听说峨眉灵山胜域,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极具林泉之胜。尤其后山仙府一带,素无人迹,风景应该格外灵秀雄奇才对。我们飞行了这些时,按说早该飞到,为何所过之地全与爹爹平日所说不似?这时竟然飞到这满布冰雪的乱山中来了。我看此山少说方圆也有两三千里。峨眉在四川省内,书上载着天府之国,人民富庶,决不会当中夹着这么大一片冰山雪海。莫非我们把路走错,走到滇西大雪山来了吗?”
谢璎答道:“你说得对。我也正在疑心,沿途所经均不像是峨眉,按路程却该早到,此山俱是万年不化的冰雪,怎得会是峨眉?十九把路走错。只为适才助我姊妹脱险那人曾说前途有人相待,并没说我们把路走错,内中必有深意。又见迎面这山高出群山之上,凭我们的目力,竟会望不见山顶,从出世以来还是头次见到。这还不说,最奇怪的是我到了这里,心中老动,仿佛往日叶姑带我们去见爹爹,因三年才去一次,由上路便盼起,越快到,心越急的情景一样。所以老想和你说往回飞,另寻峨眉下落,却又总是想到那山顶上去,不曾出口,你说怪不怪?”
谢琳道:“谁说不是,我也是从初见这雪山起便心动,活似有个极爱我们的人在那里等我们一样,照着我的灵机,兆头还是很好。不然,我已料定是大雪山,不等到此,早喊姊姊回头了。”说时,二女遁光已经停住。谢璎道:“这事真奇,停下来,我心更动得厉害,直恨不能当时飞将过去。我想神僧既说前途有人相待,必非恶人。此山又如此之高,相隔只百多里,也不争这一点时候。反正走错,难得到此,何妨上去一次,不管有无人相待,好歹也开一回眼界。”
话未说完,忽听遥空一声清磬,竟似由对面高出云天的雪山之上传来。二人闻声,不由心旌摇摇。一面又觉身后有什么警兆侵来,只有前行安乐之状。双双连“走”字都未说,不约而同朝前飞去。越往前,冰雪之势越发雄奇。因山太高,须迎着罡风向前斜飞。沿途俯视,只见到处冰崖千仞,万峰杂沓,茫茫一白。天色老是那么阴沉沉的,日月无光,青苍若失,一望数千里俱是愁云漠漠,惨雾冥冥。尽管四外雪光强烈,眩人双目,并不觉出一点光明景象,加上悲风怒号,雪阵排空,汇成一片荒寒。休说人兽之迹,连雀鸟都没见有一只飞过。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好些千百丈高的冰崖雪壁忽然崩塌,当时冰花高涌,云雾腾空,轰隆轰隆之声,响彻天际。跟着数千里内的雪山受了震动波及,纷纷响应,相继崩塌,声巨而沉,恍似全山都在摇撼,端的光景凄厉,声势惊人。
二女暗忖:“这等穷阴险恶之区,除了冰雪,什么景致都没有。尤其山岭之上,罡风凛冽,景更荒寒,任是铁建的庙宇也为吹化,怎会有人在此居住?但那一声清磬,又分明是山顶上发出来的,真个奇事。”一路寻思,越飞越高,不觉飞到顶一看,那山竟比下面所见还要高出两倍,满山俱是万年前的玄冰。因受罡风亘古侵蚀,到处冰锋错列如林,人不能立足。通体满是蜂窝一般的大小洞穴,其坚如钢。乍摸上去,并不甚冷;等手缩回,只觉寒气侵肌,其冷非常。
二女巡行了一遍,除却钢铁一般的冰峰冰柱,毫无所遇。罡风寒气酷虐异常,虽然修道多年,时候久了也觉难耐。失望之余,还没商量飞回,谢琳道:“我怎么只一想退回去,心便吃惊?一想前行,便自宁贴?这样绝顶,本来不会有人。山那边又被半山云雾遮住,何不下去看看?那边背风向阳,天气好些,也许云雾之下有人居住。如找不到,索性绕山而回,免得迎风上下费力。”
谢璎点了点头,又同往山后降落。刚把上层云雾穿过,便觉出下面冰雪渐稀,山势倾斜得多。俯视居然见到土地和一些耐寒的矮树短草,料有希望,好生高兴。本定照直飞下,不知怎的,到了山头,无故偏向东南方角上飞去。前半仍有冰雪,山势也极险峻,百里以外方见林木。二女一口气飞出三百里,又有一山前横。谢璎方道:“我们人没遇见一个,就这样乱飞一气,有什么意思?”谢琳忽然惊喜道:“姊姊你闻见香么?”说时,谢璎也闻到一股旃檀香味。姊姊二人一样心急,不顾再说,抢着往前飞去。
