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灵姑归途先往江崖后寻找浪生,快要到达,微闻身后破空之声追来。灵姑本是隐身飞驰,回顾天空,并无踪影,方在奇怪,声音已然追近。耳听有人唤道:“吕师妹暂止飞行,可去下面相见,愚姊邓八姑有话奉商。”灵姑大喜,忙即降下。跟着眼前一晃,现出一个黑衣道姑,还随着一个少年道士,正是卞明德。
三人分别礼见之后,八姑首先说道:“我适往江神庙,由庙后地底穿行入内,本意窥探蛮僧动静,正值卞道友被蛮僧关闭室中,因恐误了夜来机缘,正在惶急默祷。是我安排停当,传了宜、金二人机宜,带了卞道友仍由原路穿出。适在空中看出有人在前飞行,是我辈一流,但有邪法隐身。蓉妹曾对我说,她传过你隐身之法,细一注视,正是妖鬼徐完一派,料定是你。我来时先遇石玉珠在江崖上守候,说你归途往寻浪生,你去路又是江崖后面,故此将你唤住。
“那浪生天赋特厚,机智绝伦,初见景公望不久,便将本门两桩求救脱险的法子套问了去。适才景公望即行回转,看出有人来过。他始终把庙中道士当作左道旁门,不是善类,疑心浪生变志,勾引外敌,故意恫吓,逼问真情。浪生害了怕,因拜师时虽是传声遥拜,不曾亲见天痴上人,但对他十分钟爱,心想:‘师兄任怎分说也不信,还不如寻师父去。’便一面拉着景公望的手假意求告,乘其无备,竟将景公望法宝囊中所插的神木信符偷取了一根,冷不防纵出两三丈,朝地一掷。那神木信符是天痴上人近年炼成的异宝,专备门人出外遇险求救之用。只要如法施为,朝地一掷,立时一幢青光将人护住。欲逃便朝空飞起,否则守在当地待救。多厉害的妖法,急切间也难奈他何。同时先天乙木灵感相通,捷于雷电,上人那里也接到警报。先用千里传音问明就里,指示机宜;再派得力门人,用本门乙木遁法赶来应援,万无一失。
“那信符形如一支令箭,长约三寸,插在法宝囊内,有半截露出在外,应用极便。但不是万分紧急,决不轻用。外人也用它不来,更不怕人盗取。景公望本爱浪生,并非真要处置,又见是个婴孩,一点也没留神。及见神木信符掷向地上,大吃一惊,想要拦阻,青光已是冒起,拥护着浪生朝空飞去,晃眼没入高云之中,略闪即逝。景公望知道难以追上。每一门人只得三根信符,原是上人采用乙木精英炼成,御敌脱身虽有若干妙用,事后只能飞回岛上,由上人收入屯玉鼎内,重新祭炼,不能恢复原形,上人也不再赐。因此景公望既不舍得再取用,又恐浪生年岁太小,在空中有什么闪失,惶急万分。正待驾本门乙木遁法勉力追去,忽听上人传声训示,说浪生少时便回铜椰岛,不必挂念,仍令照前行事。
“我因玉珠说你出来时久,许在浪生那里,便道往探,正赶他师徒传音对答。如换旁人,休说上人,景公望的话也难听出一句;我幸仗着师传隐形之法,近身偷听,才得听知就里。景道友煞也厉害,我那么踪迹隐秘,仍被觉察,起了疑心。和乃师对答完后,始而用他本门真磁炼成的法宝,想收我身带飞剑;继又暗用乙木阵法,想将在侧的人困住,逼令现形。哪知我有雪魂珠在身,凡百无害。他惊疑了一阵,见无端倪,也无人出面为难,知道遇见能手,打了两句招呼,我没理他,就往江神庙去了。浪生已不在彼,我无须前往。彩蓉少时即回,我们可到崖上等她便了。”
灵姑听浪生已往铜椰岛,天痴上人对他甚是看重,颇代他欣幸。当下随了八姑回到泊舟之处,石玉珠现身出见,略为叙谈。灵姑因时已下午,便请八姑主持全局。八姑笑道:“今日之事,你是主体,余人均是助手,为时尚早,可同坐定,将身隐去。到时无论有甚异状,你照邓师叔之言行事,决无他虑。有应援同道来此,也不必招呼礼见,只守在木舟上面指挥金蛛,以免分神。金船宝物有两件最为重要,到手以后大功告成,那船自有人来料理,没你事了。”说罢,四人同坐原处,由八姑行法隐了身形,闲谈相候。
灵姑业已饱餐,为时渐迫,夜里事完便须离去,浪生已行,所带食物无人享用,竟欲抛入江内。八姑拦道:“这些食物,我们虽不要它,别人许有用处。”随向灵姑手里要过,交给卞明德。
卞明德因师父占算,就是当日仙缘遇合,偏生所遇三人俱是女子,所盼仙缘连点影子都没有。过了今夜,众人全要飞去,时机稍纵即逝。知八姑道行法力最高,已然拜求两次。八姑只是笑答:“令师占算,想必无差,时至自知。”并未明示端倪。方在愁虑,忽见八姑递过一大包食物,不知何意。随手接来,见有腊肉在内,油腻外映,恰巧身侧崖石上有一尺许大小石穴,随手放在里面。
渐渐日色偏西,卞明德忍不住又向八姑等跪求援引,指示玄机。灵姑也代求说,八姑道:“我今早已听彩蓉说你向道心诚,异日必有成就。但事在你自己,我却代谋不得,否则于你无益有损。少时彩蓉一到,我们便须离开此地,剩你一人在此,有无遇合也难知,你只守着令师所说好了。”卞明德想八姑前后语气,并非无望,只得谢了,暗中留神不提。
待不一会儿,彩蓉忽然飞到。八姑便说时候虽还未到,应该提前准备,令灵姑、彩蓉即回沉舟,自和石玉珠尚有他事,略去即回。行时告知明德:“今夜这里便是战场,迅雷风雨甚是剧烈。你一人在此,凭你法力,连身也防不住,稍微不慎,便遭波及。我这隐形之法如不撤去,于你遇合不便,撤了又有危险。现将你藏身所在隐去,地方不大,但可随意行动进出。如有所遇,你见机行事便了。”说罢,便令卞明德紧贴崖石坐下,在周围划了一个圈子,告以人在圈内便可无害,又传了撤禁之法。又着灵姑、彩蓉飞身入水,方和石玉珠隐形飞去。
