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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武功真谛

众人闻言大喜,同声谢诺求教。王鹿子笑问:“我先由浅处来说,你们未练功夫以前,照常人估计,有多少斤力气呢?”六人答得虽不一样,大都数十百斤左右。沈鸿最小,并说未拜师以前连五六十斤的石担都举不起,文弱已极。王鹿子又问:“现在你们自信能有多少力气,能举多重?”六人分答:“单论力气和举重,最少也有三四百斤,如用内功迎敌,虚实兼用,借劲还击,尚不止此!”王鹿子答道:“照你们所说,至少也加了五六到十倍上下,应敌之际更要增多好些,这力气怎么添出来的,由何而得?”六人同声答说:“师长传授,练出来的!”王鹿子道:“这还用说,谁还不知功夫力气是练出来的么?我只问你,怎么练出来的?”六人想了一想,虽想出些道理,均觉似是而非,与方才所答仿佛相同,料知内有精义,惟恐答错,面面相觑,迟疑不敢出口。王鹿子笑道:“我知你们不易解答,休要轻视这‘怎么’二字。自古以来,无论多大多高的见解学问,以及济世利物的种种发明,都由用心探索疑问得来。如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有落后,断无前进之理。无论何事,只要问它怎么能够这样,或是怎么才能做到。这两句话得了解答,没有不成功的事业,也没有种种推托借口来作他的前途妨碍。武功真诀也是如此。前古之时人都穴居野外,蒙昧无知,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全凭手足勤劳求取生活。年月一多,经过种种有形无形的灾害,自知人身脆弱,没有蹄、角、爪、牙以御异类仇敌,没有羽毛、鳞甲以御寒暑侵袭,既不能飞,又不能潜,奔走纵跃又不如鸟、兽、虫、鱼,强弱相差,心生羡慕。后来看出这些异类对敌之间各有专长,尤其互相残杀斗争都有它防身御敌的本领,于是渐渐模仿,想要学它的样。无奈这许多东西,只鸟、兽、虫、鱼等异类生有自来,不是人类所有。好些聪明人物由平日考验所得,造出各种衣服、宫室、器械之类,以作防御寒暑和田、渔、畜牧、耕作生产之用。另外一些心思灵巧的,经过多少年的细心体会,从各种飞、潜、动、植、羽毛、鳞介的动作之中悟出许多道理,开头便是心中怀疑,对方何以如此?人类怎么才能这样?进而长年累月,细心查考它的种种妙用,于是常有发明,同时也就生出效能。有的作为寻常日用之需,使得衣食起居越发舒适;有的非但用来防御仇敌,并还悟出照对方做法可以强身健力,多活好些年纪。积累既多,自然成了章法,这便是各种武功和器械拳脚的起源。其实,这些武功拳术都由各种飞、潜、动、植的动作生长中悟出,尤其得于鸟兽者居多。

“古人心思灵巧不及后人,但他神明湛定,衣食之外极少嗜欲,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无论何事,只一下手研讨,便以全副心力贯注上面,穷年累月孜孜不息,非要求得它的原理不肯罢休。人更诚朴强毅,注重实学,非但熊经鸟伸、鹤鸣龟息,每学一样异类的动作都是仔细研讨,务要与之一致,便是内外两家的几种上乘口诀,不是前古相传,也是后人依据前人真传加以发挥。只要全部不差,没有经过私心掩藏的功夫和一套没有失传的口诀,哪怕举手抬脚之微,以至转侧动作,四肢五体相距的尺寸,每一架式的步位高低,无一不是古人体会异类动静,虔心苦思,仔细研讨、发明而来。有的招式看似无用,内中却含许多妙理,息息相关,万分微妙,差之毫厘而谬以千里,一一点疏忽不得。前人因见飞、潜、动、植各种异类有的康健长寿,有的勇猛多力,一时好奇,看它何以至此?试一学样,日子一久,有一件生出灵效,或是力气由此增加,或是耳目由此灵敏,各试出它的用处,越发生出兴趣。万千年来不知经过多少有心人的毅力恒心、仿效改进,终于集为大成。后人再加以发挥,只是资质好的,不消数年便有成就。

