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灵姑一闻雷声,又见那来势,心虽失惊,却知决非妖党。一面戒备,一面飞向一旁观看,见妖阵果然破去,自己仍在前崖不远。越料是掌教师尊等救援到来,满心欢喜,准备拜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飞下。侧耳一听,鬼老去时所闻地底风雷以及各种异声仍未停歇,反倒比前更盛。南绮仍是不见,心方惊疑,忽见一道红光自空飞堕,落地现出一个美如天仙,年约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手中还提了一个相貌凶丑的妖徒。一到便掷在地上,朝灵姑笑道:“你可是吕灵姑师叔么?”
灵姑一听那少女称她师叔,猜是幻波池易静、李英琼等人门下,忙答:“我正是吕灵姑。道友何人,怎如此称谓?”
少女笑答道:“弟子上官红,由依环岭幻波池到此。家师姓易,人称女神婴。峨眉、青城本如一家,师叔与家师同一班辈,弟子自然应执后辈之礼。”说罢,重又盈盈下拜。
灵姑见那上官红丰姿明媚,骨秀神清,有似意想中的瑶岛仙娃,不带一点烟火之气。人又那么有礼谦和,又爱又佩服,连忙还礼拉起。自知修为年浅,法力不如人家远甚,仍不敢以尊长自居。心中挂念着南绮的安危,便问道:“我还有一位同伴师姊南绮,先前同在此地。我正用神斧攻打妖窟,忽听吹竹之声,回顾人已不见。后来地底远远起了风雷之声,鬼老便已遁去。我在阵中四面搜寻,终未寻到,事隔多时,甚是忧急。现在妖阵已被姊姊破去,现仍未见。我想师父朱真人以及令师、各位道友均应来到,姊姊许是奉命来援,可知她的下落么?”
上官红笑道:“尊卑有分,师叔怎如此称谓?鬼老一回山,便以邪法挪移妖阵,将虞师叔引入地穴之内困住。只师叔神斧威力,恐带入地穴伤毁法宝,不敢骤下毒手,欲就原地用摄魂之法先将师叔捉到,再回地穴害人。嗣见师叔元神凝固,法宝神奇,虽被困入埋伏;急切之间无法加害。刚将黑丝网放出,便接地底告急信号,根本重地不能不顾,只得舍此而去。
虞师叔先被邱槐等妖徒在地穴之中合力围攻,本已不支。刚值易鼎、易震两位小师叔由地底驾了辟魔神梭赶到,将他救了,身剑合一,防御又严,才未遭毒手。遂与先来的元皓师叔及米、刘、袁三师兄会合应战。鬼老便在此时赶回地底。
“他那怪阵本极难敌,诸位师叔师兄也非其敌。因弟子随同元师叔先来,乘隙暗上法台,将当中主旗破去一面。虽然险遭毒手,邪法威力妙用却给他毁去好些。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又是百邪不侵之宝,这样才未失陷。双方正在相持,家师同了朱太师叔、各位师长相继来了八九位。一面鬼老的帮手也有几个赶到,但仍不是我们敌手,邪法异宝十九破去。
“家师因料妖鬼伏诛在即,知道裘师叔被困在这崖脚地穴之下。师叔又一人在此,恐其力竭逃遁之时,情急反噬,来此加害。地下通路又吃邪法隔断,地形全被倒转。如以神梭等法宝猛攻,便会勾动地水火风,难于收拾,裘师叔还不免于波及。只可由上面寻着门户下去,乘着鬼老仗恃最后到来的一个有名妖人,心中还想转败为胜,不舍消灭根本重地之时,暗命弟子隐形来此,破阵救人。
“后来那妖人练有一种极厉害的邪法,破他也颇费事。这里出入门户,只这妖徒知道。偏是生魂炼就形体,飞遁迅速,机警异常。这厮正在下面地底看守裘师叔,适才奉了妖道密令,暗中上来,代鬼老主持邪法,暗算师叔。妖阵一破,立即遁去,弟子追出老远,方始捉到。
“下面还有妖徒甄济、鬼女月娇,家师说一个须看在裘师叔表兄弟情分,一个是可怜人,这次又有舍身告密之劳,请师叔下去时不要杀他们,等各位师长到来,再行处置。现在双方斗法还得个把时辰,待弟子迫令妖徒指出门路下去吧。”
说时灵姑见那妖徒吃上官红法力禁住,卧倒在地,不能变化。想是自知无幸,满脸狞厉愤激之容。听到末两句,面色突地一变,微微地笑了一笑。上官红和灵姑把话说完,转身喝问:“妖鬼听见了么?我不用你,不过费点手脚,也能裂地入内。我也不来骗你,似你这等妖孽,恶贯满盈,要想放你逃生,自办不到。你如好好献出门户,至少说可叫你少受好多罪孽。”说时将手一指,妖徒便能开口说话,厉声大骂起来。
灵姑听他语极污秽,好生愤怒。正想放出飞刀,先给妖徒吃点苦头。上官红阻止道:“无须如此。”手掐灵诀一扬,立有一片红光飞将过去,将妖徒全身罩住。跟着光中现出万千根飞针,穿梭一般在妖徒全身穿来穿去。妖徒先还咬牙忍受,仍自毒口大骂。转眼工夫,针尾上又发出豆大一团银色火焰,宛如正月里的花炮,满身穿行,上下飞舞。才一现出,妖徒知道禁受不住,恶狠狠惨号:“罢了,你且停手,我带你们进去就是。”
上官红早知他禁受不住,闻声把手一招,红光飞针一齐收回。重又喝问:“你这总该看出我的法力,再如生甚奸心闹鬼,我必将你带回幻波池去,用五遁炼形之法,使你受尽楚毒,然后形消神灭,化为乌有,连转入畜生道中俱都无望了。”
妖徒一听口风,觉还有一丝生机,立即哀声哭求道:“小鬼当初原也是修道之士,只因中途误投邪教,习与性成,致有今日报应。现已悔悟,知罪服输,情愿献出地底门户,带两位仙姑进去,决不敢有丝毫二心。明知罪无可恕,但求二位仙姑大发鸿慈,恩施格外,只将小鬼现炼真形诛杀;小鬼残魂剩魄,不使全数消灭,俾得重入轮回,勉力向善,忏悔今生之孽,就感激不尽了。”
上官红笑道:“我素不白用人,原定你如好好献出门户,我便法外施仁,不将你残魄消灭,少留余气。虽不能再去附形害人,兴妖作怪,仗着这里是山阴一面,不畏日光烁炙,每日依草附木,自将残魂凝炼,仍可重入轮回。你偏怙恶不悛,口出不逊,此时服输,乃为法力所迫,非出本心,这话说得已嫌晚了。到了地底,且看你运气如何。我意已决,不必多口,急速吐露真情,免又吃苦。”
上官红天性最是仁慈,轻易不下绝情,本心仍只打算将他所炼真形杀死,耗散元气,仍留残魂,放其自转轮回。只因愤他辱骂,故意恐吓,以查他是否有一二分悔罪之意。
妖徒不知就里,闻言以为求生绝望,有心反噬。又看出对头法力甚高,身已受禁,连暗用邪法向师告急求救俱办不到。又恨又怕之下,重又激发凶恶天性。心想:“地穴中除已背叛的甄济、月娇,还有小玉等十几名鬼女妖姬。与其在此受罪,结果地穴仍不免被仇敌攻进,不如姑且领了进去,相机行事。也许仇敌不知地穴中底细变幻,稍为照顾不到,便可脱身。”
妖徒念头一转,立即抗声答道:“仙姑既不开恩,只好听命。那地穴入口已然改了方向,现在右首深涧之内,地极幽暗。小鬼身受禁制,不能行法,涧壁腰上有一大盘山藤、一株小松树。仙姑飞到那里,只把树后所藏镇物移动,便有一股形似旗幡的黑烟冒起。再把此幡向东方连晃三下,门户一现,人便到了里面。”
上官红闻言,侧耳略听,随告灵姑说:“前面地底,敌我两方尚在相持,正好乘机下手,破了妖人地穴阻隔。骤出不意,用家师灵符将地层封闭,以防妖鬼情急闯祸。径由地底攻入巢穴,合力夹攻。”说罢,提了地上鬼徒,照所说崖涧飞去。
到后一看,那地方深居悬崖之下,绝壑中腰,相隔地面不下百丈。由上俯视,暗影沉沉,一片深黑,望不见底。壁间满是数百年以上古藤,杂草怒生,荆榛密布,全无可着手足之处。岩突峰高,天光全被遮住,一丝不透,终古冥冥如夜,端的险僻幽暗,似如鬼域。那株小松看去不大,实则结根年久,树干甚粗,盘屈于峭壁之上,剑光照处,形势奇诡。
上官红寻到树后小穴,见那镇物乃是一道符箓;上有好些恶鬼之形,画满在穴壁以内。知是妖徒所说未尽,想借此试探自己法力深浅。暗笑这类代形邪法,怎能难得倒我?瞥见鬼徒口角微带冷笑,只做不见,故意笑对灵姑说:“我当是甚镇物,原来是妖鬼所画的代形邪法。请师叔稍退后,待我破它。”
随说,由身畔革囊中取出一物,退出两丈以外,再发出去。便有一片银光飞起,向那一带崖壁一声雷震,将那小松劈成粉碎。立时烟雾飞扬,无数狰狞魔鬼刚飞起来,便吃银光罩住,包围成了一团,只闪得几闪,便没了影。
上官红待把太乙神雷连发出去,妖徒见状,知道仇敌法力实非寻常,再使诡诈,白白种恨。门户所在已然说出,如被雷火攻穿进去,势更不妙。忙喊:“仙姑停手,无须如此费事,镇物已破,神幡即要飞起。请把宝光撤去,照我所说施为,门户便可出现,省事多了。”
上官红也知他伎俩已穷,所说不假,也是一时疏忽,没想到妖徒还存有拿别的人肆毒泄恨的奸心。便把银光收回,果见松根附近磐石无故向侧移动。跟着晃悠悠升起一面妖幡,因是邪法已破,起得颇缓,升出原地约有丈许,停住不动。
幡乃黑烟凝成,中间拥着一个白骨森立的狰狞恶鬼。上官红遥指那幡,用真气催动,刚待晃动,便听壁中有男女声音说话,内中一个女的说道:“外面雷声邪法已破,必是你二人的救星到来攻这地穴。乘此时机,我将你二人放将出去,以免来人急切间攻不进来。照我前后行为,无论哪一方得胜,均不容我活命。只请裘表弟向诸仙长求说,不将我消灭净尽,就是万幸了。”另外两个男的,似在劝令同出,争论颇急。
灵姑听出有裘元口音在内,忙喊:“裘师兄你在哪里?”话未说完,幡已连连晃动,突地烟光变灭,地穴门户便自现出,对面一条极高大的甬路,内有两男一女,正同走出。上官红忙和灵姑同妖徒飞将进去。对面三人正是裘元同了妖徒甄济、鬼女月娇。
裘元见了灵姑,忙喊:“吕师姊,这是我表兄甄济和鬼老的女徒月娇。他二人以前虽在鬼老门下,乃是迫于无奈,并非本心,请师姊告知同来这位仙姊,不要伤害他们。”说时,上官红见那甄济已受妖女暗示,跪在面前,满身俱是邪气笼罩。妖女月娇虽促令甄济跪倒,自己反而泰然站在甄济身旁,也不逃,也不跪下求饶,若无其事的情景。虽是生魂炼成的形体,相貌身材也颇美艳,只是邪气甚重,料她自知孽重,不能幸免。上官红正要喝问,灵姑已引裘元过来相见。
二人匆匆礼叙之后,上官红便问裘元:“这里当是地穴出口,裘师叔受那邪法围困;并且穴中还有不少鬼女妖姬俱精邪法,怎得脱身到此?那些鬼女妖姬何在?”
裘元指着月娇道:“本来地穴禁制严密,身受妖法束缚,非把地穴攻穿不能脱身。只为月娇姊姊拼死相救,她和另一鬼女小玉法力最高,最得鬼老宠信,穴中妖法俱都知悉。先因她本身元神受过妖法祭炼,又有鬼老宠信,比较行动自如,但要想脱身,仍是难如登天。妖鬼党徒又多,耳目四布,漫说难于放我,即便拼犯奇险,乘鬼老不在,暗将法台上七煞神灯破去,将我放出,救援不到,仍是无用。逃不多远,必被擒回,反倒弄巧成拙,同归于尽。
没奈何,偷偷赶往红菱磴,向银发叟求救,方端等三位兄弟奉命送来灵丹、法宝,才得将命保住,未受炼魂之惨。可是鬼老对她和甄表兄却起了疑心,几次试探,并命妖徒窥伺。尚幸月娇姊姊事前防到,彼此应变机警,装得甚像。
“鬼老虽被瞒过,但是出入门户已变,罗网侦伺越发严密。休说是我,连月娇姊姊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本料昨晚子时前后救兵必到,但久无音信。自从前晚起,又添了三个鬼女在囚牢内,一半看守,一半蛊惑,小玉不时还来卖弄妖淫。
“天明前,月娇姊姊忽然抽空偷偷进来,塞了一张纸条,说鬼老已回,正和外来敌人在妖窟中斗法。命一得力鬼徒贾霸,来此主持地穴中妖法埋伏。并说通往前洞鬼宫的甬路,已被妖法隔断,如若敌人厉害,情势不妙,便要发动地震,命鬼徒到了紧急之时,接到前洞鬼老号令,速将法台上所有妖幡、镇物、法器一齐收拾,和月娇、小玉率领众鬼女妖姬和甄表兄,乘仇敌只注意前洞,不知后洞虚实,急速遁走,逃往离此四百里的卧眉岗妖党那里潜伏。等鬼老师徒去那里会合,再作报仇之计。却将我一人闭在地穴以内等死。
“事情已是万分危急,而鬼徒贾霸法力颇高,想冒险设法除去此人,就便解去甄表兄元神禁制。事如成功,自能引我二人出险;否则必为妖徒所害,吉凶难料。令我暗中准备,运用法宝防身,以防万一救援未到,地震先发,可以往外硬冲,或者能够幸免。待不多时,忽听吹竹号令,小玉和三鬼女匆匆跑去,剩我一人禁闭在地牢内,心疑大难将临。
“一会儿,月娇姊姊同甄表兄赶来,言说鬼徒刚被说动,忽奉鬼老传来密令,说后洞外面还困有一个敌人,乃前洞仇敌一党。因来时一先一后,两地隔绝,尚还不知就里。此女持有两件法宝,大是神奇,现虽被困阵内,伤她却难。乘此无事,可将地穴法台与小玉、月娇二人代主,可即出洞,隐身暗算。恰值小玉未在,妖徒受了愚弄,交代由月娇一人主持,并将所有机密一齐吐露。
“妖徒一走,月娇立就原设妖法,先把小玉等一干妖姬鬼女元神加以禁制。然后发动邪法,除留下两个新自民间摄来的良家好女子外,全数用鬼火烧化。然后破去妖法赶来,又将囚牢禁法一层层全数破去。我三人合力,连冲过好几道关口,刚逃到此,闻得外面雷声,二位姊姊已破法而入了。”
上官红因月娇身在妖鬼门下多年,习染已深,适才杀戮同党又那么手辣心毒,如放出去,是否将来不犯旧恶,改行归善,实拿不定,方自寻思如何处置。月娇本来昂立一旁,神情甚傲,及见二女神态和善,似无恶意,裘元、甄济又在旁极力代为劝说求情,不禁也起了求生之念,渐渐把头低下,面现希冀容色。
上官红一想,此女为了一念情痴,竟不惜身犯奇险,出死入生,救还两人。尤其是只求情人得活,自身竟不惜一死,处境也煞可怜。便喝问道:“照你以前的行为,自然不能免却诛戮。但是今日之事,你不为无功。本心放你逃生,只恐你在妖鬼门下多年,所习皆是妖法,放将出去,日后仍不免兴妖作怪。你如真心悔改,可自将所炼形体弃去,遁出生魂,以便投生转世,免我突然下手,连你魂魄击散。就能勉强凝聚,也须受尽苦处,魂气还不坚凝。你意如何?”
月娇慨然答道:“婢子自知沉沦邪教,陷溺已深,早晚大劫临头,必伏天诛。为此日受妖人驱使,甘服贱役,纵欲荒淫,取快一时。无端孽缘遇合,一念情痴,不愿意中人好好世家子弟,异日与妖鬼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于是苦口劝勉,百计为他解脱,甘于犯险泄机,背师叛教,致有今日之事。
“视此行为,罪孽愈重,无论何方均不容诛。仙姑法外施恩,使残魂得免消灭,得以转世投生,心虽感激万分,无如婢子生性妒忌,又极固执。以前奉了妖师之命,蛊惑的人虽多,但只是被迫荒淫,无动于衷。自从孽缘遇合,便与甄郎成了一体,纠结不开,不许他人染指。便是今日杀死许多同伴姊妹,一半固为急救甄郎兄弟脱身,一半也为这些姊妹多与甄郎有染之故。
“现我二人情深似海,如照初心,只合携手同归,无论深山修炼,或是同返人间,从此长相厮守,地老天荒,万劫不离,才称心意;否则情愿身膺显戮,形神俱灭,无闻无见,也所甘心。
“如照仙姑所说,甄郎性情无定,婢子炼形一散,不能与之同返人间,结为夫妇。纵令犹念前情,不忘故剑;他父母只此独子,必强令娶妻生子。婢子残魂得脱,为了甄郎,必不肯去投生,定要如影附形,暗中随往。眼看自己九死一生救出来的心爱丈夫,与别的女子同室欢乐。休说法力已去,难与人争,就照本心,也不愿他为我绝嗣,终身鳏居。
“但是妒念难消,泉台悲苦,长夜如年,情何以堪?转不如请仙姑行法毁灭,余气消亡,知识全无,反倒干净。既无可生之道,宁甘玉碎,不为瓦全。仙姑进来时,婢子在此静待杀戮,不敢逃死,便是为此。”
说时甄济跪在地下,抱着月娇双膝哭喊:“姊姊,你只管前去投生,我回家后,决不负你恩情,一定等你转世长大,再做夫妻。难得仙姑开恩放你,何苦要把自己毁掉呢?再不,我也愿死,陪你同往转世,你总放心了吧?”月娇只是冷笑不答。
上官红见她慷慨陈词,已自心动。暗忖:“此女如此多情至性,虽然陷身邪教,造孽已多,自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真心洗心革面,自己拼担一点责任,成就两人这段情缘,也未始不可。”
念头一转,故意把面色一沉,怒喝道:“你此时深入情网,不能自拔,自然生死均置度外。但你习于魔教,陷溺已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如放你,不久必要故态复萌,兴妖为恶。我不能姑息养奸,为世贻患。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只好行诛,到时残魂能否凝聚,就须看你的孽报深浅如何了。”说时暗察月娇,头又昂然抬起,并无惧色,心中好生赞叹。仍想试她一试,手指处,一片红光飞将出去,待向月娇当头罩下。
甄济本来练有一身妖法,先见双方僵持不下,上官红忽然变脸,吓得心胆皆裂。一见红光飞起,慌不迭由地上跃起,周身黑烟笼罩,大声疾喊:“仙姑饶命,弟子情愿代死!元弟快帮我求一求。真要不行,便请仙姑将我和月娇姊姊一同杀死,放走生魂,同去投生。”
月娇见敌人发作,自知无幸。本是昂首待毙;因知甄济素来惜命胆小,适才情愿和自己同死的话,不过一时为己至情所感,非出本心。本身又受妖鬼胁迫,恶行未著,情有可原,又以裘元情面,对方也决不会下手杀他,即非假话,决难实现。见他猛然飞起争死,朝对面红光迎去,事出意外,大吃一惊。
月娇情急之下,也慌不迭飞纵上前,哭喊:“你家尚有父母,所生只你一人,死不得呀!”随说,随也往前争抢。甄济投身魔教虽然日浅,但是资质颇佳,鬼老宠爱,尽心传授。虽没月娇所习的多,功力却也差不许多,又当忘命拼死之际,月娇急切之间竟拉他不下。男女两人扭结在一起,互相哭喊,争抢不休。
上官红假喝道:“你两人罚罪不同,争有甚用?”说罢,手掐灵诀往前一扬,一声轻雷震过后,便似有极大的神力将二人强行分散,各向两旁跌去,红光也便收回。
月娇当局者迷,那么机智绝伦的灵鬼,竟不知对方乃峨眉派再传高弟,女神婴易静得意门人,已得乃师真传十之七八,法力甚高。如真有心杀她,十个月娇也早形神皆灭。甄济那样锐身代死,并无用处。以为红光未下,是对方不肯连甄济一同杀死,投鼠忌器。这一分开,红光必定罩上身来。惊遽百忙之中,震落一旁,还未立稳,谁知事有凑巧,落处正在妖徒身前,相隔才只尺许。
妖徒阴鸷险狠,凶狡非常,被擒之时,妖法原未尽破,只是身被禁住,不能飞起。本想暗算敌人,因见上官红法力高强,恐怕弄巧成拙,白白吃苦。又想献出门户,卖师求活,隐忍至今,未敢妄动。及听生望已绝,又恨月娇泄机,便打好死中求活,肆恶相拼的主意。
进洞以后,又听说洞中鬼女妖姬俱为月娇杀死。这一来,奸谋诡计无法再售,知道自己贪色受愚,为人所卖,益发把满腔怨毒种在月娇一人身上。只因相隔数丈,中间还有两个强敌,只一妄动,立遭诛杀,形神俱灭,仇仍难报,只得权且强忍,待机而作。
妖徒嗣听敌人恩宽月娇,释放生魂,令其投生。月娇天性奇妒,竟甘受戮,不愿生离。觉着这样能使月娇形神俱灭,比自己报仇还强。暗骂:“贼淫婢,我只当你叛师求荣,可得活命,谁知仍是难免一死,并还为了情孽牵缠,不能摆脱,结局和我一样,连个残魂余气都难保全。”正在快意,想辱骂她几句,忽见红光飞起,甄济、月娇相继争死,不由又迁怒到甄济身上。想道:“此人实是罪魁,今日之事,全由此人而起。可惜是裘元小狗的至亲,决不会处死。”
方打算等月娇死后,乘隙下手,向他暗算。瞥见红光停空不落,又偷觑出灵姑、裘元张口欲语,上官红暗使眼色止住。旁观者清,立即省悟,敌人不过是故意相试,并无加害之心。照此形势,月娇连所炼真形均可保住,与甄济同往家中,去做恩爱夫妻,愤火妒焰突又中烧。
妖徒正打不出主意,忽见月娇落向身前。这等时机,如何肯放,毒口一张,首先喷出一蓬暗绿色的火焰,将月娇全身笼罩。同时由后面运足全力,猛扑上前去,将月娇紧紧抱住,死也不放。
月娇方知中了暗算,除与妖徒同归于尽,更无幸理。双目圆睁,厉声大喝:“这厮在鬼老门下穷凶极恶,无与伦比。二位仙姑不必顾存婢子残魂,请速施展法力,一并诛戮。否则这太阴炼魂妖火,专一克制生魂炼就的身形。他已拼死报复,决分不开,婢子固是多受苦痛,他将婢子元神收去,合为一体,法力大长,许能乘隙遁走都不一定。”
二女见他话未说完,已被阴火炼得花容惨变,周身乱抖,神情惨痛已极,不禁大怒。旁边甄济被震出去,身刚立稳,见妖徒贾霸猛下毒手,已将月娇夹背心抱住,周身俱是阴火包没。知道这类妖法最是毒辣,除了仇敌自行松手,万解不开,月娇必无幸免之理。连急带痛,不顾命往前纵去,也把自己阴火发出,朝妖徒身上烧去。
妖徒已是决意拼命,见火烧去,竟咬牙切齿,拼忍痛苦,双手抱得更紧。甄济情急失智,无计可施,又要往二人身上扑去。月娇见状,惨声急喊:“你快不要近前,速请仙姑下手,将我与妖鬼一齐杀死为是。”语声未歇,甄济已吃裘元用剑光隔断,厉声大喝:“表哥,你不念姑父、姑母朝夕恩念么?”说时,灵姑也是恨极妖徒,要将飞刀放出。
上官红仍想保全月娇,投鼠忌器,恐怕杀死,又恐忙中有误,妖徒还有别的化身代形诡计,万一元神借此遁走,想观察清了再行下手。一面止住灵姑,一面把当地封闭,四面设下禁网。仔细一看,月娇吃阴火一烧,衣服已毁,身渐成了形气,将与妖徒合并。惨呼求死之声越发哀厉,不忍入耳。知道二人形体俱是生魂炼成,二魂相合,似如水中着墨,皂白难分,凭自己法力决难解开。
上官红想了想,只得仍照入洞前初计,为防妖徒警觉,先把手一指,一片红光射将过去,将月娇与妖徒全身围住,故意对月娇说道:“你既甘与妖徒同尽,此意我亦谓然,我也不再留你残魂,与他一齐消灭,成全你吧。”
月娇还未答言,妖徒先厉声喝道:“贼贱婢,我已被你禁制,只剩这点法力,本只想将小淫妇元身化去,使这贱婢不得遂心,稍为报仇,泄我心中之恨。你有本领,只管放她残魂投生,二世再去受报,无须说甚诈语。我现虽为你所杀,你们这几个狗男女早晚落在我的师父手中,还不是和小淫妇做一路货?”