卞明德枯守崖下,到处观听,冀有所遇。只见日色西沉,天将向暮,终无征兆。正急盼间,忽见崖上飞落一人。定睛一看,乃是一个中年穷汉,生得身体瘦小,面容清瘦,穿着甚是破旧。乍看除身法轻健,武功颇有根底外,并不见有甚异处。卞明德成见在胸,暗想:“荒崖断岸,晚景苍凉之际,怎会有人到此?必是异人无疑。”心中一喜,打算现身出来相见。
只见那穷汉四外望了望,随在卞明德前面山石上坐下,连叹了两声,满脸俱是悲愁愤恨之容,若有心事在怀,心里一迟疑,便把脚步止住。又见那穷汉在山石上呆坐了一会儿,从衣兜内取了一块锅盔出来,待要啃吃,忽似闻见腊肉香味,仰面嗅了两嗅。那放食物的石穴就在穷汉身侧,不在禁法隐蔽以内,一寻便被寻到。
穷汉取在手内打开一看,始而面现惊喜之色。刚取了一块想放入口,似觉食物来得奇怪,重又放回原处。自将锅盔三口两口吃完,意犹未足,仿佛饿极神气,时而望望野景,时而望望那包食物,颇有垂涎之状。这时红日西坠,山月已升,清光大来,正照崖上。穷汉低头寻思了一阵,径直伸手将那包食物重取到手,解开便吃。
卞明德仔细观察,不见来人有什么异处,心中失望。出来时久,渐觉腹饥。又知今晚在此守候,难保不至天明,长夜漫漫,何处觅食?其势又不能离开,这包食物正好充饥。本想出声拦阻,继而一想:“自己常年都在饱食,这人吃得如此香甜,大约难得一饱。看他先见无主之物,尽管垂涎,并未随便取食,可知人虽穷,性情必还耿介,二次取食定是饿极。此时拦阻,彼此都不好意思。又是隐形在此,弄巧还生争执,万一因此纠葛耽误仙缘,更为不值。为了志诚求道,饿上一顿算得什么?何况东西不是自己的,譬如吕仙姑不曾带来,仍是一样。”便没出声。卞明德心虽如此想法,终当食物甚多,也许能够剩些,留备夜里之用。谁知穷汉竟有兼人之量,一阵大嚼,全部精光。吃完想是口渴,立向崖边看了看,竟往下面纵去。
卞明德起初只顾和八姑等人相见,没有看到崖下形势。穷汉刚纵下去,他忽然想起:“这一带江崖,以前曾随师父鲁清尘来往过好几次。记得除却上下游两个靠岸的埠头外,全是危崖壁立,又高又陡,休说随意下落,便攀缘都没个着手脚处。这人不比诸位仙姑可以御遁飞行,适见他从容纵落,这么高江崖怎可如此?先又那么唉声叹气,满面愁容。莫非人穷志短,吃饱了纵崖赴水寻死?这人武功甚好,必有难言隐痛,死了未免可惜。自己所习法术,别的不行,要救人却是易事。见死不救,算什么清修之士?”
卞明德念头一转,立即跑向崖边,探头往下一看,只见月光斜照,不能到达江面,崖上只管风清月明,江峡中仍是一片乌黑。只听江波怒啸,深险莫测。正待施展法术引来月光向下照看,微闻叹息之声,自离顶十余丈的崖腰上隐隐传来,正是穷汉口音。下面藤蔓本多,疑心穷汉黑暗中投江,中途被藤蔓绾住,上下不得,绝处逢生,变了初志,正在待人救援。卞明德心中一喜,忙朝下叫道:“朋友,你在哪里?先不要动,以免暗中失足。”说完,正待飞身纵落,刚在行法施为,猛觉被人夹背一把抓紧,奇痛彻骨。
不由大惊,想要挣扎,哪里能够,竟连声都难出。跟着便听耳旁有人喝道:“少时风雨一起,便有争杀,凭你这点法力,还不是送死。你刚才在哪里,快藏回去,休要误人误己。我事完自会前来,大约还有用你之处。”说话正是穷汉口音,卞明德心方一放,跟着背上一松,回头看时,哪有人影。知非常人,立即依言奔回原处守候。正寻思穷汉是否自己遇合,穷汉忽然纵上来,由身旁布袋内取出一把东西,挨次朝江峡上空抛去,动作甚是忙碌,只没看出所掷何物。掷完又纵向身后危崖之上,待有片刻,仍回原石坐下,面上也有了一点喜色。
卞明德有心出去相见,因察穷汉动作语气,分明与今晚之事有关,偏生他又行法隐秘,上下施为俱无影迹,摸不清是何路数,与彩蓉等是敌是友。踌躇了一阵,默念时已不早,再有一两个时辰,风雨一起,便到时候。除这人外别无征兆,如有遇合,定应此人身上。心念一动,再也忍耐不住,随即逡巡走出。因为除了适才见他上下悬崖来去无踪,此外并未见甚灵异之处,只为久候无信,聊作万一之想。及至走向前去,两下一对面,这才看出穷汉相貌清奇,二目精芒炯炯;映月生辉,生平从未见过。心中一动,连忙屈膝拜倒,口称:“弟子卞明德,守候仙师驾临已久,望乞开恩收录,感激不尽。”
穷汉朝卞明德细看了看,笑道:“那包吃食是你放在那里的么?我只顾在此想念亡友,还忘了你呢。你出身旁门,不会与正教中人交往,如有瓜葛,你早得他们接引,怎会寻我?我已吃了你的东西,收你不难。你只告诉我谁叫你在此守候的。是不是一个姓邓的道姑?要说实话,不可瞒我。”
卞明德一听口气,这人竟与八姑相识,可知也是正派中仙人无疑。心中一喜,福至心灵,想起适才再三求告,八姑始终不肯明说,且说说了无益有损,要我自打主意。又见穷汉问到末两句时,面上似有不快之色,心疑提起八姑于己有碍,忙答道:“弟子所随师父姓鲁名清尘,所习虽是旁门,但他终身不曾为恶,一意积修内外功,并在这里防御江中水怪,数十年来不知救了多少人命,新近因和水怪死斗受了重伤,恰值转劫在即,现在江神庙闭关虔修,静俟解化。因他老人家占算极灵,说弟子虽是薄质菲材,尚有一点顽福,并非不可造就。并算出今夜子时大雷风雨,有各派仙人和两蛮僧斗法,事前有一仙人来此,便是弟子未来师父,旷世仙缘应于此时,不可错过,因此虔心斋沐来此恭候。此外并无他人指点。今日来前,弟子所掌江神庙被二蛮僧占去,他们用重价雇了十八名壮汉,行使大力金刚神法,唯恐泄露机密,曾将弟子师兄弟三人禁闭室内不许外出。弟子恐误仙缘,正在着急默祷,多蒙今晚取宝的一位女仙将弟子偷偷救出,方得来此。”