前面这山本已林木森秀,及至飞越过去,忽然眼前一亮,大出意外。原来山的对面还有一座较小的山峦,四外高山环绕如城,此山独居其中,宛如宗主。那景物的灵奇清秀,直是从来未见。主山四外,平原如绣,芳草连绵,处处疏林。不是绿阴如幄,便是繁花满树,嫣红万紫,俪白妃黄,多不知名。天气更是清淑温和,宛如仙都暮春光景。并有云峰撑空,平地突起,石笋丛生,苔痕浓淡,苍润欲流。再往前去,便是一片水塘,碧水溶溶,清可见底。塘侧多是千百年以上的松杉古木,下面绿草成茵,景绝清旷。还有一桩奇事:举凡虎、豹、熊、罴、羊、鹿、猴、狼、兔以及各种禽鸟、虫蛇之类,随处都是,游行往来,见人不惊,也不互相侵害。照例平时形如世仇,见必恶斗,或是弱肉强食,见必吞噬的,到此都化去了恶性,只有亲昵,全无机心,各适其适,意态悠然。林枝树杪,只见佛禽浴日,灵蛇吐焰,翠鸟娇鸣,如啭笙簧。见了人来,有那大一点的怪鸟,以及雕、鹤、孔雀之类,偶还偏着个头,傲然看上一眼,多半直如未见。二女觉着这里景物自然美妙,已是难得,似这样羊虎、狼鹿、蛇鸟、鹰燕等本性相克的生物,竟会栖息一地,互可狎习,各不相惊,更是极其稀罕。明明群动之境,耳目所及,偏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静中之趣。自然心移神化,相对无言,把平日好寻生物戏弄的童心全收拾起。遂将遁光停落,一路观赏美景。由水塘侧绕过,见生物鸟兽更多,到处琪花瑶草,嘉木繁阴,泉石之胜,更是目不暇接。却没见到一个人影。行约五里,方到对山脚下。
初降落时,因见对面山上白云如带,雾约烟笼,只顾观看那些珍禽奇兽,不曾留意。这时走到山脚,才看出山势险峻,四外都是树色山光,花香鸟语,山却宛如天柱矗立。尽管玲珑剔透,通体空灵,石色苍古,有似翠玉,却不见一草一木。全山仅下半近中腰有一块突出的平石,此外都是嵯峨峭立,无可着足。那平石广仅亩许。由下望上,只听泉瀑之声,洋洋盈耳,宛如鸣玉。
方欲飞身上去观看,猛瞥见一片祥云由顶上飞起,直朝来路高山之上飞去,其疾如电,晃眼无踪。料知有异,忙飞到石上一看,紧靠崖壁,还搭有一座极宽敞的茅棚。左右一边一道飞瀑,如白龙夭矫,贴壁斜飞,到了平石附近,顺着山势,绕山而流,径往后山转去。适见白云横亘,便是此处,所以不曾看出。如此灵境,断定棚内必有高僧驻锡,不顾再看景物,忙往棚中走进。还未进门,便看出棚内空空,只当中蒲团上端坐着一个未落发的妙年女尼。身侧地上插着一根树枒杈,上悬一磬。面前有一小木桩,放着一个木鱼、一个香炉和几本经卷。此外更无长物。除几根木架外,无甚遮拦。当中正门却横着一根木头,离地约有三尺。说是门限,又觉太高;要说防人进去,上下又是空的。不知要它何用。
二女自上来后,心更跳得厉害。再定睛一看,见那女尼生相竟和自己相似,正在闭目入定,神仪内莹,宝相外宣。气象体态虽然庄严已极,那美如天人的面上,却流露出无限慈爱的容光,由不得又敬又爱。始而为她威仪容止所慑,肃然起敬。后来越看越像素识,直似本来极熟的亲人多年未见,猛地重逢。无形之中真情流露,自然感动,难于遏制,直恨不能当时扑向怀抱中去,才对心思。心虽如此,毕竟前因渺茫,事由初会,又见对方入定,未便惊扰。先在横木之外立望了一会,由敬生爱,由爱加敬。暗忖:“适遇神僧,既示仙机,此山景物如此灵异,心情又如此感动,必非常人。义父又常说,近年将有遇合,成就远大,不是玄门中人。再者自己素来眼高心大,看人不上,怎见了此尼,又没见她有甚道法,会如此使人敬爱尊仰?好生不解。莫不便应在这位神尼身上?”想到这里,不约而同,双双跪倒在门外,口称:“弟子等巧涉灵山,许是注定福缘,望乞大师指点迷途,加以造就。”
话还未毕,忽见女尼头上现出一圈佛光,一闪即隐。随即睁开一双神光莹莹的妙目,向二女微笑道:“你姊妹来此,原非偶然。不过此时你们还是槛内人,难进我的槛外来。不必多礼,我也无多话说,可各起立,听我先说一个大概。”二女听女尼口音,好似以前听过,十分耳熟,心中早已敬服到了极处。闻命拜了几拜,忙即起身,立侍于外恭听。
女尼道:“我在此闭关已三百年,如论修行岁月,尚不止此。因我在佛座前发下宏愿,誓参上乘功果,立无边善功,而不杀一生物。即遇极恶穷凶,也以慈悲智慧、坚忍恒毅之力度化。虽具降龙伏虎无上法力,只用以为救世之用,从未以之伤害一命。苦行多年,忽然大彻大悟。本早功行圆满,只为当初佛前发愿之时,偶然动一尘念。我佛法不打诳语,有因有果,念即是因。有此一因,必须实践,始得解脱。为了此一段世缘,虽迟我百余年功果,但我佛法度人功德,胜于度世。说解脱,便解脱,何论迟早?这些话也不必多说。休看你姊妹学道多年,生具灵根慧质,但不到那自在境地时候,任我说千道万,你们也不得明白。我为你姊妹,已可算是破戒,这个报应由我自去身受。其实我仍是我,受不受没甚相干。
“至于我的来历,你们回去对你义父说,小寒山有一女尼,他未必能够明白;如说他的青梅旧友,就知道了。你们那叶姑却是我俗家第一良友。后因彼此出家,道路不同,她又远居海外,自闻我当年噩耗,屡经苦心寻访无着,以为历劫多生,难于寻觅。峨眉会后,可邀同来此一晤。
“你姊妹闻峨眉诸道友道法高深,不能无动于衷,此行意欲归附。玄门正宗,本来不恶,无如你姊妹均是佛门弟子,此去只可观法,无缘遇合。