上官红性情温厚,素来不轻动怒火,见妖徒如此狡猾凶残,心中本已愤极,闻言知被识破,自己本是预防,料他也无甚过分神奇伎俩,怒喝:“无知妖徒,本来我已不想保全此女,见你这等狂吠,且教你看个是非善恶。”说罢,将手一指,另有一线金光长约尺许,朝月娇头上飞去,往下一落,便又飞回。
当时月娇一声惨叫,头上飞起一条黑影。妖徒口虽如此说法,心中仍想肆毒。一见月娇生魂脱体飞出,忙一松手,带走一蓬阴火,往上便抓,却不料上官红先见两人纠合一起,恐把月娇魂气击散,故此迟迟下手。生魂一出,便无顾忌,先前又曾上当,格外小心。
一面用法宝破了月娇天灵,击破头上包围的阴火;一面暗中戒备,黑影一离头飞起,禁法也自发动,妖徒的手刚抬起一半,便被禁住,不能转动。同时红光往上一合,将妖徒紧紧包没。然后戟指怒喝道:“我向来不肯赶尽杀绝,本心是想扫平妖窟之后,只将你自炼元体消灭,放你残魂自去投生,适才也曾向你露过口风,你偏如此刁恶凶横。此时前洞有朱真人和各位师长在彼诛邪,用我们不着,反正无事,且教你受点惨报。”
妖徒初意,仇敌愤激之下,必用极厉害的法术、法宝将他形神一齐消灭,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不免消亡,还可落得个痛快。暗中正将元气凝炼,舍大图小,以备神光雷火下击时,万一邀天之幸,得有一丝空隙,残魂余气仍可遁逃一些。及见红光虽将自己包没,并未发生妙用,与初对敌时不同,心已惊疑,恐对方多加楚毒,不令好死。再听上官红一说本心来意,更加后悔不及。
无论多么凶恶的人,当那发横拼命之时,想到便做,哪怕刀山油锅在前,都是一往直前,全无顾忌。等到事情过去,恶气已消,理该受报,眼看轮到自己头上,尽管表面强项凶恶,故意说些大话,当这生死存亡关头,也没有不动心的。再听到孽由自作,若不这样横行为恶,事情还可解免,并无可死之道。自己害人,原为报仇泄愤,结果对头受害有限,甚或因之转祸为福,而自己所受恶报却要加上多少倍,不由得悔恨起来。悔心一生,壮气便馁,越发禁挺不住了。妖徒情知仇人恨极自己,所施毒刑一定难当,又想激怒敌人,以求速死,便在红光中秽口辱骂。
上官红听出他外强中干,声音都颤,冷笑道:“你想激怒我么?率性让你多狂吠些时,慢慢享受。”随把手一指,先前那一线银光便穿向红光中去。妖徒一见仇人用的是灵焰炼形之法,专一熔神消魄,恶毒非常。身被红光束紧,又不能动。知已弄巧成拙,连忙改口疾呼:“仙姑开恩,求赐速死。”口才一张,银光已往口内投进,跟着在七窍中穿梭也似出没循行,渐渐通行全身要穴。妖徒炼就真形,无异生人,身受禁制,一任楚毒。当时通身麻痒奇酸,痛彻心髓,不住颤声哀号,神情惨厉已极。
上官红也不去理他,转脸一看,月娇生魂已经飞出,甄济早扑上去一把抱住,放声大哭,愤不欲生。这时月娇法力全部消灭,比起常人生魂只稍坚定,也强不多少。除呜呜痛哭外,已不能尽情说话。甄济抱在怀里,也似一团云烟,介在有无之间。月娇起初神情也颇悲惨,一会儿面上又带出喜容,依在甄济怀中,语声甚低,也是边哭边诉。
上官红知她重创之后,说话艰难,便走过去说道:“你二人勿须悲泣,听我开导。起初我因月娇虽能回头,但为情欲所激而然,唯恐就此放却,异日不免故态复萌。想将你真形消灭,只放生魂转世投生。后又见你因爱成痴,生出妒念,甘为情死,缠绵纠结,情意可怜。本想担点责任,试明心迹,仍放你二人携手同归,成就这段孽缘。
“不料妖徒狼子凶心,早生毒念。我先不知道这里门户,以为妖徒已受禁制,不能飞遁,无法为患,意欲迫令引导。匆匆不及细察,未将妖法去尽。你二人又一同争死,纠缠不解。行法分解之时,稍为疏忽,没想到妖徒仍能肆毒行凶,致你为他所算。
“表面看来,仿佛你那真形已毁,暂时难与甄济同归。实则妖邪之气尽去,还你本来面目。以你魂气之坚凝,此去必能择一较好人家投生,十余年的光阴转瞬即可成长。我再略施法力,使你元灵仍在,不昧夙因,不特患难夫妻再世团圆,而且异日同证仙业,学那刘樊合籍,葛鲍双修,也并非无望。岂不比带着一身邪气,半人半鬼,去做人家媳妇,在家既滋物议,引动惊猜。
“而且自来正不容邪,鬼老邪教又与别的左道旁门不同,一望而知,无从敛迹,如遇正教中新进之士,你尽管早已革面洗心,改行归善,而对方不知底细,只以消灭妖邪为务。万一再遭惨劫,更何以堪?至于甘为玉碎,不愿重生,更是痴话。须知好死不如恶活,便坠入畜生道中,只要夙因未昧,仍能修复人身,终有出头之日;一旦形神皆灭,连为畜生也不可能。除非真正极恶穷凶,不知悔悟,罪恶滔天,万不可赦者,决不会受此恶报。
“原来那残魂余气击散以后,当时虽然消散,并不全灭,只是万不再聚,化为万千残丝断缕飘荡空中,雷霆风雨与日月之光皆是酷刑,常日身受,不知何年何月,随天时燥湿,化生各种虫蚁。身受之人,无殊把一身化作百千万亿,去尝无边苦孽楚毒。这个妖徒便遭此报,你如何也生此念?
“你本聪明女儿,只缘前身孽重,误陷邪教,至有今日。想是你还有夙根,居然孽海抽身,现已转祸为福。经此一劫,当必更明善恶邪正之分。等我行法之后,你夫妻分别,好好投生去吧。”说罢,随用法力放出一片祥光,向月娇照了两照,收将回去。
月娇闻言,只是哀哀哭泣,叩头不止,鬼声啾啾,甚是凄楚,似有好多言语欲诉无从之状。甄济也是悲泣不止。众人见了,俱都恻然心动。
上官红知她不能放声尽情倾吐,这还是在阴森地穴以内,不过生魂新创,言语艰难,别的还不妨事,少时到了洞外,日间阳火炙灼,夜间寒风如割,更难忍受。至于投生一节,决没那么巧的事,出去便能寻到好的人家,不知还要受多少日苦趣魔孽。
上官红心生怜念,率性成全到底,重又止住二人悲泣,说道:“我适用慧光照你,此去投生,夙根自可不昧,魂气也可坚凝。但我见你说话艰难,分明适才魂魄已然受创,外间风日侵灼,仍难禁受。我现用一粒灵丹助你阴灵,便可白日飞行,择地投生,方便多了。
“此丹乃本门教祖妙一真人传授,各位师长率领我们门人在依环岭上,用海外仙山所有百余种灵药配制;以极高深的法力护法守炼,在丹炉中炼了一百零八日,新近才得炼成。我只受赐十粒,还是第一次应用。今以赐你,足可抵得未来一甲子修炼之功。你转世以后,不论学道与否,务须默记前因与今番遇合得之不易。努力修善,勿负我苦心成全之德;免我有纵容恶人之过,受师父责罚,就算报答我了。”
上官红说罢由囊中取出一粒豆大灵丹,放在手上,合掌一搓,一口清气吹去。那丹立化成一片霞雾飞出,清香袭鼻,闻之心神皆爽。月娇喜出望外,忙甩脱了甄济,迎上前去。上官红手再一指,烟雾便将月娇全身裹定,渐渐侵入月娇魂体之中;由浓而淡,由淡而无,合为一体。月娇忽化作一幢黑烟满地滚转,一会儿便现出身形。立即神清健旺,魂气坚凝,不似以前虚无缥缈,若隐若现,轻浮不实之状,同时便能开口说话。
月娇满面喜容,急忙上前朝上官红、灵姑、裘元三人扑地跪倒,叩头谢道:“婢子先前自知孽重,不能避免;又为情痴妒重,欲请恩仙行戮,原是一念愤激,不知厉害所致。及至恩仙试查婢子心迹,假意行戮;甄郎争死,看出真情。婢子心虽生悔,话出如风,无法收回。正拼争先一死,又被神光震落,方窥测出恩仙成全心意。
“不料妖鬼肆毒,吃他乘隙制住,照着平日所知,以为万无解免。妖鬼怨毒已深,本是恨极拼命,连他自己想要中止,势也不能。唯恐妖鬼邪法较强,借此遁脱残魂,心横气沮,拼与同尽。万没料到恩仙法力如此高深,竟将婢子生魂救出毒手,一点无伤,并还深恩再四成全。又承恩仙开导,已然如梦初觉,焉有执迷不悟之理?此去投得人生,定当奋勉前修,竭力从善,以消今生冤孽。
“只是甄郎天性虽然不免稍薄,根器并非十分低下。只为陷身邪教,无计摆脱,迫于凶威,实非得已。这次幸蒙二位恩仙援手,救出火坑,宽其既往。但他以前曾习妖法,身上妖气犹在。起初原令其托裘表弟转求恩仙保留,就此放归,以作防身之用。但先听恩仙训示,只此妖法在身,不特异日易受妖邪引诱,并还易遭正教中人杀戮,委实害多利少。但是鬼老门下妖党几以千计,此次难保不有人漏网,知道祸由甄、裘二人与婢子而起,异日狭路相逢,必定加害。去了妖法,防身无术,故此冒死乞求,尚望恩仙施展无边法力,大发鸿恩,终始矜全。婢子夫妻身经万劫,皆是戴德之日了。”
上官红不等她说完,接口笑道:“不必说了,我知你的心意。志向虽佳,暂时还无机缘,须看你二人将来修为如何。至于妖鬼党徒,此次恶满,全应伏诛。各位仙长,罗网周密,还有银发叟命门人在且退谷外设有仙阵,决无漏网之理。你只静看我处置完了妖徒,将洞填没,对你丈夫自有处置。本来朱真人曾说他心术不端,现看裘道友情面,你又可怜,才格外加恩,少时便知便宜他哩。”
甄济跪在一旁,闻言想起前害裘元之事好生愧悔,随定月娇叩头不止。上官红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二人不必如此,可各起来。”说罢,便往妖徒身前走去。
这时妖徒外面被红光包没,内里又受灵焰在体内游行销灼,里外来攻,已不成形。如是常人肉体,到了痛急晕死过去,便失了知觉,受罪还好一些。无奈妖徒是元神炼就的形体,只要余气仍存,便有知觉。通体上下又被红光束紧,丝毫不能转动,只得睁着凶睛活受。外面好似一团烈火,将全身笼罩,身子仿佛蜡油所制,眼看着一层层缓缓被火烧熔。偏又命长,不能即死,只觉通体皆在焚烧,痛楚万般。同时内里好像有一条周身带刺而又发火的毒蛇,顺着气脉七窍在全身上下出没游行,又麻又痒,又酸又胀,火辣辣的,比起身外火烧还要残酷十倍,那罪孽直非言语所能形容。就上官红与月娇说话这刻许工夫,妖徒已痛得力竭声嘶,凶焰尽去,只是嗷嗷惨呼,休说毒口辱骂,连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上官红原是一时之愤,以为这等凶恶阴毒,平日为恶之多可想而知,一死犹不蔽辜,怒火头上,直恨不能将妖徒磨折个够,再行处死。及见妖徒身受如此惨痛,不禁想起昔年师父女神婴易静在幻波池用神火化炼艳尸玉娘子崔盈。因是用刑太惨,有乖天和,几受掌教师尊重责之事(事详拙著《蜀山剑侠传》)。那还是师父先为妖尸所困,几遭毒手,仇恨太深,崔盈淫毒罪孽也太深重的缘故,尚且不可;妖徒与己并无仇怨,虽然凶横,决无妖尸崔盈三世积恶之甚,只顾一时快心,万一教祖降罪,如何是好?
上官红不禁心惊后悔,忙将内外两层神光一齐暂止,戟指喝道:“无知妖孽,你本可脱死,转入轮回,偏要执迷不悟,死到临头,尚逞凶谋,结局害人反而害己。如非平日罪恶太多,也必不会鬼使神差,使你身受惨报。此时总该尝到滋味了吧?这就难禁,下去还更惨呢。”
妖徒做梦也未想到会缓这一口气。惊魂震悸中,窥见对方怒容已敛,似有哀矜之色,深幸有了转机。自知难免,也不敢再作求生之想,只盼能够速死,于愿已足。楚毒虽停,急切间说不出话来,正在满怀希冀,及听到末两句,后面所受还要楚毒,不禁心胆皆裂,哪还敢再顾喘息,颤巍巍哀声急叫道:“仙姑,仙姑,妖鬼知罪,悔已无及,不敢求生,只求仙姑大发鸿恩,早赐诛戮,免至多受楚毒,就感恩不尽了。”
上官红见妖徒被神光销铄,外形已经残毁消灭,许多已成气体,内伤自然更重,悲号断续,几不成声,神情惨厉已极。示意说话,似是故意吓他,引起哀求,以便落台,闻言喝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不给你厉害,情理难容。”说罢,假意行法,又要施展,抽空故向吕、裘二人使一眼色。
裘元在妖窟数日,深知鬼老师徒罪恶,身又被陷,疾恶如仇;又恨妖徒暗害月娇,正愿他多受苦楚,站在一旁,只装不见。还是吕灵姑少女心慈,本来就想劝阻,只因法力浅薄,见识无多,妖徒刁狡凶毒,万一非此不可,自己行辈又尊,话出无成,面上无光;如若听从,纵走妖鬼,日后又去流毒人间,岂非自己之过?心想这类可恶妖鬼不值怜惜,何必管这类闲事?
心中却是有些不忍,及见上官红也已息怒心软,又递眼色,再见妖徒战栗震悸的惨状,立即劝道:“这厮苦孽已然受够,稍为放宽一点吧。”
上官红乘机允诺,住手喝道:“你这妖鬼,行为太以阴毒。本意使你受尽苦楚,等到鬼洞妖破去,再用太乙神雷击毁形神,任你余气残丝转入化生之中,为虫为沙,看你平日罪恶深浅,受那无量孽报。今以吕仙姑大发慈悲,适才着实也够你受的,现在勉承吕仙姑之命,给你一个爽快。你先已受了不少惨刑罪孽,已少可抵消。我也不再赶尽杀绝,看你自己造化如何吧。”
上官红说罢令众退后,双手一搓,往外一扬,霹雳一声,震得山摇地动,洞壁连晃,满地俱是金光雷火,红光也在同时收回。妖徒全形早被震散,残魂一片吃雷火一撞,化作万缕千丝,一齐消灭。
上官红这一震之威,具见玄门法力;又在地洞之中,势更猛烈。休说月娇、甄济心神皆战,便是灵姑、裘元也觉耳鸣目眩。众人本已退向出口,雷响之后,上官红心料这里巨雷猛震,前洞鬼老与妖党必定警觉,又以妖窟中鬼女妖姬俱为月娇用鬼老原设的妖法所杀,无须再往搜索。
正打算施展法力,将这地填死,忽见适才雷火震处不远,有尺许大小一片黑影紧贴地上,知是妖徒的残魂余气,那么猛烈的雷火,竟被漏网了一些,不曾全灭。此事固在意中,本没想斩尽杀绝,妖徒的功力已可想见。如任其凶魂脱体逃走,就不为恶作祟,转世也必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幸其自己作孽,没照预计放脱。
上官红便喝道:“无知妖魂,你用元灵分化之法,乘我撤去禁制发放太乙神雷之际,将元神分化,拼着多半魂气为雷火击灭,往上猛飞,将一魄一魂残余之气改上为下,由下方窜出,紧贴在此。以为魂气与地上同色,决难识破,等我们离开,便可逃走。可知此举又要弄巧成拙,休说此等小伎俩怎能瞒过我,即使暂时疏忽,被你瞒过,妖窟中残余妖鬼已全遭报伏诛,邪法已为月娇所破,汝师鬼老倒反地轴凶谋已无所施,我也无容深入。我未行时,你不敢飞避逃遁;一逃,被我发觉,仍是无幸。我行时,又必将此地狱变相的地底妖窟,施展法力填塞封禁。
“你法力已失,魂魄不全,势必从此禁闭在内,万劫沉沦,长为饿鬼,永无出土之日。连化虫蚁,去享受一点日月照临,雨露滋润,都绝望了。
“其实你无须如此作伪心劳,我因恨你凶毒,上来处罚太重,觉你身受已可抵补。适才所说,明有稍为宽放之意,你便不作伪,也不至于形神全灭。所以雷火击处,独空东南一角;不然,你这残魂余气有多大力量,能遁逃出网么?唯其恐我觉察,不敢远遁,伏处正与雷火相近,正受销铄。否则你只管逃,决无人来拦你,不是早遁出洞去了么?”说时,地上黑影便宛转伸屈,发出一种低而凄厉的“噢噢”之声。
上官红知他恨极,又道:“你幸是遇我心慈,言出必践。像你这魂魄不全的余气,即使强投人身,也必早年丧命,遭受凶报。夙世冤孽相缠,使你多受恶报苦难,尚不在内。不知要经多少日,还须大彻大悟,多修善行,累世修积,才能解免;不堕畜生道中,受那无边苦难。谅你也无能为害,我仍照初心,放你逃走。如遇别位疾恶如仇的道友,见你如此极恶穷凶,你还有丝毫生路么?我现在便要封闭洞门,你急速逃生去吧。”地上黑影才贴地蜿蜒往外缓缓游去。上官红知是残魂伏窜,因在雷火边上,受了波及所致。
上官红又正色告诫甄济道:“你资质原本不差,只为天性凉薄,私心太重,才致陷身邪教。幸是祖德尚厚,得遇夙世因缘,孽海抽身,方得免于诛灭。否则今日各位师尊扫灭妖窟,岂不与之同尽?前者你已迷途罔返。此次回头乃受情人再三开导,你对她又是既爱且畏,不敢拂逆;并在事前激发一线天良,鬼老已将裘师叔交你劝诱,势成骑虎,不得不尔。
“实则你久贪淫乐,陷溺已深,此举并非出于本心,所以连共患难的情侣对你都不放心,断定你情薄心浮,易受摇惑,将来不免薄幸相负,甘为殉情之举。现我看裘师叔份上,并念你乃书香世裔,父母年高,只你独子,格外从宽,放你全身回去。
“但你所习邪法尚未去尽,月娇和你夫妻重逢,至少也在十年以后。身侧无人劝诫,此去人间,难保不炫弄贾祸;甚或再受妖人引诱,故态复萌,遇见正教中人,误认妖邪,遽加杀害,均所难料。如若给你去尽,万一遇见旧日同党,不受胁从,便为所害,也是可虑。
“现用我峨眉师传心法太乙神光,将你所染妖邪之气去尽,但法力仍在。另赐灵符一道,并传玄门正宗初步吐纳之法,以供防身向道之用。不过邪气虽去,妖鬼所传皆是左道邪法,多半有害生灵,为此特加警诫:以后只就固有而无害于人者,到迫不得已之时,方许应用,不许另行祭炼。
“须知以你为人,实在一无可取,只缘遇合有幸,既重裘师叔的情面,又念月娇情痴可怜,才有此逾格矜全。以后如若故态复萌,我那灵符印在你的身上,只要不犯旧恶,自能助你抵御妖邪,逢凶化吉;你如稍行恶事,或负月娇恩情,此符立化神光飞回,转瞬我便得知,无论相隔万千里外,我必立时赶来杀你,以免姑息养奸,为你所累。今日所杀妖徒便是你的榜样了。”
甄济闻言,自是感激,惊喜交集,吓得诺诺连声,叩头不止。月娇更是意外,跪伏在上官红面前,不住呜呜鬼哭,感激之情直非言语可以形容。
上官红随命甄济盘膝坐地,指示玄机,先纠正所习吐纳导引之法,再传授正宗口诀,令将心神守定。然后将口一张,一股太乙真气喷将出去,立化一片神光,将甄济全身上下一齐包没在内。甄济本是周身黑气隐隐,面目作青白色。神光一照,周身火热,正觉舒畅已极,忽然真气欲脱,心神一迷糊,便失了知觉。
一会儿醒转,神光已然收去,觉着周身微作酸痛,但神智空灵,心旷神怡,与前大不相同。上官红等三人已然不在,只有月娇守在身侧。正惊疑间,忽听月娇说道:“你受妖毒至深,适才邪正交战,心神已失主宰,危险异常。如非上官红仙姑深恩赐救,几受妖法反应之害,就此葬送。现在肉体虽稍疼痛,无异脱骨换胎,反而因祸得福,深恩大德胜于再生。此后回家,只须奉侍父母,虔心修持。等我转世相聚,便可同修正果,凡百皆可无虑。那灵符已然深印背上,不是妖鬼党徒所能侵害的了。
“上官仙姑因听我说妖洞中藏着不少珠宝金银,可充济贫之用。裘表弟日常所说的虞仙姑,也自前洞赶来,说鬼老同了几个外约的妖党,均被各位仙长困住,先前妖法已破,鬼老妄想发动地水火风,吃青城朱真人制止。后洞法台又被我毁去,不能呼应,越发无效。
“眼看力竭技穷,正要逃窜,朱真人知幻波池诸仙因虞仙姑想见裘表弟,鬼老寝宫中还有残余妖法以及妖幡法器之类尚未破尽,好些附有无辜生灵,命虞仙姑来此夫妻相见,并传知二位仙姑与裘表弟,一同合力破去寝宫妖法,放走妖幡上所附生魂,然后同往且退谷助战。
“此事适才我本就要说,只因救你心切,还没顾得上。尚幸上官仙姑没有见怪,虞仙姑人更天真。先前见你好似愤怒,及裘表弟说我夫妻此次以死力相救,以及两家父母亲厚之情。上次途中夺剑,欲加陷害,乃是心神已为妖法所迷,又受妖徒驱迫,并非得已,不是本心,便消了气。又以救裘表弟,后半乃我力主,亲受艰危,不惜百死,故对我尤为爱怜,当时送我一粒灵丹。并允转世十年之后必往查访,等我夫妻婚后,遇机随时相助,情意甚是优厚。谈了一阵,等上官仙姑将你大难免去,才同入内,命我守候在此。
“我先释放的那两个同伴鬼女,肉身尚在,其中一个来日无多,还未受到鬼老淫污。我先虽放她们元神,令其复体为人,自行逃生。但二人知道鬼老法严,我那一举做得太狠,何况胜败未分,妖徒尚在外面对敌。我在悲愤情急之下又无暇详为开导,吓得她们进退两难,只是同病相怜,在法台前互相扶抱,悲泣了一阵。闻得外面雷声起了两三次,久候不见妖徒回去,才料妖鬼真败,但逃出来,恐受正教中人杀戮;不逃,又恐地穴不久就要封闭,便要沉沦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二人商量了一阵,才没奈何,乍着胆子,试探着偷偷掩了出来,正听三位仙姑和我谈说,先还不敢冒犯走出,只隐身甬路拐角;偷看外面,隐隐悲泣。上官仙姑闻声查问,经我言明,引来此地。因所受妖毒不深,一个更和常人一样。二人又均有心计,逃时身上装有珍宝,上官仙姑便未令她们回宫取物,只把邪气去尽,由虞仙姑各给了两粒延年益寿的灵丹,以补所受痛苦。好在这二人俱是我家婢女,山行不畏虎狼,就此送出洞外,指明途向放走。
“照我初心,自知孽重罪大,不能自拔。我原以为青城、峨眉两派门下疾恶如仇,鬼老师徒罪恶如山,决所不容,早晚必受形神俱灭惨祸。何况我平日自甘堕落,存着过一日是一日的心意,任情放纵,无所不至,能得鬼老宠信,也由于此,一旦孽报临身,自然万无解免之理。就是后来与你宿缘遇合,心生悔恨,无奈迁善无计,想为好人,情势也所不许,不过看你好好一个有根器的少年,受妖鬼胁迫,虽然失足在此,陷溺还算不深。如能劝你及早回头,遇机逃了出来,或许还有一线之路。但想不出使你脱身之策,为此时常向你劝诫,百计千方恢复你本身灵智,虽以法严事险,未全做到,毕竟近日要好得多。
“日前恰值裘表弟被陷在此,你果然天良激发,冒险求情,欲代鬼老劝其降服。我盘算至再,知道他既是青城门人,朱真人法力高强,何等厉害,断无不知之理,必是数中该有这场厄难。如拿他做个现成人情,正是你的最好时机。本欲去往金鞭崖告急,偏值朱真人他出,全崖已然封禁,无法进去。观中无人,去也无用。这才想到裘表弟同伴身上,谁知一盘问,他的同伴未来,只银发叟门人是他好友,偏是我的仇家,此外又无人可找。
“为想保全你,没奈何,只得拼着性命前往告知。此老虽不曾难为我,看他那神气,异日遇上,恐仍不饶我。因此一举,鬼老祸发更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全鬼宫师徒男女党徒决无一个可以幸免。或偶有一二暂时漏网,将来仍是不免诛戮。反正一样遭报,长痛不如短痛。
“以前我灰心沉湎,淫乐纵欲,终日昏天黑地,过惯生涯,还不怎觉苦痛。自从与你相遇,彼此生出真情,想到恩爱不能长享,忧今虑来。鬼老又是凶恶残酷,其心莫测。我和你表面欢乐,实愁肠百结,怀中如割,痛苦已极。倒不如拼着神灭形消,既免我经常忧疑危惧,活受无形罪孽,又可乘此千载一时良机,使你脱出水火。又以情深善妒,前生必定亏负了你,今生还报。虽看出你心性无定,将来十九薄幸,偏会割舍不下,甘心毁灭,死而无怨。
“适才初见上官仙姑,实是引颈待戮,决无希冀。嗣看出有放我投生之意,虽不能无动于衷,仍以灭亡为愿,不愿偷生人世;看我所爱之人重缔新欢,而我身已转世,报复无力。地老天荒,徒增苦痛,生既无欢,死不消恨。
“后来上官仙姑居然曲意矜全,意欲就此放我夫妻二人回去。不料妖鬼包藏祸心,几遭不测。先想罪孽太重,该遭恶报;对方已然深恩曲宥,自己仍是不能免难。直到阴魂出窍,上官仙姑详为开导,方始如梦初觉。又蒙施展仙法,恩赐灵丹,使我神魂凝固,元灵不昧,不特现在情景有异别的生魂,来生更是受益无穷,并还连你也得了莫大益处。算起来,更比现在一人一鬼携手同归要强得多。