底下话还未说完,穷汉略一寻思,忽然喜道:“那狗蛮僧的有相神魔竟未炼成,仍须借用人力么?今番除他,为亡友报仇无疑的了。这两句话省我不少心力,现在允你做我徒弟。但我难期未满,恩师严命,日限不至,不许辟谷导引,只和常人一样积修外功。幸得神驼乙真人为我讲情,方始恩准使用师传法宝。常年都在穷苦中生活,既不愿向人行乞,此时又不能回转洞府。拜师之后,你须随我度这年余苦光阴,你能忍受么?”卞明德先在庙中已听彩蓉说起神驼乙休的威望,这人既与有交,自是真仙一流,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诺诺连声。随又叩问仙师法讳。
穷汉道:“我名吕璟。本门别有心传,虽不能霞举飞升,道成之后一样也能长生不老,身居海岛仙府,永享仙福。你只要能耐劳苦,向道虔诚,日后自有成就。我与二蛮僧仇深似海,立誓除之已非一日。因那麻头长于晶球视影之法,一看动作便被看破,为此还往青螺峪凌真人那里讨了一道灵符前来,所以耽误些时,不及往他法台上探看。前闻人言,他那有相神魔已将炼成,此信如真,今日除他尚是难说。本想和他一拼,不料你竟是那庙中道士,知他那魔鬼功候仍还未到,免我耗费心神,实是快事。少时我便隐身等他,本意令你与我同立一处,但恐动手时万一照顾不到,于你有害。难得你已隐身有地,并且行法道力颇高,连我俱未看破。先见食物新鲜,来得奇怪,四查又无人踪。适有心事,不及推想,误认为是有人游山路过食剩之物,或是无心遗落。嗣想此地险阻,物主未必再来,时正腹饥,便即取食,谁知你竟有意为此。今夜在场诸人我已听说,因我常居海外,除了各派中有限几位长老,知者绝少。众中只女殃神邓八姑与我是旧交,又知我受责之事,疑她有心戏弄,谁知料错。现在因你泄了蛮僧机密之功,就她引你来此,我也不怪了。”
卞明德见已应允收录,所说尚还未完,唯恐日后见怪,又把前事说了,只说食物是灵姑带给浪生吃的,因人已走,无心给了自己,略过八姑转递一节未说。吕璟笑道:“可见你与我有缘,否则事情哪有如此巧法?时已不早,速回原处去吧。”说罢一闪,便不见踪迹。
卞明德刚回转原处,忽听呼呼风响,林木萧萧,声如潮涌。心想:“取宝应在子夜,这时天光不过亥初,还差着个把时辰,怎就刮起风来?”仰视天空,大半轮明月正挂中天,疏星朗秀,碧空澄洁,只西北天边有小片浮云缓缓游动,不似有雨情景。
方在奇怪,猛瞥见下流头青莹莹一点豆大的光华直射过来,落到地上,嗖的一声,立即爆散,现出一个头梳双髻、装束诡异的长大道童。一现身便向崖边走去,先在沿崖往峡中窥探,见无动静,随又往下飞去。这时风势越来越猛,走石飞沙,山崖都似在摇撼。风中隐闻蛮僧梵唱之声,自江神庙一面隐隐传来。同时双髻道童也从峡底飞上,侧耳细听了听,面上顿现惊异之色。倏地目闪凶光,两道浓眉往起紧蹙,狞笑一声,将身一纵,仍化青光往来路飞去,来去均甚匆遽。
道童这里才走,狂风忽止。面前一片五色烟光闪过,现出二僧中的金狮神佛,已换了初见时装束,周身穿着火也似红,右手握着一口戒刀,左手持着一面烈火幡幢。到后先向四外巡视一番,然后对着江峡,寻一平坦之处,口诵梵咒,手摇幡幢,用戒刀朝地面上乱画。画完,将戒刀插向腰间,手中掐诀朝来路一扬,便见十八朵青莲花自空飞坠。花上各立着一个神将,俱都手持法器幡幢,身高丈六以上。
卞明德在庙中曾偷觑过蛮僧法坛,认出是那十八壮汉幻化。本来十九相识,虽然相貌狰狞,身材高出了两倍,本来面目还可依稀辨出。神将到后,蛮僧手朝对崖和左右面各指了指,十八神将立分三面布开。蛮僧二次摇动幡幢,振臂一挥,神将脚底青莲花突然由下而上包没全身,青光闪处,忽然无踪。蛮僧埋伏停当,就地盘膝坐定,又是一片五色烟光闪过,身便隐去。
一会儿又听天空爆声隐隐自远而近,一连串五六点青光,恰似流星过渡般电驶而来,晃眼临近,相继自空飞泻。飞到地上,仍和先见青光一样,到地爆散,各现一人,共是五个,先来道童也在其内,都是头梳双髻,同一装束,个个相貌狞恶,丑怪异常。现身以后,为首一个向先来的道:“三弟,你说这里有人持诵梵咒和邪法,与那年你和五弟在青海所遇二狗蛮僧一般路数,定和我们来意一样,不可不防,为此先期赶来,怎这里如此清静?”
先来的一个答道:“我来时正起狂风,以为事出偶然,未作理会。等我飞落峡中察看那五只木舟的动静,忽听狗蛮僧邪咒之声随风吹到。我恐和上次一样中了道儿,大哥、二哥不曾同来,无法抵御,那声音又若远若近,颇似有心叫阵,只得回洞送信。敌那两个雏娃不难,如若二狗蛮僧在此,不先将他们制住,到时定要作梗。我听邪咒来路就在下流头崖后一面,二狗蛮僧定在那里设坛行法。难得大哥法宝已然炼成,二哥又有防身之法,乘此时候还有余空,最好寻去,出其不意,用黑狗钉先破了他们的妖幡,五人合力将他们除去,以报前仇,岂非绝妙?即便他们精于遁法,除他们不了,也必将他们惊走,免得临期误事。”
为首一个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厮不比丑娃易与,如真在此,不和他们见个高下也是不行。反正有我没他,去是要去,只大家不可轻敌大意。须知我们只仗黑狗钉是他克星,他那邪法委实不弱呢。至于你说他设坛之处离此甚近却不一定。狗蛮僧来去神速,顷刻千里。今晚用意如和我们一样,必知底细,如设近处,不怕机密泄露吗?来时我还防他先已到此,适才细查尚还未到。我们飞行无声,再将那点微光隐去,他决难以防范,速行为是。”说罢,各将身一纵,星光略一明灭,便无影无踪。