“还有你姊妹在大咎山与轩辕门下第四弟子毒手摩什结了深仇,此人魔光、邪法均极厉害,非你姊妹所能抵御。并且你们来时,他正在崆峒绝顶其师魔宫以内,算出救你们的人不是白眉禅师本人,乃他弟子李宁,越加愤恨。盗用邪法、异宝,千里传真,环中缩影,搜寻你姊妹踪迹。他御魔光飞行捷逾雷电,片刻千里,迅速异常,只要被看出所在,晃眼追上。你们来时,再晚到一会,立被发觉。我用佛法感召引来此地,才免于难。又用佛法将本山真形隐去一半,未被看出,否则他必追来此地。我虽不怕,但我不开杀戒。他又牢记杀徒之恨,难免纠缠不清。我正闭关,无缘度化。而这里一切众生,均经我佛力化去恶根,在此栖息,日常听经,静候孽限一满,转轮投生,难免惊扰。只有使你们在此较为隐秘,此也是你姊妹命中一难。全免自是不能,且等明日,妖人久寻你们不着,又有他事离开之时,你们乘隙遁往峨眉,那里自然有人接应。中途妖人难免追踪,我再赐你姊妹灵符、神香,如用得当,足可从容赶到,决无疏虞了。”
二女一听,神尼佛法如此高深,忽然福至心灵,重又跪倒,拜请收录,并示法号。女尼笑道:“我俗家姓孙,自从出世以来,便是独身修道。禅功佛法,均由静中参悟,佛即我师,并非寻常师徒授受。既无赐名,哪有名号?你姊妹本我门中人,又有好深因缘,拜我为师,与拜佛一般,原无不可,只是正式收徒,尚还不是时候。这个时候,说早就早,说晚就晚,全在于你姊妹。且等峨眉归来再说吧。”
二女见这神尼笑语温温,由不得有一种依恋之思,虽只片时之聚,竟觉似慈母当前,亲爱已极。无奈中间隔着一根横木,不能进去。始因初见,敬畏心盛,不敢违逆,勉强侍立在外,心中老嫌不能亲近。谈的时候一久,觉着神尼双目莹莹,不时看定自己两姊妹,好似含蓄着无限的慈爱,越发感动。不禁把平日缠磨谢山的孺慕稚气使将出来,双双手扶横木,跪地哀恳道:“好师父,弟子等不知怎的,敬爱师父,老想到棚里去挨着师父,侍立一会。好在师父又没入定,不怕弟子惊扰,请开恩允许弟子进内吧。”
神尼见二女情切依恋之状,似颇感动,微笑道:“痴儿,痴儿!这条门槛,古往今来,拦住了多少英贤豪杰,你们不到时候,跳得出么?”二女情急入内,也没细辨神尼为何把跳进说成跳出,便道:“这只是一根横木,只要师父不见怪,弟子不论上跳下穿,或是将它取下,都能过去。”神尼笑道:“休看这门里一根横木,过去却难呢。不信,你们就试试。”二女闻言,心想:“师父忒小看人。也许有什么禁法,怎看不出来?且不管它,当着师父不好跳进,且钻过去。”随同把头一低,意欲钻过,暗中又偷觑神尼双手和口角神情,看在暗中阻止没有。哪知神尼神色自如,手和口全未动,而姊妹俩身子明明钻在空处,却似有万千斤的阻力挡住,休想得进。自觉不好意思,不由犯了好胜童心,又想:“这样好好过去,大概不行。反正师父答应的,不如冷不防给它来一个硬冲。”想到这里,随驾剑气飞起,意欲由横木上飞过去。不料来软的还好,不过被潜力阻住;这一硬冲,竟被那潜力震弹出老远,因骤出不意,头都几被震晕,才知不是小可。当时又惊又愧,跑至棚前,手扶横木,望着神尼,眼泪汪汪,撒起娇来,埋怨师父不念弟子真诚,有心见拒,却不明说,只在暗中使法。
神尼微笑道:“这本是三教中最难过的一关,自我设此木起,便没动过它。我又何尝不愿你姊妹过来?”说时,二女泪珠点点,全都滴在横木之上,还待求说,神尼面上忽似一惊,微叹道:“我本意只完前因,不再入世,只在门槛外看定你们,时至再行接引。不料世缘一起,便有许多牵累,仍是避免不得,至少又须多迟我一甲子功果。门横巨木,仍为至性至情所动,可知圣贤仙佛、英雄豪杰,都不免为这情字所累,情之所至,防备无用。如今门木已解,只是虚搁在两旁框子上,你二人进来吧。”
二女未见神尼有甚动作,还不甚信,只轻轻一抬,竟是随手而下。心中高兴,立即破涕为笑,抢着扑近身去,双双倒在怀里。猛想起自己并非真个年幼,这是初见面的师父,不应如此冒昧,惟恐忤犯。神尼已一手一个抱紧,一边为二女拭着眼泪,叹道:“乖儿,你们已历三生,怎还有如此厚的天性?致我所设大关,均为所破。我本打算见面谈上几句,传了你们退敌之法,仍即入定。既已迟劫数十年功果,索性同你们聚到明日再分手吧。”二女见师父不但没见怪,反倒搂紧抚慰,心中正在舒服,闻言忽然醒悟道:“弟子等初见恩师,便似见了极亲爱的尊长一样,由不得又敬又爱,一切声音笑貌,均似极亲极熟的人,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恩师成道已数百年,弟子姊妹出生才只百年,听恩师这等说法,莫非弟子姊妹前三生是恩师心爱的儿女吗?”