“我不过略知邪正善恶之分,一时悔悟,并还为情所动,有激而然,竟得转祸为福。你并无多罪恶,又受妖鬼胁迫,不是本心。如能从此向道归善像裘表弟那样,不也是人做的么?今日我夫妻的遭遇,真是平日做梦也万想不到。休说上官仙姑深恩大德不可以忘,便你这次陷身妖窟,以至脱出水火前后身经,对于善恶邪正,凶吉祸福之分,也应知所警惕。
“我等三位仙姑和裘表弟出来拜别,便要往寻投生之所。本来此去十年,始可相逢。我不在你身侧,无人提醒,仍恐日久疏忽,受人摇惑。你的邪气虽去,法术尚存,终是妖法,虽然于你防身有用,却添了我一层心事。你须知上官仙姑这次恩施格外,一半由于见我夫妻可怜,心生恻隐;一半由于裘表弟情面,初意并非如此。你那背上灵符实是厉害,从此革面洗心,自然为福不小。稍存恶念,纵不形神悉受诛灭,飞剑斩首必所不免。祸变发于瞬息,不须如何作恶,只在你当时心念一转移间而已。
“我因放心不下,此去必在近处择那贫寒多子女的好善人家投生。因得灵丹之益,生而能言,体力也异常儿,防惊俗人耳目,不得不作三年韬晦。一过三岁,我必相机告知父母,请其引往你家相见;再如隔得真近,也许自来。你还可在近处寻访,我右手掌纹有一月字为证。若在我三岁以前寻到,可多赠那家田产,先将我买了去,长大完婚,再通往来。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固难预定,姑且如此预拟。
“万一近处无可投生,或是三年已过,而我未来,那必投生远处,你也无须忧念,更不可离家远寻。以免孤身在外,巧遇昔日漏网同类,又生枝节。便是近处寻访,也只密派家中仆妇,问明以后,再领往家中辨认,不可轻出。你能谨记勿忘,我就放心了。”
甄济此时惊魂乍定,本已立誓归正。又见月娇深情蜜意,死生缠绵,又说了这一番回肠荡气的话,自然唯唯诺诺,永矢无他。只是二人情爱胶结,说到转眼要分开,俱都难舍难分,相亲相抱,由不得哀哀痛哭起来。
夫妻二人正在互相慰勉,缠绵不舍,忽听深处雷声大震,知是上官红等四人已将后面鬼宫封闭,事已办完,就要出来。刚刚收泪,起立相待;又听鬼老徒党与青城、峨眉两派剑仙斗法的前洞妖窟霹雳连发,宛如天鼓急鸣。“轰隆”连响之声,震得四壁乱晃,大有崩塌之势。
这通往地穴鬼宫的秘径长达五里,虽经鬼老妖法修建,坚固非常。但在玄门太乙神雷猛击之下,决禁不住。何况鬼宫所设法台又被毁坏。月娇无妨,甄济是个肉体,如果倒塌,不死也必重伤。偏生出口又吃上官红行法封禁,不能跑出。晃眼之间,雷声越猛,前后两洞相应和,顶壁等处受了猛烈震动,已现出好些龟裂痕迹,那经过妖法凝炼。比石还坚的壁上,已随裂处,簌簌下坠,四处迸射,越往后越密,眼看就要全部崩塌。
月娇邪法已去,只是一个灵鬼,无力助人。恐上官红等急于行法扫荡妖窟,或有别事,不暇兼顾,顶壁倒塌,将甄济埋葬在内。如往后洞鬼宫迎去,甬道又长,不等到达,已经崩塌。当地相隔上面地层何止百丈,前后泥土堵塞,脱身更难。只有出口近在咫尺,只要禁法一撤,便可冲出。就是甬道先塌,只要把身体护住,不被压伤,上官红等必定警觉撤禁,破土放出,也较容易。于是便令甄济急速行法,将全身护住,以防受伤。一同走往邻近出口之处守候。
正在心情惶急,忽见上官红纵了遁光飞来,身刚临近,上面顶壁受了前洞神雷猛击余波,连晃了两晃,轰的一声,震裂了四五丈大一条,待要崩塌,两壁也在摇摇欲倾。上官红见状,不顾和二人说话,回手一指,先飞出一片红光,刚把出口一带顶壁护住,随听轰隆之声由红光下照之处起,由内而外连珠般往来路一直响去。紧跟着深处也起回声,忽然轰隆大响,除三人立处挨近出口三两丈远一段是被红光托住外,下余全一齐崩陷堵死。
上官红这才转身,对二人说道:“鬼老端的奸诈百出,他那鬼宫卧室之内竟设两层埋伏,并有三条秘径:一条通往前洞,平日聚会妖徒党羽的广堂中间座位之下;一条通往山阳大妖徒所居洞中;一条通往离此百余里的幽谷之中。中间歧途四出,大约全妖窟徒党鬼女所居室内均可通行。
“适才我四人入内,在无心中发现。先前事出不意,如换法力稍差之人,必定入伏被陷。正在破法,鬼老不知又想闹甚玄虚,忽由前洞遁来。还未走出秘径,便吃发觉,连用法宝、太乙神雷将他打伤。遁时还肆凶毒,幸我早有防备,没有使上;反吃吕师叔用五丁神斧将他半身斩断。化作两道黑气,转眼又行合拢,仍由秘径中往来路遁去。
“同时闻得朱真人传声示和,令三位师叔用五丁神斧当先,紧紧随后追赶,与前洞诸位师长会合夹攻。命我把鬼宫藏宝封藏一处,以备日后取以济贫。将全地行法填死,免被别的妖党寻来盘踞。然后才来这里,放你二人回家投生。鬼宫正在崩塌,稍候一会儿,等这后半妖窟全数填塞;我收了法术,重加一层禁制,就引你夫妻出去了。”二人重又叩谢一番。
上官红侧耳静听,后洞崩塌之声已渐宁息。前洞依然猛烈,重又手掐灵诀,施展禁制,使那崩塌之处所有石土坚如钢铁。方始引了二人出洞,飞身空中,又施法力,将出口封禁。一同飞上崖去,略向二人叮嘱几句,令其避开前洞一面,到了环山岭再行分别。二人感恩悲泣辞别,由甄济带了月娇阴魂,自往环山岭飞去。
上官红送走二人,赶往前洞一看,妖穴已被朱真人用移山之法倒转填没,尘土飞扬,高起百丈,地轴轰隆之声兀自殷殷未息。只灵姑、裘元、南绮三人同了李英琼的弟子米鼍、刘遇安在妖穴对面的危崖上注视守候。近前一问,众仙已去金鞭崖。
因天过正午,妖穴所在虽是危崖幽谷,全山最隐僻之地,但由于妖鬼和所约妖党情急心横,想要倒反地轴逃遁。朱真人和峨眉众仙,将计就计,借此将妖穴填没,以致震波所及,范围较广,恐伤附近生灵,特命米、刘二人持了灵符,在此守候,防生他变。须等震势宁息,近居山民无人震伤,方可离去。
上官红又得知妖鬼此时遁往山阳大妖徒神目童子邱槐所居灵焰洞,此洞门户虽在峰顶,但有一半是在山腹,一半深藏地底。如要除他师徒,必须穿透全峰,始能入内。如将此峰移去,附近多有山民居住,樵采不绝,最远的居民相隔不过百里,一经地震,必要累及无辜生灵。不能和山阴地穴一样施为。
并且经过适才一战,妖鬼连受重创,元气大损,心胆已寒。本欲远遁,只为阴洞妖法尽毁,所有多年辛苦炼成的法器全数消灭,一件无存。阳洞尚有好些法器,不舍抛弃,想留以为异日复仇之计,故此窜入洞中。于是师徒二人发动九天元魔灵焰,将峰顶直达地底的出入口化成了一个火井,又以敌人精于穿山地行之术。另外又设了上中下三层妖法禁制。众仙投鼠忌器,攻陷极难。
可是妖鬼师徒天性凶横,却不知众仙有所顾忌。只知孽报将临,对方已立意赶尽杀绝,任他天罗地网,铁壁铜墙,如何防御周密,也阻不住敌人来势,早晚终被攻陷。并且留得越久,越难逃走,尤其众仙见他逃进阳洞以内,便不再攻迫,各自飞去,使妖鬼猜不透是何用意。门下党徒死亡殆尽,也无法命人窥探虚实。
鬼老多疑善诈,必又当是敌人知道魔焰的厉害,不易攻陷,欲取姑与,暂时放弃不问,暗中命人向同道中借取九天元阳尺、天遁镜这一类专破魔火之宝,以备一举成功。鬼老既恨且怕,又无可奈何,已知不能长保,与其坐以待毙,转不如迁地为良,远走高飞,避开锋锐,日后再谋报复。于是也将计就计,故作尽力死守,乘敌人还未发动,就在今夜子时前后,突出不意,带了阳洞法器逃往云南,去与竹山教联合。
众仙窥破诡谋,先去金鞭崖歇息。为防中变,到了夜里,在东北西三面埋伏,空出且退谷外银发叟所设阵地一面。等鬼老师徒一逃,朱真人立刻赶往峰顶行法,移来山石泥土,将阳洞自顶往下一同填没,断了他的归路。并防别的妖人日后占据,除裘元、南绮、灵姑三人去与方、司诸人会合埋伏外,上官、米、刘三人候到地震余波平息,同赴金鞭崖候命。
银发叟行事,素不喜外人参与;裘元等三人本与方、司诸人相识,去还无妨。余人只要鬼老师徒不由另外三面逃走,均不上前。等其入伏,便各自回山。事完,灵姑先去金鞭崖拜见教主;裘元、南绮先回环山岭省亲,好使父母安心。略留一日,再带阿莽、胜男同去金鞭崖相见。
众人互相谈了一阵,震势已停,尘土渐息,米、刘二人也把四周禁制撤去。仗着地势幽静,围着妖窟一带又均有禁制,当地村民只感到地底微微摇动,一会儿即止,人畜田舍均未损伤。众人自是心喜,略为叙别,便各分途起身。上官红同了米、刘二人自往金鞭崖听命。裘元、南绮、吕灵姑三人也一同起身,飞往且退谷。
因天甫黄昏,方、司诸人,埋伏之地,与铁砚峰阳洞妖窟密迩。相隔只数十里,如非中隔一岭崖,站在峰顶,便可望见。恐因此去,被妖鬼师徒觉查,行踪需要隐秘。裘元久困妖窟,连日服气,也思少进饮食。神情稍显疲顿,别无甚伤害。
方、司、雷三家老少见裘元脱险飞出,愈知当晚方、司诸人成功无疑,决无妨害,好生欣慰。雷迅见同辈弟兄曾几何时,多已入道修真,绝迹飞行,羡慕已极。一面设备盛宴款待,一面把裘元引到无人之处,告以心意,请念弟兄之情,见了朱真人代为援引。
裘元自是义不容辞,但以婉言劝道:“伯父年高,膝前只你一人,和方端二哥一样。银发叟也曾说他将来必有遇合,只是此时奉养老母,不能离开。请大哥少安毋急,小弟随时留意,但有机缘,必定设法引进。”雷迅也想起老父年老,只一独子,便有仙缘,也不能舍却老父而去。知道裘元诚实,所说不假,既已应诺,迟早必应,也就不再深说。
回到室内,老少欢叙,不觉已是戌亥之交。南绮见难再延留,催促起身。裘元又向诸老、雷迅等辞行,互约后会,同了南绮、灵姑一同飞起。仍到谷口落下,步行出谷,穿越林木陂陀,赶往方、司埋伏之处。前已有两人来过,知道阵地所在,照直走去。火仙猿司明因时候将至,正在阵前窥探,见三人走来,又有裘元在内,越发欢喜,忙接进去,与方端、方环二人相见,略谈经过。南绮见缥缈儿石明珠和司青璜不在阵内,便问何往?
方端答说:“昨晚二位姊姊走后,到了天明将近,石姊姊和司表姊闻得山妖窟起了雷声,鬼老和门下余孽久未到来入阵,疑心出了变故,同往妖窟探看。石姊姊遇见峨眉派一位女道友,才知朱真人和峨眉、青城长幼众仙已回金鞭崖。
“原因是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自从上次在红菱磴吃银发叟老仙师制住,吃了一次大亏,几乎送命。回山以后想起红菱磴、金鞭崖两处强仇大敌,相离均近。妖师鬼老近来胆子越大,恶迹日著,邪正不能并立,早晚必要寻上门去。越想越害怕,一面加紧祭炼妖法,一面到处勾结妖党,以为声援。
“他和天残、地缺二老门下孽徒黄权本来相识,自从元弟失陷,端弟、明弟去往妖窟探看以后,鬼老见机密已泄,朱真人决不甘休,势成骑虎,自恃妖法已然练成,意欲一拼。一面召集阳洞诸妖徒商量应付,分头约请妖党;一面自己也亲出,约请能手,准备大举。
“邱槐知道这两处强敌俱都难惹,料定凶多吉少,便发信香,把黄权请去,向其求助。黄权因天残、地缺二老自从上次因为两个孽徒与采薇禅师斗法,经百禽道长公冶真人劝解,虽未吃甚大亏,却也认作平生奇辱。自思事由孽徒而起,表面护短,暗中却约束门人,从此不稍宽假,如与青城、峨眉为敌生事,只一出手,不问胜败,回山这场苦刑决受不了。只得详说本身不能出面苦衷。
“妖徒原想由他把天残、地缺二老引出,闻言大是失望,再三求其出力暗助。黄权和妖徒至交,平日又说得话满,不能过于推却,便代鬼老师徒约了一个极厉害的妖人相助。为防敌人仓促来攻,阳洞妖窟所设禁制不能抵御,又把乃师所炼五色神泥暂借妖徒应用。
“那五色神泥乃古娲皇炼补天石所余,本是存在西昆仑万丈寒潭之中。当年天残、地缺二老费了不少心力得到手后,又经三年祭炼,极为神妙。妖徒如若用以封闭洞府,不特洞口封住,万难攻进,全洞上下都可坚若精钢。
“也是鬼老求胜心切,知道此宝尚有克敌妙用;从妖徒手里强索了去,妄想以此伤人,不料幻波池易、李两位仙姑恰有克制之宝,不曾使上,反被朱真人乘机收去。因知此宝一失,黄权当不起这个责任,早晚必来拼命。鬼老师徒也知此宝关系重要,必要再发信香将他引来,借此拉其下水。
“现在如若穷追,不放鬼老师徒遁入阳洞,迫令来此伏诛。一则石、司两位姊姊尚非鬼老之敌;我弟兄三人法力又差,我更无用。虽有仙阵埋伏妙用,只是照本画符之事,不能深悉微妙。稍有疏忽,立被漏网,不可不防。须等元弟和虞、吕二位姊姊赶来,有了五丁神斧这类专杀妖邪之宝从旁相助,方可万无一失。
“二则朱真人日后诛戮竹山诸妖人,五色神泥大是有用。虽然无心得到,又是夺自妖鬼之手。但是天残、地缺二老已与正教中人释嫌,脾气又极古怪,双方虽无交往,彼此相知,各不相犯。既不便就此据为己有,更防黄权情急行险,又去勾结别的妖邪前来夺取。
“乃师护短好胜,出于天性,以前只为孽徒生事,受了耻辱,再要将他爱徒受伤,新仇旧恨,一齐发作。情知胜败难定,也必不肯甘休,老羞成怒,铤而走险。微风起于萍末,循环报复,又惹出许多事来。二老只是天性孤僻,恃强自傲,并非妖邪一流,不愿为此小事结怨,其势又无往寻师徒之理。
“如等鬼老师徒伏诛,黄权不知朱真人的心意。当时知拼不过,既不敢独自来夺,又不敢回山见师,势必到处寻人;只一交手,便难善罢。只有此时由妖鬼将他引来,当时使其得知神泥已失之事,他情急之下,不暇寻思厉害,妖鬼再想借他窥探金鞭崖敌人动静,从旁一怂恿,定思冒险往盗。朱真人等他到来,先用法力将其困住,再与要约警诫,晓以吉凶祸福,发还此宝,并代隐瞒,不令乃师知晓。只到诛戮竹山诸妖人时,暂借用一次。
“这厮虽喜与妖人往来,平日尚无大恶,胆子又比他两个师兄要小得多。便与妖邪来往,也为正教门下一班后辈,与他这类行动诡异的旁门修士,气味不投,不是鄙夷轻看,使视若妖邪一类,当着敌人看待,无法亲近之故,经此一来,少却许多周折,并还可以诱使迁恶从善,免致长与妖人接近,日受熏陶,久而同化。朱真人临时变计,让鬼老师徒多活些日,自率众仙回转金鞭崖相待,主因便由于此。
“石姊姊因良友重逢,均欲叙阔。又以朱真人是前辈师执,以前见过,下余众仙也十九相识,俱约她和司表姊一同前往金鞭崖真人观中一谈。情不可却,和司表姊赶回,匆匆说完前事,便又去了。司表姊本是回家省亲,适才闻说众仙除虞、吕二位姊姊和元弟之外,今晚都不来阵中相助,恐我三人力弱,行时曾说,到了子夜妖人逃遁以前,必把石姊姊拉了同来。此时天已交子,来不多总该来了。”
说完,方环、司明知道师父所设木火奇门阵法神妙,人在里面尽管大声说话,阵外的人绝听不出。见时已不早,便将阵中门户生克变化威力一一告知三人,免得到时不明此阵何用,出甚差错。又请裘元、南绮二人居中护法,保定方端在法台上如法施为,以防初临大敌,鬼老来势凶恶,没见过这等阵法,临机慌乱,万一妖鬼情急,乘虚反噬,致为所伤。
吕灵姑仗着台前旗门掩护,等阵法催动,鬼老师徒被诱入阵,施展法宝神斧,迎头予以重创。司明独在阵前诱敌;方端专管那三十六柄太阴戮魂飞叉,等妖人师徒诱入阵地,受创遁逃,吃司明用法牌罩定之时,再发飞叉将他们钉住,带回红菱磴去祭炼,大功便告成了。
石明珠、司青璜如在事前赶到,便在左右两翼,随同司明诱敌,多上两个好帮手,自然更好。如若随了金鞭崖诸仙去扫平阳洞妖窟,估量必在妖鬼快要伏诛以前赶到,也可里外夹攻。无论如何,决不会被妖鬼漏网。
议定以后,裘元觉司明年纪太轻,法力有限,初次出手,便遇到这类极恶穷凶的妖人。阴洞地穴妖鬼虽全被杀,只逃出一个神目童子邱槐,阳洞这里必还有留守的妖人党徒残存在内,来者决不止妖人师徒两个。司明虽只在阵前一现,妖人一追,立即避入阵内,有了旗门掩护,不畏侵害,但妖人神通变化,诡诈阴毒,司明一人应敌,终是可虑。
方端把握全阵枢机,地位虽极为紧要,但是四外均有禁制防护,只要宁静沉着,不要胆怯害怕,便可无碍,有南绮一人守护右侧已足。因而他执意要随司明阵前诱敌。
方、司、裘五小弟兄情如手足,义胜同胞。司明因方端甚法术都不会,全仗连日传授,照本画符,恐有疏失,事前又未想到裘、吕、司、石诸人会来相助,时机已迫,急切之间无法变换他人。虽然台上禁法防护周密,仍是关心,不能无虑。心又有点自恃,所以自告奋勇,当前去打头阵。对于防护方端,唯恐不及,力说自己无妨。裘元执意不允,只得罢了。重又改作南绮一人在台上护法,裘、司二人同出诱敌。
这时阵势已然发动,由外望内,看不出一丝迹兆;由内往外,却是多远都能看出。所以众人仍然聚立一处闲谈,同时仗着阵中仙法妙用,观察动静,稍有警兆,立即飞出。
待了一会儿,眼看子时将过,也无动静。且退谷外盆地,原是在铁砚峰阳洞妖窟的西南方。众人久候无信,心疑生变,司明、方端因相隔不过数十里,晃眼即可来回,欲往妖窟附近窥探,南绮在阴洞地穴中被困了一次,后又随着众人对敌,尝过味道,知道鬼老妖法厉害,来去如电,说到便到,不可端倪。方、司二人虽然是初出犊儿不畏虎,决非其敌。
如在阵前与之相遇,稍为不敌,立退回来,便可无事。离开阵地稍远,不被发觉便罢,稍吃警觉,敌他不过,再想逃回,决非容易。即使师父和一干道友同门在彼,终是危险,所以力诫勿往。裘元也在妖窟吃过苦头,知道此举非同儿戏,不可冒失,跟着在旁劝阻。二人方始勉强应诺。
方环性最疾恶好胜,唯恐头一次奉命除妖,白白劳苦了好几天,结局变作徒劳。见裘元、南绮极口劝说,不令前往,又想飞空遥望,以防妖人万一变计,不来入网,必和金鞭崖诸仙在峰的左右恶斗。手中持有专戮妖鬼的法牌神箭,便可约了吕、裘诸人一同赶去助战,好歹也可试试手,免得落空,众人劝他不听,司明又力说只在阵门上空遥望,决不远离涉险。
南绮心想:“下面便是门户,本来妖人到时,也要飞起诱敌,不过稍快一步。妖人骄横自恃,决不至于为此惊退。纵然来势凶恶,无论发动奇门妙用,或是分人上前应援,均来得及。”只吩咐了几句,便答应了。裘元自不放心,也随了同去。司明知道裘元飞剑乃青城嫡派,聚萤、铸雪又是神物,胜于师传,益发胆壮,兴高采烈,同了裘元飞升高空。
二人刚一飞到铁砚峰前横岭危崖之上,一眼望见峰顶妖窟侧面峭壁之上邪雾弥漫,剑气纵横,烟光杂沓,电驶星飞,双方恶斗正浓。紧跟着峰左高空中一声霹雳,一道金光夹着千重雷火,惊虹飞泻,笔也似直朝妖烟邪雾中斜射下去,雷火横飞中,烟雾便被击散了大半。敌我十余道剑光、宝光仍在相持,晃眼之间,正东、正北两方太乙神雷相继发动,势甚猛烈,四山皆起回音。
司明、裘元虽然退在百里以外,也觉轰轰震耳。因那雷火太密,又是三面齐发,无形中成了大半圆的火城。正当四山云起,月黑星昏的暗夜,从天空到地下,都是黑沉沉的。十余道剑光吃四外云雾遥遥围绕,宛似无数五色飞虹在空中追逐恶斗,上下飞腾。外面再蒙上一层彩縠冰纨,已是非常好看。及至太乙神雷连珠大震,当中大片山云和妖烟邪雾虽被震散冲开。那四外积云依然一丛丛山岳也似矗列旁空,被这金光雷火连成的大半环火城映照上去,云仍是白的,边沿上却幻出一层层的异彩,越发辉耀中天,奇丽夺目。
二人看出妖鬼师徒刚一出洞,便被众人截住。看那金光雷火三面环攻之势,分明迫令往且退谷这面逃来。二人也是年轻疏忽,明知妖鬼三面逃路已断,不久必要逃来,因见夜景奇丽,司明更是出生以来初次见到;又以埋伏就在足底,不觉大意,看出了神。
正在彼此指点说笑,互赞众仙法力神奇,忽见前面飞剑雷火光中现出一条鬼影。因相隔在百里以外,看去竟与常人相似。方觉长大,那鬼影忽然冒着满空雷火,往上长高,通身俱是碧绿火烟环绕。相貌虽看不真切,神态狞恶已极,形神更是高大得出奇,少说也有五六十丈。孤峰也似矗立空中,而且还在继续长高,并未休歇。那雷火打将上去,明明看出已透身而过,震散了好些,形影残缺,晃眼又复完整。
另一面,那和众仙斗法斗剑的几道灰白光华,自从太乙神雷震散妖氛以后,便已失势。只有一道较强的碧光和一道金光、一道白光分向一旁,略为驰逐,先自隐去。余者各吃众仙飞剑、法宝分别绞紧,无力挣脱,重又相持恶斗,互相纠结。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圈佛光,竟往千余道光华中罩去。跟着一片霹雳之声,众仙剑光、宝光连连掣动之下,所有妖光邪火忽然全被绞散。洒了一天碧萤,星飞雨散。雷火金光再往下一击,全都消散。恶鬼影子也似长到了限度。
二人都看在兴头上,仍未觉出事机已迫。遥望那圈佛光已向恶鬼影子飞去,猛听身边有人大喝:“鬼老已至,你二人还不准备,等待何时?”裘元听出是师父青城教祖矮叟朱真人的口音,双双吓了一大跳。正待略为降低,准备迎敌;猛瞥见且退谷中飞起一团祥辉,照得大地山林明亮如画。同时光华映照之下,由谷中上空飞来三条黑影,其势比电还疾。目光一发现,黑影已到面前。
裘元认出为首一人正是鬼老,司明也认出内中有一妖人正是初探红菱磴,拜师以前所遇妖徒神目童子邱槐。知道妖鬼师徒已然逃来,想不到来势如此急骤,又从斜刺里飞来,未由铁砚峰正路,不禁慌了手脚。司明忙即招展神符,催动阵法,并随定裘元一同用飞剑迎敌时,已然稍迟了一步。
鬼老也是该死。他在阳洞曾听留守妖徒说过日前在且退谷外遇一骑虎少年,名叫雷迅,资质甚好,本欲擒回。嗣听少年说极愿出家学道,只因家有老父不能远离。并说他有三个结义兄弟:一个在青城门下,两个在银发叟门下。投鼠忌器,恐将两处强敌引动,未敢招惹,只假意和他结纳。以为日后师父法术练成,准备大举之时,再作计较。
鬼老当晚被众仙在铁砚峰包围,二次惨败时急怒攻心,愤无可泄。忽然想起妖徒所说逃时阳洞残留的徒党,已被众仙诛灭殆尽,只剩神目童子邱槐和一个本是凶魂炼成名叫胡坚的妖徒。便一同往且退谷遁去。准备杀害仇敌家属,并将骑虎少年雷迅摄走。
哪知众仙已有防备,早令李英琼用牟尼珠去且退谷上空防守。鬼老师徒见势不佳,赶紧遁走。一眼瞥见前面两个少年驾着遁光停在空中,认出内中有一个正是起祸根苗。裘元两次遇敌,均未见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纵妖光扑去,势绝神速。一到便下毒手,迎面一口邪气先喷将出去。
裘元发觉较早,又听师父传声警告,先存戒心,加以聚萤、铸雪仙剑神妙。一听警报,使用剑光防护全身,未受其害。司明却是初临大敌,来势急骤,未免慌张,未及迎敌,鬼老师徒三人已先发动。眼看危机一发,邪气就要罩上身来,忽听一声“请吧”,两道青光夹着一团烈火,突由斜刺里飞来,红光当先,来势最急,正停在司明面前,那片邪气首先被挡住。接着裘元和来人的剑光、法宝也迎上前去;同时下面埋伏也已发动。阵势一倒转,鬼老师徒三人便入了伏地。
司明虽未重伤晕倒,仍吃邪气稍为扫中了些,当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周身冷得乱抖。因是生性好强,觉着先前说了大话,和妖鬼还未交手,便挫败不支,面上太难堪,又气又急之下,一面按照师传运用玄功,咬牙忍受,一面仍照预定行事。见旗门变幻,鬼老师徒已入阵内,强挣着大喝道:“妖鬼已陷埋伏,二位姊姊不必多费力气,由他自去送死好了。”
司青璜手足关心,听他语声发颤,大吃一惊,回看司明,面色灰白,周身寒战,咬牙切齿之状,料知中了邪法暗算。自己不是鬼老之敌,唯恐一人不能防护。司明又持有法牌,到时必须上前,别人又替他不来。心中好生忧急。想把石明珠换回同保司明行法,高喊:“石姊姊,快到这里来!”