蛮僧随即现身,手又掐诀朝上扬了一扬,倾耳来路,似在谛听。隔不一会儿,忽听远远传来两三声炸音。蛮僧倏地面转怒容,纵身一跃,化为一股烈焰,其疾如电,破空飞去。紧跟着吕璟也现身出来,满脸俱是喜容,走到卞明德身前立定,将手朝外一指,满崖青莲涌处,蛮僧所埋伏的十八名神将全部出现,各自招展幡幢法器,烟光飞扬,赶将过来。吕璟暗中早有准备,左手扬处,飞出一片五色烟幕,朝众神将当头罩下,右手取出一面令牌连连晃动。众神将想似知道厉害,急于脱逃,各自往上一跃,纷纷脱体而起。
双方动作都快,这些附身神魔刚脱人体飞起,未及变化遁走,那面光网早电卷一般分布开来,往下一罩,全部网去。吕璟再扬法牌朝上连指,连光网带神魔一齐由大而小,晃眼缩成拳大一个五色丝网落将下来,吕璟一手携走。蛮僧附身神魔一收,那十八名壮汉也俱还了原形,如醉如痴,呆立当地。
吕璟随将卞明德唤出,说道:“蛮僧吃我暗中行法调开,如今正和五妖人死斗,少时必要一同走来。他的邪法已破,那有相神魔被我收禁在此,急切间还除不了。这类魔鬼通灵变幻,虽被禁住,仍要防其脱逃。我须对敌,无暇兼顾,现将它们交你,悬空提在手内,不可使其沾土。另给你这面法牌,如觉此网忽轻忽重,或是网中震动把握不住时,可将此牌在网外轻拍,便即安静。千万谨慎,以免逃走为患。还有这十八人尚且昏迷,若此时救醒,愚人无知,诸多不便。你可提网仍回原处,我将他们藏向崖后僻处即来。我有一位生死至交死在这二恶手内,今日如此得心应手,均出凌真人之赐。等藏完这些人回转,再将凌真人所赐灵符化去,大功便告成了。”
卞明德见新拜门不久,师父便付以重任,又惊又喜,仔仔细细将网牌接过,依言回坐。吕璟随将十八名壮汉摄走。一会儿回转,重向卞明德叮嘱道:“徒儿好生戒备,凌真人灵符一经焚化,立生妙用,这里外人便难存身。我二次隐身,非等二恶到来,任何紧要的事我都不能出现了。”说罢,由身畔取出一符,手弹处飞起一点火星射向上面,那符立即化为千万缕金光布满崖上,略闪即灭,吕璟也复隐去。说时迟,那时快,从吕璟到此算起,以及蛮僧和五妖人先后行法布置来去,总共不到一个时辰。
卞明德一手紧握法牌,一手提着那收去蛮僧神魔的五色小丝囊,回到原处坐定。那五色丝囊大才数寸,这时光烟已敛,直似一团轻云软雾,五色氤氲,变幻明灭。也看不出里面所收神魔形影,只是十几点红绿星光,萤火虫一般在里面闪烁飞舞,毫不停息。
丝囊提在手内,本是轻若无物,看着看着,倏地重量骤增,往下一沉。如非卞明德事前小心戒备,囊上络索紧挽指上,一觉有异,慌不迭将法牌往上拍去,几乎脱手坠落。就这样,手指还勒得生疼,身子也几乎随手歪倒。法牌拍后,囊才回了原样。不多一会儿又生变相:时而往上轻举,似欲向空飞去;时而内中星火突放光明,上下跳动,似欲脱网而出。那囊也随同暴长,烟光焕发。似这样发生了好几次,俱经法牌一拍便即宁息。
最后卞明德在百忙中瞥见适才所见那片轻云逐渐展开,布满了大半天。月光不时出没隐现于密云之中,淡无光华。山风渐作,下面峡中江涛澎湃,击石有声。估量时辰将至,神魔神通变化,伎俩百出,防不胜防,稍一戒备不周,定被遁走。初受师父重任,唯恐失误,见神魔变相任怎剧烈,法牌拍上去,囊内一阵火焰闪过,立即宁息,重回原状。心想:“等它有了变相,再用法牌制它,万一出甚奇怪花样,措手不及,如何是好?”为求稳妥,便将法牌向囊中连拍了十几下,跟着囊内火焰便熊熊闪耀起来。那一二十点星光先还在火焰围绕中跳跃逃窜,无如网中之鱼,还能何处逃避?拍到十下以后,火焰越强,星光渐觉无力,最后直和死了一般,浮沉火焰之中,光色也极暗淡,不用目力细看,直看不出,迥非先前精光闪烁之状,卞明德暗想:“师父只说有甚变故,再用法牌克制,未命连拍,这样拍法是否有碍?”心中踌躇,便停了手。经此连拍,囊中魔光更无动静。卞明德料知神魔受了重创,不敢再举,心中略放。
卞明德耳听风涛大作,觉着前面景色骤暗。抬头一看天上,业已阴云四合,不见丝毫星月影子,只有电闪似金蛇一般在云边掣动。电光闪处,照得浓云如山岳一般,密层层簇拥满天。风也越来越大,上面拔木扬尘,下面洪涛怒涌,滩声如雷。残枝乱干舞空贴地,卷走不息,千里江峡齐作回音,万窍怒号震撼峡壁,似欲崩颓,令人耳聋心悸。比起适才妖风,来势又是不同。
方幸身在法圈以内,风吹不到身上,倏地眼前金蛇乱窜,震天价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便小了许多。跟着稀落落一阵雨点打向地上,滴滴答答。响不片刻,由疏而密,雨点也越来越大,直似银河决口,自空倒灌,哗哗啦啦,连同江声滩声,响成一片狂喧。那迅雷霹雳更一个接一个夹着电光雷火打将下来,声震天地。
山势陡峻,除临江一面有大片平地外,后面还有崖嶂矗立。水自崖顶化为大小瀑布,争先喷坠,黑影里看去,直似无数大小白龙沿崖翔舞。地上石多土少,无甚蓄水之处。雨尽管大得出奇,水仅一二尺深,势绝迅疾。再吃高处飞落下来的狂瀑一催,化为惊湍急浪,夹着风雨吹折的砂石树枝,齐向崖下飞落,直坠江中,又添了无数威势。有时电光闪过,照见满地波光流走,疾如奔马,眼神一花,仿佛连崖都要飞去。端的声势猛恶,从来未见。
卞明德方在骇异,忽见前面暗影中有一股金光霞彩,自江峡之下透过两面峡崖朝空涌起。跟着便见两道十来丈长的灰黄色光华,由对面危崖朝那金霞起处电射而下。方料灵姑等来了对头,两道青虹已自峡中飞上,迎着那两道灰黄色光华,就在两岸空处时上时下,时隐时现,往来驰逐,纠结争斗起来。