神尼微把面色一沉道:“今生便是今生,前生的事说它则甚?你两个也修道多年,以后还要在我门中,哪有这许多的世情烦恼?”二女见神尼总是面带微笑,忽见有了不快之容,同时在口气里已明白了大半,不禁悲喜交集。因恐神尼真个不快,仍使故伎,倒在怀里,仰面向天,且把一双秀目虚合,试探着娇声说道:“恩师不要见怪,弟子怕看恩师生气的脸色,还是带笑的脸好。女儿再也不敢乱说了。”一边说,却在暗中偷觑神色。神尼忍不住微笑道:“痴儿,隔了三生,还是这等顽皮。今日初见尚可,峨眉归来,正经拜师之后,须以苦行修持,却不可如此呢。那等称呼,尤其不可。”二女道:“弟子也是孺慕太深,不知如何是好。到了修行之时,自然是要规行矩步。还有弟子实不舍离开恩师,既非玄门中人,峨眉不去也罢。”神尼道:“这又不对了。难道你义父教养之恩与叶姑照拂关切之厚,以后别远会稀,都不禀告一声?”二女连忙认错不迭。
由此师徒三人越谈越亲切,一直相聚到次日。神尼算准时辰将至,才由香炉内取出两把香灰,拿在手里一搓,立变成一捧赤豆大小的舍利子,金光闪闪,耀眼生缬。便分给二女,传了用法。又在二女双手各画灵符一道。吩咐:“妖人追近时,由一人将手一扬,同时另一手发出舍利子,便可将他惊退老远,并还小受创伤。我知你二人难免虚惊,如真运用合宜,有这四次阻挡,足可从容赶到。此宝一发,即与魔光并尽。固然发出越多,敌人受伤越重,但须防后难为继。如多与你们,白白糟掉。此行小心为妙。”
二女平日心高胆大,独对神尼比谢山还要信服,领命拜辞,一路上便有了戒心。因前行的路正与妖人来路斜对,成三尖角的方向,此去峨眉,无异与妖人对面相迎。全仗来路所经高出天半的大雪山主峰掩蔽,必须以进为退,抢先赶到。妖人如果追来,然后绕山而驰,变作照直而行,才不至于迎头撞上。未动身前,先运用玄功,增加剑遁威力,蓄势引满待发。飞出小寒山禁地之外,便以全力加急飞行,两道红光并在一起,如流星般抢往大雪山驶去。时刻本经神尼算准。
毒手摩什因自昨日起,盗用其师法宝,接连查看了一昼夜,几乎遍览寰区,均不见二女影子。正在又惊又恨,轩辕法王忽命侍童传唤。只得把上有昨日二女所杀妖徒心血,用为查看时法物的一面三角晶镜,交给看守法坛的师弟万灵童子茅壮,匆匆告以二女衣着相貌,自往前殿去讫。
他这里刚一离开,茅壮便自法台宝镜中发现二女由小寒山突然出现,朝大雪山主峰急飞。因妖人曾说,二女若往峨眉,照理原该早到。但这一次行法,与二女仇深恨重,立誓杀她,特意刺了三个爱徒的心血来行法,与往昔不同。只要仇人所到之处,任隔千百丈厚的山壁,也看得出形影。峨眉目前不少能手聚集,二女与他们似无甚关系。他们不袒护便罢,如若袒护,便是公然出面作梗,决不再做掩藏示怯之举。本来就因二女资质太好,恐到峨眉为人看中,收归门下,出头护庇,仇不易报。急于在她俩未入峨眉以前下手,连夜行法,查看峨眉方面并无征兆。此法不是所寻的人,镜中不现形迹,定还未至。偏会查看不出,真乃自有此宝以来,未见之奇。心料二女峨眉之行终须前去,所以宝镜碧影始终照在峨眉那一方面。偶然查到别处,也是瞬息之间。
茅壮心有成见,一经接手,便照向原处。知二女是双生姊妹,一身仙骨,美丽灵秀,无与伦比。一见现形,忙把宝镜转动,施展邪法,将人形放大。定睛一看,不由动了爱怜之心。暗忖:“师兄忒也胡闹,这么好根骨的少女,福缘必定深厚,怎会夭折,葬送在你手里,受那终古炼魂之惨?岂非逆天行事,自找烦恼?便师父那么高深的法力,为异教中第一人物,凡百无畏,任性而行,生平所摄生魂,除却本是凶魂厉魄,或是旁门中遭劫人物外,也没见有一个真正有根器的童男女在内,何况是你;再者,你是盗用师父法宝,因你得宠,知道了,也不致如何重责。我奉命看守,终是私相授受,责有攸归。有此推托,乐得不去前殿通知,暗助二女一臂之力,使他们逃往峨眉,免被师兄追去吃他的苦。保全两个可爱的人,还为本门少生些事故。”心念一转,只管注视镜中二女形影,不去前殿告知。
直到二女飞近雪山主峰,毒手摩什才匆匆赶回,见状又惊又怒。问知在小寒山左近出现,那一带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人隐修,越加奇怪。知二女是赴峨眉,足可赶上,不暇多言,立即起身。轩辕门下妖遁和九烈神君一样,端的神速异常,如非二女手有灵符、神砂,几难幸免。
二女眼看大雪山主峰在望,瞬息可达,心方略松,忽听东北遥空传来一种极洪厉的异声,知道妖人晃眼即至。忙照预计,明明到了峰前,该往东偏飞行,却改回向西,绕山而驶。
妖人也是前次失利,二女踪迹又忽然一隐,估量必非寻常,那座主峰有二三百里方圆,妖光难于遍及。自恃妖遁神速,欲俟追上,始用全力,以便一举成擒,免得又被滑脱。虽然一发不中,仍可再追,到底迟慢一些。地隔峨眉并不甚远,二女遁光也颇神奇,稍微疏忽耽延,被她们跑进峨眉一仙府,仇便难报。二女昨日隐藏太奇,定有强敌暗助,稍纵即逝,不敢大意。恰好两下里方向斜对,便照二女去路迎来,满拟必可撞上。哪知有了神尼指点,与来时预拟的方向去路竟是背道而驰,直到飞过应该相遇之处,还没见着红光影子,好生惊奇。暗忖:“仇人要往峨眉,定走这一条路,万无在此不遇之理。镜中现形,去路一毫不差,看准赶来,怎会迎过了头,还没见到一点形迹,难道又闹什么玄虚?”一边想着,仍往前飞。