“本来应该越往后成就越高,只为后世人心凉薄,十九自私,门户派别既多,互相忌妒,把一种防身健体、祛病延年,进而可以强国强种的武功变作个人自立门户、骄狂任性、欺压善良、报复私仇的工具。自私之心又盛,既不放心人,也不放心自己,外人不说,便对自家门人子女也都存有私心,生前不肯尽传所学,老想自家高高在上,无人能及,惟恐多行不义,众叛亲离,门人尽得所传,不可复制,多少总要留一两手。一旦日暮途穷,生机将尽,再想传授业已无及。积习相沿,那些骄狂自大的恶人不去说他,这类自私心理便一般居心善良的武师也所不免。那些自命我是英雄、人都鼠辈的量小心骄之徒并还不能容人,只一听到谁有本领名望,立时寻上门去,明为拜访请教,实则明击暗算,好将对方打倒,自鸣得意,更加骄狂,惟我独尊,目无余子,越发胆大任性,无所不为。如其不胜,或是被人打败,立成不解之仇,认为终身奇耻。乖巧一点的自知不行,想争回面子,还要另投明师,吃上许多苦头,能否如愿尚不可知。好名之心又盛,不想法子挽回人便丢定。没奈何只得老着脸皮,拜仇为师,成了师徒。非但狐假虎威,对人有话可说,还拿师门的威风长自己的凶焰,于是涎皮赖脸,朝仇人跪拜下去。对方深知来人无赖,一不答应,恼羞成怒,从此树下强敌,必有一面伤亡才得罢休。如其答应,便将仇敌变成爪牙,威名更可远震,何乐不为!互相利用之下,除非来人真个淫凶横恶,双方门户相差太多,或是恐怕来人匿怨相交,明为师徒,暗中仍是仇敌,从此引狼入室,等把本领学去,再来反戈相向,心中顾忌太深,因而谢绝;只要看准对方是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自信能够制服的,大都点头答应,于是徒党越多,声势越大,人也越发骄狂自满。有那性情凶暴、享有一时虚名,或是名声太坏,断定对方不能收容无法下台的,自觉此举丢人太甚,心中恨毒,不是当时认输定约,三年两载重新再求比斗,便是回去埋头苦练,想下种种阴谋毒计,不将对方杀死决不罢休。有那人最卑鄙无耻的自知不敌,又无恒心毅力下那苦功,于是勾结同类,痛哭流涕,聘请高人能手为他助拳出力,将对方打倒,杀个精光,算是恨消志得。微一疏忽,虽将对方打败,人尚存在,或是留有子女徒党,于是对方再抄他的旧文章,隔上些年月再来一个反击,似此循环报复,废时失业,伤亡人命,为的都是一时意气之争,真不知是何居心!这类人说他英雄豪杰,其实狗都不如。狗打架虽然为了骨头,打过一场拉倒,狗还是狗,真被对方咬死、自相残杀的到底极少,哪有这样穷凶极恶、斩尽杀绝呢!历来小说传闻中的英雄侠士都有这么一套陈文滥调,从无一人想想情理,无故生事,名为以武会友,口说扶弱抑强,实则倚强欺弱,比什么人都要忌妒。而所谓英雄豪杰的一半生中经过,不是受朝廷贵官的礼聘,做那一家一姓的私奴,便是气量褊小,专和胜他的人作对,此外一无作为,岂非笑话!

“真正英侠之士理应凭着自身智能,尽心尽力解除人间疾苦,他本身既不慕富贵,如何反与富贵中人为奴?他本领既高,又有千千万万的善良百姓与之一体,就是数千年相传的朝廷制度未到改革时候,不能畅所欲为,真要能得人心,所为合乎情理,那千千万万的大量人民便是他的威力,什么事办不出来,何必非与官府豪绅勾结来往才能成事呢!就算官吏清廉,绅富仁义,为了制度不良,这些富贵中人不论多好,他那本身制度十九都与百姓对立,也好不出所以然来。便想做点好事,也必引起他的同类攻击,难于作为。小忠小信、小惠小善不是没有,这类人的存心也并不是个个都坏,但他牵制太多,与之合流反生顾虑,转不如我行我素,只与众人有益,我便尽力做去,何必多此麻烦!如其非与官府豪绅勾结不可所谓英雄豪杰,便是官府绅宦土豪地主一面,决与穷苦百姓无关,除凭一点武功好勇斗狠、惊世眩俗、轰传一时而外,要他何用?尤其可笑是,无论是哪一等人,宾主相见均有礼节,至少也应谦和一点。素昧平生,来者是客,无缘无故冒昧登门,专为寻找主人打架,焉有此理!除却那些愚昧无知、为传闻所惑的蠢牛,休说英侠之士,稍微明白一点的人也做不出来。可是这类事真正有本领的高明人物虽做不出,而那一些骄狂无知的武师和绿林中人染上这类阴险卑鄙恶习的并非没有。自明中叶以来相习成风,你不理他,他偏寻你,一个避不开,见来人无故登门,欺人太甚,自难免于出手,终致树敌惹事。往往起因细微,却生出好些枝节,为了门下品类庞杂,人心难测,加上自私心重,甚而亲生子女也和防贼一般,各将师传真诀秘而不宣,你也藏私,我也隐秘,渐渐面目全非。目前正邪各派,只有限几家嫡传还是当年,非但精义未失,并有改进而外,余者大都有退无进,照此下去将来非要失传不可。

“我和叶神翁、诸平二位老友便因近年后起人少,这有限几家内功真诀学成之后便少敌手。如其传授非人,必为民间大害,为此十分慎重,不肯轻易传授。实不相瞒,当初沈鸿身遭家难,前往少林投师以前,我便在旁暗中察看,照他出身本非我辈中人,因见他一个文弱书生,又是小康人家子弟,读过书的酸丁,居然有此不折不回的志气,心性偏又那么忠厚善良,一时好奇,觉着这类出身的人十有八九难于造就,真要有上一个心志坚定而有毅力的却是好到极点。于是由岳州相见起改形易貌,抽空尾随,暗中窥探过好几次,终由好些小节细故中考察出他的人品。彼时我已心许,因值事忙,巧遇你四师叔独手丐席泗,便把你托付了他。同时听说还有一个孤儿姜飞,已被令师乐游子看中,后来相遇果是美质。跟着发现你们师兄弟十人竟是无一不好,大出以往所料,这才打算分别传授。你们应该知道,真正上乘武功,无论一动一静均有一定章法,好比一个轮轴极多的机关,必须拨准才能走动。非但那许多手势都要照样去做,才能生出力量,发挥效能,并且动作之间均要合乎角度光线,不能有分毫尺寸之差。休说藏私,便那部位摆得不准,也必减少效力,甚而有害。你看许多外功极好、精力强壮的人多半和常人一样,极少长寿,甚而中岁死亡,不如常人。论起来,他的体力比常人好得多,何以如此?虽然平日难得生病,一病便倒,是何缘故?这便是师徒相传,不肯泄漏,从来不肯当众讨论,自以为能,故步自封,所练部位、招式、尺寸、距离未合角度,不能全部发展,外表强健,像条蠢牛,内里不是脆弱便有亏损之故。为了人身高矮不等,练武的人多半无甚学识,只知师传徒受,照本画符,如何成功?休说发光用气的真诀,连那许多招式,五体四肢运用间的距离,动作间的快慢,气力的伸缩收发,均应按照人身高矮、手脚长短的比例来作改正,使其表面一招一式随同动作快慢而生变化,实则心、眼、手,光、气、力互相都有联系,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丝毫差错不得!所重是在强身健力而非侵害别人的真理一点也不知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势必外强中干了。如非人的身材多半相同,高矮悬殊的到底甚少,只管高的传矮的,矮的再传高的,真要差得太多,角度越来越乱,功夫没有练成,人早受了内伤,更笑话了。如将方才所说六字口诀按照你们师传心法配合应用,角度比例一点不差,使光由目发,所到之处巨细无遗,全能贯注;真气由心用,可吞全牛而搏龙虎;力由身出,一送便到,小至拈针拨灯之微,大至举鼎拔山之巨,无不收发由心,光线角度两相联系,心、眼、手自然三到,百发百中,无坚不摧了!