鬼老师徒三人尽管自恃妖法高强,飞遁迅速,毕竟是连遭惨败之余,惊弓之鸟,十分心虚。本以为裘、司二人是无心相遇,又知他们法力有限,不是自己对手,复仇心切,打算乘机猛下毒手,将人杀死,摄走生魂,略消心头怨毒。及见石、司二女突然飞来,已疑敌人可能在此埋伏。及听司明喝骂,鬼老师徒忙留神往下一看,就这双方交手瞬息之间,境地忽变:四外青雾浑茫,身在其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所有左近峰峦树林全都失踪。只青雾中隐隐有五六座旗门隐现,烟光变灭,若远若近,不可端倪。凭自己的法力见识,急切间竟看不出此阵的门户方位,藏何妙用。知道中了敌人诱敌之计。
鬼老师徒三人猛又想起:“今晚敌人甚多,适才三面围攻,却空出一面逃路。后来自己斗法惨败,敌人飞遁神速,多半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逃时并未见敌人穷追,却在且退谷中派出能手埋伏。分明早有成算,在此布下罗网,几面堵截,非逼我等入伏不可。照此行径,此阵必以全力运用,十分厉害,决非易与。”
当时鬼老急怒交加,把心一横,怒喝鬼徒:“还不下手,先将小狗除去再说!”随即师徒三人一同施展邪法,放出飞叉、飞刀,与裘元、石明珠对敌。同时鬼老扬手发出百十支白骨箭,照司氏姊弟飞去。
不料阵势已全转动,石、司二女和裘元一样,先来阵中与方、司诸人相聚时,早已识得奇门变化之妙。又知鬼老邪法难敌,就不用司明招呼也有成算。只为救护司明,挡得一挡,看得阵势转动,旗门已现。那四方罗列的旗门俱是虚影,真正门户,近在身侧。裘、石二人先听司明姊弟呼声,还防有失。未及回顾,司明不等司青璜说完,已当先飞入旗门以内,司青璜自然随往。裘、石二人一见,也急收剑光,法宝追去。
鬼老师徒飞叉、刀箭暴雨一般发将出去。方料凭着跟前几个敌人,决挡不了,怎么也有两个人受伤。猛瞥见敌人往侧一闪,连人带遁光全都没了影子。同时裘元等四人一经掩入旗门以内,法台上方端便如法施为,将奇门方位转动,立生出离形化影妙用。
鬼老见敌人才隐,忽又在前出现,往前面一座旗门之下飞遁,看去又似诱敌,又似怯战逃去。明知前面必有玄虚,无如不知此阵门户妙用,追与不追,俱是一样。心还自恃神通变化,两个门徒或许替死遭殃,自己至多毁去原身,元神仍可遁走。万一敌人是因白骨箭厉害,乱了阵法,略有掩藏,想要逃出阵外;手底之物被他滑脱,岂不冤枉?念头一转,一声怒啸,如飞往前追去。
银发叟所设奇门禁制虽然神妙,因主持行法的方、司二人道力有限,禁制范围不广;又必须由头层旗门引入,始能发挥全阵威力。阵法倒转以后,裘元等人进了阵门,鬼老师徒身虽入伏,并未深入陷阱。可是那些烟光旗门和隐而又现的逃敌俱是虚景。右方逃路也为幻景所蔽,其余前、后、左三方俱是罗网,稍一移动前进,便即入网,不能自拔。
鬼老师徒事前如稍知阵中虚实,不往前、后、左三方行进,径直往右方逃走,阵中敌人法力比他较差,追赶不上,或可冲出危境,往云贵一带逃去。一则事起仓促,上来吃了轻敌的亏;等到四方八面旗门出现,奇门妙用发挥,形势全非,那往云贵逃走的正路,反改作了往铁砚峰去的途向。鬼老师徒刚由那里逃来,好些厉害强敌尚在峰顶行法封闭阳洞妖窟,自无赶往送死之理。仅此一线生机,还为禁法迷住,下余三面全是死路,前进一步,立踏危机,便不追敌人,也是无幸,不过缓死须臾,使方、司、裘、吕诸人多费一些心力手脚而已。鬼老天性凉薄,凶残忌刻,危机当前,只顾自身。全鬼宫大小数百徒子徒孙、鬼女妖姬,被敌人诛戮殆尽,只剩邱槐、胡坚两个最得力的妖徒,仍不稍顾惜。胜败尚且不知,先就打点好用他们替死,与敌人一拼的毒主意。本来恶贯满盈,数尽当时,这一追,正好入了正宫重地,死得更快。
妖徒胡坚平日极恶穷凶,最得鬼老欢心,屡欲谋害邱槐,欲取而代之。只因邱槐法力较高,鬼老知他人虽强项,不似别的妖徒鬼党听命驯服,对师却极忠诚,心实无他。又有短处在他手内,尽管心中不喜,无可如何。因此胡坚几次中伤,未得如愿,反倒结怨树敌。只得拼命祭炼妖法,极力向鬼师讨好,以为日后之计。对于邱槐,却视如强仇,唯恐突然发难,报复前仇,日常都存有戒心。
胡坚先见全数徒党死亡将尽,只剩有限十多人,心中愈发胆寒。暗想:“此时师父稍有不测,无人庇护,落在邱槐手内,休想活命。事已至此,只有始终紧随师父,既可装作忠心效命,固宠邀欢,与强敌对阵时,还可免却许多危害。”当铁砚峰受众仙围攻之时,果然因为紧随鬼老力战,携以同逃,得免诛戮,以为得计。又见冤家路窄,漏网妖徒除自己外,偏生余下死对头,越发害怕,不敢离开鬼老一步,一听说追,连忙跟去。
邱槐人虽凶横,性情却是爽直。本早料到鬼老残酷寡恩,淫恶太过,必有今日。虽不肯舍之而去,暗中却在留神打算。及至铁砚峰二次败后,依了邱槐,径直投奔云南竹山教,不必再往且退谷去杀害无辜,以免延误时机,另生阻碍。并且今晚敌人情势,一切似有了定算,就此逃走,尚恐无及,如何再生枝节?
无如逃时事机瞬息,鬼老飞遁又极神速,哪有工夫劝阻。有心独自先逃,又觉临危弃师,未免不善。敌情难料,独逃也势孤力弱。反正顺便的事,无多耽延,只得相随同往。一到,便遇见李英琼,差点没吃大亏。等由且退谷惊逃出谷,又遇裘元、司明。鬼老连经惨败,急怒攻心,死星照命,神志正乱,一见仇人,便横飞上去。
邱槐比较明白,心想:“连且退谷一个不相干想不到的地方都安排得有埋伏,可见事均前知,罗网周密。这两个小孩并无甚大法力,明知双方正在恶战,如无厉害计谋,怎会在此停空眺望,恰又正当着往云南的逃路?不是设有埋伏,志在诱敌,也必有他的拿手之处。”二次又想劝阻,鬼老仇深怒极,心念才动,已相随一同追上。跟着对面现出两个适在铁砚峰助战的武当派门下女弟子。
邱槐先还疑是敌人埋伏有人,准备前后夹攻。又听司明一说,阵形出现,才知自己当断不断,已陷危境,好生悔恨。虽也随同动手,终存戒心,时刻防备退路。不似鬼老心辣手狠,妖法、异宝一齐施展,连身飞扑,忘了留神去路。阵法突然一变,邱槐虽也有些迷糊,但由何方飞来,身未转动,四面途向却是记得。鬼老、胡坚往前追赶上去时,邱槐心疑有异,方喝:“小狗诡计诱人,师父且慢。”鬼老飞行迅速,人随声出,已然进了旗门,投入罗网。
方、司诸人全神贯注鬼老,初次主持阵法,又是强敌当前,未免慌张疏失,没看清同来的妖徒全数落网也未,便已发动,稍微快了一步。邱槐在旗门外略一迟疑,瞧见鬼老同胡坚刚往前一飞,面前烟光略闪,一座极大的旗门突然涌现。再看鬼老、胡坚和先逃四人已无影踪。猛想道:“敌人一干首要适才不曾追赶,此时更是一人未见,必是隐身阵中行法无疑。似矮叟朱梅和幻波池峨眉门下几个能手,连师父都非其敌,自己如何能行?看他两人入内即隐,禁制埋伏必在对面。记得右方应是逃路,反正乱撞,姑且一试。”
邱槐灵机一动,立即施展妖法,往右方逃去。先见前面旗门变灭,还在忧惊,恐逃不出,因哪一面都有烟光旗门隐现变灭,本拿不定,只得硬着头皮前冲,飞遁神速,转眼便冲了出去,才知竟是一个虚影。回顾身后适才师徒三人遇敌之处,只是黑影沉沉,竟然看不出那一带的山石林木。那么多烟光旗门,出阵便已无迹,也不再见有一丝迹象,直似同行两人凭空消失。料知阵法神奇,厉害非常,哪敢逗留,急催妖遁,往前飞逃。
走出老远,不见有人追赶,惊魂略定,猛听来路身后鬼老惨叫之声,甚是悲厉。回头遥望,只见七八道剑光同自阵地飞出,中有四道青白光华拥着两面法牌,牌上钉着两条黑影,四外烈火环绕,风雷隐隐,带着破空之声,往红菱磴那面飞去。另有三道剑光却往且退谷投去,一闪不见。知道鬼老、胡坚已落敌人手内,万无生理,不由心寒胆裂,加紧往云南逃去不提。
且说方端在中央法台上主持阵法,虽有南绮在旁守护,依旧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因为自身是个凡人,初次照本画符,主持这类神奇的阵法,大敌当前,形势万分险恶。稍微疏忽,不特妖人漏网,自身和手足至交还有性命之忧。先还能极力镇静,及至空中有了警兆,遥听雷声,心便频频跳动,忙即加紧戒备,全神贯注在手中令牌、符剑之上,谨守主幡,准备应用,一丝也不敢放松。
其实方端老成持重,胆子原大,只因事关重要,顾虑太深,并非胆小害怕。照此行事,虽是矜持过甚,发动却快,原不至于被妖徒乘隙逃走。
也是南绮见他持重端肃,神态过于紧张,以为奇门变化妙用无穷,法台四外均有禁制,敌人无法侵入。自己不过在此为主持人壮胆,聊备万一,原用不着。一经把妖人诱入旗门之内,便算入阱,决逃不脱,何须如此自苦?又听铁砚峰那面神雷尚在连发,山鸣谷应。南绮仰视空中,裘元、司明也在凝望未动。自己昨晚曾在峰阴妖窟中同众仙应敌,知道鬼老邪法厉害,困兽之斗,还能支持些时。再如有甚外来的妖党相助,败逃更慢。觉着方端无须如此自苦,便劝他不必畏惧,妖人不会来得如此迅速,就被冲来,也不碍事,可以放从容些,免得虚损精神。如有警觉,她也会对他说,决来得及。
方端对于南绮自是信服,又以雷声连响,妖人仍无到来之兆,不由放宽了一些。又正赶上和南绮问答,心神略分。不料雷声未息,裘、司两人未下,妖人师徒突由且退谷中绕道飞来。这一来连南绮都出乎意外,大吃一惊,急喊:“大哥快将旗门转动!”说时方端也已望到了上空鬼影,南绮一急呼叫,上面司明又发动了警号,益发慌了手脚,忙将奇门转动。
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师徒来势既极神速,双方对敌又只一照面的工夫,阵中旗门虚影刚刚出现,裘元、司明、石明珠、司青璜四人已借正面隐藏的旗门掩护退了进去。紧跟着妖鬼师徒二人便跟踪追来。方端在法台上自然看得清楚,见妖人疾如闪电追将进来,势绝凶猛;两下方相隔甚近,转眼可以飞到,竟把阵中妙用忘却,既恐抢上台来,又恐被其遁去,也没看妖人来了几个,是否全数入阵,南绮又在旁指说当头那个长有羊胡子、尖头尖脸的便是鬼老。心里一急,忙把台上奇门变动,阵门便已封住,断了妖人归路。
后面邱槐看见鬼老师徒失踪,临机警觉,至被脱去。否则妖徒尚想唤住鬼老,阵中旗门虚影环列,隐现无常,极易幻惑心神,看不出何是逃路,也想不到往相反一面硬冲,只要往其余三面稍为前移,立即入阱了。等看出妖徒逃去,要以全力应付元凶,哪还有余力兼顾,并且敌人已经逃脱,更难除他,只得听之,悔之无及了。
方端封了阵门之后,一面正忙着发挥木火威力,吃方环在台上回首看见,知乃兄应敌心慌,乱了章法。忙喊:“大哥且慢!妖人已陷阵内,无异网中之鱼。听我招呼,再下手除他便了。”
鬼老师徒明明见前面男女四敌人驾了遁光往前飞驶。及至往前一追,身刚飞出,敌人忽然不见,对面不远却现出一座法台。那台设在一个大石头上,因通体云烟围绕,看不出地皮,也不知离地多高。台上分五宫位列,放着许多法物,四面各有一座旗门。当中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手持符剑令牌,披发赤足,禹步而立。身旁立着一个前在阴洞地穴内外曾与两次见过的少女,正指自己笑骂,另有一幢白光连人带台一齐罩在里面。
刚刚入眼,鬼老还未及看清,猛瞧见少年手中令牌长剑略为晃动,觉出身后一亮。忙一回顾,身后现出一座高大的旗门,两片青红光华左右相交,在门上如电闪过,旗门立隐。再看正面法台,也同时隐去。四方八面一片沉冥,只离身不远暗影中有一片白光微微闪动。
鬼老虽知陷入敌人阵内,但见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和幻波池这班强敌一个未见。法台上只有两个少年男女,觉着易与,只要抢上法台,破了全阵重要之地,便可无事。弄巧还会转败为胜,杀死这几个有根器的敌人,摄了生魂逃走。哪知一入阵门,又为奇门禁制所迷,法力逐渐失效。眼看数尽,还不自知,上来忽欲破阵复仇,毫未想到逃跑。及至飞行了一会儿,晃眼立至之地,老见白光在后,停住不动,也不见有别的异状,只是飞不到。
鬼老虽是邪教,毕竟功候甚深,不比寻常,平日又弄惯这类颠倒挪移的奇门变化来擒制敌人。当时虽然迷惘,时间略久,立即警觉。心里还暗骂:“自己气急发昏,这类道家常用的奇门禁制竟未看出。如今飞行了一会儿,虽然仍在这片地上,并未飞远。但是敌人已乘此时机加上许多圈套变化,无论破阵或是逃走,均要比前更难,真个糊涂已极。犹幸对方只是几个小狗男女,如像前两次恶斗所遇强敌,岂不大糟?”
鬼老念头才转,忙命妖徒胡坚暂且停住,等试探出了门户方向,再作计较。话刚出口,猛又想起:“事情难说,自从由且退谷入阵,敌人首要一个未见,邱槐又忽然失踪,焉知强敌不是隐藏在内,故意用些门下小狗男女出来诱敌?”心胆一寒,忽生毒计。
鬼老欲用妖徒替死,以为自己脱身之计。密告胡坚说:“我师徒已然陷入敌人阵内,你师兄邱槐胆小怕死,已在入阵以前逃走,现为仇人埋伏所杀,形神皆灭。我已将此阵机密看破,必须我师徒两人分头下手,始能破敌出险。那对面白光乃法台所在,有奇门变化,这等前飞,就飞多少时候,也飞不到。为今之计,我师徒可向左右两方分头相背急驶。同时我再施展法力、法宝,往四面发动,敌入旗门、五宫阵位必要现出,往中间围困了上来。
“我全宫许多徒弟丧亡净尽,此仇万世难消。今只你一个是我衣钵传人,无论如何我也要保护,不能再落敌手。旗门一现,可听我传声所指方向,独自遁走,去往前途相候,这样可免我后顾之忧,剩我一人,进退皆易。即或不能杀死这些小狗男女稍出怨气,我有玄功变化,他也莫奈我何。”
胡坚知道鬼老狠毒阴狡,又看出当时的情势凶多吉少,心实不愿离开。继一想:“不听命不行,稍为违忤,一逃出去,酷毒先难禁受。再者,门人只剩自己一个,再不保全,势必更孤。也许所说是实,并非卖己。”胡坚正要应诺,妖人见他吞吞吐吐,已经发怒。方欲喝问,猛听左侧有一女子喝道:“无知妖怪,死在目前,还想闹甚玄虚么?好好束身待毙,虽不免形神皆灭,化为虫沙,万劫不复,却可免去许多活罪受呢。”
这时鬼老看不见众人,众人仗有奇门妙用,隐身旗门之下;鬼老师徒行动却看得十分真切。经此阻延,全阵禁制早全发动,齐往中心迫来,鬼老声东击西,利用妖徒代死之计,早已无效。除却去中间法台的死路外,左、右、后三面俱是天罗地网,铁壁铜墙,连随意四下飞窜都不行了。
发话这女子正是缥缈儿石明珠。因见司明身中妖毒,周身冷战,偏是少年好胜,手持法牌,等候阵势发动,将妖人层层紧束,万无逃理;再行下手,咬定牙关,坚不肯退,面色甚是苦痛,不禁同仇敌忾,心中大怒。又见阵势运行已然严密,万无一失,鬼老师徒眼看要伏刑诛,忽然警觉停住,口皮乱动,似用邪法,传声密议。想激他多吃点苦,便出声喝骂。
鬼老果被激怒,但他知道敌人有阵法隐蔽,语声听去是在侧面,实则非是,拿不定人在哪一面。口中厉声辱骂,却把白骨箭往前、左、右三面发去,也是想引仇人现出一点形迹,以便再用恶毒妖法一试。哪知无效,青磷万点,纷飞如雨,一齐投入前侧三面暗景之中,竟然消灭无迹。才知仇人厉害,出乎想象以上,心中加了忧急,方寸便乱。同时他这里一放白骨箭,奇门妙用立生反应。
方端见仇人扬手发出大片碧光,左侧旗门忽隐,知已触动木、火二遁禁制,只要把灵符掷出,立生出极大威力。忙即如法施为,先将灵符往前一抛,手中长剑一指,一点火星飞往符上。震天价一声迅雷过处,灵符化为一片五色彩光,一闪即没。立时烟光滚滚,布满全阵,五方旗门随又同时涌现了出来。
鬼老正在暗影中咬牙切齿,打不出主意,一听雷声,知道阵势已全发动。暗想:“先前不曾防备,以致陷入奇门以内,失机于前。身陷黑暗之中,甚也看不出来,门户方位全难查知。现在仇人已将罗网密布,方将阵形出现。虽然诡计周密,一定厉害,但此阵的真实门户方向以及逃路总可看出。刚巧自己又带着一个替死的妖徒在侧,自己凑巧连原身都可保全。”鬼老想到这里,心神一振。烟光杂乱中,阵形已经毕现。忙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原来此阵乃银发叟当年心痛爱徒惨死,知道妖人党徒众多,自身势孤,生平不愿借助于人,竟不惜费了多年苦心,采用正派、旁门两家之长,以先天旁门五遁为主,内中加上旁门中极厉害之禁法和一些克制妖人的法宝法器,神妙非常,威力绝大,专为对付妖人师徒而设。
银发叟本意是再有三数年,新收方环、司明二徒法力功候有了基础,此阵威力妙用也愈发增强,师徒三人突出不意,先用此阵把铁砚峰阴阳两洞妖窟一齐圈入阵中,使仇人一个无法走脱,然后再施展法力迫令出战,并毁去地底妖窟,以便一网打尽。
不料裘元被陷,月娇代向红菱磴告急。银发叟知道妖人又惹下杀身之祸,覆亡在即。但知鬼老工于身外化身,玄功变化,众仙尽管法力高强,如无此专为制他之策,只能斩杀他的肉身,元神仍被走脱,随地可以另觅形体,与不死一样,多半要被漏网。虽然阵法新近练成,功效尚差;自己又不肯亲往附和,不能立时施为,必须预为布置;方、司两人法力有限,布阵范围也不能大小随心。那且退谷却是妖人必经之地。众仙知道此事,也必三面防堵,迫使入网。此阵要想全妖宫徒众齐来上套,自是不易,如乘鬼老新遭败北之余,连同残余的三数妖徒诱使伏诛,却是手到成功。
就这样,银发叟还觉方、司两人资质虽厚。修为精进,到底年幼,初临大敌,不甚放心。为防万一,又在中央法台之上加了一件专杀妖人的法宝。起初只令方、司二人把方端找去,代掌法台,只要如法施为,诱得妖人入阵,便万无一失,何况又添了几个有力帮手。
鬼老在邪教中也是数得出的厉害人物,见多识广,妖法高强。这时看明阵形乃是五方五座旗门。自己和妖徒正立在当中旗门之下。面前不远的山石上面有一法台,和前见一样,只是护台白光,已经收去。离台丈许,虚挂着三十几支叉形碧光,叉头上灵焰闪闪,蛇信也似吞吐不休,作出引满待发之势。除台上少年男女二人外,先前对敌诸人俱都未见。那旗门也此隐彼现,互相轮替。凭自己的法力见识,竟不知此阵的来历名称和门户妙用,情知不是好相。
匆迫中,鬼老还不知那三十六柄太阴戮魂飞叉,以及隐在法台前面的吕灵姑所持五丁神斧,俱是专杀他的克星。只知照此情景,多年炼就的法体原身十九难保。门下妖徒死亡殆尽,只剩胡坚一人,对于自己又极恭敬,生死相随,反正不保,何苦害他形神皆灭?