卞明德正看得起劲,面前光华闪处,蛮僧金狮神佛倏地出现,周身青红光华围绕,满面俱是激怒之容。才一现身,便将幡幢摇动,手握戒刀,口诵梵咒,正待行法施为,烈火袈裟上所佩金环忽然发火。蛮僧似乎吃了一惊,略一寻思,面上又转狞容,嘴皮微动,回手用戒刀朝环上擦了两擦。随听远远叹息了一声,蛮僧越似情急,把牙一错,幡幢摇处,幡顶上飞落一朵青莲。蛮僧纵身跃上,青光包没全身,一齐隐去,也没见往下飞落。只一晃眼工夫,忽见峡中银光上映,跟着便见蛮僧现了身形,周身仍是青红光华围绕,自峡底直飞上来。到了崖顶,手指下面,切齿怒骂,那银光随即敛去。遥闻邓八姑口音在下喝道:“无知妖番,你那有相神魔早被对头收去,眼看劫数临头,还敢猖狂!上面自有人来除你,我并不赶尽杀绝,你有甚法力本领,只管施为便了。”
蛮僧闻言,忙诵梵咒,手中掐诀,朝先前埋伏之处连指几指,并无动静。知道不妙,不由急怒交加,不顾得再向下面还口,大喝:“何人在此,敢与佛爷作对?”一面圆睁怪眼,四下察看;一面将手中幡幢不住摇动,立有千百道青莲火焰四外射去。满拟敌人即便隐身在侧也藏不住,非出不可,谁知一任喝问施为,终无回应。急得暴跳如雷,一面急诵梵咒,一面用戒刀向金环连击,口气虽仍凶横,神情已现惊慌。
同时上面江峡中金霞越发浓盛,上烛霄汉,当顶天空中的黑云都被幻映成了乌金霞彩,加上十来道青黄红白光华在峡中飞舞盘旋,照耀崖岸,丽影扬辉。遥望对崖常有人影出没,这边只蛮僧一人在青红光焰围拥之下独立雨中,四顾张皇。光焰照处,纤微毕现,越显得风狂雨骤,声势浩大。
卞明德手持丝囊,隐身圈内。囊中神魔自经适才法牌连拍,微光呆滞,久已不见动静。因见风雷大作,暴雨排空,奇光异彩闪耀天地,惊心炫目,毕生未睹,未免看出了神。虽觉蛮僧厉害,有相神魔是他至宝,被人收去必不甘休,但幸八姑隐身法神妙,敌不能见,囊中神魔又无异状,便不怎在意,仍是向前注视。
待不一会儿,蛮僧见峡中金霞越盛,料知金船已被金蛛吸出水面。下有强敌,不能前往,这里更将有相神魔失去,可恨一任施为,敌人只不见面。明知隐伏在侧,连用恶毒禁制施展法宝,全无效用。敌暗我明,为防暗算,还须行法护身,由不得手忙脚乱,焦急万状。蛮僧心料敌人早设陷阱,此时不出,必是知道自己精于小金刚不坏身法,除了两件佛家异宝,只有女殃神邓八姑的雪魂珠能够克制。
现时敌人异派仇敌来了多人,须仗此珠防护,不能分身,欲俟取宝事完,再仗雪魂珠合力来攻。再延下去,凶多吉少。其势又不能将师兄弟二人多年心血炼就、关系成败的有相神魔失去。这还幸亏是事前慎重,三十六相神魔只用了一半;否则神魔与元神息息相关,无殊身外化身,敌人既能收服,必知禁制,如再用佛家真火一炼,此时已无幸理。这次失挫,竟连晶球视影都未全现,可见厉害已极。正急躁间,瞥见身佩金环连闪光华,不禁把心一横,立将舌尖咬破,张口喷出一片血光往四面飞去,一闪不见。
卞明德猛觉手中丝囊震荡起来,势绝猛烈,吓得把手一紧,慌不迭将法牌照前连拍上去。势虽大减,依然跳动不休,不似起初有甚变动,一拍即止。卞明德不敢怠慢,一面将法牌向上连拍,一面定睛注视。只见囊中魔光齐都变成了血红色,在火焰围绕之下,冻蝇钻窗纸一般往来跳动,急遽非常。法牌略为停拍,手中分量立即骤增,手指已被勒得红紫胀痛。百忙中偷眼一看,蛮僧业已打坐在地,口诵梵咒,密如串珠,知出全力相抗。
卞明德正担心囊中魔光会不会逃去,倏地一道火焰由暴雨狂风中自空飞坠。落地现出大蛮僧麻头鬼王,急匆匆四外连看连察听,在身旁转了一转,才对金狮神佛说道:“师弟急速停手,不可冒失。我们有相神魔已被敌人用昔年神尼优昙的青鱼篮收去,并有一面文殊敕令从旁克制,敌人现将此网交与一人看守,道行本极浅薄,无如他有峨眉派独有的隐形护体之法防身,除非真个与他一拼,不能近侧,想将神魔夺回更是万难。似你这样强来,神魔反要因你受伤。想是劫数临头,晶球视影竟会晚了半日,致被敌人用怪叫花凌浑的障形幻迹之法瞒过,好些先机俱未看出。否则我已知道此事凶多吉少,用金环传音将你强行催回,何以到头还是受人怂恿,遭此挫折?
“适才你和查山五鬼互相拼斗,我已疑心受人愚弄。偏生五鬼近来妖法大进,又有妖钉厉害,我须主持行法,不暇分神查看。后来你追五鬼逃散,我默运玄功潜心观察,才知中人暗算。你已回到此地,仍在妄想夺取金船中的灵药、异宝。当时本要赶来,继而又想,敌人与我们的深仇大恨已非朝夕,此次用尽心机,罗网周密,如不将退路准备,贸然赶来,不特徒劳,轻则受伤,重则失陷。强敌环伺,事须机密,又不愿显露痕迹,所以你连用金环告急,我只故作力穷智竭,一味戒你不可妄动。我已准备停当,法坛也已撤去。为今之计,只有两策可行。
“敌人现时乘我无备,占了上风,我们转败为胜已不可能。他们和我们结仇,原为他们那心爱女子花无邪那年与我们争斗被杀,倔强固执,宁受磨折,不肯献出所得宝物禅经,致将她元神抢去,禁在我们后海泉眼之中而起。此时除了放出此女元神,他们也放出神魔,与他们讲和;便只有豁出我们损伤一些道力,多受数十年辛苦,舍了被陷神魔一走,日后再行报仇,此外更无善法。敌人隐身就在近处,这些话必被听去。但是我们胜虽不可,退却容易。你看如何?”
卞明德方觉蛮僧当敌说话毫不避讳,好似有心探询对方意旨,金狮神佛已暴怒道:“花无邪那狗丫头何等可恶,她无故和我们作对,不特将我们到手的至宝禅经抢先盗去,并还用飞针伤人。本意将她形神一齐消灭,偏她得过佛门真传,有心借此兵解,元神坚定,更精诸般禅功,虽被禁制,急切间仍然伤她不了。如今被困后海泉眼之中已十四年,再有四年便将她形神化尽。受此大厄,仇恨越深,如何能放?敌人虽多诡谋,料他们也伤不了我们。既拼数十年苦练之功,甘舍被陷神魔,也须和他们分个高下;就此一走,哪有如此便宜?”