“人都一样,横逆之来并非没有,你不犯人,人怎会来犯你?古人练功夫重在强健身心,防御毒蛇猛兽危害,抵抗寒暑瘴毒之气。今人重在学了本领骄己欺人,刚一开始不想如何祛病延年、强健身心,先作伤人杀人打算,越狠越好,上来先就本末倒置。好端端假想上许多仇敌,以多杀伤为高,以胜为强,从没想到本身的利害。一面养成骄狂自傲、凶残强暴的心理,一面却给自己种下病根,留了后患。再加上忌妒自私、好勇斗狠,终年不是我寻人,便是人寻我,循环报复,争那一时虚名,败固伤身,胜亦树敌,强中更有强中手,角力不止,必同倒地,不是两败俱伤,便是身败名裂,害人害己,表面耀武扬威,实则鬼混一世。这样人叫他英雄豪杰,连自己也是混蛋。你们照我所传学去,不消数日便可明白真气真力如何运用,怎么才能由小而大,生出力量,进境就快极了。你们六人,连沈鸿、姜飞,也只暂时记名,不算本门嫡传弟子,但是经我传授,便须守我法规,学成下山,修积所许善功,还是例有文章、有限的事:第一,先要忘我,一心一意扶助那些穷苦无告之人,使其脱离水火,转入安乐;第二,不可丝毫自私自满,为人必须诚信机警,随时运用智能,应付险阻艰难,对人更要诚恳谦和,不可心骄大意;第三,各人均要以力自给,切忌不劳而获,就有必须,遇上天灾人祸须要大举,不得不从权应变,所取财帛,无论用甚方法,这些都是对方取之于民的膏血,你们不过转一转手,结果仍要用之于民,本身不许丝毫沾染。至于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分所应为,不用说了!”

说罢,又将六字口诀和角度、光线的精微奥妙仔细说出。因见六人天资颖悟,越说越高兴,连平日例有的午课都暂时停止。又将七禽掌、乾坤掌两种内家掌法同时传授。并说:“你们都是少年英侠、有志之士,今日之会我真欢喜。虽然你们功力尚差,难得有此机会,我将这两种掌法先行传授,只要你们勤于用功,以平日根底和天分聪明而论不久便可练成,用以防身御敌再妙没有!天已不早,我到上面去做功课,沈鸿、姜飞夜来便在左壁石上安眠,铺盖仍要取来,你二人此时还不能比我呢!万英和三女弟子随同沈、姜二人往取铺盖,无须再来了。”六人只愿聚精会神听王鹿子传授,洞中光景昏暗,只凭着各人目力分辨景物,仗着目力均强,又有高人指点,就便学那养练目力之法。暗中坐久,各人动作虽仍看得清楚,洞外天光却被晶壁挡住,不能照进。上来还有淡微微一层光影,始终不知时光早晚。时候一久,只顾用心静听默记,别的全未想到。中间沈鸿、樊茵两次想请王鹿子吃那新送来的酒食,又被止住。光阴易过,不知不觉去了多半日,饥渴皆忘,闻言方始警觉。万芳赶往外面一看,夕阳西斜,天已不早,肚皮也饿起来,忙赶回洞,一同谢过,争先奉上酒食。王鹿子笑说:“我常时终日不饮不食已成习惯,我料你们方才用心太过,此时想已饥渴,近日我在上洞用功,入口大仄,你们此时尚难过去,这一筐食物和两葫芦酒分与你们定不肯受,可速回去,半夜再来。以后沈鸿、姜飞每三日回取饮食之物,洞角有一小灶,只把碗筷带两份来便了。”六人知道此老性情,连声谢诺,一同拜别辞出。王鹿子也拿了那筐酒食随后走出。众人回顾,人已立在石笋平崖顶上,因其不喜虚礼,也未再多招呼。因觉上洞并未见有别的出口,方才人刚入洞,王鹿子已在洞中相待,又有上洞口仄之言,心中奇怪,援到回路危崖顶上,绕往前面回头细看,洞角西面窄窄的黑起一条,仿佛贴壁有一小缝,王鹿子独坐斜阳光中正在举杯自饮,神态悠闲。拿人来作比例,那条崖缝至多只有三寸,是否上下光平、有无石角还看不出,不知怎会从容由此通过,好生惊奇。大家一路说笑谈论,高高兴兴赶了回去。