正想密告妖徒,令将元神与己会合,以备事急之际,自己拼舍肉身,带了他一同逃走。猛又一转念:“无论是甚神奇阵法,均由法台中心要地主持发动。此时仇人忽将法台现出,主持阵法的明是一个初次出场的庸流。身后护法的少女又是手下败军之将。这等阵势,怎会如此率意?分明又是有心诱敌。自己虽打点好舍身化形,只将元神冲出阵去的主意,无如仇人首脑一个未见,连先对仇人的几个少年男女也毫无踪影,情形大是可疑。莫如还是令胡坚先去试探一下,看明情形如何,再作计较,比较稳妥。”
当下鬼老毒念重生,悄对胡坚道:“如今仇人全阵现出,门户已被我看清,必须抢上中央法台,将小狗手中令牌破去,方能脱险。仇人防御周密,颇多变化,事机神速,我如前往,他两旁埋伏发动,你必抵御不住,我又无力兼顾。为今之计,只有由你用我所传隐形飞遁之法,突出不意,连伤台上小狗,带夺去他那手中令牌。我一面抵御仇人埋伏,一面为你防卫,才可保得无事。台上飞叉虽然厉害,有我法宝,足能抵御,无须害怕。我料仇人隐伏阵中者尚多,我师徒此时大势已去,报仇之事,只可俟诸异日,即便侥幸破了全阵,也须防他群起夹攻,不可逗留。事一得手,立即随我往东方生门逃走,一出此阵,便不怕他了。”
妖徒胡坚虽知鬼老平日凶狠阴险,照例只说一两句话,令出必行。这时忽然说了这许多,词意神情均较亲切和善,不似往日残暴严厉之状。如非事急相需,要自己为他卖命,便是笑里藏刀,另有阴谋。无如妖徒对于阵法更是茫然,除听鬼老调度,别无他计。明知此举凶险,总想同类只己一人,妖师任多凶狠,故意将他送死尚不至于。
胡坚又看出台上行法少年,正是那日且退谷中所遇骑虎少年。雷迅仅是凡人,身后女子,昨晚曾见她随在敌人一面,与师父同党斗法。虽有几件法宝,但也难伤自己。照此情形,分明敌人不够分配,以为法台虽关重要,只是如法施为,无须对敌,所以连这样毫无法力的常人也找了来。看那女子在旁护法,情虚胆怯,可想而知。师父因不认得那少年,疑此阵神奇厉害,以为艰难。只要台上飞叉他能抵御,杀此少年,夺取令牌,易如反掌。还觉可以邀功,闻言立即应诺。暗喊:“师父留意,弟子去也。”
鬼老知那法台决走不上去,本心是想拿妖徒试验,虽然假装相随同进,实则虚张声势,身仍未离原地。欲待观察妖徒前进,有何变化,相机觅路遁走。哪知白害了妖徒,仍救了不自己,心劳计拙,终受炼魂惨报,形神皆灭。
妖徒原是隐形前进,外人决难看出。哪知身子飞出两三丈远近,猛觉两边旗门齐往中央合拢,眼前奇亮,身子便被青光罩住,如被重棉紧束,四外有绝大神力压来,丝毫不能动转,才知上当。心还妄想妖师救援,刚强挣着急喊一声:“师父!”光中遥望对面主持法台上的少年将手中令牌朝己一扬,青光忽转红色,烈焰熊熊,焚烧起来。
妖徒是生魂炼成的形体,法力又不如鬼老,自然禁受不住。偏生方、司诸人痛恨妖人,不肯发挥火遁全力使其速死,只管缓缓炼去,眼看元气销铄,形神一点一点炼化,惨号连声,求死不得。诸人见妖徒已被制住,各以全力对付鬼老,也不去理睬,任其自食恶报。
这里鬼老瞥见妖徒才一飞出,便被红色光华罩住,阵势未怎变动,白葬送了个心腹徒弟,逃路门户仍看不出。还不知道自己也在中央旗门之下,无异鱼游釜中,只等火发,稍为行动,立生出绝大威力。以为只是肉身难保,逃出费力。自恃玄功变化,正在舍却原体,用身外化身之法,声东击西,故作往东遁走,元神却冒奇险往西方法台冲去。以为这类阵法多是以实为虚,那可逃之路禁制必严。当中一面只是法台枢要之地,防御周密,不易攻破。那逃路多半就在法台后面,只要绕过去,便可冲出逃走。何况自己飞遁神速,元神又是隐秘飞行,敌人只顾那逃走的肉身,决想不到声东击西之法。并以全神贯注前面,法台上疏于防备,吃自己顺水捞鱼,伤他一两个解恨都是意中之事。
鬼老心刚一横,元神还未遁出,众人见他久停中央旗门之下,以为阵中动静相生之妙被其识破。方环首先不耐久候,大喝:“妖鬼还不上前伏诛,我们稍费点事,先下手吧。”方端闻言,便将法台上奇门变化,生出威力,中央旗门立射青光。
鬼老闻声,料定仇人发动,来者不善,心中一惊,忙运玄功施展邪法,刚把元神隐遁出去,他肉身本定是往东方生门飞遁,还未飞起,便吃青光围拢,和妖徒一般困住。鬼老见状,又惊又慌,立即乘机往西方法台上面飞去。哪知仙法妙用,稍为行动,立生反应,自以为身形已隐,其实早在对方洞察之中。
这时石明珠已到了台上,见鬼老分化元神,隐形逃窜。有心使他难过,暗嘱方端先不下手,只将旗门转动,引他在阵中乱窜急飞,却不让他飞出去。鬼老飞逃了一会儿,见法台仍在前面,回顾身后肉身,已被烈火环烧,快要烧化,相隔仍在两三丈左近。不由心惊胆寒,无计可施,只得改变方向飞逃。哪知用尽方法,上下四外一齐飞遍,始终仍在原地。除四方旗门包围,烟光变灭外,别无异状,也不见有人出来。
鬼老知是玄门中的颠倒奇门挪移遁法,越飞越情急,性毒心横,妄想把所有法宝连同邪法一齐施为,以图一拼。猛听一声雷震,身后肉身立被雷火击成粉碎,化为一片黑烟,在焰光中一闪而灭。同时五座奇门齐隐,上下左右连同身后俱是青红二色的光华烈焰,齐朝自己涌压上来。
鬼老知道阵中乙木、丙火二遁威力已然发动,那最厉害的禁制必在前面,欲逼自己上前送死,所以单把法台一面空出。照此情形,暗中不有能者,也必有对头克星。如若往前拼命硬冲,即使能脱罗网,受伤一定不免;如不一拼,木火相生,威力至大,休说久了元神被其销烁,长此相持,干吃亏苦,也不是事。
先前只说身外化身,玄功变化,只舍肉身不要,至多费点心力,稍为受伤,大体无妨。却不料阵法如此神奇厉害,元神竟为阵中神光照定,不能隐迹,一任飞遁如何神速,仇人只将奇门随时略为转变,逃出直是休想。最苦的是身在禁制之中,除却勉强抵御外,要想还手,已是无效。
惊弓之鸟,心一迟疑,打算先不向前,暂时拼着真元损耗一些,且凭本身法力,与木、火二遁相抗。同时暗中仍将残余的几件法宝准备停当,再假装禁受不住丙火烈焰,被迫向前,不问有甚埋伏,突然暴起,给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同时以全力施为,向仇人发去。此着虽是犯险,却可死中求活。只要除去一个仇人,所守门户无人主持,自然现出,稍见缝隙,立可冲逃出去。
鬼老正在暗运玄功,一面抵御,苦苦相持,一面暗中施为。猛听身后一声断喝,突地红光耀目,精芒电射,罩上身来。方觉有异,百忙中回顾,见一少女驾着剑光,手持一柄神斧,斧头上发出大半轮红光,带着五色芒角,当头挥到。看出是先在阴洞地穴外面交战的少女,那手中神斧乃是自己的克星。初会时还可无碍,这时身在木、火二法包围之中,好些邪法俱难施为。又在匆促之际,如何抵御?亡魂皆冒,哪敢抵御,更无暇计及前途凶险,怪啸一声,慌不迭往前逃去。
因变生匆促,一任鬼老飞遁神速,仍吃斧光扫中右臂。负伤情急,正往前窜,百忙中猛又瞥见对面台前现出一个道童,在一幢白光之下戟指怒喝。心中愤极,刚刚张口,所炼邪气还未喷出,只听道童口才喊得“妖鬼”二字,手扬处,台上数十枚碧荧荧的光华已电射飞来。情知不妙,不顾伤人,忙喷口中邪气,想要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口中邪气刚刚喷出,身上忽然一紧,似被甚东西吸住。大惊回顾,心神略分,那数十柄戮魂飞叉已刺上身来,当时全身不能转动。却由身后跑来一个道童,一个少女。定睛一看,元神已被二三十柄戮魂飞叉钉在一面法牌之上。紧跟着又是两声迅雷过处,阵法全收。妖徒胡坚也已现形,同样被飞叉钉在另一法牌之上。
那两面法牌一经施为,大约七尺,宽约三尺,飞叉将妖鬼钉住后反倒缩小,长只尺许。碧光却是分外晶莹,奇辉映目。胡坚身上共只钉了四支,鬼老从头到脚全身皆被叉钉紧,最是厉害,单头上便钉五柄,几被碧光遮没。
其实多大神通变化的妖邪元神,只要被法牌神光吸住,钉上三四柄飞叉,必无走脱之理。似鬼老这样,至多钉上七柄飞叉,便痛苦难禁,不能转动,本用不着这许多。只因司明沾染了一点邪气,石、司二女接应稍迟便无幸理,方、石诸人同仇敌忾,越加愤恨。
本心还要用木、火二法的威力使鬼老师徒元神多受酷虐,再行下手。嗣见司明在乃姊护持之下,隐在鬼老身后咬牙忍受,恶寒冷战之状,好似难耐。鬼老法力较高,不比妖徒不禁木、火二法侵铄,仍能勉强支持行动,看不出过分苦痛之状。方、司二人知道凭此阵法,只能使其被困就擒,终须带回红菱磴去,才能销铄他的元神,使其灭亡。方环一声号令,便即发动。
因恨极了鬼老,那三十六柄飞叉,先给胡坚头上前心双足各钉了一柄。心想:“此叉名为太阴戮魂,乃妖魂的克星,多中上一柄,必多有一柄的威力,就不能将妖鬼形神消灭,至少也令多受好些痛苦。”便把下余三十二柄全朝鬼老发出去,除固定七处要害外,凡是穴道关节之处,全给钉满。跟着方环如法施为,将手一指,叉尖上碧焰便愈强烈,即此鬼老已难禁受。方环意仍未足,又发出大片神火,连法牌带二妖鬼一齐笼罩。
鬼老自知恶报临身,万无生路,无奈面上两目口鼻俱被飞叉钉住,阴火焚烧,无限痛苦,连想毒口咒骂几句都所不能,只在鼻孔里不住惨哼。众人也不理他。
一切停当以后,因押着二妖鬼,还有许多法器,司明又中了一点妖气须人护送,便把人分开行动。由方环、司明、司青璜、石明珠四人押着那两面法牌回转红菱磴。司、石二女等将二妖鬼护送到后,银发叟如允方环、司明二人回家小住,便与同归;如因化炼鬼魂须人侍坛,不能分身,司青璜也必约了石明珠同回且退谷省亲,就便与众人作一小聚。
裘元惦记父母,又以甄济回家时忘了叮嘱,到家必要说起自己涉险经过,恐二老惊忧,急于回家一行。原想事完到且退谷与雷迅和方、司、雷三家父母见一面,稍为晤谈就走,无奈爱妻南绮和缥缈儿石明珠至交姊妹,久别重逢,彼此都有不少话说。
明珠和乃姊舜华更是患难莫逆之交,此次离开武当,便为寻访舜华,曾去长春仙府未遇。初会南绮时,以为她姊妹分别已久,南绮和裘元同奉师命在外行道,平日又多步行,姊妹二人不会在一起。恰值裘元被陷,南绮心情恶劣,见面不多时,便和吕灵姑同往峰阴妖窟,语焉不详。等救完裘元回来,石明珠已被友人约往金鞭崖小聚。
后来妖鬼误入伏地,司、石二人飞来相助,才得重见,又忙于擒杀妖鬼,始终无暇细询舜华近况。直到制伏妖鬼,快起身押送时,南绮要石明珠从红菱磴回来后,在且退谷或环山岭裘元家中,任择一处小聚一二日,就便商量乃姊之事。无心中谈起齐灵云、秦紫玲均说舜华面色幽晦,恐有危难,现在紫云宫中小住,以图避祸。
石明珠一听,正与师父半边老尼之言暗相符合,良友关切,益发在念,当时不及细谈,便对南绮说:“元弟家中世俗耳目太众。就是主人贤惠,园林清雅,他一个书香世族,我们这些行踪诡异的人前往,也易启居民猜疑。连贤梁孟和巨人姊弟,都不宜在彼久居,何况于我,如去彼此均有不便。且退谷远隔尘嚣,所有居民都是雷氏父子的门人亲族,无所避忌。青璜妹子老亲在彼,此次本是奉命省亲,一举两便。还是请南妹梁孟和吕道友往且退谷稍候,我和青璜妹子押送妖鬼,见了银发叟老前辈,立即回转好了。”南绮随口应诺。
裘元因日前负气私行,致为妖人所害,累得爱妻着急,犯险相救。劳师动众,费了好大心力,才得转危为安。这时她已答应了人家,怎可再生异言?又一想:“父母即便听甄济说了身经诸险,但知自己已然脱困无事,妖鬼也俱伏诛,甄济况又眼见诸仙法力,必还多所铺陈,艳羡自己仙缘仙福之厚。二老不过事后想起害怕,纵有忧疑,经甄济在旁一解说,也就无事。并且甄济早就到家,见着二老已先说出,此时便赶回去,也于事无补。爱妻因见自己受了这点惊险苦处,见面时不特没有一句埋怨,反恐自己负愧,一味温柔慰勉,深情款款,也实不忍再离她先行。”想了一想,只得和南绮、灵姑一同带了方端,往且退谷飞去。
鬼老师徒因为被奇门禁制,神志渐昏,在阵中飞逃,觉得甚长,实则连被陷和被太阴戮魂飞叉钉上法牌,共总才只片刻的工夫。神目童子邱槐虽是妖人,却有血性。逃出以后,遥望鬼老师徒两妖魂被人钉向法牌之上,周身都是碧焰烈火聚集环绕,料知鬼老那等玄功变化,竟会被敌人杀死,连元神都不能脱身。禁法厉害和身受之惨可想而知。
邱槐想起鬼老虽然凶残暴虐,终究是自己师父,不禁悲愤填膺。暗想:“敌人自负玄门正宗,行事也如此毒,竟将全宫徒众一网打尽。自己适才也是危机一发,如非见机得快,稍差一瞬,一样要遭毒手。就说邪正水火,不能并立,阴洞地宫那么多鬼女生魂,大半都是良家女子,被师父法力禁制胁迫。虽然长日荒淫,习染成性,本来面目并不如此。内中还有一两个是新摄取来的,师父连日事忙还未进御。难道内中竟无可恕,全数杀死,一名不留?
“那叛师背主的淫婢月娇,师父在前洞事败,曾由秘道走回,竟欲倒转全洞,发动地水火风。不料法台已被人破去,行法未成,反遇强敌,迎面受伤退回,自己由秘道飞出时,曾听敌人说起,法台主幡全仗淫婢卖师求荣,不特免去一死,还许得了仇人好处,都在意中。师徒二人费了多年心力,好好创立下的教宗,一旦微风起于萍末,晃眼便败于仇人之手。追原罪魁祸首,全由于月娇一人所致。”
邱槐越想越恨,师父徒党已尽消亡,便投竹山教,也只依人,难于再起。眼前这些仇人虽然势强力大,不是他们对手,先寻妖婢这祸首报仇泄恨却是容易。估量敌人只能将她宽放,这类淫荡之女,决不会带回山中收归门下。此女又只炼就生魂,无甚交往,不是经仇人相助转劫投生,便是另觅躯壳,在附近隐僻之处寻一洞,潜伏修炼。
妖徒邱槐因愤乃师行事太恶,便别的左道旁门也无此穷凶狠毒,性又不喜女色,无事轻易不入峰阴地宫,事起仓促,只从敌人口中得知月娇内叛,还不知道为了甄济情缘结合之故。开头只在近处隐伏,暗中查访月娇踪迹,欲得而甘心,没想到别人身上。
过了两天,才渐想月娇虽是祸首,事由裘元而起。甄济乃是裘元的表兄,曾代求情。月娇平日是甄济的爱侣,卖师之事多半与闻。破洞时,裘元看在至戚份上,必代求情宽免,此人定还尚在。可惜平日看不上地宫,这些后进同门难得交谈,不知他以前家况,居住之地,急切间查不出下落。查听口音神情,似是近山各县的大家子弟,仔细查访,总可寻到。于是便在青城近山各城乡村市四处寻访,又生出了好些事来,不提。
这里裘元心虽念家,因南绮已允往且退谷等候石明珠,不便不从,只有同往。初意石、司两女至多天明以后必来相见,哪知到了次日中午仍未到来。南绮渐渐看出他思亲心切,便答应裘元,如若伴他在此候久,回环山岭时,也在家中多留些时日。
裘元道:“师父还命引胜男姊弟去拜见呢。”南绮道:“你总以为我不愿在你家久住,实则像这次一样,二老另设静室,不令亲友来扰,多住些日又何妨?你能依我,我也依你,不会把胜男姊弟送至金鞭崖,拜师复命之后,再回家去住几天么?”裘元闻言,好生欢喜。因贪爱妻能同回省亲,在家多留些日,方、司、雷三家老幼又殷勤挽留,也就罢了。
哪知到了次日夜间,石、司两女仍未到来。南绮因师父还命事完速带胜男姊弟往见,在家只有一两日居留,石、司二女不是不知,也觉奇怪,便令灵姑往探。
灵姑半夜回转,言说司明不合自不小心,中了妖鬼所喷阴煞之气;当时又太逞强,不即回山救治,以致妖毒之气侵入骨髓。此时银发叟一则痛恨妖鬼罪孽太多,不足掩辜,欲令他多受苦痛,不即回山处置;二则急救司明,也实不暇兼顾,只得把两妖鬼放在法台之上,任其受那报应。
但是鬼老党徒众多,还走脱了一个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这人虽是妖徒,对师颇忠,为恶也有限度。平日交游甚众,党羽甚多,妖鬼门下只他一人能够漏网,未始不是由于他为恶不多,天性还厚之故。他知妖师被捕,难保不千方百计四处约请能手,拼死来救。
还有竹山教妖人均与鬼老有交,日前众仙诛杀妖党时,鬼老所约帮手,便有竹山教中妖人在内。虽吃女神婴易静与李英琼二人杀死,但有一个姓彭的妖人炼就身外化身,人更机警,见势不佳,首先元神离体,舍了肉身逃走。众仙发觉稍迟,竟未追上。他回山必约请了有法力的同党复仇生事。来时如见妖窟覆没,鬼老又无下落,或是遇见妖徒,或是察觉鬼老被擒,必来明抢暗救。法台四外虽设有极严密的禁制,却无人在上防守主持,终是可虑,最要紧的是这头两日。为此留下石、司二女,令代在法台之上防守,如法施为,日用神火炼那妖魂。
现在银发叟本人正在所居石屋之中,端坐位上,令司明盘膝,坐在对面,先服了灵药,再由银发叟把本身所炼太乙真气喷入司明腹内。同时运用玄功,由身内吸出所中妖毒之气。必须一连三日夜,始能完功。袁灵姑去时,银发叟与司明对坐,全神贯注,一丝不懈,正当最吃紧的关头。方环守在门外,只对袁灵姑说了前事,不许入内,人并不曾见着。
那法台设在石室后面不远一个极为隐秘的崖夹缝中,外有藤树掩蔽,寻常便难发现,况又加上禁制,更看不出一丝痕迹。本不令人进去,灵姑仗着从小生长在彼,旧游之地,识得出入的门路,见二女询问司明安危,才由方环开放门户,引了入内,见到两女,说明来意。石明珠说还有两日夜才能离去,令其回告南绮不必久候,金鞭崖回来,便道往且退谷相见,也是一样的。
南绮闻言,才知白白等了一日夜。便和方、司、雷三家老少辞别。雷迅、方端知他夫妻有事,日后还要再来,也就不再挽留。只袁灵姑与吕灵姑虽然相聚日浅,却甚投缘,分外依恋。吕灵姑见她灵慧矫捷,加以久食烟火,身上茸毛已然褪尽,出落得容光焕发,骨秀神清,又有同名之雅,对她也极爱怜。彼此殷勤话别,约定后会。
吕灵姑本来随了裘元、南绮,就要起身,因时已午夜,雷春父子力说:“此时起身,环山岭相隔不远,空中飞行,片时即至,天尚沉黑,裘贤侄府上人均入睡,恐惊老人。不如在快天明前起身,到时刚亮,免却许多惊扰。”于是又多留了些时。
直到东方有了曙意,三人方始上路。飞到环山岭,天已大亮,先在空中对准后园无人之处隐秘落下。先到那间静室之内安顿好灵姑,夫妻两人再往父母房内请安。友仁夫妻刚起,正在洗漱,见爱子佳媳果然一同平安回来,欢喜非常,裘元恐日后在外行道父母忧急,未说实话。先探父母口气,难得甄济想得周到,只说自己年来九死一生,所经奇险,全仗裘弟同一鬼仙月娇约请了许多仙人相救。杀尽妖鬼,才得脱难归来。表弟随仙人一起,日内即和表弟妹、吕仙姑等回家等语。对于裘元失陷在妖窟之事,一字未提。
甄济投入妖教门下之事,裘元曾向父母暗中提起过。甄济父母家人却不知道,事后闻说,自是心神皆寒。幸甄父官事已了,全家已移回环山岭旧居。甄济自经大难,痛恨前非,到裘家共只来了两次,每日在家侍亲修道,步门不出,昔日纨绔气息已然去尽。但有一件可疑之处:每日除在室中打坐外,往往关门兀坐,背人自言自语,不知为了何故。
裘元问知前事,益发心安。估量月娇鬼魂依恋,尚未去投人世。和南绮对看了一眼,也未在意。甄济虽已弃妖归正,想起以前许多恶毒行为,终是不无芥蒂,况又急于引了胜男姊弟,往金鞭崖参谒教祖,孺慕情殷,在家不能久停,一心想和父母多聚。于是一面严嘱见到自己的宅内仆婢不许向外泄露,说自己回家;一面伴同父母,唤来兄弟侄儿,同去后园静室,与灵姑、胜男姊弟欢聚。
到了午后,裘元还不舍走。南绮笑说:“师父虽命你在家小住,但是大前日不合在且退谷白守了两日夜,这样一心挂两头,也没意思。还是见师复命之后,禀知师父,你先回家,我和吕师姊同去且退谷,与明珠姊姊相见,至多一二日也必赶回,再和你侍奉父母,率性在家住上十天半月,略尽你的孝思,不是好么?”友仁夫妻虽然爱子情深,但知儿子媳妇已是将近神仙一流人物,对于师命不能违背,恐其为了自己延误,也在旁催促。
裘元一想:“短聚不如长聚,好在爱妻已允来家留住些日,师父更无不允之理。”也就不再坚持。仍候到黄昏人静,方始拜别父母家人,一行五人同往金鞭崖飞去。
友仁夫妻先已推病谢客,除内仆婢外,连前屋长年、火房俱不知小主人回转。裘元贪和父母多聚一时是一时,由回来到走,才只一个白天,始终没想到甄济身上,也未通知,令其自来相见。甄济所居,离裘家还有十里,自然更不知悉。这时尽管渴盼表弟夫妻回家,总想回来必命人相告,或是自来,万想不到人已回而又去。
等到次日,月娇觉着裘元久不归家,心中生疑,命人探问。友仁夫妻不便明言,只好说是人尚未回。来人回去一说,甄济和月娇以为裘元夫妻回到金鞭崖,又被朱真人留住,或是另有使命,暂时不便回转。
二人初脱陷阱,同是惊弓之鸟,这次因祸得福,死里逃生。又知恩爱夫妻,不出十年,便可团聚,并还可同修仙业,后望越奢,越发爱惜性命。月娇又是鬼魂,虽得灵药仙法之助,魂气坚凝,但是妖法已尽。金鞭崖乃青城山最高之处,时有罡风吹动,本就不敢冒失往探。加以回时虽闻鬼老师徒不日一网打尽,究未证实。
月娇送甄济到家第三日,往附近找寻投生之地,便发现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踪迹,如非灵敏小心,几被撞上。区区灵鬼,怎禁妖法一击?又察觉妖徒直是专为查访自己投生之地而来,知一投生,或是狭路相遇,立遭毒手,如何还敢停留,忙即走回。因妖徒尚敢在青城山附近村落现形,鬼老是否伏诛,便拿不定。
夫妻二人想到如被妖鬼捉回,所受毒害与炼魂之惨,心胆皆裂。仗着月娇之事家人尚不知道,不会泄露,由甄济严嘱家人对外宣扬:小主人自从那年上京求名,久无音信;主人年老,日夜愁急。同时仍盼裘元夫妻回来,再作打算。从此二人除晨昏定省外,每日守在房内,一步也不敢离开,真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裘元、南绮、灵姑三人却连点影子也不知道,高高兴兴地带了胜男姊弟,同往金鞭崖飞去。到时正遇师兄小孟尝陶钧在观门前与一道友话别。陶钧本来最爱裘元,见他夫妻带了两个小师弟今日才来,说:“师父和姜师叔还有好几位同门现在后进丹房以内,明日就要往峨眉山凝碧仙府去应教祖齐真人之约,你们再晚到一夜便见不着了。”
陶钧的那位道友见了胜男姊弟,也觉稀奇,走了过来,笑问陶钧:“这便是你说那将来破竹山教妖徒邪法的两个巨灵么?这高身量,且喜观中房屋俱都高大,否则如何进去?就这样,你和纪道兄住那两间,便须俯身而入了。”裘元等见那道友是个面黑如铁的道装少年,正要请教,陶钧已向双方引见。
原来那道装黑面少年也是峨眉派后起之秀,名叫黑孩儿尉迟火。新奉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之命来此,面见矮叟朱真人、伏魔真人姜庶两位掌教尊长,商谈一事,并请往凝碧仙府赴宴。刚说完了话,辞别出来。
裘元见尉迟火人甚豪爽,虽然初见,甚是投缘,便和陶钧请他到观中小坐。黑孩儿答说:“同门至好苦行师伯衣钵传人笑和尚师兄,前因犯过,在东海面壁十九年,现已期满。我要同了金蝉等七矮兄弟前去接他同往峨眉,金蝉师弟日前得信已然先往,事在明晚。此去东海钓鳌矶路途遥远,我并还有事在身,恐赶不上,且等将来诸位道友到凝碧崖相访时,再作良晤吧。”
灵姑一心记挂着老父吕伟回生之事,每遇到峨眉门下同道,便即心动,闻言更是切中心事。方欲设词探询自己何时能去,黑孩儿为人性急,话刚说完,朝陶钧把手一扬,道声:“再见。”便驾遁光破空飞去,转眼刺入高空密云之中,无影无踪。众人都觉黑孩儿飞剑神速,称赞不置。
陶钧笑道:“各派剑仙,只峨眉一派得天独厚。他在峨眉门下,还不能算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像三英二云、七矮兄弟、诸葛、岳、林诸位,法力、飞剑比他还要强得多呢。”
南绮笑道:“师兄所说这些人,我前后也见过几位,固然高明,法宝、法力不必说了,如专论飞剑功力,比这位尉迟火道友,也未看出十分胜强之处,师兄怎说要强得多呢?”