实则妖人由峰东飞过时,二女刚巧改道由峰西绕出峰前,差不到一晃眼的工夫,便被发觉,时机危急,时不容发。妖人百忙之中,万没料到仇人会走反路,飞过了头,又未回看,致被错过。又心疑仇人有了警觉,往小寒山来路退去,循路急追。已快追到小寒山左近,忽然想起二女似初出山,途向生疏,也许还不认得去峨眉的道路,径由主峰顶上越过。来时疏忽忘了回顾,反被漏去。否则就她们中途退回,凭自己的遁光,也无追不上之理。心念一动,立即回飞。因那主峰高大碍眼,意欲从高处瞭望,径往峰上飞去。准备所料不对,也可行法,拨云四望。经此一来,二女已由峰前折回峰的东北,反倒走上妖人适才所经的来路。
妖人刚到峰顶,便瞥见前侧面云层雾影中,一道朱虹拥着两个仇人,往去峨眉的正路上电驶急飞,甚是迅速,途向一点不差,分明胸有成算,才知上了大当。心中愤激,忙纵妖遁追赶。二女已经避开正面相遇,心更拿稳,闻声回顾,厉声起处,妖光烟云由远而近,潮涌追来。谢琳心想:“峨眉群仙毕集,自己却被妖人赶上门去,末了还仗人家接应才得无事,固然妖人太凶,到底面上无光。师父曾说,这佛香、神砂专破妖光魔火,发得越多,妖人受伤越重。此时离峨眉尚远,如把神砂改作两次发出,效力虽大,未免冒险。何不把自己这一份匀作三回却敌,姊姊这一份等快到峨眉,妖人追上之时,给他一个狠的?”主意打定,也没和姊姊说。原定是她先发,妖人来势实也太快,刚把手中神砂取了三分之一在手,未容再想,那乌金色的光云已经首尾相衔。不敢怠慢,慌不迭将手一扬,发将出去,立时便有万点金星朝后飞去。妖人猝不及防,颇受了一点创伤,妖光也被神砂炸毁了些。可是神尼原已算定每次要多少,如按四次发放,妖人每中一次,必要遁退老远,等神砂在空中与当前妖光相撞爆灭,重整残余,始能再进,逃到峨眉足可从容。这一分,少去好些威力,妖人受创不重;妖人又看出法宝来历,只能使用一次。只要追时留心,玄功变化退避得快,至多宝光稍微损伤,无关宏旨。受伤以后,一面咬牙切齿,咒骂仇人,同时早想好了应付之法。二女却仍在梦中。
谢琳见敌人果然受伤退去,胆子越大,还自得意。谢璎见一样神效,也未拦她。不料第二次神砂发出,妖光逃遁更速,一沾即退,妖人却似未受甚伤。而且去得快,回得也快。第三次更糟,竟连妖光都未消灭一点,神砂飞出,吃妖人放出一片绿黄二色的火星,迎在头里,一撞全消,竟是全师而退,晃眼又被追来。尚幸二女灵敏小心,一面抵御,一面运用全力加紧飞驶,等第四次追近,已到了峨眉后山上空。
妖人也是活该倒霉。因见二女中只是谢琳一人动手,谢璎始终未动,快到地头,心中急躁万分,惟恐漏脱,又看出仇人手中法宝已经用尽,神情惊惶,即便还有,也有破法。准备豁出送掉一件别的法宝,再用玄功变化护住元神,肉身拼受一点伤害,一面用法宝防备神砂与之同尽,一面加急前追。敌人如施法宝,更不再退,径直硬冲过去。谁知二女惊惶,由于第三次妖光未伤,回来太快,只当敌人有了抵御之法,神砂无功。明知师父既说只有虚惊,不会受害,但是好强心胜,惟恐逃到峨眉,当人丢脸,并没想到是神砂量少之故。见已追近,一时情急,又料这一挡,至不济,也能飞到地头。不过妖人没在自己到时重伤惨败,全仗外人接应,面子不好看罢了。谢璎听谢琳直催:“姊姊做一回放试试。”便把双手神砂同时发将出去。
二女发时,稍微迟缓,无意中成了诱敌之计。这次妖人见已追近,仇人尚无动作,峨眉转瞬即到,恐生波折,越以为二女力竭势穷。这次神砂之力,比前长了两三倍,就有准备,也难免于受伤,何况又把防御之心丢去了大半。在一缓一急之间,相隔越近,二女也几乎被妖光罩住,突将神砂全数发出。妖人怎吃得住,法宝损伤了一小半不说,如非心急报仇,欲以玄功变化,双管齐下施展毒手,虽然不致必死,而形神两受重伤,决所难免。等到遁向远处,收拾残余,同时省悟二女是得了昨日为她隐形人之助,分给了一些神砂,这次将要用完时,二女已经赶到地头。明知对方不好相与,此去十九弄出事来,无如满腔恶气难消,想了想,把心一横,追到洞前。不料饱受二女奚落,对方一个有名人物也未出现,竟为几个无名小辈所伤。末了,还是自残肢体,才得借着本门血光遁法逃去,怎不恨切心骨。由此便与金、石、二女诸人结下深仇,立誓报复。不提。
金、石、秦、廉四人听二女略说前事,又见二女一双仙容玉貌,俱都佩极爱极。双方正谈得投机,崖下面噗的一声,冒出一道白光,其疾如矢,直向亭中射来,势甚突兀。金、石二人慧眼神目,一见便认出是本门家数,刚说一句:“不是外人。”白光敛处,乃是一个相貌奇丑的小尼姑,众人俱不认得。见那小尼姑满头上疤痕累累,蜂窝也似。一张紫酱色的橘皮扁脸,浓眉如刷,又宽又密。底下却眯缝着一双细长眼睛,扁鼻掀孔,配上一张又阔又大的凹嘴。未语先笑,却露出一口细密整齐、白得发亮的牙齿,还生着一双厚长红润的垂轮双耳。身更矮胖。与仙都二女并立一处,越显一丑一美,各到极处,不禁暗笑。尤其仙都二女刚刚出世不久,才到峨眉,便见着金、石、秦、廉这几个极秀美的少年男女,以为峨眉门下俱是这等人物。几个把门的已有这等丰标,洞中比这好的金童玉女更不知还有多少。休说还要参与开府盛典,便见到这些人也是高兴。方自欣慰,忽然平地冒出这么一个丑怪物来。金蝉不说是自家人还好,这一说是自家人,仙都二女由不得多看两眼,越看越忍不住,几乎笑出声来。
小女尼不等众人问询,便先向金、石二人笑嘻嘻道:“你两个想必就是金蝉、石生两小师兄了?”说时,见仙都二女在笑她,也不理睬,随伸左手,用食指指着自己扁而且掀的鼻子,对众笑道:“小贫尼癞姑,乃落凤山屠龙师太善法大师的小徒弟。这两位师姊呢?”