沈、姜二人因第一天练白阳图解,知道诸位师长对于此道也有两个高手,王鹿子又令子夜回去,以便随他同做功课,见天还早,意欲就便请教,禀告经过;过崖之后正由花林中往外走出,杜霜虹笑说:“前听恩师说起白阳图解乃峨眉派第二代弟子女侠凌云凤在白阳山绝顶崖洞中发现画壁,静心参悟得来,并非她本门嫡传。因那图解十分巧妙,练剑术内功的人容易速成。彼时峨眉派正当极盛时期,虽然人才辈出,到底人数太多,天资智能难免高低相差。凌老前辈第一次下山又受了挫折(事详《蜀山剑侠传》),奉命留山,在左元洞崖穴之中苦练功夫,重又经过数年潜心研讨,与本门心法互相参考,悟出许多妙理,于是成了初入门的弟子必修之课。峨眉派师徒向来光明磊落,不论是何宗派,只要是个正人君子,守他戒条均有传授。他那戒条也只不许传授奸恶之徒和向异派中人泄露,学的人必须经过仔细考验,余均无关。照说这样宽法传播必广,早晚必被异派中人偷学了去。起初不知道的人都在担心,哪知峨眉派诸长老心思细密,早已防到,非但正邪双方势如冰炭,不会泄漏,便是学的人中途变节,投入异派,因这种内家剑诀与异派中人所习根本相反,再经诸长老研讨发明,比原来大有改进,至多是将我们所学的前半二十七解学去,再要深造便是万难。异派中人大都骄狂刚愎,如其舍旧从新,将他本来所学全数抛去决不舍得。就有这样志气,为了上来把路走惜,必须从头学起,比起我们初学的人反更艰难,要费两三倍工夫,一个不巧还有别的危害。真要被他学成,心性为人业已改变过来,也不相干。不过前段也极重要,如被恶人学去,虽然不能深造,终要增加不少功力,因此看得最重。目前诸位师长,像二师伯乐游子、三师伯欧阳笑翁、四师伯独手丐席泗和天寒老人棘荆、侠尼花明大师俱是此中能手。便我恩师听她平日口气好似也曾学过,这里诸位师长倒有好几位是会家,不肯传授,却令我们去求王太师叔,令人不解,也许所传不止这一样呢!”

忽听左侧有人接口道:“你们真把事情看得容易,可知白阳图解乃内家最上乘功夫,含有许多精微奥妙,任你底子多厚,人多聪明,至少也要经过一两年才能学个大概。沈、姜二人共只月余光阴便要起身,不经王老前辈随时在旁指点,有的地方还要亲手改正,代理气脉,指点他那微妙之处,如何成功呢?”说时,六人业已看见左侧树下三老一少,正是汤八、龙灵玉、李玉红和佟振长幼四人同坐花下,烹茶闲谈。樊茵觉着癞和尚等三弟兄向来一同出入,难得离开,一面随同拜见,侧顾癞、哑二人俱都不在,心方一动,也未答理。佟振忽然起立,朝众笑说:“大师兄在小珠帘瀑布下面等我说话,因见八叔在此,谈了两句,癞师兄、哑师弟均在那里,商量夜间打猎之事,没想到诸位兄弟姊妹今日回转,我寻大师兄问他今夜打猎是否改期,还是一同前往。我先去了,少时正洞再相见吧!”说罢转身走去。

众人高兴头上,又都和汤、龙、李三人亲热,争说经过,随口和佟振应答了两句。姜飞还想留他同听此行所得,吃杜霜虹拿话一岔,人已转身,只得罢了。沈鸿见樊茵眉头一皱,似有厌烦之意,好生不解。因汤八、龙灵玉正向自己和姜飞问话,也就岔开。方才发话的正是汤八,问完前情,男女三侠好生惊喜,均说:“难得。你们只见此老今日这好说话,如其话不投机,休说要他传授这样重要的白阳图解,他也不会理你。照此说法,非但白阳图解你们均可学会,将来还有大成。他因沈鸿、姜飞为日不多便要起身,所以命他紧随身旁,一面努力用功,一面由他日常指点,亲身下手代理真力真气,这样练上一天比下十天半月的苦功所得更多,真乃意想不到之事。单是你们人好尚在其次,最关紧要的恐还是岳州那面贼党声势越发强盛。他老人家关心那些受苦受难的善良人民,急于除此大害,因觉时机未至,万英兄妹和樊、杜二女还有许多日子才得下山,你们师长又有几个是会家,虽然没有此老功力深厚,只学前半仍可从旁指点,他一人也忙不过来,内中又有三个女弟子,不便动手抚摸身上,故令回来用功,不在一起。此老和叶神翁虽非峨眉一派,白阳图解却是峨眉正宗嫡传,比天寒老人更高得多。你们师长别的都肯传授,独有图解不传,便因上次郎公庙一会,听我三人说起王、叶二老前辈对沈、姜、万英兄妹四人看重之故,彼时我就想到,樊茵、杜霜虹资质极好,将来她师徒如能来此同隐,也许一同得到此老传授。果然机缘如此凑巧,难得你们六人情投意合,将来又是夫妇,真个天造地设,听到耳里也是快事。你们师长今早虽令六人同去,并无把握,过午不见回转,知已有望。方才万伯母说,沈鸿、姜飞行时匆忙,未带铺盖,此老又不喜人扰他静修,正打算夜来由我三人代为送去,你们就回来了。此时你们师长均在洞中打坐,功课未完,不必先往惊动,可去吃了东西再来,省得你师父万一有事又饿肚皮。”