麻头鬼王方在劝解,吕璟忽在暗中冷笑道:“狗蛮僧,你们大劫临头,还捣甚鬼?花道友元神已有人去解救,少时即至。我此时不出来见你们,便是为了等她到此,亲眼见你们报应呢。”说时,二僧都在静心谛听。吕璟话还未完,麻头鬼王倏地手中掐诀,向前接连几弹,立时便有无数雷火烈焰向前打去,所到之处,山石全部震碎,雹雨一般四下纷飞。同时蛮僧右肩摇处,身后插的一面幡幢凌空飞起,化为数十丈高大幡幢紫焰,朝那说话之处急罩下去。
卞明德这才看出蛮僧果是诱敌之策,等吕璟一出声,听出隐身所在,立下毒手。卞明德正惊疑间,吕璟忽在临江一块突出的崖石上现身,戟指喝骂道:“狗蛮僧!你那魔火只能暗算别的妖人,怎能伤我?这番心机又白用了。”金狮神佛闻言首先大怒,手扬处,戒刀化为一道血光飞将出来。
吕璟出时,早放起二片青白二色的光华将身护住,一见血光飞出,正待用飞剑迎敌,麻头鬼王大喝:“师弟且慢,容我说完了话,再行动手不迟。”随说,一面止住飞刀前进,一面停法将幡幢收回,笑对吕璟道:“道友,你不过为友义气,适才我说的话想已听明。其实道友和令徒隐处,我一到本已看出,只因我师兄弟二人成道在即,不愿仇怨纠缠,越结越深,永无了时,才未轻易冒犯。不料道友坚不出面,我们又急于解去这场冤孽,特请道友出见一面,并非有心冒犯。你我以前素无仇怨,双方现又未动手,尚可从长计议。道友来意和一切部署我已尽知,所借法宝灵符固是厉害,但终伤我弟兄不得。
“当初与令友花无邪结仇,实是她起意为敌,并非无故相犯。后将她元神禁制,也因她当初出身芬陀门下,得有本门真传,已成深仇大恨,如若放其转世,异日必来报复;她又将禅经佛宝得去,转劫以后法力更大,昔年除她已是艰难,怎肯纵虎贻害?迫不得已,暂将她禁闭后海以内。初意原想迫她讲和,只要答应日后不再为仇,便即放走。谁知她竟借此磨练道力,始终自恃精于前师所传禅功,执意不肯应诺,以致延迟至今。
“道友适说有人去救,当非虚语。可是我那后海禁制严密,埋伏重重,道力稍差,近前便即送命;并还与我心灵相通,稍有警兆,立即知晓,这多年来没有伤她,无非因为当初举棋不定,想迫她吐出所盗的禅经异宝,一时疏忽,缓了些日,致被她暗中做下手脚。以致我只能给她苦受,如想消灭她的元神,泉眼和地肺便同时震破,发动地水火风,周围千百里全化火海,不特要伤无限生灵,我们祖传故居也成灰烬,为此奈何她不得。
“我想能破我法救她脱身的只有限几人,而两个业已成道正果,余人也都闭关不再问事。手下门人决无这样高深法力。我此时毫无警觉,可知甚难。现与道友商量:如肯放出神魔,我便将令友放出;将来报仇与否,任其自便。真要执意相拼,休说伤我不了,令友也脱难无望。即便占得上风,或将被擒神魔伤害,我必豁出舍却故居,发动禁制,将令友元神消灭,这场大浩劫岂非道友促成?可否还望三思。”
吕璟见二僧一个怒目切齿,愤恨非常;一个口中婉言商量,目蕴凶光,双手全在僧袍以内藏着。料是看出自己防护严密,复仇念决,借着说话闲空,暗中安排毒手。即便依他放出神魔,仍是未必践言,何况不允。明知厉害,但自己擒到神魔已出意外,凭道力和所借来的法宝虽可占得上风,要想除他俩却是万难。更恐花无邪未出困以前,他俩情急拼命,豁出两败俱伤。好在自己也正在等候助手到来,乐得将计就计,故作不知,挨延时刻。
于是等他说完,便冷笑答道:“花道友能否出困,少时自知。休说你们番狗素无信义,即便言而有信,你们以前仗着妖法淫恶横行,难道就无报应?还有花道友被你们杀死,就算她劫数到来应遭兵解;然而这多年元神受你们妖法禁制,受尽苦难,莫非罢了不成?闲话少说,你有妖法,只管施为好了。”
麻头鬼王闻言,狞笑一声,说道:“吕道友,好说不听,难道我弟兄二人还怕你么?”随说,双手扬起,微微一振,僧衣忽似蝉蜕一般全数委地。跟着脚底涌起一朵青莲,身上突放出丈数长一团火焰将身围住。复又合掌一搓,朝前连扬,暗中布好的邪法立即发动,平地飞起无数血光碧焰,潮水一般,四方八面齐朝吕璟卷去。光焰中更杂着千百暗赤色的火球,疾如星飞,到了空中便自爆散,飞蝗也似,化为千万条紫箭攒射上去。爆音猛烈,密如贯珠,每爆散一个,吕璟便觉头上加了许多压力。知是蛮僧所炼魔火,虽然事前做了准备,仗有法宝防身,暗中也颇惊心。口里仍喝骂道:“无知番狗,伏诛在即,还敢暗使毒计,卖弄伎俩。我已四布罗网,少时花道友一来,你便知厉害了。”
蛮僧虽见敌人有宝护身,自恃所炼魔火专破法宝、飞剑,即便对方法力较高,能够抵御也只暂时,久了仍为魔火炼化,决禁不住。今日之事,原知难于讨好,满心只想逼迫吕璟献出所禁神魔,便即退去。及见魔火发动之后,敌人护身光华也随着增强,看不出丝毫介意。尤怪的是敌人只守不攻,并不还手,口里却说着大话,仿佛操着必胜之权,等花无邪一到,便即还手,一举成功之状。暗忖:“自己所炼小金刚不坏身法,除了两三个佛门中的对头持有降制之宝,休说似敌人这等散仙一流人物,便各正派中长老也未必能够奈何。还有后海水洞泉眼,因花无邪死时元神已有功候,法力高强,不比常人魂魄;尤其遭劫被禁,先已算定事出有心,一切均有布置,稍一不慎,便被逃出,反受其害,关系太大,为此设有三层恶毒禁制。按说外人决难侵入,敌人却说得这么十拿九稳。”
蛮僧心中虽然惊疑,无如明知那手持法宝看守神魔的是个常人,偏用尽方法查看不出藏在何处,下手不得,又不甘心舍弃,自损功行。几番寻思道:“后海禁制与己心灵相通,微有动静立即感觉,此时毫无征兆,可见敌人无可奈何。倒是邓八姑的雪魂珠厉害,专破魔火,自从拜在峨眉门下,重炼之后,越加神妙,与之为敌,好些吃亏。少停取宝事完,必来助战,怎么好占上风?事已至此,只有乘其未到以前,用全副功力将敌人制住,才可救回神魔。再如延挨,八姑一到,自己便须专敌雪魂珠,师弟一人更难获胜了。”主意打定,把心一横,随即施为起来。