金、石、秦、廉四人虽未见过屠龙师徒,却早听玉清大师和诸先进同门说起她们的故事。
原来屠龙师太当初原是本派前辈,只因疾恶如仇,屡次妄起杀机,致犯教规,师长屡戒不改,将她逐出门墙。赌气出门,益发躁急,到处搜寻异派妖恶之徒为难,一被她遇上,便无幸免。彼时任性刚愎,谁说的话也不听,同道中落落寡合,只妙一夫人和她至好。东海三仙始终关念旧日同门,未断往还,知她这样下去,杀孽日多,树敌太众,早晚必有祸患。这四人劝她虽还能勉强听从,也只是当时,见了恶人,依然故态复萌。便不再劝,公推妙一夫人暗中为她防护。屠龙师太本是峨眉派中有名辣手,道法高强,永远独来独往,向来不要人助。妙一夫人暗中将护不久,便被发觉,虽然不愿,良友苦心好意,也只听之。表面不加拒绝,暗中却想尽方法掩饰,避道而行。
这年长眉真人飞升,她虽然气愤师父薄情,处罚太过,负气怙过,出门以后不再参谒,也不略露悔意托人求说。毕竟师门恩厚,永世难忘,到日前往拜送。因是弃徒,不敢再齿于众弟子之列,只在洞前跪伏遥拜。哪知只听传说,时日说得不对,连跪伏了三昼夜,终不见真人仙云飞起。心想:“自离师门,便未见过。此后更是白云在天,去德日远。”越想越觉依恋。又见连旧日同门和师门一些至交俱都陆续到来,飞升之事,一定无讹,决计无论再跪多少天,也候到师父飞升才罢。立心诚敬,明知同道身前走过,只把双目垂帘,虔心相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询。似这样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飞升。拜送之后,妙一夫人忽持真人柬帖和一件法宝赶来,告以真人因她不知悔过,一意孤行,这多年来虽经众弟子求说,不曾允准。教规谨严,师徒之分已绝,师徒之情尚在。此次飞升,众门徒弟子各有法宝遗赐。所赐屠龙师太白柬一张,到时现出形迹,自有应验。又外附戒刀一柄,以为异日之用。屠龙师太此时原是道装,名叫沈琇。听完前言,心中难过已极。知道宝物不过留念,那张白纸却关系他年成败,必不在小,感激涕零。方要回山,三仙等一干旧同门和许多平辈道友相继走来看她,并约入洞少聚。屠龙师太知道晓月禅师尚在洞内,平素不和,犯规被逐,一半由他而起。这次师父又将道统传给妙一真人,晓月禅师也很气愤,自己偏和三仙等人情厚。一则进去难免受他讥嘲,看些冷脸;二则此时也实无颜进洞,便自谢绝。三仙诸人知她与晓月不和,也就不再相强。
屠龙师太回山不久,以前所树诸强敌便联合寻上门来。苦斗了三昼夜,末了敌人请来轩辕法王和九烈神君等师徒多人,将她困在妖阵以内。偏生三仙、妙一夫人等几个至交得有长眉仙示,早知就里,加上晓月又在生心内叛,诸须防备,不曾来援。眼看和弟子眇姑要为阴雷魔火炼化,同归于尽。一时情急无计,想到真人所赐无字素柬。刚由怀中取出,还未及细看,便见纸上朱箓突现,如走龙蛇,霹雳一声,冲破千重魔火妖光,破天飞去。这时屠龙师徒护身神光已快炼尽,再有个把时辰,便无幸理。料想此柬必是一道求救灵符,正盘算来人是谁,烟氛汹涌中,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降落,直罩头上,护身的神光竟被压散。方拿不定凶吉,平地突托起丈许大一朵金莲,将身托起,与那祥光上下一合,将师徒二人一齐包没,腾空而起。慧目外望,满空四外的阴雷魔光,如狂涛怒奔般纷纷消散。一干妖人更是手忙脚乱,四散飞逃。祥光、金莲,其去如电,只望了一眼,已飞出数百里外。
一会落下一看,身在一个海岛之上,湿云低垂,景甚荒寒。祥光敛处,对面山石上坐定一个衰年老尼,短发如雪,面容黑瘦,牙已全落,双目却是神光炯炯。猛想起逐下山以前,曾闻师言,东海尽头居罗岛神尼心如,新近在岛上相遇,说她想收一个女弟子。因在荒岛坐禅多年,无暇到中土来,托他代为物色。并说她以前便是最恶的人,忽然悟道。所收弟子,只要资质好些,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不问以前善恶,自能度化。道友肯予援引,便是缘法,这人如已在佛道两门修炼多年的尤妙。听那口气,好似把师父门人要一个去,更对心思。今日灵符才得升空,便被接引来此,两下里印证,分明预有前约。久闻神尼以前所习,乃是专一伏魔功夫,近始参修上乘功果,佛法无边,不可思议。如蒙收录,岂非幸事?立即跪伏谢恩,并请收录。神尼先问:“戒刀带来了未?”屠龙师太闻言,立即将刀献上。神尼即用戒刀为之披剃,再述前因。果然师父看她杀孽太重,必遭大劫,自己飞升在即,非得神尼这等法力宏深之人为师,终不免祸。并算出她与佛门有缘,前次逐出,实是有心玉成。
拜师之后,在岛上苦修了十年,神尼便自飞升。因她曾在东海一日之内连杀了二十三条修炼千余年的毒龙,因此人都称她屠龙师太。除眇姑外,还收有一个患癞疮、麻风,眼看要死的贫家弃女。师徒三人虽都丑得一般出奇,但道法却极高强。尤其是这位癞姑,曾得过半部道书,练就穿山行地之能,如鱼游水,比起南海双童还强得多。