万芳接口笑道:“我们年轻人饿个一顿两顿无甚相干,大哥、二弟今夜子时前便要迁往隔崖,诸位师长天黑也必出洞,等做完功课同吃也好。”李玉红笑道:“今日不比往日,你师父他们正在洞中练剑,恐怕还有些时才出来呢!你娘已代你们准备去了。”万氏兄妹忙问:“娘在哪里?我寻她去!”龙灵玉、李玉红同时笑道,“你娘真个爱儿女的心盛,方才本和我们散步闲谈,因你们走时只将王老前辈的礼物带去,自己饮食一人未带。又知王老前辈山居清苦,平日所吃都是新采掘来的山粮,又难得生火,早就担心你们没有吃的。见你六人忽在此时赶回,料定腹中空虚,至多早起在隔崖吃了一顿,本来便为你们备有不少干粮熟菜,因想你们吃上一顿热的,不等相见便先做菜下面去了。”姜飞忙道:“娘待我们真好!她一个人恐忙不过来,二姊,我们快去!”万芳没有听完业已起步,姜飞、万英跟踪追上。杜霜虹、樊茵也要跟去,龙灵玉从容说道:“霜虹慢走!让沈鸿、樊茵先去,你在这里和我三人一同前往,我们也想吃一点呢!”沈、樊二人因恐段无双母女来唤,往返太远,便先起身,并肩同行,互相勉励,都是一些以后各自用功和一切保重的话。二人平日稳重,又长了两岁年纪,不似先去三人童心未退。知道段无双人最能干勤劳,如今管着全山伙食,一向喜欢独做,不愿后辈帮忙。母女二人为了做事常起争论,刚在动手,正好乘此无人之际谈点心腹话,便把脚步放慢,遥望前面三人一路飞驰,业已转入无双所居洞内;正在穿花拂柳,情话喁喁,往前走去。忽听后面娇呼“姊姊”,回头一看,正是杜霜虹赶来,汤八夫妇和李玉红也在后面,相隔颇远。樊茵想起前事,等她追上,笑问:“二姑喊你后走,有甚话说?”霜虹好似不大经意,随口答道:“不相干的事,她问王老前辈对英哥、芳妹是否看重?只谈了几句我便来了。”樊茵心细,暗忖,龙二姑和恩师多年至交,虽然最爱霜妹,共总两句不相干的话,为何将她留住,背人再说?知道霜虹虽然心直口快,心性却极坚强,一经答应决无更改,暂时套问不出,如使生疑,反更难于探询,便未多问,一同入洞,汤八等三人也随后赶到。

无双最善治家,母子女三人住在洞旁边一座小洞之内。本只三间石室,经她匠心布置,隔成前后两进。右侧一大敞间作为厨房,所有用具,除却山外买来的必需之物,都是众人亲手自制。陈设得井井有条,打扫干净,地无纤尘。那间厨房最大,又有几块天然平石,质地坚莹,平滑如玉,无双因势利用,加上一些竹椅石墩,以备平日饮食坐息之用。锅灶案板刀砍之类设在洞角,另有两块原有的怪石钟乳隔断。山上下种着一些花草,并用人力就原有孔窍开了几个天窗,通风透亮。平石四角再挂上众姊妹用竹丝绢纱制成的纱灯,壁上插有几枝松燎火把,照得阖洞光明如昼,清丽绝俗。洞旁花林溪岸之上本来建有两间竹楼,十分宽敞,专供平日饮酒谈心、赏花玩月之用。溪对岸便是所种稻田菜畦,鸡鸭成群,豆棚瓜架,别有风味。主人又善烹调,喜接宾客,无论饮食点心、水果干脯之类,平日积蓄颇多,无一不备,取用不完。山居的人多半清苦,所食都是野生山粮和打猎所得,往往所得不如所需,多少不等,少了不够用,难免缺粮之忧,多了又易腐烂。诸老过惯这样生活,饥渴寒暑不在心上,这些后辈便觉不便,非亲手樵采打猎不能免于饥寒,一面还要用功。每觉时光太短,平日虽有准备,想吃一点荤东西或新鲜蔬菜,便须耽误用功远出猎取。天冷还好,天气一热不能存放,吃不完便要糟掉,往往引为苦事。自从无双到后,不消一月便井井有条。来时准备齐全,所有食用之物俱都办齐,才到几天便开了十来亩土地,种上五谷蔬菜,养了许多鸡豚,越发方便,要什么都现成。一般老少英侠闲来都喜到她竹楼上面相会。黑衣女侠明月光双剑夏南莺又是一个心思细密、能干在行的人,前因一时刺激,隐居老龙坡谷底,所居低湿幽暗,不与外人往来,过了好些年的苦光阴。自经好友解除误会,移居白莲磴,见当地土壤肥美,风景清丽,出产又极丰富,无双再一领头开辟,不由鼓起当年雅兴,一面帮助无双躬耕,也在各处山巅水涯之间修建楼亭,种植花竹和各种菜蔬。那一片盆地山林越发锦上添花,山居之乐迥非常人所能梦见。