陶钧道:“师妹不曾深考,这十多位峨眉门下杰出之士都到了炉火纯青地步,已不怎现锋芒。寻常飞行,只看去比人快些,不遇强敌,怎能看出他们的神妙呢?只来去那般神速,无甚声音,便非寻常所能望其项背。何况各人都有几件法宝、仙剑,不是前古神物利器,便是天府奇珍。本身又是累世修积,应运而生,得有玄门最高真传,无怪其法力高强,独步当时了。”
灵姑、裘元、南绮三人都是好胜性情,闻言觉着陶钧过为外人扬誉,明示青城不如峨眉,心里虽艳羡,却都不服。暗忖:“自己也是玄门正宗,神仙也是人为,只要努力修为,焉知不是峨眉诸仙人之比?”彼此对看了一眼,不曾开口。
陶钧原因三人乃本门三秀,故意激励;明知三人心中不服,也不说破,借题支开,随引入内,直到后进丹室以外,令众少停,先入禀告。裘元、南绮、灵姑、胜男、阿莽五人便在阶前恭候。等了一会儿,陶钧走出,笑说:“丹室地窄,已有多人。胜男姊弟人太高大,可去前殿等候二位掌教师尊升座,再行参拜。只令裘元、南绮、灵姑三人自行入见。”说罢,随引胜男、阿莽往前殿去讫。
裘元等三人随照陶钧所指,走进丹室一看,那丹室原就观后崖洞建成,外有三间房舍。丹室在尽里头,只有一间,乃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平日炼丹修静之所。室内约有五丈方圆,石壁如玉,甚是清洁,陈设用具也极古雅。室中心放着一个丹炉,右壁有一矮石榻,长广丈许。上边放着两个细草编成的蒲团,上首坐着朱真人,下首坐着青城派第二位掌教师长福建九峰山神音洞伏魔真人姜庶。本门弟子,除大师兄纪登外,还有姜真人亲授弟子杨翊、陈太真、呼延赞、罗鹭、尤璜五人,俱就左壁小石墩上落座。榻前铺有草茵的大石墩上,另有两位外客:一是麻冠道人司太虚,一是宜昌三游洞侠僧轶凡。
这些人,裘元等三人多半初见。纪登忙即起立,引了三人去向两位师长参拜,再分向外客及诸先进同门一一通名礼见。裘元见姑父罗鹭在座,行完同门之礼,重又跪拜,行了叩见尊亲之礼。然后和南绮、灵姑一同走向榻前,正待下跪,请赐训示,朱真人将手一摆,说道:“无须,且各侍立在侧,少时还有人来。”
话未说完,忽听前室外面庭院中有破空之声飞坠。司太虚笑道:“颠仙道友来了。数日之内往返万里,办那么难的事,所约时刻不差分毫,真信人也。”灵姑闻说恩师到来,渴念已久,心中大喜,忙即偷眼侧顾,听外间已有人接口道:“我如来迟,误了事,岂不又是贫道罪过?”随说,走进一个相貌清癯,身着一件破旧道衣的半老道姑。众中只裘元、南绮闻名未见,余者俱都相识,纷起迎接。灵姑随同一干后辈行完了礼,等颠仙在旁列石墩上落座,重又进前跪倒。
颠仙见她满面依恋之色,伸手拉起,笑道:“我因成道在即,众弟子尚未深造,唯恐我去以后不易成就。你又数中应是青城门下,以前引度归道,便是受了朱、白二位道友之托,你那各同门师姊,已由我分向各正派引进,奉命他往。只你一人,尚未行那拜师之礼。恰值朱、姜二位道友这次应峨眉诸道友之请,往幻波池赴会观礼,为了诛戮鬼老师徒,回山一行有四五日耽延,你们三人同了胜男姊弟又都在此,特于百忙中抽空到来。
“我南海有事未完,以前所采丹药,也还有两样灵药不曾齐备。少时等朱、姜二位道友升殿,胜男姊弟拜师领训之后;我便同在座诸道友到峨眉凝碧仙府一转,要了所缺灵药,即去南海借地炼丹。丹成之日,我当命辛青唤你前往送别,再见一面。
“朱、姜二位道友,与峨眉诸道友一样,俱是玄门正宗。你根骨既佳,天赋尤厚,此后随着二位师长努力前修,不患不能成就仙业。你我最后一晤,尚有数年,约在竹山群妖伏诛之后。我屡世苦修,今生方得成就,乃是喜事。只要你功行精进,将来便可常见,何须思恋愁苦?
“你父本应十五年后孽满劫尽,方获重生。但你孝思感格,上次峨眉教祖齐道友曾向我一至友谈起,意颇嘉许。明早我和诸道友前往峨眉,也许能向齐道友求说,请其大力相助,不俟芝仙成道,另谋良策。既免损人利己,又可使你和未来师弟纪异的一父一母少去数年灾难,早日回生,以遂你们二人的孝思。此事甚难,能否如愿,尚不可知。即或可成,你和纪异也须各为父母立下许多功德,才能抵补。我去以后,你仍自安心修积内外功行,不应以此悬盼,致分道心。”灵姑想起师恩深厚,感激泪流,敬谨拜命领诺,侍立于侧。
伏魔真人姜庶笑向郑颠仙道:“南海之行如何?”朱真人笑道:“区区左道,还有多少伎俩?你颠仙准时而至,可知收拾甚易呢。”
颠仙道:“此话不然。南海那群妖孽并非易与,我又人单势孤,本来极难应付。如非事前齐道友预示仙机,我也不敢如此轻率。我刚到不久,便被妖人发觉,斗起法来,幸而事已办完,无甚顾忌。那邪法也颇厉害,正相持间,恰值长春岭虞道友长女舜华同了紫云宫齐灵云的女弟子金萍、赵铁娘前往那岛上,救一被难好友出险,也在此时赶来,深入妖窟。刚将被陷的人救出,埋伏便已发动,将舜华等四人一起困住。
“金萍在峨眉第三辈女弟子中,虽非米明娘、上官红之比,却也不弱。上来仗着紫云宫师传异宝,便将洞中妖徒杀死了好几个,终于仍是无效,那和我苦斗的妖人,又分了几个回去,这一来,益发不是对手。
“舜华原因齐、秦二人见她面有晦色,恐其日内有难,留在宫中,不令回去,意欲避过。不料命中注定该有这场无妄之灾。那几日正是幻波池易静、癫姑、李英琼、余英男等峨眉第二代弟子奉命开山盛会,齐灵云、周轻云二人已由别处赶往。秦紫玲因连日正当南海群妖气数将尽,多事之秋,虽然水宫仙府禁卫森严,外人不能擅入一步,想起上次朱道友封闭紫云宫,居然有人大胆混进,结果损失了好些仙兵神铁,到底谨慎为是。
“她本拟算准时日,到了会期正日,再行赶往。偏巧小寒山二女谢家姊妹路过往访,就约了同行。谢家姊妹力说宫中请弟子近年法力精进,何况又有那前古异宝,短短数日工夫,怎会出事?就有万一之变,传音告急,立即可以救援,也无大害。
“舜华如若同行也好,紫玲偏又过于小心,见她面上晦纹日显,将要应验,觉着目前正邪双方势同水火,仇怨日深,极易狭路相逢。说遇上,就许途中有事,不如仍在紫云宫暂居比较安全。况且这次幻波池开府,赴会的人均有请柬,规模比昔年凝碧崖溶水铸水开建五府相差并不甚远。舜华与主人又非素识,便没带了同去。刚走,舜华便接到好友传音告急之信。如是外人法宝,紫云宫也难透进。
“偏又那般凑巧,那传音之宝正是年前秦紫玲所赠,因舜华再三求说,并还破例传了外人互相使用之法。舜华拿去暗赠给这好友,不但一发即至,并还把地址全行说出。舜华与那人患难至交,情分深厚,接信自是情急,当时连命也不顾,便要赶往。金萍、赵铁娘见拦她不住,又以新练道法,意欲借此历练,试验自己功力,反正宫中不会有事,这才同往。
“及至身陷妖窟,金萍机智绝伦,又恃师长钟爱,擅自离宫私出,情非得已,一见不妙,便不听赵铁娘之劝,由地道强冲出险,拼受责罚,立用飞针传音告急求救。为首妖人赶回妖窟时,飞针已先发出。紫玲和小寒山二女途中访友耽延,还未到达幻波池,接信立即赶来。到时舜华已受重伤,被金萍用法宝护住,正在危急。我又另在一处,不知此事。紫玲等稍迟片刻,便来不及了。我无形中也得了助力,内外合攻,先将妖窟扫平。紫玲等护送舜华,连她好友同返紫云宫,安置停当,自去幻波池赴会。我也转道南极。
“夜明岛诸主人自被金蝉等七矮制伏以后,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归正,已不敢再似前时猖狂,对我也颇礼敬;这后半却毫未费事,便已成功。这前半经过,先难后易,颇经艰险。跟着又往幻波池回赶,与诸道友见面时,正值举行开山盛典。
“这次所采集的灵药,又有两种必须当时制炼,灵效才显著。岛主人既不作梗,又肯借地方和丹炉器用,乐得就在当地先行制炼。不过附近各岛旁门左道甚多,未必都和夜明岛、不夜城诸主者一般心意,加上四十七岛余孽未尽,对于我们仇深恨重。他们与主人仍在交往,难保不暗中作祟破坏。辛青一人守在那里,主人虽力言无妨,但此辈妖邪诡诈百出,防不胜防,毕竟不可大意。观礼完毕,我连宴也未赴,便告辞而去。
“果然我一到夜明岛,便见四十七岛几个余孽在和辛青恶斗。如非主人信义,劝解不从,群起相助,辛青一人决难抵敌。所幸四十七岛余孽只有四人。原往岛上拜访主人,巧遇辛青,怀愤挑衅,因而恶战,并不知我炼药之事。主人法力与之相等,人数却较多些,才未遭其暗算。妖人本就不支,我再一出手杀死了一个,下余三个自知不敌,相率遁去。
“本来昨日便可回转,因三妖人中有一个最是刁猾凶顽,絮絮不休;行时咬牙切齿咒骂主人,怨毒太深。这厮又是四十七岛中为首诸孽之一,邪法高强,行踪飘忽,来去如电。如非势穷力蹙之余,以前所有几件厉害法宝已吃武夷山寒月大师和金钟岛主叶缤道友合力破去,便我也未必容易取胜。
“我见主人似在忧虑,唯恐累他日后受害,略问了几句经过和三妖人藏伏之地,仍令辛青守护在彼。我由主人派一得力门人引导,给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跟踪赶去。
“他那巢穴,深居海眼之中,海底歧径甚多,密如蛛网;又设有妖阵埋伏,甚难除他。也是妖人该当伏法,潜伏海底本难被人发现;忽然静极思动,出海时又不安分,无故激动风涛。恰值东海女散仙石野仙的女弟子韦梨云路过,见海上恶浪滔天,妖氛隐隐起自水底,误认作蛟蜃水怪之类。一时好事,刚把飞剑放出,三妖人恰也飞出,只一照面,便将飞剑收去。此女法力虽浅,却有隐形飞遁之宝在身,见势不佳,立即遁走。她和叶道友门人朱红至交,立往求救。
“朱红本奉师命,传了好些法宝,守伺这几个余孽,准备一网打尽。闻报赶到当地,妖人已去夜明岛,不曾相遇。朱红详问韦梨云经过情形,断定巢穴深藏海底,随下海底搜寻,查见所设妖阵,立用师传法宝破去。入内搜索,又杀了一个留守的徒党,知妖孽必要归来,便用法力毁了妖巢,断了他的归路。刚升出海面,待和韦梨云往夜明岛不夜城等处搜寻,三妖人刚好败回。朱红发觉较早,仍用梨云诱敌,自在一旁,暗将叶道友所炼冰魄神光宝幕张布开来,待他自投罗网。
“梨云原是假装由南向北斜飞。三妖人由西北面逃回,以为我和夜明岛诸主人不曾穷追,只一入海,便可无碍;叶道友又自四十七岛扫平之后,便移居中土,参修佛果,未再赶尽杀绝,心颇安定。做梦也没想到,叶道友因知四妖人气数未尽,藏处隐秘,杀却不易,既恐海中生灵连带遭害,自己又急于往中土参修,不暇及此。容他苟活些年,待其数尽,方始杀他,暂时宽纵。早已暗嘱门下艺高弟子,传了诛邪法宝,在金钟岛留守,去此未来隐患。
“朱红虽想早把此事办完,好往中土见师复命,就便与各派中至友姊妹快聚,因而不时到处搜索。无如妖人埋伏海底,轻易不出;偶往各外邦摄取妇女,或探听仇人动静,也只一二人隐形前往,得手即归,次数绝少,又不在外逗留。以致双方从未遇上,时久胆大,已不为意。归途忽又发现出时所遇美女由斜刺里飞来,见了自己,慌不迭改道往前飞逃,只当现成便宜,笼中之鸟,到手成擒,还在高兴,忙同追去,正施妖法擒拿,忽又隐身不见,三妖人不知身已入伏,方在可惜下手稍晚,又被滑脱,朱红突自高空密云之中飞坠,一声雷震,上下埋伏,一齐发动。
“三妖人以前迭经惨败,惊弓之鸟,看出强仇到来,忙想逃走,已经无及,吃冰魄神光一齐网住,一阵绞炼,三妖人当时消灭了两个。为首妖人妖法甚高,深知此宝威力,见势不佳,一面施展妖法全力抵御,一面拼舍肉身,用身外化身之法,好容易走出罗网,元神还受了重创。飞出不远,我便迎面赶到,被我连用法宝和太乙神雷,与后面追来的朱、韦二女前后夹攻,把残魂击灭,连余气都给绞散才罢。
“朱红闻我炼丹,言说岛上近忽发现灵石仙乳万载空青,用以和药,更增灵效,再三请我往金钟岛小坐。我情不可却,只得带了随去的人,同往她岛上盘桓了半日。那灵乳见风即化,最难保存,朱红虽发现,尚未取出。我助她将石中仙乳空青全数取出,竟得有五寸高一玉瓶。我取走的也有同样大小半瓶,还不在内。真乃亘古稀有灵奇之事。
“我正说金钟岛玉山瑶壁乃南极灵华所萃,经此一来,只恐灵气已尽,不似往昔。忽接叶道友飞书,命朱红用法力封闭岛宫仙府,带了曩昔遣散未尽的三个女侍者,与新得的灵乳空青,速去武夷山绝顶寒月大师谢道友那里相见,附带向我致谢。并请我助朱红封住全岛,以免妖魔乘虚前往盘踞。我照她所说,将事情办完,看朱、韦二女同飞中土才回夜明岛。
“那灵乳空青,夜明岛主人最为需要,前曾为它信使四出,穷搜宇内各地灵山,物色了数百年,一滴也未能寻到,早已死心。那年岛主闻说苦行禅师弟子笑和尚同了黑孩儿尉迟火在苗山中杀除毒虫怪物文蛛,二人先在一石洞内藏身,发现所卧青石有异,误疑有宝,用飞剑削石掘取,无意之中得到此宝。因二人当时功力识见尚浅,不知收存之法,事前又未看出,以至糟蹋了将近一半。只尉迟火因离得近,灵乳自石中冒出时用口接住,吞服了些下去。
“岛主深知此宝来历,除灵乳外,石中还藏有千万年灵石精英孕育的青玉小牛、小羊之类奇珍,如能生得,用法力养活,固可随时取出它口中灵液应用;便是当时不知,已吃见风化成玉质,如能得到,也能设法利用,不过功效差些。并且灵乳虽然见风上腾,散入太空,看似化为乌有,实则本质尚在,不过上面没有阻隔,被风吹散罢了。分布灵空,几时被罡风吹堕,与天空雨气相会,随同下降,这类灵雨,虽然含量极微,人如无心服了,仍可明目轻身。如是花草沾润,效力更大,开花结果均异寻常,立成仙种。只是这类事千百年来未必能遇一次罢了。
“黑孩儿吸取灵乳之处正在洞中,不是空地。那糟蹋的一小半化成灵气,向上急升,必被洞顶隔住。此宝见石即透。一入石中,日久重又凝聚为乳。二人均不知此宝灵异,断定灵乳精气,会横飞出洞,全洞皆石,并非土穴,必已透入洞顶石内,外观无迹,本质尚存,如能取来,在南极择一灵地,用法力将石脉接上,过上些年月,照样可以取用。因此岛主得信连忙赶去,准备觅取石中灵物,并用法力将那洞顶揭来。哪知石中玉牛已被黑孩儿取走;那洞顶也为别的修士捷足先登,整片揭去。
“岛主以为自己无缘,便断了此念。一旦听说我得了这么多,又知石中青羊竟能出石游行,无须人力便能存活,已吃朱红取乳之前收去,分明年代更久。灵效更为显著,自是艳羡非常。我为报他们相助假地之德,三个主人各赠了四滴,他们自是喜出望外。我便乘机劝他们与南极那些左道旁门中人疏远,得天赋地利之益,各自清修,永保不死仙业。免得与彼辈相近,日子久了,不知不觉受其播弄,以致牵累,他们也都听了,又坚留我待了半日,这才按着约定时日赶来,并非故意如此。要是事不凑巧,休说按时而至,恐那日幻波池赴会都未必能赶到呢。”
伏魔真人姜庶笑道:“原来南海之行,还有这些枝节。郑道友苦行三世,终于大功告成,成真不远,可喜可贺。”
颠仙笑道:“我事已完成十之八九,朱、姜二位道友当年见托的事,也幸不辱命,吕灵姑已归贵派门下。此女与纪异均是至性可嘉,她对乃父复生之事刻不去怀。虽然难期未满,为了成全她的孝思,我打算将此事提前举办。并令于应积外功之外,另发宏愿,多修善行,为乃父乃母减消冤孽,以便情数俱可两尽。此去峨眉向齐道友求情,不必说了。死者前生孽重,救起之时难保不有阻碍,事情恐非一二人之力所能了。到时我恐不能前往,今日在座诸位道友均须请往相助,才可万全呢。”
朱、姜二真人见颠仙说时目视麻冠道人司太虚,知道颠仙钟爱灵姑,又为孝行感动,曾在静中默运玄机,详推因果,料非司太虚相助收功不可,所以如此说法。真人未及开口,司太虚慨然答道:“这类至性纯孝儿女,人神均乐为相助,何况又是朱、姜二位道友高足,更无不顾之理。到时,贫道必效绵力便了。”侠僧轶凡却是微笑未答。众仙知他功行早完,为助聋哑僧消孽成道,又迟两纪飞升。许是证果日期将近,到时不能往助,也未询问。灵姑在侧,闻言感激涕零,忙向众仙跪谢不迭。
司太虚道:“天已不早,起身期近,主人怎不升殿,受那两个巨灵参拜?”