蛮僧所炼先后天三十六相神魔本有无穷变化,只因功候稍差,要假借人力,附在那十八壮汉身上,受有禁制,蛮僧事前茫然,无人主持,不能完全发挥威力;吕璟得了怪叫花凌浑指教,深知降制之法,所以出手成擒。这时二僧全都在场,神魔可以随心变化,灵效大增,吕璟便有法宝也降制不了,何况法宝不在手内。吕璟也知神魔已被蛮僧看见,稍有疏忽,即被收回,弄巧还连宝夺去。难得八姑隐身法奥妙,蛮僧不特难破,而且明明近在咫尺,竟看不出。神魔收了一半,先占上风,正好等他时至伏诛,急于还敌则甚?便照预计,静以观变,一任蛮僧恶言好语,软硬兼施,只在宝光护身之下,不去搭理。
正相持间,忽见二僧互看了一眼,各自掐诀一指,通体青红光华似电一般乱闪了一阵,凭空飞出十八朵斗大青莲。紧跟着每朵莲花中间冒起一个狰狞恶鬼,也似石火电光,全身涌现,立即隐去;却有一片青红色薄薄一片淡烟,如雾榖轻绢般飞到吕璟身前,当头罩下。身外的魔火焰光突然暴盛,来势迅猛异常。
吕璟猛觉护身宝光受了重压,似被一种大力紧紧束住,重如山岳,动转不得。吕璟身在光内虽还无害,可是经此一来,护身宝光渐渐减退,大有相形见绌之势,时候久了,必定不支。有心施展先前埋伏,又恐时还未至,万一二恶逃走一个,遗患无穷,不敢造次。正在举棋不定,二僧见吕璟为魔火血焰所困,并未有甚抵御之策,神情不似先前那么镇定,料知本领仅此,心中越放,一意加紧施为,更不再计退路。
这时迅雷风雨仍未停歇,江峡中正邪双方各有多人酣斗正烈。蛮僧所放魔火紧围吕璟,又在变长增高,上冲霄汉,与峡中的精光宝气交相掩映,满空阴云都被幻成异彩。雨如银箭也似,由阴云中斜射下来,奇光耀彩,丽影浮空,汇为奇观。
卞明德隐身在侧,将那法牌紧压在丝囊之上,目注前面。知蛮僧邪法厉害,屏息静立,连口大气都没敢喘。先听吕璟语气拿稳,心颇欣幸。及见蛮僧情急放出神魔,反客为主,敌势骤强,不由大吃一惊。无奈法术浅薄,爱莫能助,万分忧惶,无计可施。便在暗中默祷,祝告仙尊早临,助师克敌。猛见二僧四手齐扬,咬破舌尖,张口一喷,又发出大片暗赤色的血光飞向前去。吕璟好似知道难敌,手指处,护身宝光刚将那百丈魔火荡开了些,恰值蛮僧新喷出来的血光如奔涛电卷般飞到,与原有血焰紫箭融会,猛压下去,焰光又增强了两倍。吕璟护身宝光随即大减,往下一沉,看去更为缩小,仅剩薄薄一层将身护住,神情甚是狼狈。
卞明德心料师父危机瞬息,关心太过,由不得“哎呀”了一声。自知失口,方恐不妙,蛮僧果然闻声回顾,朝卞明德这面看了一看,手扬处,先是一片青红色的雷火焰光打将过来,丝囊也跟着有些震动。卞明德以为非死不可,一时情急拼命,便将手中法牌猛力朝丝囊连打下去。才打一下,雷火已是飞近身前,落地爆散,声如霹雳,势颇惊人,但因仙法禁阻,烧不到卞明德的身上。二僧俱都急于收转失陷神魔,心神一分,吕璟便稍松动。
卞明德见状大喜,心想:“反正行藏已被识破,怕也无用。好在仙法神妙,不能伤害,乐得就此骂几句,分散他的心神,还可向师父略表心意。”便高声喝骂道:“无知番狗,你们上了我们当了。你们自恃妖法高强,可知我们受了仙师指教,知你们要抢占庙宇,利用愚民行使邪法,早在你们行法的石台之下埋有一道灵符。那符乃峨眉真人所赐,专一迷乱妖人心智。当你们上台行法之际,我虽被你们禁闭室内,仍可如法施行,那符自在暗中焚化发生妙用。你们今日正该遭劫,所以我师父那等说法,你们却仍在此等死。休说我师父道妙通玄,法力无边,便我这区区末学新进,现时正用法宝除你们那十八魔鬼,与你们相隔不过十丈,你们可能侵害得分毫么?”
二僧先见雷火朝发话之处乱打了一阵,岩石地皮尽管粉裂纷飞,敌人终不现形。看去那一带又都打到,怎会无功?因恐敌人有隔地传声之法,听去在侧,实则用以诱敌,人在远处说话;欲下辣手,又恐徒劳分神,便宜吕璟缓和危机。方在寻思,卞明德这一说话,正合心意,同声怒喝道:“你便是庙中小道士么,我们当你是好人,原来是仇敌党羽,暗算我们,晶球为你邪符所污,怪不得视影时明晦无定,看不真切。今日佛爷不叫你身化灰烟,形神皆灭,恶气难消。”
说罢,手摇幡幢,将手一挥,围攻吕璟的血焰魔火便分出一半,如潮水一般涌将过来。卞明德闻言,以为禁法可阻,任甚妖火不能伤害,正想还口喝骂,猛听彩蓉在空中大喝:“魔火难敌,快随我走。”跟着一道青光自空飞落,直投圈内,夹起卞明德破空飞起。蛮僧魔火也正飞到,见状大怒,一指魔火,往上追去。
彩蓉原因船中事情将完,瞥见卫诩正与一异派妖人苦斗,恐他又来纠缠,意欲暂避。刚到上面,便见蛮僧正朝卞明德喝骂,知道魔火厉害,卞明德一个凡人,沾上必死,八姑隐身法虽有防身御邪之功,也禁不起魔火猛烧。救人心切,竟不顾及厉害,猛地将遁光往下一沉,声随人起,夹了卞明德便往上飞,原意江峡咫尺,只要逃到峡中木船之上,立可脱险。
二僧刚看出敌人藏处,因是占地甚小,禁法神奇,表面似在雷火之下,其实并未击中,如非出声答话,自投罗网,几被瞒过。知道寻常法术难以伤他,急于救回被陷神魔,竟连吕璟都未暇顾及,忙将魔火移来,方拟手到成功,忽见青光飞落,将人救走,如何不急。尤其金狮神佛昔年为了彩蓉与妖鬼徐完结仇,几受重创,恨之刺骨,一见是她,分外眼红。
二人一声怒吼,双双各催魔火急追上去。彩蓉哪知二恶多年魔火,其速如神,比遁光要快得多。身子飞起,猛觉暗赤光华由后罩来,后心似有凉气袭到,跟着一个冷战,知道魔火已然沾身,转眼就要神志昏迷。所有自己人均在下面江峡之中,不及应援。一面加急飞逃,一面暗忖:“我命休矣!”这时人已飞抵峡边,后面魔火星驰电掣而来。