沈鸿等长幼六人刚一进洞,无双便迎了出来,笑说:“我刚把汤热上,面还未下锅。八弟,你把这些小猴儿引来作甚?他们都喜动手,越帮越忙,反而讨厌。请你三位快同引走,由霜虹代我招呼,去到洞外竹楼之上坐等,只将芳儿和姜飞留在这里代为端送已足够用。我因沈贤侄和飞儿今夜要走,以后难得回来,只剩一个来月便要起身,今日未吃午饭,腹中饥渴,特意备了几样他们爱吃的酒菜,连同今早刚开坛的花果酒,已先在楼上摆好,请快去吧!正洞诸位师长今日恰巧合做功课,互练剑术,还有一两个时辰才得走出,我已另外备好一席,不必再等候了!”李玉红方说:“段大姐真个能干,每日又要种田,又要种菜,还要府花修竹,喂养牲禽,他们师徒每日忙于用功,闲时虽来相助,但是时间极少。她和南姊每日做这么多的事,表面上看去还是那么从容自在,真个可佩极了!”忽听万芳在内急呼:“娘快来哟,锅已滚开,汤也泼出好些,怎么办呢?”无双笑说:“你看他们小娃儿家非要动手,是不是越帮越忙么?”边说人已转身回去,众人便往外楼走去。玉红笑道:“段大姊话虽说得不差,这班小人不叫他们做一点事,像这样连碗面都不会下,终非善法,要被王老前辈知道决非所喜。这班小人多半年长,寻常日用间事也应学上一点才好呢!”灵玉笑答:“四姊,你和这位段大姊相交不久,还不深知,她非但精明能干,善于持家治生之法,便对儿女虽极怜爱,也与寻常父母溺爱不同,哪一样她都尽心指教,没有丝毫姑息。相识多年,从未见她打骂过一回儿女,但这两小兄妹一点也不娇惯,孝顺已极。休说芳儿女孩儿家,便是英儿一个男孩,家传武功不算,便是耕田种地、砍柴烧饭,是他母亲擅长之事,也无一样不曾学过。尤其耕种一层,为了乃母出身农家,丈夫死后身边只此一儿一女,虽因一时机缘,拜在花大师门下,本心却不愿意他兄妹二人再在江湖上走动,一心只想隐居躬耕,尽自己的气力种那青云山下田地,从小便教他们察看天时土性,料量晴雨,近来山中惟恐他们耽误功课,才不许其动手,以免分心。不过芳儿最喜向娘撒娇,她说锅开水沸,其实想她娘去说话,并非真个无法。休看她母子全家只得三人,真有天伦之乐,今又加上姜飞一个好女婿,所以这位老大姊高兴极了。你没听出她对姜飞多么心疼,就这煮面片刻之间都想叫他守在旁边么?”玉红笑答:“姜飞也真可爱,一个未成年的幼童,这样聪明端谨而有志气,怎能不叫尊长看重!自来丈母娘都疼女婿,自然越看越爱了。”

说时老少七人已到楼上,围着先放好的圆桌坐定,想等人到齐再吃。正在互相说笑,霜虹转向万英道:“你听二姑她们说的话么?留神娘喜欢姜师弟,不疼你呢!”万英脱口答道:“娘不疼我,疼你也是一样。”霜虹先未理会,方说:“你娘怎会疼我?”猛一抬头,瞥见灵玉、玉红都在朝她发笑,忽然醒悟,娇嗔道:“你近来越学越坏,我不理你了!”万英少年老成,原因近来母亲钟爱霜虹,与日俱深,知其好胜,厨房的事还未学会,另外还有几个热菜要炒,恐霜虹不会做强做,和那日一样,做得不好暗中气闷,故意把人全都支开,不令在旁。方才原是冲口而出,一见龙、李二女侠笑他二人,霜虹面带娇嗔,不禁脸红。当着尊长不便赔话,只得装不听见,改过口风,转向沈鸿道:“方才佟二哥说,大师兄和癞、哑二位师兄都在小珠帘观瀑,商计夜间打猎之事,母亲请吃点心佟二哥想已得知,如何此时未来?楼上又是大小两桌,分明都在一起,我们去请他们来此同吃,更热闹些。”沈鸿一向随和,本就想到每次饮食同门兄弟都在一起,先以为小珠帘偏在西北,佟振和齐全等三人必快来到,自己也是刚到不久,想等一会再说,闻言随口答应。正想同去,霜虹忽将万英拦住道:“齐大哥不会不知道,自己会来,就是打猎也必等吃过再去呢!佟师兄自有他的事,来否未定,你娘为了我们六人未用午饭,吃顿点心常有的事,并非和昨日师父生辰一样真个请客,要你多管闲事作甚?你看他们不是来了吗?”沈鸿闻言,想起方才佟振去时情景不甚自然,以及霜虹途中所答和此时所说,仿佛内中有甚事情,心又一动,方想探询,侧顾爱妻樊茵以目示意,不令多问;同时遥望洞西北小珠帘高崖那面,齐全和小哑巴并肩前行,一个口说,一个手比。小哑巴神态甚是激昂,不似平日沉静,癞和尚和佟振在后,也是摇头晃脑说之不已,佟振低头同行,似未回答。因相隔远,中有花树阻隔,四人先未发现自己,离楼六七丈,齐全忽然回顾,好似向后面两人说了两句,四人便并在一路走来。仔细一看,佟振也在回答,因其平日沉稳,前回虽未开口,此时神态如常,未再留意。

转眼四人走上,姜飞也用竹盘端了几样炒菜走来,万英口敞,见面便问:“大师兄和癞师兄你们有什么喜事,说得这么热闹,连哑师弟也那么高兴?”二人还未及答,杜霜虹又嗔道:“谁都不免有点事情,就你一人话多,真气人呢!”万英连受抢白,脸方一红,齐全从容笑道:“我们本和佟二弟约好,乘着今夜月明去往前山打虎,为那些采药人除害。哑师弟因觉沈、姜二位师弟今夜便要移居,以后难得见面,又想探询王老前辈所传是否白阳图解,意欲明日再去。佟二弟为了汤八叔来时见一采药人为虎所伤,激动义愤,打算今夜前往将那三只大虫除去。他又是个说到必做的性情,觉着沈、姜二弟起身尚早,此后仍要见面,同门至交,不在此片时之聚,因而争论了两句,并不相干。”霜虹朝佟振看了一眼,微笑走开。沈鸿见她以前常说佟振人好,当日非但神情冷淡,不似平日那样说笑亲密,仿佛不爱理睬神气,越发奇怪,当面不便询问。跟着无双母女和姜飞把菜点分别送来,因听姜飞说众人要等人到齐了再吃,汤虽热好,面未下锅。斜阳已没,明月始升,天色又快入夜,索性把它当成夜饭,便先赶来请众饮食,吃得差不多再去下面。为防六人腹饥,又蒸了几盘包子。无双本做得好,又当腹饥之时,大家吃得甚是香甜。沈鸿暗中留意,杜霜虹因无双上来令代招呼陪客,入坐之时特将长幼十四人分成两桌,自己这面霜虹故意示谦退,六人同坐小圆桌上,把四位尊长和齐全等四人安置在大的一桌,并和万芳往敬了两次酒,口中笑说:“我借娘的光,做一个不费分文的主人,还望诸位叔父、姑姑、师兄姊妹不要怪我年轻简慢。”话说极巧。佟振本坐西南角,霜虹安坐时笑说:“佟二哥是三师兄,应坐这面,和哑师弟对调。”于是成了以背相向。佟振只初来时和四位尊长应答了两句,底下一言不发,也无别的异状。霜虹归座时仿佛暗中拉了樊茵一下,虽料内有原因,因都同门至交,佟振读书人家出身,幼遭孤露,被天寒老人收到门下,少年英俊,人又聪明谦和,不似癞、哑二人性情古怪,无论是谁都谈得来。沈鸿因其通晓诗文,性情风雅,更与投机,始终不曾想到别的。