朱真人道:“还得稍等纪异。纪异先被散仙无名钓叟发现,一见惊为异质,自知所学不是玄门正宗,径去告知他好友苍须客。此人乃百禽道人公冶黄当年唯一传衣钵法力的弟子,因犯教规,在公冶道友未遭天魔之劫走火坐僵以前(事详《蜀山剑侠传》)便受师罚,禁闭云梦山中。直到公冶道友在黑谷中修炼复原,往莽苍山阴风穴中取来冰蚕,峨眉开府以来,才行释放。因见纪异天生资质,性又贤孝,曾赐灵丹,助他母亲多活了两年。
“当纪异二次犯险,跋涉数千里,前往云梦山求取灵丹时,他正封山修道。刚巧白眉禅师命弟子宁一禅师李宁前往预示玄机,才命守洞神兽将纪异引了进去,告以乃母因他至行感格神仙,和灵姑之父吕伟一样,十二年后拜上峨眉,求来芝血,可以重生之事。
“当时苍须客只知与纪异有师徒因缘,却不知纪异乃紫云宫金须奴转世,结局应归在我的门下。性情又和他师父公冶道友一般奇特,不愿自己徒弟向人求助,又不舍这好资质,并且本人也正闭山练法,尚须数年始能完满,欲令无名钓叟就近先传些防身的法术,等到了年限,善功已修积了不少,再照所说拜到凝碧崖,求来芝仙灵血,将乃母救转,再收到他的门下。
“宁一禅师当时未阻他的高兴,随即别去,我自不便明言,迁延至今。上月公冶道友前往峨眉,齐道友才把这事告知。公冶道友立即飞书传谕,他始得知前因后果。此时他虽不曾正式收徒,对于纪异却极关切,自从天蚕妖女伏诛之后,除托无名钓叟就近传授而外,又赐了他一口飞剑和他本门剑法。纪异自是感恩,早已遥行拜师之礼。他接到师谕,还亲到纪家晓谕了一次。纪异坚持不肯忘本舍去前师,如今算是他本门以外另一恩师,反由记名弟子改作真弟子。
“苍须客见他如此至性,自更期爱。纪异本具仙根,一学便会,虽只短短数月工夫,已能御空飞行。这次为了诛除竹山教妖人,本门弟子俱应来听命,日前已飞书相召,也在今晚到此。等他一到,便往前殿指示机宜,大约也快到了。请诸位道友在此少坐片刻,我两人到殿前去了。”
正说之间,陶钧入报纪异已到。说他在途中遇见华山派妖人烈火祖师门下女徒生香娘子胡采春,各用飞剑恶斗,纪异尽管生有自来,终以修炼不久,仅凭一口飞剑,自非妖妇之敌。尚幸妖妇看出他根骨奇厚,意欲生擒回山,未下毒手,只用邪法困住。纪异又极机警,谨守乃师苍须客仙示,仗着仙剑灵异,见势不佳,立即改攻为守,一任妖妇用尽心机引诱,始终用剑光护定全身,不令有丝毫间隙,身虽被困,妖妇无虚可乘。
纪异被妖法困了大半天,相持到了夜里,刚巧峨眉派弟子黑孩儿尉迟火由青城回去,空中飞行路过当地,遥见前侧面山野间妖气邪雾笼罩,内中隐现剑光飞跃,立即赶往,用太乙神雷震散妖雾,破了邪法,将妖妇逐走。问知纪异来历,又亲送了他一程,才行别去。为此耽搁,迟到了些时,现在前殿候命。
朱、姜二真人闻言,立命室中诸弟子同去前殿,一同传授道法,指示机宜。随即起身,众弟子随在后面。到了殿中,二真人升座,先受阿莽、胜男、纪异三人参拜,行了拜师之礼。再向众弟子分别前后,一一指点传授,示了机宜。又将灵姑、南绮献上的含青阁陈嫣、冷青虹、桑桓三人所赠十九口宝刀,每人赐了一把。并说:“此刀乃古仙人伏魔奇珍,如以十九口同时运用,比起峨眉派七修剑的威力不在以下。不过此刀非照本门心法重行精心习练,不能发挥它们的威力。众弟子功力尚差,如归一人来保持,也难全数施为。本门刚巧十九弟子,正好一人得一把。”随传炼刀之法。十九弟子本未到齐,余刀交与纪登暂代保存,日后等人来了,再行分与,并照师门心法,各代传授。
朱真人又向众晓谕说:“竹山教气数将终,屡遭挫败,力绌心劳,破绽时出。二次所约仍难作准,不是还要改期,便是到时借词规避。欲俟邪法练成,结好厚援,再行发难。我师徒以诛邪为任,本没视若敌体。这次因十九弟子多半新进,法力不济,诛除妖人之法宝也未炼得齐全。他因不敌,我也不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乐得容他多活两年。等二次约会时,十九弟子人数已齐,功力也非昔比,再有这十九口古人遗留的至宝与本门法宝、飞剑,必能一举成功,到时不问妖人如何,只照预定行事好了。”众弟子一同拜命起立。
伏魔真人姜庶道:“竹山教所炼妖阵,有一座白骨坛,内有九十九名凶魂戾魄合炼的神魔镇守。非禀赋纯厚,真阳极旺盛元神,不能破他。我和大教祖要主持全局,无暇分身,众弟子中,只阿莽、胜男可以胜任。少时可由大弟子纪登将他姊弟护送到我那里,等我回山另有修为。我和大教祖去后,除纪、陶二人事完仍旧留守外,陈太真、杨翊等五弟子仍各分头行道。吕灵姑、纪异暂时与裘元、虞南绮一路,随意所之,修积善功。等往峨眉见到妙一真人夫妇,如鉴你二人孝心,格外恩怜,以回天妙法,使你二人父母能提前数年原体复生,再行传知。众弟子俟我与大教祖众仙行后,在观中小聚歇息,便各分头下山便了。”
说完,天已大明,二位真人也就起身出殿。众弟子随去丹室外院伺立恭送。待有片刻,矮叟朱梅、伏魔真人姜庶两位教祖,陪了侠僧轶凡、郑颠仙、麻冠道人司太虚一同步出。众弟子一齐拜倒,朱真人含笑命起。跟着把手一挥,一片金光疾如闪电,破空直上,晃眼射入云空,只剩一点金星,在朝云层里流空飞渡,一瞥即隐。新来诸弟子初次见到师长遁光如此神速灵奇,俱都敬佩异常。
纪登、陶钧乃先进师兄,又是主人,便邀众人走往前殿,备酒款待。众人知他们不往自己房中延款,是因胜男姊弟身高之故。即使前殿那么高大,阿莽尚须俯身出入,到了里面,仍不能随意走动,坐下尚可,如若站起,伸手便及殿顶,头与顶相差不过数尺。
裘元因师父曾许自己随意行道,又是一行四人中的主体,南绮已然应允回家,足可在家住上些日,略修子职,毫无梗阻,心中高兴。见胜男神态还算从容,阿莽自惭身太高大,又与诸先进同门初见,趺坐在蒲团上面,其状甚窘,笑道:“掌教师尊仙机法力端的神奇。你看全观殿房比别处庙宇要高得多,尤其这两具蒲团也是又高又大。我前未下山时,便是这样,觉着此崖乃青城绝顶,山高风大,殿房里应矮些才好,怎倒比别处庙宇高出两倍?心还奇怪。今日一见,竟是为狄家姊弟设的。你们看莽弟坐在那里都有那么高,谁家要有高大房子,到过年打扫顶棚时,请他前往,不用架梯搭桌椅,绑竹竿,只消一块大粗布,一把大扫帚,两大缸水,由他站起身来,和擦洗鸽笼一样,一点不费事,全打扫干净了。”南绮接口道:“照你这一比方,我们都成鸽子了?”引得众同门都笑了起来。
众中只五岳行者陈太真与座上诸人是全见过,余多初晤。适才师长尊客在座,不便多言,这时重又叙谈,互致敬慕,甚是亲切。罗鹭和裘元更是至亲,裘元便说父母家人对他渴念,每次回家俱曾询问踪迹,因不曾相遇,无可回答。难得在此重逢,又是同门,少时便要归省,务请姑父同往,小住些日。
罗鹭答说:“我要和尤师兄同行修积外功,尚有小事未了。并且十数年来,每年清明必回扫墓,只没到你家去。此时无暇,明春回家扫墓,必去访看你父母好了。”
裘元小时和罗鹭最是亲热,闻言便拿出小孩脾气情态,一味软磨。罗鹭正想询问尤璜是否同去,忽听南绮埋怨纪异道:“既有此事,先前你怎不说?元弟,我们快回去吧,那妖鬼大约寻到甄家去了。”众人闻言惊问。
原来纪异天明前来时,路过环山岭左近,见一人在近山路上为两狼所困,忙上前将两狼杀死,救了那人。问他深宵夜驰,有甚急事?那人答说他乃甄家下人,因小主人为一妖鬼所困,当晚已经寻上门来,只有前村一位表亲才能救他,此人偏去金鞭崖未回。现因事更急迫,奉主人之命,前往访问归未。那至亲姓名却不肯吐。
纪异一听金鞭崖,便料与裘元有关。当时急于见师,自知法力有限,没敢冒失,便告那人说:“我正往金鞭崖去,必将此信息代达。”那人原是初遇救时感恩,无心吐出真情,后听盘诘,便有悔意。闻言越觉天下无此巧事,随口支吾了几句,慌不迭转身走去。
纪异到后,因初拜师,又听无名钓叟叮嘱,说朱真人平日随便,不拘形迹,伏魔真人姜庶却是礼法严谨,不可率意,言行必须恭谨,以免受罚。又见诸先进同门敬畏之状,更不敢大意。又觉村民多愚,惯喜大惊小怪,既为妖鬼所困,如何还能命人出来求援?并且环山岭相去金鞭崖不远,寻常妖鬼怎敢在教祖眼前作怪?话又不曾问明,恐怕失错,迟疑未吐。再加二位真人正向众弟子指示传授,不能妄自插口。又要留心静听训示,就此丢开。
跟着师长起身,直到纪、陶二人二次要往前殿款叙,方始想起前事。先想和裘元说,裘元偏又和罗鹭谈笑正有兴头。此外只有南绮最熟,便转过去,说了经过,南绮一问那家地址,正是甄济家中,料定漏网妖鬼神目童子邱槐前往寻仇。甄济不知轻重,这等不分日夜命人去裘家询问,必将妖鬼引到裘家无疑。裘元便是妖鬼深仇,本人不在,妖鬼何等凶毒,必拿家人出气,翁姑家人安危大是可虑。又知为时已久,不由大吃一惊,忙向众人说了。
裘元首先忧急。罗、甄两家也是老亲世好,罗鹭闻言也甚关切。又知裘元入门不久,恐其不敌,乃允同往。纪登却认无关紧要,否则早有师命。当下议定,除罗、尤二人与裘元夫妻、吕灵姑、纪异同往外,余人仍照预定行事。真要不济,众人现在观中,往援也来得及。裘元心念父母,方寸早乱,匆匆说了两句,一行六人便和众同门作别,往环山岭飞去。
到家一看,全家老幼平安无事,心才一宽。家人言说甄济自从裘元刚走,便派人来问,答以未回,随即走去。由昨日黄昏起到今早,竟派了三四次人来,并命心腹下人在此守候,等裘元夫妻一回,立即请往,先未说出真情。下人多知他独子娇生,一向少爷脾气,想到甚,当时便要做到,只当他久候裘元未归,心中悬念,仍照主人的话回复。
后见来人神情惶遽,来得频繁,才行入内禀告。时已夜间,友仁闻言,唤进甄家派来的下人盘问。下人说道:“小主人忽然发现妖鬼要寻他拼命,先还不甚惊慌。今日黄昏,妖鬼竟在附近现形,知已寻上门来,可是小主人终日守在房里静坐,步门不出,也不知如何看到的。先只发急,令小的快来访请裘大少爷,没肯说出妖鬼寻他之事。到了黄昏日落时,才把小的唤进房去,低声说了前事,命来探看大少爷归未。如值初回,不肯就去,可以告知小主人正在危急,如去迟了,就许全家丧命。”
正说之间,下人入报,甄家又命人探看。
友仁闻说大惊,知金鞭崖僻在深山之中,除爱子外无人去过。荒山深夜,虎狼险阻,飞行固是近便,顷刻即至,常人如何去得?来人说时又极惊惶,说:“妖鬼甚灵,说话稍不留神,被他听去,立是祸事。如非少主知机缜密,谨守密室之中,早已被他寻到。如向金鞭崖焚香跪祷,通诚求援,必被觉察,反而坏事。”
友仁夫妻空自愁急,无计可施,侥幸挨到天明,尚未接到甄济凶信。心想大白日里,妖鬼当不至于横行,心才放定了些。正商量选派两名强壮胆大的佃仆持了弓矢器械,假借行猎为名,依照裘元平日所说方向,往寻金鞭崖所在,令将子媳追回,爱子忽然回转,竟已得信,并还同了罗、尤、吕、纪四人,均系道术之士,不由喜出望外。
友仁夫妻因六人刚从金鞭崖赶回,内中又有久别重逢的至亲好友,以为白日无妨,意欲少留,款待叙阔。罗鹭道:“这类妖鬼不比寻常,并无日夜之分。照来人所说,必是寻仇到此,人尚未被寻见。否则甄表侄学有旁门法术,又得峨眉灵符防身,或能抵御片时,他父母家人必被波及。事不宜迟,早去为是。元儿与妖鬼仇怨更深,幸是大哥大嫂宅心仁厚,福大命大,否则早无幸理。
“闻说妖鬼飞遁神速,行踪飘忽如电,我们人数虽多,难保不被其漏网。万一逃来此间,乘隙加害,如何是好?我们六人不能全去,拟请尤师兄在此保护,以防不测。余人隐秘前往,以防惊逃。若寻他不到,我们又不能在这里守候。必留下未来隐患,裘、甄两家俱难安枕了。”
裘元闻言,恐父母受惊,也欲随同尤璜守候在家里,罗鹭笑说:“无须,有尤师兄一人已足。此去须防妖鬼逃脱,人数越多越好。你是妖鬼大仇,有你在场,容易激怒,他复仇心切,不甘就退,我们下手也容易些。并且他对你家原不知道,我只是备个万一。你如在家,妖鬼既看不见你,又不能加害甄济,势必见人就杀,见物就毁,转有害处。”裘元只得罢了。
说罢,正待作别起身,忽见甄家一名心腹下人气急败坏,奔将进来,言说:“妖鬼已然白昼现形,进了花园,公然要小主人现身受死,否则杀死全家,鸡犬不留。幸而老主人已先避入小主人室内;全家上下,小主人事前均有安排,妖鬼一现形,全都避开,无人阻拦,也未张扬,才未伤害。小主人又会仙法,妖鬼一到,立有红光飞出,将书室笼罩,来时有人偷看,妖鬼手上发出数十丈绿光黑烟,将红光围了个风雨不透。现在人鬼正隔着烟光叫骂争吵。明知大少爷未回,但听小主人说,只此一个救星,心中忧急,姑且赶来撞撞。不料竟已回转,想是主人全家命不该死。裘大少爷去吧。”说时声泪俱下,叩头不止。
罗鹭料知事急,不等说完,便和友仁夫妻道声:“再见。”带了裘元、南绮、灵姑,纪异飞身赶去。下人们见裘、罗诸人竟是飞仙一样,俱都惊喜异常。友仁忙嘱见到诸人不许向人走口,否则仙人怪罪,便担当不起了。下人们自是奉命唯谨不提。
甄家花园在环山岭后青城山麓之下,却不当入山的道路,甄父暮年喜静,特意建了这么一个别业,隐居纳福。一切均就原有形势布置添修,背山面水,远隔尘嚣,离环山岭村镇不足十里。四外俱是茂林修竹环绕,远望一片绿云,不近前便看不出一点房舍,景极幽静。
罗鹭等一行五人刚从裘家飞起,便见到前面山坡树林中烟光弥漫,邪气笼罩,知道不曾误事。罗鹭唯恐惊遁妖鬼,又留后患。早嘱咐众人分四面散开,等自己和妖鬼交了手,然后合围夹攻。飞遁神速,晃眼飞到,往下一看,甄济虽然还未遭毒手,情势已是万分危险的了。
原来甄济自从月娇日前往附近村镇中寻找投生人家,发现妖鬼大徒弟神目童子邱槐正在访查自己的下落,当时惊魂欲断,逃了回来。知道妖徒复仇心切,遇上必无幸免。金鞭崖相隔甚近,竟敢在此流连,全无畏忌,可见怨毒已深,不特寻找自己,甄济也必在内。
夫妻两人越想越害怕,一心只望裘元夫妻能够回来,相助除害,才可免祸。哪知昔日薄情背义太甚,裘元又恋父母,未来拜访。等甄济命人往请,已往金鞭崖飞去。甄济只当未归,不知回来又走了,夫妻二人愁颜相对,连命下人去问数次,眼巴巴还在苦盼。
后来还是月娇灵慧,第三次下人回报,令甄济问出友仁夫妻并不十分盼望,料有缘故。心疑裘元夫妻忌恨前仇,又是初回,下人未说实话,故意推却,不肯前来。一面叫心腹下人前往坐守,如见友仁,不妨相机密告;一面自恃对裘元有救命之恩,意欲冒着奇险,亲身往探。
甄济胆小害怕,正在苦口劝阻,所差心腹下人忽然急奔回来,说道:“小的行至途中,遇一相识佃户,身有急事,本没想到搭理。时正日落黄昏,村农归家之际,山路上往来人多。瞧见路旁有一身材高大,生着一对亮光怪眼的道士,在向路上的行人打听附近可有一个名叫甄济的少年。因觉得那人怪相,形迹可疑,又在打听小主人的姓名住处,心里一动,便借着和那佃户闲谈,暗中偷听。刚巧和道人答话的是一个老实人,住得又远,仍记着老主人吃官司,小主人避祸逃走失踪的事,便照实说了。那道人问完,意似不信。答话的又说自己住得远,只听传闻,不知底细。随把主家田庄说出,令往打听,总算没把主人别业花园说出。”
甄济夫妻闻言大惊,知道妖徒必欲得而甘心。那田庄离此只十余里,妖鬼行踪飘忽,转眼即至。虽然庄上农户用人均经吩咐,但仇人这等细访穷搜,危机隐伏,如何应付?
甄济又恐妖人拿亲人出气。自己虽非敌手,但有灵符在身,或能抵御。并且上官红别时又说,灵符只一发动,她那里立即警觉,幻波池仙府中有一宝镜,多远的事都能看出,真到事急之际,还许亲身来援。话虽不曾说准,怎么也能抵御些时。便由月娇安排,把老父请入房来,由甄济痛哭陈情,月娇也现身拜见,一同守在房里,静等应变。
守候了一夜,也不见有动静。甄父想要回房,甄济夫妻极力劝阻,说妖徒乃人修成,并非真鬼,来去如风,说到就到。昨晚还到附近访问,变起来瞬息,不可预测。除非救星到来,至少须过十天半月以后;还要先由月娇犯险出探,委实踪迹已无,才可离室走动。甄父见月娇也是白日现形,不由不信,这才罢了。
三人正在室中望救虑祸,幽急如焚之际,忽听窗外一阵怪风过处,跟着有人喝问之声。月娇警觉,怪风一起,便知不妙,妖徒果然寻上门来,大吃一惊。因自己法力已失,忙命甄济按照预计,暗中戒备。隔着窗户,悄悄往外一看,书房前面桂花树下,突然飞落下来一妖人,正是神目童子邱槐。业已换了道童般的怪装,穿着与寻常道人一般装束,正在厉声向一家童喝问。甄济夫妻唯恐家人遭殃,昨晚早已吩咐,甄父精明,所用下人干练者多,遇变竟不慌乱。妖人突然随风下来,那隔得稍远的俱装作未见,各自从容溜走。
那答话的家童,便照主人之命,向妖人跪下,满口神仙菩萨乱叫。邱槐虽是妖人左道,平素最喜人趋奉,又觉着小童无知,事与无干,何苦杀害。只厉声喝问:“你主人叫甄济么?”家童答说:“正是。”邱槐又喝道:“现在何处?”家童答道:“刚回来没几天。现还未起,我代神仙去喊他出来。”邱槐怒喝:“快去,唤他出来纳命。”家童这才装作听出来意不善,害怕情景,连声应是。
邱槐原以当地密迩金鞭崖,月娇不见,想已投生。本拟寻到甄济报仇之后,再往搜寻月娇下落。本心只杀甄济一人,最好不动神色,以免多事杀戮,过分兴妖作怪,致将金鞭崖诸强仇惊动。又见小童答话伶俐,知道甄济踪迹既然寻到,决逃不出自己毒手,等他闻报不出,下手不晚。便喝:“快去,小畜生如不即出受死,我便杀死他的全家,鸡犬不留。”家童边应边跑,如飞往前院跑去。
邱槐不知甄济夫妻早有成算,正准备乘机暗算,仍立当地等候。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正值清晨,下人、园丁都在园中工作。邱槐先未留神,这时四下一看,只见荒草鲜肥,晨露未晞,佳树葱荫,晓烟未敛,云白天苍,晴辉初上。碧树红栏之间,到处繁花盛开,娇艳欲滴。林荫中鸟声细碎,如弄笙簧。只是满园中静悄悄的,适才所见十来个执役栽花的园丁、下人,一个也不见影子。
邱槐猛然省悟,不禁暴怒,以为花园游观之地,虽然亭馆罗列,台树参差,必无人住在里面。下人尚且溜走,主人必有预嘱,怎会在此?方想飞往前院挨次穷搜,见人便杀。甄济夫妻知已到了时候,忙打手势。甄父便假装初起,低唤了一声:“来人!”邱槐闻声立即赶去,喝问:“甄济可在前院?”甄父隔窗答说:“他是我家主人,你寻他则甚?”邱槐只当答话的是甄家老仆,一点没有防备,怒喝:“老鬼快说,人在何处?免我费事,连你也难活命。我先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说时,邱槐心已不耐,正待飞进屋去,冷不防一丛本门的鬼箭妖光由窗中飞将出来。邱槐骤出不意,又隔得近,如非妖法高强,几乎不免,就这样仍受了点伤,知道中计,人藏在内,不由怒火上攻,怨毒愈深,一声怒叫,扬手便是一大片妖焰鬼火飞将出去。满拟甄济法力有限,此举不过情急拼命,底下伎俩已穷;自己虽遭暗算,受伤不重,只一出手,立可破法,致他死命。但以甄济罪魁祸首,仇恨太深,就此杀死,未免便宜;意欲生捉,摄往远处荒山之中,使其备受酷刑,再行杀死,方消怨气。
邱槐尽管狠毒,初出手时,邪法并不厉害。不料妖光发将出去,敌人阴火鬼箭已经急掣回去,两下并未接触。同时对面窗户忽然打开,由窗中飞出一片金亮红光,势急如电。妖光立被冲开,转眼便将敌人存身的一幢灵宝精舍笼罩了一个风雨不透。
邱槐认出是正教中的法宝,匆促中没见敌人施为,看不出是何物事,只觉威力甚大。又知甄济是裘元的表兄,以为连日盘桓左近,被金鞭崖强仇发觉,预设埋伏,借着甄济诱敌。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定睛往窗中一看,只见室中四壁图书陈设精雅,而窗前书案已移向左壁书架之下。室当中放着一个新添置的蒲团,仇人甄济端坐其上,身后站着月娇。两人身子都在金亮红光环绕之下,与笼罩全室的金光相连,但较盛些,此外并无第三人在内。
邱槐见这幢精舍原是两大间,明暗相通,当中只挂着一个帐幔,作为隔断,流苏低垂,帘钩已下,红光强烈,精芒闪烁,耀眼生辉,看不甚真。估量适才答话的老者必是一个正教中的强敌,掩藏幕后,暗中行法施为,这室内外的金光红霞,便是此人所发;再不便是仇人知道自己必要寻他报仇,向正教中人借来法宝防身。否则甄济、月娇背师叛教才得数日,怎会有此法力?
邱槐拿不准敌人深浅,正在沉思,忽听甄济叫道:“大师兄,你我素无仇怨,师父自己倒行逆施,遭了恶报,与我二人何干,你苦苦寻仇做甚,当铁砚峰阴洞鬼宫事败之时,我二人也同时被擒,几受诛戮。经我苦求,又蒙舍亲代向各位师长说情,只我一人得准改邪归正。月娇姊姊仍遭兵解,如今法力已失,仅保得残魂在此,不知何日始能投生人世,乃是明证。
“回来时因朱真人垂怜,算出你误信谗言,意欲加害,借我二人防身御敌的灵符法宝。因念你为师报仇,毕竟是义气,只要知难而退,从此洗心从善,就是将来狭路相逢,也不再与你为敌。命我等你来,说明厉害凶吉,如肯就此省悟便罢;否则这里与金鞭崖只有咫尺之隔,室外神光上烛历时稍久,各位仙长知你执迷不悟,立即赶来,悔之晚矣。
“至于你想杀我二人,休说我这护身神光你不能破,而且我还有两件厉害法宝,因念同门之谊,尚未施为,胜败尚不可知。你害我二人,绝对无望,稍一不妙,立遭形神俱灭之祸,何苦来呢?”
这一套话,俱是月娇所教。无如邱槐来时早已横心,便室中真个伏有能手,尚欲一拼,何况无人。又以月娇也在室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因要知仇人说些甚,才强忍怒火静听。
起初邱槐当是室中另伏能手,略伏戒心,意欲试探着下手,以免冒失坏事,本无去志。及听出室中共只仇人两个,仅仗两件借来的法宝灵符防身抵御,心中大定。觉着仇人所说也是实情,当地密迩强仇,下手愈快愈好。以免夜长梦多,惊动金鞭崖诸强仇劲敌,这里的仇没有报成,反倒吃了人亏。邱槐当时怒火上撞,厉声怒喝:“狗男女勾引外人背师叛逆,还敢巧言强辩?你以为矮鬼便能吓退我么?真是做梦!”随将邪法加紧施为。
月娇见邱槐咬牙切齿,厉声喝骂,两只怪眼齐射凶光,并把极恶毒的妖法以全力施出来。知他怨毒已深,蓄意一拼,百无顾忌,好言劝说已无用处。反正双方已成势不两立,除了裘元夫妻得信赶到,或是金鞭崖朱真人师徒望见妖氛赶来援救,决无脱身之望。
灵符威力神妙,还能抵御,未被攻进,暂时虽然无妨,但邱槐法力不在鬼老之下,时候久了,却是难料。即或能支,邱槐历久无功,恶气不出,难保不杀全家,毁坏园林,俱在意中。
月娇想了想,率性破口喝骂道:“无知妖孽,眼看报应临头,和鬼老一样,身遭诛戮,形神皆灭,还敢行凶发狂!我韩月娇本是良家女子,好端端被鬼老摄去,被迫任贱役,终日忍痛吞声,冤苦莫诉。后来遇见甄公子,也为妖鬼擒去,已受邪法所迷,落在火炕里面。是我怜他书香世族,只此独子,不忍见他随着老妖鬼受那未来刑诛,暗中苦劝多次,百计维护,方始有些醒悟。
“只是老妖鬼邪法厉害,已入陷阱,无力自拔。如若逃走,必被擒回,受那炼形之惨,不得不听命忍受,奉行恶事。我每日忧危虑祸,正在无计可施,恰值朱真人的爱徒裘家表弟误受妖法暗算,也被鬼老擒到洞中,强迫归顺。我觉有机可乘,才劝甄公子向鬼老求情讨令,把袭表弟引回他的房内。
“甄公子不知我的用意,还在苦口劝说,令其改投鬼老门下。我却冒着奇险,前往红菱磴,向银发叟告密。哪知人家早知此事,朱真人有意除你师徒,知裘表弟身有法宝防身,虽被鬼老擒去,无奈他何;命中又该有这几日灾难,故意任其陷身妖。只等幻波池诸仙开山盛典过去,立即赶来,一网打尽。
“我和甄公子同是妖鬼党徒,本来玉石不分,也难幸免。幸我这一告密,诸位仙长觉我二人尚知悔过,以前受惑胁从,情有可原,又得裘表弟求情,方免一死。就这样,因我以前被鬼老迫行恶事,造孽不少,虽免灭神之惨,那用妖法炼就的形体仍是不许存留,只留残魂,令往投生。
“此事不问是否由我泄机,引来敌人,或是鬼老恶贯满盈,该当命尽,诸位仙长早有成算,甄公子事前均无一毫知情。当时他日恋鬼宫淫乐,陷溺已深,不知厉害。前虽经我再三劝说,也只因我几次以死力救护他的情分,当时感动,过后辄忘。直到我送完信回来,同时裘表弟的道友至交也暗入鬼宫,向裘表弟指示机宜;他又见鬼老说得鬼宫那么厉害机密,却被敌人门下两个末学新进来去自如,通行无阻,心中有所省悟,我这才说出真情。
“他虽惧祸,久在鬼老淫威之下,叫他弃邪归正仍是不敢。我几次苦劝他放了裘表弟,一同逃往红菱磴去,先将脚步站住,均未听从,还延了几天。果然各位仙长按时而至。我不能保得原身,仍须转世为人,便由于此。
“不错,诸仙扫荡妖之时,我曾暗中相助,将后宫法台毁去。我那是向鬼老与平日陷害我的那些鬼女报复前仇,并防鬼老发动地水火风为害生灵。所有这些事,连适才用鬼箭伤你,均我一人所为,与甄公子何干?你寻他做甚?我日前去往前村寻找降生之地,正遇你向人打听我和甄公子的踪迹,便料你这妖孽不怀好意,急忙赶了回来。你既不听良言,少时自有报应,难道还怕你不成?”