金蝉等四人既然听说过屠龙师太师徒的来历,所以听完癞姑自报家门后,立时改容致谢。互通完了姓名,正要给仙都二女引见,癞姑道:“我知道她们是仙都二女,刚被那臭巴掌妖人赶了来。人家看不起咱,犯不上巴结。我正经话还没说呢。”这话一说,仙都二女好似来人揭了她姊妹短处,自身是客,不便发作,噘着两张小嘴直生气,暗骂:“丑秃子!”金、石二人也觉发僵。
癞姑全不在意,随对众道:“家师和眇姑本要今日来的,因听一旧友说起,许飞娘忌恨峨眉开府,费尽心力,约了好些厉害妖人,欲在开府那一瞬间,在峨眉对面的雪山顶上,施展九天都箓颠倒乾坤大法,将全山翻转,给齐师叔一个丢脸。家师气愤不过,料知诸位师伯叔必早知道,她和家师姊找人商量去了。我想早日来此观光,因我来路与别位不同,要路过二十六天梯,过时觉着危崖顶上有点异样,下去查看。才一落地,便现出一个和我丑得差不多,只头上没长癞疮的女道友,自称米明娘。知我是客,见面便催我快走,问又不说。后被我逗得发急,她见事变快到,才说是妖鬼徐完要来惹厌,她已觉出惊兆,恐我不走,误了他们的事。还怕万一客人受伤,更受师长责怪。我很爱惜此女,又想看妖鬼到底有多少鬼玩意,刚答无妨,空中便有了鬼声,前队先到。她因见我不走,事又紧急,便行法连我一齐隐去。先来鬼徒鬼孙又都是废物,毫无觉察,便入了埋伏。我以为都是这样稀松平常的鬼闹呢,哪知鬼头跟着就到。这一来却热闹了,差不多世间什么样的坏鬼全都来齐,外加许多魔头。我跟着打了一阵鬼架,觉着我是胜负两难,他们那几个却未必是人家对手。既然早有准备,怎会只派几个后辈和大猴子去应付?不是诱敌,便是别有良策,好在禁制重重,妖鬼一时冲不到此,他们忙着和鬼打,都不爱理我。想到此打听一个行市再回去,好多少出一点力,就便歇歇脚。因天空已被禁制横亘,齐师叔仙法神妙,竟随着人上长,人到哪里,都拦住。我飞不过去,只得改做穿山甲到此。”
金蝉见她咧着一张大嘴,言词神情无不滑稽,强忍着笑,告以经过。癞姑笑道:“原来棚里还埋伏着古神鸠,又有矮老前辈暗中布置,这就莫怪了。不过这些鬼东西太气人了,多除他几个,省得留在世上害人,总是好的。你们除却真个奉命不能离开的,谁敢跟我打鬼去?上空飞不到,我会带他做穿山甲。到了那里,却是各顾各。”仙都二女知道此言明是为己而发,不禁玉容微嗔道:“要去我们自己会去,哪个要你来领?四位哥哥姊姊们奉命延宾,不能离开。你做你的穿山甲去,不管我们怎走,准定奉陪就是。”癞姑笑道:“二位女檀越生气了?我只当你们笑时才现酒涡呢,原来嘟嘴也现,真好看。以后我只要见到你们姊妹,不叫你们笑,就叫你们生气。”二女嗔道:“我们没有那大工夫和你生气,偏不现出给你看。”癞姑笑道:“这又现了不是?”二女气道:“少说闲话,你不走,我们先走了,倒要看看你这不被人赶出门的有多大本领!”癞姑笑道:“我小癞子没甚本领。实不相瞒,方才由地底钻出,便是被那鬼玩意赶了来的。不过我和人动手,照例没完没了,死缠。当时打不过,绕个弯又去。到此打一转,再回去打时,好说并非真败,只为打到中间,忽然想起这里有两个妙人儿,特意抽空跑来看酒涡来的,省得妖鬼说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休说金、石、廉三人听了好笑,连秦紫玲那么老成的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仙都二女更是笑不可抑,怒气全消。癞姑反板着丑脸,只望着二女面上酒涡,一言不发。众人见状,又是一场大笑。这才知是有心作耍,本无芥蒂。二女也猜嫌悉泯,反觉癞姑有趣。紫玲再一重为引见,更各亲近起来。二女见只说笑不走,重又催促。癞姑道:“我是逗着玩,要去,现在时候还早呢。”紫玲也说:“米、刘诸人无妨,朱师伯另有安排。须俟妖鬼全军出动,始可前往。纵不全灭,也须去他一半,不必着忙。”于是众人便在亭中说笑。
候到子初,司徒平忽出来传令说:“师尊闭洞前留有仙示,命金、石、秦、廉四人,一交子正,速往二十六天梯,各用新得法宝,分四面截戮妖鬼。阵中已有神鸠,无须近前。来客如愿相助,悉听自便。”说完,便见徐祥鹅、周淳、周云从、赵燕儿四人出洞,接替轮值。癞姑首先喊声:“再见!”一道白光,往地下穿去。仙都二女说自己须到阵前穿地而入,免毁山石。随了金、石、秦、廉四人同行,到了二十六天梯上空,自用法宝裂地开山入阵。不提。
且说米、刘、沙、米诸人正在茅棚中守望,忽听破空之声,一道白光飞落岭上。米明娘看出是本门中人,恐她不知,贻误事机,出去问明来历以后,怎么劝说,癞姑也是不走。明娘出身异派,觉出妖鬼快来,入门日浅,不知来历根底,再说恐其不快,只得使眼色。米、刘二人方将来人一齐隐去,便听空中啾啾呜呜,鬼声如潮,忙将禁制展开。方料妖鬼毫无觉察,不难使之入网,哪知事情并不尽然。妖鬼早知峨眉在二十六天梯有了埋伏,又闻许飞娘约请了两个异派中的头等人物,要在开府之日倒转仙府,毁灭全山,自己自恃邪法高强,不愿因人成事。又知敌人气运正盛,能手众多,飞娘此举决难成功。便是自己此行,也只是因为符、令为对方所毁,轻视不理,又失去一心爱女徒,仗着屡劫幽灵,炼就不死之身,乘隙扰乱,给敌人一个厉害,稍出心中怨恨,真想把敌人怎样,仍办不到。乐得故示气派,不与人合流,独自行事。算准当晚峨眉诸长老要在太元仙府内闭洞行法,开读仙示,特意期前赶来。妖鬼平日尽管骄横,因对方是生平头一次遇到的强敌,又有准备在彼,由不得也加了几分小心。一面召集教下全体鬼魔大举前进;一面派出两个得力弟子去打头阵,看看对方何等埋伏禁制。那初次入伏的,并非徐完本人。