无双平日怜爱这些小弟兄姊妹,又知王鹿子持躬清苦,人最勤俭,沈、姜二人虽只一崖之隔,休说不能常见,便是饮食之物送得稍好也恐此老见怪。并且二人小小年纪,不久便要赶往岳州,深入虎穴,心中关切太甚,恨不能尽其所有全取出来。平日准备既多,人又能干,善于烹调,样样方便,手到制成,日间又曾想到,冷热荤素有十几样,这顿点心带酒饭竟和前日寿筵所做的菜差不多,丰美已极,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诸老练剑完毕。黑衣女侠夏南莺首先开洞走来,跟着诸老侠也由无双命万氏兄妹请来同饮。另外早就摆好一桌,众弟子也都吃完,随侍在旁,禀告拜见王鹿子经过。诸老侠闻言均颇喜慰,奖勉了一阵。乐游子和侠尼花明相继发话,说:“白阳图解关系重要,义理精微,为内功剑术上乘口诀,目前各正派长老得有传授的有十余人,只王老前辈一人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平日用功也以他为最勤,自从学会以后,多少年来,无论多忙,不曾中断一次。他和叶神翁、诸平号称丐侠中的三老前人,各有一身惊人武功和极高明的剑木,如专以白阳图解一门而论,实在叶、诸二老之上。你们得他真传,已比我们所传易于成就。沈鸿、姜飞蒙他格外看重,亲用手法代为调神运气,引导精血,使与内家真气合一,充沛全身,出力不小,只要稍微用功,不消一月便可扎好根基,再将中段图解招式学会,此去岳州就便勤习,到时必可应用,成功无疑,真乃可喜之事。

“此老天性孤僻,表面和气,心中大有分寸。他平日善善恶恶各走极端,只为本领太高,无人能敌,生平不愿以强击弱,所以不轻出手。他对你们这样用心从来少见之事,想是岳州仇敌身边有甚本领高强的同党爪牙,他自己守着平日信条,不屑与之敌对,意欲假手你们代他除害,才有这类举动。越是这样,越可看出仇敌那面大有能者。沈、姜二人此去真丝毫大意不得呢!岳纲、杨宏、仇云生三人早已前往,你二人均与相识,到了贼巢必能相遇,有此三人卧底事情便利得多,只是仇敌自知多行不义,平日戒备严密,设有好些关口,爪牙耳目到处皆是,外人极难混进,初到之时必须小心,冒失心急必要误事,小心为上。你二人每日做完功课,用点心思,想好未来之策,走时我们也许先得信息,多指点你们一点机宜。如其先知对方虚实,事情决无凶险。众弟子无须代他二人愁虑,放心好了。”万芳、樊茵对于沈、姜二人自比别的同门还要关切。樊茵听师长这等说法,知道请求无用,并且日期尚早,还未现于词色。万芳总不放心,侠尼花明对她又极怜爱,闻言想了一想,实忍不住,便向乃师暗中请求,仍想同去。刚一开口侠尼便将她拦住,警告道:“休看贼巢虎穴龙潭,以为厉害,沈、姜二人均未在江湖上奔走过,识人不多,年纪又轻,只要上来能够混进,决无妨碍。像他俩人到处讨人欢喜,甚而取得为首仇敌信任都不一定。别的男同门多半锋芒外露,胆大任性,同去尚还不宜;何况你们几个少年女子,仇敌淫凶强暴,禽兽不如,已无人性,女孩儿家如何去得?沈、姜二人必可无虑,你们只有一人同去反而累他,万万不可!”万芳听诸位师长和齐全、癞和尚两个本领最高的同门都是一样口气,虽也觉着有理,无奈关心太切,当时不敢争论,胸中成见依然未消。 STn1grA6qhP8CljVSnEok93fTj7NVGrDqWww6XgSaRXy+bjBBXIfU3BX16c89ZwC