月娇原是深知邱槐性情,故意设词把罪过全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减他愤恨甄济之心;一半借着说话分对方的心神,拖延时间。邱槐果然上当,不等说完,便厉声喝道:“原来背师叛逆,毁坏后宫法台,为敌人做内应,俱是你这贼淫婢做的么?既是敢做敢当,自己招认,急速滚将出来纳命。至于甄济小狗种,只要随我同行,便可免我一体杀戮。”
月娇知道甄济就免一死,也必被他摄走。再者,甄济也决不舍自己出去送死。益发将计就计,激他道:“我为甚要出去?休说朱真人和各位仙长少时即至,便是无人来救,我与甄公子有救命之恩,他忍心让我出去么?这防身仙法何等神妙,乐得安坐室中,看你疯狂行凶能到几时?”跟着历数鬼老师徒罪恶,辱骂不休。甄济却照上官红所传,守定心神,运用灵符神光,一言不发。
这一来,把仇全移在月娇身上。气得邱槐急怒攻心,立誓非将月娇魂魄消灭,不肯甘休,把所习妖法全数使出,终于无效,神光依旧朗耀,笼护全室,一丝不露。最后邱槐恨极,切齿横心,一面施展冷焰搜魂之法;一面咬破舌尖,将口一喷,发出一片深赤血光,罩在室外神光之上。
月娇知道,这片血光乃北邙山妖鬼冥圣徐完所传邪法,名为赤尸神焰,污秽恶毒,专毁正教中的法宝。妖人徐完看得极重。因喜邱槐刚强胆大,意欲收为己有,破例传授。传时曾命立下誓约,不再传人,邱槐因颇耗元神,轻不使用。
妖师鬼老生性刻毒,门人少有违逆,任情残杀。邱槐平日那么跋扈无礼,鬼老尽管心中愤恨,也不敢责问,反任他在铁砚峰创立阳洞,开山设教,一半便由于此。今既施为,可见横了心。上官红灵符神光虽然神妙,时候久了,必被血焰魔光炼化,稍有一丝空隙,被其侵入,室中老少三人一个也无生理。
反正是两拼的事,不死即活,除了救星天降,更无活路。月娇一面暗中警告甄济戒慎,照着仙传运用,谨守心神,不可慌乱。为了想妖徒愤怒,使其加紧施为,以便妖光邪气上腾,引得金鞭崖诸仙望见来援,于是益发咬牙切齿,肆口辱骂。
邱槐见赤尸神焰虽将仇人室外红霞紧紧逼住,光辉仍是强烈,急切间看不出一丝破绽。又见月娇戟指跳足,指着自己咒骂讥辱,越发刻毒,只能望着,奈何不得,怒火攻心,愤无可泄。也曾起过杀害甄氏家人,略消怨毒之念。但以仇人诡诈,又有正教中法宝护身,自己稍一疏神,红霞便要腾起,光华越盛,再要逼其减弱,更加艰难。仇人家属奴仆又早避开,如往前院搜杀,难保不被乘隙逃走。所逃之处,又必是金鞭崖,如若穷追了去,一旦遇上强敌,仇不能报,反为所伤,简直一步也离不得。邱槐除了运用妖法,加紧施为,以冀最后一逞,更无别法。明知多耗真元,但以事机瞬息,稍纵即逝,就算仇人被困,不能脱身,似此相持下去,必将金鞭崖诸强敌引来无疑,为了报仇泄愤,也说不得了。
那赤尸神焰原极厉害,初上来时神光尚能相抗,不减光辉。及至邱槐加紧施为,又相持了一会儿,光虽不曾减退,已有相形见劣之象。月娇渐渐看出有些吃力,虽知还能支持半日,但知裘元夫妻对于甄济未必不存芥蒂。按理妖光邪气如此隆盛,金鞭崖诸仙神目如电,断无不见之理。相隔这么近,久不来援,必有变故。
月娇又想起从前在铁砚峰脱困时,只得上官红、吕灵姑二人垂怜关切。裘元虽也从旁劝说,只对自己感谢,对于甄济,并不十分关切。赠丹赠符,俱出上官红一人所赐。裘元夫妻别时无甚叮嘱,也未说到将来有事相救之意。此次回家,未命人来通知往见。种种可疑,万一故作不知,室中三人焉有命在?
月娇心中忧急,便对甄济道:“再待个把时辰,稍觉不妙,乘着灵符不破,神光未被妖焰魔火炼化以前,背了老父突围出园,往金鞭崖赶去。虽然身背有人,不能飞行,步行很慢,一则金鞭崖诸仙远望妖人在山中穷追,恐其多伤生灵,不敢坐视不理;二则只要灵符神光不破,便可赶到崖前,求得活路。妖人见此法无功,别的更难加害,也许追到半途,心生畏惧,舍此而去,怎么也比守在室中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话刚说完,甄济闻言,心神略分,神光便减退尺许。月娇见状大惊,自觉不能多延时刻。但此时便即突围逃出,又恐行路不比打坐,心神难于专一,神光更易消灭。道上又背有一人,甄父虽藏房里,不曾露面,妖人究竟看出与否尚未可知。父子之亲,其势不能舍之而去。万一救星少时即至,却因胆小先逃,反而铸错,何以挽救?
月娇口中虽仍喝骂,中怀胆怯,心如悬旌,摇摇不定。尚幸灵符威力犹在,神光稍减即止,依然强烈。这一来,越发看出此符半仗行法人主持运用,动不如静,益发不敢造次。危机偏又紧迫,眼看外室妖焰邪火越发浓密。甄父人虽旷达,但以生平只此独子,也是惊忧已极,藏在里间内,不住叩头祷告,默祝仙佛保佑。
父子夫妻三人正在愁急无计,忽听震天价一个霹雳夹着无数雷火,自空中打将下来。月娇知道来了救星,惊喜交集,心神立即大定。回视里间,甄父骤闻雷震,跌倒地上,吓得乱抖。不顾细看房外,忙赶进去,喜叫道:“爹爹请放宽心,金鞭崖朱真人和各位仙长、裘表弟都已赶到,妖鬼少时便要伏诛,不妨事了。”随说随将甄父扶起,请向榻上卧倒歇息,等众仙除了妖鬼,再出相见。
说罢不俟答言,匆匆赶出,见甄济已然立起,对窗外望,满面均是喜容。月娇不禁大惊,忙拉他道:“妖鬼怨毒已深,恨我夫妻入骨,志在拼命,邪法厉害,诡诈百出,虽然众仙来援,稍微疏忽,仍能乘隙暗算,你怎如此大意。”
甄济笑道:“无妨,神雷一震,妖鬼便已离开。此时灵符神光比前还略强盛,正好看他就戮,胆小做甚?”说时,月娇也看出房外红霞越发鲜明,妖鬼烟光已然撤去。较前只更光明,料定妖鬼无隙可乘,才放了心。
夫妻二人并立窗前,朝外观看,见妖鬼已被来人剑光法宝缠住。妖鬼仍仗赤尸神焰护身,一面施展飞叉、鬼箭之类邪法、异宝拼死相持,一面口中厉声咒骂不休。自己这面来援的,一个是表弟妹虞南绮;另一个道装少年,甄济认出是出家已久,幼年曾随老父授业的累世亲友罗鹭,越发喜出望外,忙对月娇说了。
方讶表弟裘元怎未见到,月娇道:“表弟妹在此,表弟断无不来之理。如非恐妖鬼逃时乘隙暗算家人,在家留守,以防万一,便是知道妖鬼来去飘忽,恐他遁走,给我夫妻留下后患,在空中埋伏堵截。我看妖鬼邪法无灵,仅仗血焰魔火护身,他知金鞭崖离此甚近,强敌已然赶到,夜长梦多,保不住情虚胆怯,想要逃遁。这厮性烈如火,一旦暴怒,便似疯狂,宁死不屈,我们有灵符护身,他又被飞剑、法宝绊住,反正无奈我何,莫如同到外面,再激上一下,使他怒急发疯,拼死之心更切,一心只想报仇泄恨,就不走了。”
甄济道:“我们出去,爹爹呢?”
月娇道:“我起初也顾忌,恐怕离开老人受惊。现在一看,来的救星实比他强,妖鬼又被飞剑、法宝环绕,只我夫妻防他拼着同归于尽,猛下毒手,我们有灵符护身,决无可虑,他见我们出去,志切报仇,总想乘隙一拼,必不舍走,用以诱敌,再妙没有。爹爹休说没露面,听他后来咒骂,要往前院杀害全家出气,尚不知里间有人。此时正在紧急,他无心及此,就出去被他看见也不妨事。何况罗表姑舅与表弟妹也决不容他下手。我已想得仔细,我们就在窗外,不过引他见仇人眼红,并不远离。此室许仍在神光笼罩之下,就有甚事,也来得及,决可无妨。”议定之后,同由窗外飞出。
上官红的灵符出自师祖妙一真人仙传,神妙非常,这一离房外出,红霞神光越发上腾,映得园中花草林木、亭馆楼台俱成红色。人在精光影里,看去却是清明,如在镜中,纤微毕现。夫妻二人见身后精室仍在神光笼罩之下,越发放心。立即昂首空中,戟指邱槐,大声辱骂。
邱槐本用赤尸神焰将仇人红霞紧紧罩住,以为渐有成功之望,猛听神雷天降,人在血光以外,几乎受了重伤,不由又惊又怒。先还没想把血光撤回,嗣见空中飞来两道剑光,相继现出一男一女,飞剑宝光如电飞来。为首一个少年道士,扬手便是大团连珠雷火,自己迎敌的法宝全吃破去,几乎受伤。
邱槐知道厉害强敌赶到,此仇已是难报。但因恨月娇胜于甄济,又见来人是青城门下,并非为首人物,心又略放,暗忖:“贱婢乃罪魁祸首,远胜甄济十倍,此仇不报,怨毒难消。难得敌人只是两个无名后辈,看去法力虽似不弱,飞剑尤为厉害,只要矮叟朱梅与峨眉派那些敌人不来相助,凭自己也能勉力应付。看敌人来势,也许金鞭崖诸仇人均已他往,不在山中。
“自己本抱死志而来,对方同是仇人,如能仗着赤尸神焰将狗男女杀死,一样报仇;即或不能,贱婢和甄济护身红霞已渐减退,见有援兵,必然大意,只要相持下去,仍可伺机暗算;真要两俱无望,也等形势危急之际,再逃不晚。至多拼将肉身葬送,保得元神逃去,另寻躯壳,并非难事,怕他何来?”
邱槐念头一转,勇气倍增,那赤尸神焰立由下面招回,正想朝新来敌人飞去。初意冥圣徐完新传的邪法,决不会是敌人都能抵御,只一上身,便无幸理。却没想到先在铁砚峰遇敌时情急施为,吃上官红之师女神婴易静用六阳神火鉴将魔火血焰消灭了一半,威力已是大差。
罗鹭近随峨眉派几个同辈至交,在终南山中巧遇妖鬼徐完两个得有嫡传的妖徒。双方斗法,曾经见识过,深知血焰来历,身有破它之宝。早防邱槐要下毒手,因而一面嘱咐南绮放出法宝,一面又把师传炼魔之宝九宫环连同飞剑发将出去。
邱槐先施展的邪法异宝,吃二人宝光、剑光一绞,立即破去,才知不是易与。百忙中忙即飞入血光之中,先仗赤尸神焰把身体护住。心想另使法宝伤敌,身外血光魔焰已被敌人宝光逼紧,连用鬼箭、飞叉,出手即被消灭。情知凶多吉少,有心遁走,又觉此来仇未报成,反损耗了好些法宝真元,恨上加恨,就此舍去,心甚不甘。后见新来仇敌甚强,自己所炼法宝,前后三次遇敌,已然丧失十之七八,不敢妄想一逞,而退又不舍。犹幸血光魔焰还能护身,便改攻为守,消耗真元,忍痛相持。打定主意,决不空退。至不济,也拼了原身不要,与仇同尽,杀得一个是本钱,再多便是利息。
月娇见他任凭辱骂,一言不答,眉发皆竖,目眦欲裂,瞪着一双凶睛怪眼注定自己,似要冒出火来。知已上当,犯了天生凶狠刚愎之性,因而越发得意,骂得更毒。又拿话向南绮高声示意,令速下来。罗鹭也看出妖徒怒极犯性,并无退志,恐斗时太久,惊动世俗猜疑,为甄氏父子引出谣诼。便发暗号,令空中埋伏的裘元、纪异、吕灵姑按照预计行事。
裘、纪、吕三人见南绮因有铁砚峰妖穴受挫,几为鬼老师徒所辱之恨,不按罗鹭预计,立随罗鹭上前动手。又看出妖徒拼死相持,并无退志。正在不耐,跃跃欲试,一见号令,略为商议,突然夹攻上来。
邱槐连经挫败之余,本是强弩之末,虽仗有妖鬼徐完所传赤尸神焰厉害,不是寻常所能破去,罗鹭、南绮法力又非幻波池易、李诸仙之比,勉强可以支持。但是行使此法,最耗真元,重在速胜。时候久了,行法人元气固要损伤,血光魔焰也要随之减退。加以复仇心切,一味注视下面仇人的空隙,意欲猛然下击,一旦得手,立即遁去,心神分去好些。
吕、裘、纪三人来势极为神速,吕灵姑手中五丁神斧更是左道妖邪的克星,多厉害的邪法也禁不住。灵姑新得不久,虽还不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用以应付邱槐,却是绰有余裕。
这时邱槐与罗鹭对面相持,南绮在左。邱槐正苦思如何可以先将月娇、甄济杀死,忽听破空之声,忙即侧顾,见有三道剑光,两前一后,由后方晴空白云层里朝自己斜射下来。因破铁砚峰妖穴时,与裘元见过阵,认得聚萤、铸雪二剑;又看出同来的一道剑光功候尚差。匆促之间没防到后面还有一个敌人,误以为是新由别处赶来。
邱槐自恃血光护身,似这等青城门下末学新进之士,再多几个也无妨害。又以来人中有一个是祸根大仇,激起报仇之念。不特没想到势太孤弱,不宜恋战,反想新来二人不似先斗之敌厉害,打算欲取姑与,故作不支,等到剑光迫紧,冷不防施展邪法异宝,猛下毒手,先除去一两个敌人,然后相机行事,哪知落入敌人算中。
裘元因见罗、虞二人一北一西与敌相持,特和纪异做一路往东袭来,双剑齐施,加紧前驶,使飞剑破空之声分外响亮,以分妖徒心神。同时由吕灵姑暗运五丁神斧去袭妖徒背后,却把遁光放缓,自己和纪异等灵姑相隔妖徒身后不远,然后发动。
邱槐刚瞥见二人剑光,灵姑恰好同时到达,在最后一瞬间虽也发觉身后来了敌人,总以为赤尸神焰可恃,仍无遁逃之念。百忙中刚待回顾,已是无及。说时迟,那时快,头才拨转,灵姑已驾遁光,挥动五丁神斧,化作大半轮红日一般的宝光,带着五道丈许长的五色芒尾飞将过来。
事有恰巧,破铁砚峰时灵姑是在山阴,后来鬼老伏诛,邱槐临阵见机,先行逃遁,二人尚是第一次交手。这前古至宝,邱槐还从未见过,不知厉害,先无畏心,只觉敌人此宝精光万道,不似寻常,斧光已冲焰而进,血焰魔火立即飞散。邱槐方才胆寒,斧光过处,肉身先被劈碎,元神也连带受了重创,再想逃遁,如何能够。斧光连连飞舞之下,再吃罗、虞、裘、纪四人飞剑、法宝四面截住,合围一绞,连同那大片血焰魔火一齐搅碎。
罗鹭先以妖徒行踪飘忽,来去如电,自己这面虽有五人,纪异法力、剑术功候尚浅,不能作数,只因他力请同行,不便阻他勇气。算计妖徒不会往金鞭崖逃走,便把纪异安置在去金鞭崖的一面。初意令四人隐在空中堵截,及见南绮不照预计行事,到后随同下手,唯恐空出一面逃路,后将妖徒困住,月娇、甄济在下辱骂,妖徒看似怒极心横,并无逃走之意,心才略放。暗想:“九宫环乃炼魔至宝,只要妖徒不设法突围遁走,血光一破,立可成功。”
不料妖徒乍看有些势弱,实是改攻为守,意图乘隙下击;身外血光竟未减退多少,只得发令三人上前。因和灵姑同门初见,不曾想到五丁神斧如此神奇,一到便即奏功,心中大喜。唯恐血焰魔火消灭未尽,残魂余气重又凝聚,命众停手。将手一指,九宫环宝光立即舒展开了,将空中残烟剩缕一齐围住,再往小处收束,意欲化炼。
南绮笑道:“何须如此费事?”弹指一团烈火往圈中飞去。罗鹭一面放入火团,也把神雷往圈中发去。一片雷火闪过,收宝一看,妖魂邪焰齐化乌有,只是微闻奇腥恶臭之味。再施法力一迫,也就散向高空,众人见已无患,方始一同下降。
甄济夫妻见大功告成,永除后患,早把灵符神光收去,月娇扶了甄父出来,互相述说,庆幸不已。一见众人降落,忙即分别长幼,礼见称谢,一面邀进室中款待。
罗鹭谨慎,因和妖人在空中斗有半个时辰,虽然离地不高,又在山野,外有密林遮掩,但甄氏父子和月娇被困是在地上,远近居民难保没有发现,尤其妖人来时,全家人等俱知此事。甄父正当忧谗畏讥之际,唯恐世俗惊骇传说,引起谣诼。因此罗鹭一落座,便命甄济将全家上下人等召至面前,告以妖鬼本要为害一方,现经诸位大仙除去,已然永绝后患。但是天机不可泄露,如有人问,只说是白日晴空,忽有雷电交驰,半晌方住,不在当地。不可说出实话,口稍不慎,立有奇灾。
甄父待人甚厚,家人都受小主人叮嘱,俱在近处觅地潜伏观变,仰望空中烟光杂沓,电闪星驰,略有人影隐现其中,一会儿消散。不等呼唤,全试探着赶来后园,见老少主人无恙,来的仙人中还有两位是主人至戚,俱都欣喜非常,纷纷拜伏在地,同声应诺不迭。罗鹭料不至于走口,才命退出。重聚别况,谈了一阵。
甄父本欲盛宴相款,因裘元急于返家禀告父母。罗鹭也说:“此来无多耽延,并还有一位同门至交现在裘家守候。”坚欲同回。甄父知这五人俱是修道之士,不能以俗礼相待,但又不舍就别。好在妖鬼就戮,问知甄济、月娇后患已除,无所畏忌。便和众人商议,将宴席移向友仁家中,一同会集,作一良晤。罗鹭等五人应诺,作别先行,同驾遁光往友仁家中飞去。
到了园中精舍一看,因尤璜自五人去后,便飞身空中遥望,看出妖氛尽扫,众人往下飞落,已告知友仁。料定裘元不会在甄家耽延,事完必陪罗鹭等回转,早吩咐家人,在园中备下盛宴款待了。裘元见了父母,告知详细经过,并说:“铁砚峰妖鬼师徒日前几乎全数伏诛,只妖徒邱槐一人漏网,现既除去,永无他虞了。”
友仁夫妻闻言,益发欣慰。因和罗鹭至交至戚,情分深厚,久别重逢,见他已似飞仙一流。不禁想起妹子芷仙自被妖风刮走,便无音信。后虽听罗鹭说芷仙被峨眉仙人救去,收为门徒,现在凝碧仙府修炼,只是从未见她回家。后命裘元访问,答话也不似真确。心疑罗鹭恐自己思念妹子,设词安慰。否则同是有法力的仙人,连爱子小小年纪,修道不久,俱能时常抽暇还家省亲,妹子天性甚厚,骨肉深情,岂有恝置?再又听说峨眉、青城谊如一家,妹夫是多情人,出家便为了妹子,同道相见,自必容易,怎也不说见过?忍不住问道:“大弟这些年来,想与舍妹时常相见吧?”
罗鹭叹息道:“哪有如此容易。峨眉教规甚严,外人不易轻涉仙府。芷妹向道精诚,用功既勤,所掌事务繁细,不能离开。家师两次去见齐真人,小弟均值奉命他出,未得随侍,错过了机会。我想了多少法子,托峨眉同辈道友致意,并去相访,先后共只见到两三次。
“我看出她对我情深意厚,只是不愿再践前约。连第二次相见,也是小弟觑着教祖他出,亲往凝碧仙府相访,坚持不见到人不去,芷妹无可奈何,又经同道姊妹劝说,方始勉强出见。语甚真挚,令人心感。我知她的心志,原不想刘樊合籍,同驻长生,只想和她常共往还,她偏固执不肯。我不忍拂她心意,只率罢了。
“还家一层,我也说过,说时她颇伤感,未始不渴念兄嫂。并还说她因自己资质比较一班同门稍差,事事谦退。现在峨眉派领袖群伦,日益发扬光大,比她还后进的同门都已奉命在外建立仙府,传道收徒。她却始终随侍师长,不肯远离,想要修到功候,情愿尸解再转一劫,以求上乘正果。掌教夫人见她志行坚定,固是怜爱;一班男女同门,也都和她情分深厚,各愿以全力相助。
“近三年来同门中如四大弟子、七矮兄弟、三英二云十几个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已尽得本门心传,功候精纯,在海内外仙山灵境建有仙府。去年八月中秋,齐集凝碧仙府,拜谒本门师长,曾奉掌教师尊妙一真人之命,分别领了三百多种灵药,回往东海钓鳌矾小仙源、南海紫云宫、依环岭幻波池各人仙府以内,同炼大还丹等七种灵药。
“因这些灵药功夺造化,最干神鬼之忌,到时必有魔头扰害。未必能够一次炼成,限期虽在九年以内。功力深的几位,如若道心坚定,防卫周密,所择开炼时日机缘恰巧,也许只消三年光阴,一次便可成功。丹成之后,献奉师长的只得少半,下余由本人分别用途,留赐门下弟子以及行道济世之需。同门中有需此灵药的,也可随意赠予。除大还丹每炉只有九粒;又是修道人脱骨换胎成道必需,功参造化,须有极深厚的仙福始能享受,不奉师命,不敢妄以授人外,另六种中有三种均可返老还童,延年益寿。内有一种并可驻颜轻身,化去凡骨,使人心性空灵,抵一甲子吐纳之功。这六种丹药为数均不少。
“听芷妹口气,等众同门丹成,多要赠人。意欲得到手后,转奉兄嫂,就便回家看望一次。迟迟其行,一半由于在仙府之内奉有职司,不似我和元儿奉命在外行道,只一得便,即可绕道归来,比较自如,无甚拘束;一半也由于兄嫂骨肉恩情,行入暮年,自己出家学道多年,已近半仙之体,还家又不甚容易,不愿空手归来之故。
“闻说奉命炼丹诸同门,以掌教真人前生之子金蝉等七矮弟兄开炼最快,一开始便受了挫折,如非法力高强,几乎把一炉灵药仙草一齐糟掉。只此一次,须俟第四年上才能重新开始,欲速反缓。余人因此俱生戒心,多在幻波池开府以后,新近才得开始。
“虽然成败迟速尚自难定,内中钓鳌矾诸葛、岳、林等四大弟子和南海紫云宫妙一真人长女齐灵云、周轻云、秦紫玲等三女仙,一在昔年东海三仙故居以内设鼎,一在海底贝阙珠宫以内开炼,俱都占有地利,功力又深,决无他虑,一次必可成功。幻波池开府已过,由今算起,至多大后年秋天,芷妹必能将丹得到,回家一行了。”
友仁夫妻知非虚语,大为欣慰。罗鹭又说:“元儿出家学道,芷仙已早得信。又听师长同门传说,元儿异日还是青城十九弟子中秀出之士,不久要和几个同门前往凝碧仙府拜谒各位师长,喜慰非常。”
灵姑、纪异闻言,各人想起父母回生之事,必与此行有关,忙即询问详情。罗鹭答道:“当时不知吕伯父与纪伯母回生之事,晤谈又颇匆遽,没有深问,未听说是为何事前往。”说着,甄氏父子同了月娇也随后赶来,大家见面,重又略谈前事,互相叙阔,各询近况。
天已中午,友仁夫妻早安排好盛宴相待,便将甄家送来的宴席移到晚上。罗、尤二人本定当日就走,见众挽留,情词恳切,勉强应诺,多留半日。青城诸弟子多还未到完全辟谷时期,荤酒也向来未禁。罗、尤二人日在外间行道济人,甚是清苦;重尝家乡口味,又与至交亲故久别重逢,兴致颇豪。两家主人更是惜别情殷,把两席并作一餐,由中午入座饮宴,直到更深方始散席,又在园中精舍烹茗交谈。
友仁还欲强留罗、尤二人吃完次日午宴再走。罗鹭笑道:“我和尤师兄已好几年不曾如此大嚼,便每次回家扫墓,所有祭余,亦都付与坟亲享受,祭毕即行,难得入口。昨日连吃了许多荤酒,先时还好,末后便自烦腻。前途并还有人相待,实实不能再领二位老大哥的盛情了。尤师兄虽不一定再来,小弟终会重晤。人生聚合,原来有数,世无不散之局,何必争此半日之聚呢?”友仁方不再强留。
谈到天明,罗、尤二人起身作别,将平日济人的丹药取了十几粒,分赠两家主人,各用纸包好,一一注明用法,方始起身飞去。
二人走后,南绮想起且退谷石、司二女之约,悄告裘元转禀父母,往且退谷住上一二日再回。友仁知两小夫妻正修仙业,不便以世俗之见相待;又以爱子天性孝友,少有闲暇,必要回家看望,与罗鹭难得再聚者不同,便不阻止。只令吃完午饭再走,事完务必回家住上些日。裘元自是允诺。
甄济见裘元年纪比己还小几岁,总角相亲,同在一起,并还共过患难。只因当初一时私心自利,闹得陷身邪教,出死入生好几次,仅保一命。他却仙缘遇合,道法日益高深;现在已是飞行绝迹,异日成就可想而知。自己并非不想寻求正果,力追仙业,无奈无门可入,起初还想从此勉力修为,等月娇重生,践了前盟,再求他夫妻设法引进。昨日见他相待和答话口气,虽仍有几分亲近,已迥不似以前视若骨肉同胞情景。自己和月娇所商心事,到时想要求他,多半无望。不禁自怨自艾,悔恨不已。
裘元看出他心意,故作不解,表面仍然欢笑优礼,只不询问修道之事。甄济偶吐心志,也随口唯诺,不加可否。月娇聪明,明知裘元敬爱南绮,言听计从,自到裘家二次相见,便刻意交结,百计奉承。
南绮本来感她暗助丈夫之德,见她如此恭顺,益发心生怜爱。只觉甄济凉薄,心性不纯,根骨既非上品,丈夫又记着昔日乘隙伤害之仇,恐话出口难于办到,未便明言。只说将来但能为力,必尽绵薄。月娇也不往下深说,连声感谢不已。
因月娇强仇大害已去,回到甄家住上半日,夜里便要去附近寻觅人家投生。裘元夫妻和灵姑、纪异又要往且退谷一行,所以吃完午饭,无多停留,各自分别起身。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