而另一面,妙一真人等又深知妖鬼神通变化,灵敏迅速,来去如电。此时正在专心伺隙,稍有动作,便被识破,不易入网。和白、朱二老,各以意会,一面算准神鸠到的时候,命几个再传新进往设埋伏;一面却由嵩山二老主持全局,另加了一番精微布置。茅棚刚搭成,神鸠便到,立由易、李诸人转告杨瑾,乘妖鬼还未算出以前,藏入其内。并告米、沙二小,不到子正,不可放出神鸠。米、刘诸人全都不知底细。
明娘正被癞姑引逗,急恼不得。一闻鬼声,刚把禁制展开,便觉眼前阴风飕飕。一阵旋沙起处,岭头上凭空现出两个面容惨白、瘦骨嶙峋的妖人,都是身着麻衣,鬓垂两挂纸钱,一手执着一柄上面黑烟缭绕的铁叉,一手持着一面上绘妖符、血污狼藉、长约二尺的麻幡,身子凌虚而立,若隐若现。正当四山云起、月黑天阴的子夜,那神情说不出的阴森凄厉。二妖人才一现身,便睁着鬼火般一闪一闪的碧绿眼珠,不住东张西望,四下搜索,好似不见敌人,面现惊疑之色。明娘主持全阵,正嫌人手太少,二妖人忽然同声喝道:“我二人奉冥圣徐教主法旨,来寻那日在白阳山古尸陵墓中毁去教祖的阴符、敕令,和那用禁法困住叛徒乔乔,致被少阳门下孽徒逼去成亲的两个贱人。你们既敢在此地设机埋伏,急速现身出敌;要是害怕,告知你们主脑,速将那两贱人献出,免得一网打尽。如若打算妄用隐形禁制之术,我们俱是玄阴不坏之身,直是做梦。”
言还未了,忽听有一女子粗声莽气笑骂道:“不要脸的无知游魂妖鬼!人在面前都看不出,还敢吹大气呢。妙一真人如把你们当玩意,也不会只派几个再传弟子收拾你们了。他们奉有师命,不到时候,不能收网。我来做客,却可随便。我也会吹气冒泡,却是真吹,不只口说。且先试试你们这不坏之身是什么玩意。”先说时,身并未现。二妖徒闻声只在近侧,不由犯了凶横气焰,自恃真阴元灵炼就的形体,可分可合,能聚能散,又善玄功变化,不畏暗算。没等对方说完,勃然暴怒,双双厉啸,将手中妖幡连连晃动,朝着发声之处乱指,由幡上飞起一片碧萤般的鬼火。立时阴风滚滚,鬼影幢幢,每一点碧萤之上,各托着一个狰狞鬼头,其大如箕,千形百态,猛恶非常,各张着血口,獠牙重重叠叠,发出各种极惨厉的鬼啸,怒涛一般飞舞上前。明娘虽然在暗处,未被发觉,因离身较近,也觉阴寒之气侵肌,由不得机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大意,忙从暗中遁到茅棚下面,去与米、刘诸人会合。
正待合力下手,癞姑话也说完,自破隐形法,突然现身上前,手指妖徒,笑嘻嘻骂道:“你们这些鬼都没用处,这些鬼脑壳有什么相干?还是让我吹口气试试吧。”妖徒见那上千凶魂厉魄炼就的恶鬼枉自口喷碧焰阴火,磨牙吐舌,只在四外环绕,不能近她的身。出来的敌人偏生得又丑又矮,一点看不出有甚奇处,越发愤怒。刚把手中妖叉一摇,待化血焰飞出,癞姑口已先张,只见一团赤红如火的光华电射飞出。妖徒如果小心,看出对方难惹,先用千里传音之法向北邙告急,这数千里的途程,妖鬼邪法玄妙,妖徒出时没有禁制,真灵相感,声息一通,可以立即赶到,二妖徒尚不致死。至不济,那两面恶鬼幡下的上千凶鬼,总可保住一些,不致全灭。只因凶横太甚,一念轻敌,以为妖鬼法令森严,自己是同门表率,不欲一战未交,便自示弱。及见对方法宝、飞剑全未施展,忽然喷出一团火光,知是佛家降魔真火,和少阳神君师徒所炼内火一样,恰是自己克星,不禁鬼胆欲消,忙欲遁逃时,已是无及。那火来势如电,眼未及眨,忽自分散,化为一片火雨,将二妖徒全身围住,再行爆散。只听一片轻雷之声,密如贯珠,连妖徒带所持幡、叉全数消灭,连烟都未起一缕。那些恶鬼失了凭依,纷纷悲啸欲逃。米、刘诸人早把禁制发动,太乙神雷上下四外一齐合围,晃眼全部了账。明娘才知癞姑真个法力高强,好生敬服。
正致谢间,癞姑道:“实不相瞒,我因你一见投缘,同丑相怜,意欲助你一臂。知道妖魂难伤,不惜损耗元气,除了两个为首妖魂。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妖鬼徐完见妖徒本命灯一灭,必定立即赶到,我能敌与否,尚难断定。我在此现身诱敌,你们仍照原定,不要管我。”
癞姑说时,米、刘诸人早把阵法重新布置,以为妖鬼远在北邙山,连癞姑也觉几句话的工夫,未必就到。不料话还未完,二人便觉阴风扑面,肌栗毛竖。同时千万支灰碧色的箭光,夹着一股极强烈的血腥,当头撒下。眼前一花,一个面如白灰,身穿白麻道装,头戴麻冠,相貌阴冷狞厉的妖道,带着二十多个和前两妖徒同样打扮的男女妖魂忽然出现。想是恨极,身还未落,先下毒手。如非癞姑道法高强,曾得屠龙降魔真传,明娘又是久临大敌,深知妖鬼厉害,时刻谨防,米、刘、袁星均极机警,应变神速,几遭不测。
阴风才到,癞姑手一指,先放出一道白光,一片金霞挡在前面。明娘也放起一片青光,不约而同互相将身护住,遁退一旁,准备看清来敌,再行应战。棚下面,米、刘诸人见徐完已到,便不再等明娘退回,先自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