二僧因隔江峡太近,遁光迅速,晃眼到达。唯恐彩蓉纵落,被八姑等人救去,再想夺回所失神魔更是艰难,于是一面催动魔火血焰,一面舍了吕璟飞身追去。彩蓉已觉头昏眼花,遁光失御,眼看危机瞬息。猛听对面大喝:“姊姊莫慌,待我敌这番狗。”同时一道青光比箭还急,径由身侧飞过。彩蓉知是卫诩冒险来救自己,刚喊:“蛮狗厉害,翊弟不可轻敌。”倏地人已迷糊,连同卞明德齐往江中坠去。
这里二恶眼看追上,正待用拿云手法连人摄走,忽见青虹电射而来,将魔火阻住,所追敌人也到了江峡上空朝下飞坠,如何不恨。正待朝卫诩施展毒手,又听空中一声清叱,满天迅雷风雨中,忽然一幢金光如飙轮电射,直飞下来,一到便直朝那满天魔火中飞去。卫诩本知魔火难敌,又关心彩蓉坠落,高喊一声:“多蒙道友相助,容图后报。”
随说,拨转青光,便往江峡中飞去。卞明德原被彩蓉夹着,当魔火追来时,心想:“手中法牌既能降魔,也许能够抵御魔火。”忙即回手向后挥动。法牌遇上魔火,立发出一片滟滟的寒辉,将魔火挡住,因此未被魔火打中。只惜稍缓一步,彩蓉业已沾了一点,人渐难支。卞明德原会旁门法术,一见彩蓉坠落,下面江峡中光华如无数龙蛇纠结乱窜,彩蓉的手还紧抓自己的臂膀,知道厉害,百忙中猛生急智,一面甩脱彩蓉的手,一面回手反抓彩蓉的肩膀,运用玄功,径往斜刺里飞去。
卞明德方欲由剑光丛中乘隙穿过,飞到江心木船上去与灵姑会合,恰值女殃神邓八姑正和一个妖人恶斗,刚刚得手,待向女昆仑石玉珠助战,一眼瞥见彩蓉去而复转,同了卞明德由空下坠。这时各妖人虽然死亡大半,还有几个极强的与武当七女苦战未退,八姑恐有疏虞,一纵银光,忙即赶上前去。卫诩已先飞到,一把由卞明德手里将彩蓉夺过,道声:“诸位道友,行再相见。”声随人起,破空飞去。八姑见是卫诩,早在意料之中,也就没有拦阻。
灵姑老远望见,因要守护木船,不得分身,正干看着发急,忽见金光耀空,自上直下,正是杨瑾手执法华金轮,放出百丈金霞,飙轮电旋,所到之处,众妖人纷纷惊窜,各收飞剑、法宝,破空欲遁。邓八姑见杨瑾一来,知众妖人伏诛在即,忙将身飞起,与雪魂珠合而为一,化成一片银色光幕罩向峡顶。众妖人去路全被阻住,无法脱身,重又怒吼返身拼斗,如何能是杨、邓二人对手。上有雪魂珠,下有法华金轮,更有武当七女新自元江得来的青蛟链和各人的飞剑、法宝,四面合围,上下一齐夹攻,不消顷刻,全数伏诛,一个也未被逃脱。同时雷电暴雨也渐停止。
江中金船因在元江两次出水,被郑颠仙将广成子的禁法破去十之八九,威力大逊,这次用的虽是小的一只金蛛,比前两次吸取容易得多。经彩蓉、灵姑二人照着颠仙所传如法施为,不多一会儿,便在电闪雷鸣中浮上江面。
当晚所来外敌,好些都是元江漏网的妖人,深知底细,只因没法将船吸起,知道颠仙命人来此,意欲等船出水,再行上前抢夺,凑个现成。以为颠仙和各派长老均在青城山金鞭崖用九疑鼎炼宝,不能分身,所派门人乃末学新进,能有多大法力。因此金船一现,各从隐处现身,纷纷上前抢夺。
谁知对方早有埋伏准备。灵姑首先用颠仙灵符掷出万道金霞,将众妖人阻住。跟着女殃神邓八姑和武当七女各自现身迎敌。众妖人中,除了缅甸老鸦冲的女神巫任素萝,只有查山五鬼和高原二蛮僧厉害。偏生五鬼和二蛮僧没到时候,便被吕璟用怪叫花穷神凌浑所传灵符仙法引向远处,争杀了一阵。直到风雨大作,双方才行警觉,恐误劫宝之事,五鬼首先行法遁走,蛮僧也未穷追,相继赶来。
可是双方经此一来,伤了好些法宝。查山五鬼损失更大,减却不少伎俩,被武当七女分出五人各敌一个。金狮神佛一到,便吃邓八姑用雪魂珠惊退。满想诱敌上崖,行使先前埋伏,不料早为吕璟破去。有相神魔关系蛮僧成败,急于夺回,就此被吕璟绊住,不能再顾劫船之事。
下余还有七八个妖人,法力俱都有限,石氏双珠足可应付,最厉害的女神巫任素萝又吃八姑敌住,于是一个也上前不得。灵姑便遵师命,由彩蓉守护金蛛,用灵符护身,自上金船,从容将宝物取到手内。
这两件余宝俱各藏在一个形状奇古、满刻符篆的玉匣以内,通体浑成,并无缝隙。灵姑知难开视,瞥见船中玉案上还有一件似铁非铁、入手发沉的寸大圆球。心想:“师父前次上船两次,虽未提说有此一物,但是前古真仙所遗,就非至宝,也非常物。”随手揣向法宝囊内。
灵姑还在观望流连,船头金霞忽似风卷残云一般,分散开来,随见一条青蒙蒙的光气穿霞而入。船虽出水,通体仍有金光霞彩层层围绕,更有颠仙太乙神火阻隔,灵姑因有灵符护身才得出入。知道自己人不会走进,来的又是一条从未见过的青气,料是外敌侵入。匆迫中没等来人现身,便一指飞刀,化为银虹飞上前去。满拟飞刀乃仙传神物,百邪不侵,敌人纵不立毙,也必可以敌住。
谁知银光才闪得一闪,便被青气裹去。心方惊惶,青气敛处,来人已经现身,说道:“我非敌人,道友不必动手,免伤和气。”灵姑定睛一看,正是在江神庙摄走浪生的少年——铜椰岛天痴上人第九弟子景公望,知他为了金船之事而来。因为浪生被摄,本就有些不快;再加年轻好胜,初次失挫,一照面便被人将与身相合的飞刀收去,好生难过。暗忖:“这人太不通情理,既非外人,何必如此卖弄,给我难堪?”宝物取得,大功已成,深悔不该流连,以致遭受挫辱。
灵姑正要答话,一眼瞥见那口飞刀已回原形,化为一柄小匕首,精光湛湛,托在景公望的手上,越发有气。心想等他还回更是没脸,急忙答道:“我不知是景道友,致有冒犯。道友元磁真气端的神妙。师命已完,此船任凭道友处置,恕不奉陪了。”说罢不俟答言,暗运玄功,将手一合,飞刀立时脱手飞回,与身相合,化为一道银虹,在彩光围拥之下,荡开船头金霞,电掣般飞出。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