第三十七回
古洞飞身 凌空歼巨寇

众老少英侠夜饭后谈不多时天已亥正。因王鹿子命沈、姜二人子初前往,乐游子便命起身。段无双早代二人准备好了一竹篮的干粮肉脯,约有好几十斤,另外还有一袋白米。姜飞说:“过了三日还要回来,何必带这许多?”龙灵玉接口笑道:“你娘深知王老前辈山居清苦,以后虽是三日往返一次,东西带得太多难免不喜。他老人家只一开口,以后便难多带,恐你二人吃得不好,特意上来多带一些,就他不喜,业已带去,也不会不近人情硬命退回。此是你娘疼爱你弟兄的好意,只管带走便了。”行时,齐全和先去男女四同门相送,段无双、龙灵玉借口散步,拉拉李玉红和黑衣女侠夏南莺也跟了去。沈、姜二人再三辞谢,万芳因姜飞苦苦推辞,说“夜已深,请四老回去”,不禁嗔道:“你急什么!娘和三位尊长顺便带了我们散步,又非真个送你,要你这样急法!”杜霜虹仗着师父钟爱,回顾同来诸老女侠都好说话,正想设词探询她师姊妹和万氏兄妹是否等到图解练成便可随后跟去,万芳接口说道:“恩师和贾师伯都说大哥二哥英气内敛,谨细沉稳,又未在江湖上走动,此去最是合宜,其实并不一定。休说郎公庙一战好些贼党都见过我们,便是商家堡住那一夜,江湖中人也有好些与之相识,天王山四凶虽然死了三个,大凶井壁漏网之后,我在郎公庙曾经留神察看,始终未见此贼踪影。勾十一、廖小鸾两位师叔走时虽有寻找此贼除害之言,以后不曾与他夫妇相遇,也许还不知道我们一同迁来武当山之事。这两家恶霸既与水旱绿林勾结,来往又多,江湖中人莫非内里就没一个认得我们的?一被看破,照样凶险,如何能说他二人去便无事呢?”霜虹方说:“此言有理。”夏南莺微嗔道:“霜儿近来太爱说话了,万芳所虑如在常人并非无理,她却不想崔、贾二位师伯和她师父多是老练机智的人,你当就这平常样子赶去么?日期还有一个多月,许多机密的话尚还未说,你姊妹先就忙乱起来。可笑茵儿平日那么娴静的人,到了自己身上也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虽不像你这样冒失开口,心里也在愁急。固然少年门人下山历练理应多经辛苦艰危,至少也要去的人能够胜任才行,谁还把心爱的门人硬往火坑里送不成?”龙、李二女侠最爱这几个少年男女,见樊、杜二女和万芳闻言低头不语,知其又羞又急,同声说道:“你们不必多虑他二人,上路之后,休说仇敌贼党,如不亲见他们起身,易地相逢,便你们朝夕相见的同门也未必能够认出呢!莫非你崔师伯和你大师兄齐全的易容丸都忘了吗?”众人才知到时还要变易形貌,就此岔过,人也走到崖上。众小兄妹又帮沈、姜二人把那一筐食物吊上,送到崖顶,仰望星月,天已亥子之交,只得分手。

沈鸿、姜飞虽觉同门义重,夫妻情深,但是复仇除害心切,日常苦盼,好容易有了希望,非但没有一毫胆怯,反觉师长看重,从此本领增加,添了许多勇气。见夜已深,惟恐来迟,一到下面便顺崖腰往洞前驰去,去时带有灯火,匆匆点起,寻到日间所指安眠之地将筐放下,直入内洞。四下一寻,王鹿子并不在内,知道人在上洞还未下来,便在洞中等候。又隔了半个多时辰仍无动静,疑已他往,试探着喊了两声“太师叔”,未听答应。心想,听师长说此老一向言行如一,约好时间,并说一到便做功课,虽然来得稍迟,并未过期,如何不见下来?先在崖顶遥望上洞,月光正照,并未见人,心中奇怪。姜飞想往上洞偷看,两次均被沈鸿止住。后来连呼未应,寻遍全洞,人和随身竹杖都未寻到,连日里送来的一筐酒食也无踪迹,大有离山他去之势,好生不解。只上洞一处不曾去过,仔细一看,上洞离地高约三丈,仿佛有一条一人来高的仄缝紧贴外壁一角,虽无上下的路,但有一条弯曲的天然栈道斜挂裂缝之下,最宽之处不满一尺,又陡又滑,壁上崖石磊砢,时断时续,轻功稍差的人休说随意走动,便想攀援上去也无立足之地。夜色越来越深,洞内外始终静悄悄的,几次低声商计,忍不住施展轻功,顺栈道提气走上。到了裂缝口外一看好生惊奇,原来那条裂缝深达丈许,最仄之处不过三寸,内里还有好些石齿,多么瘦小的人也不能侧身而过。口外靠壁一面离头尺许却突出一块崖石,壁上还有一片浅凹,此外并无落脚之处。上洞月光斜照,王鹿子并不在内,断定人已他往。

正在低声议论,说那裂缝如此仄小,怎能随意往来出入,双方只有一崖之隔,如有急事,以此老为人必往通知,怎会不顾而去?越想越无此理。二人均以为临时有甚至交老友来访,同往外面风景佳处赏月谈心,所以连日间所剩酒菜也都带走。猛瞥见斜对面晶壁之下钟乳丛中似有亮光一闪,如换别人早已出声招呼,二人均极机警细心,姜飞第一个看见,便觉王鹿子随身只有一杖一瓢,并无长物,怎会有甚亮光?心先生疑。沈鸿更是谨细,觉那亮光似灯非灯,突在洞中出现,必有原因。双方不约而同互相拉了一把,由暗影中轻轻攀到头旁突石之上,伏身浅凹里面朝下窥探,那亮光两条交叉,就这转眼之间业已闪动隐现了好几次。二人目力本强,洞口前面又有月光斜照,不多一会便看出那是两条人影,亮光乃是两口极锋利的宽刀,两人一高一矮,动作极快,并还有点胆怯,恐身后兵器被人看出,不时掩向石后,好似一到便往洞内深处,先朝方才放有灯光的洞角掩去,见没有人,再往前洞搜查窥探,环着晶壁刚绕出来,在暗影中交头接耳,神情鬼祟,举动似颇慌张,洞外稍有动静,立时纵往石笋后面隐起,等上一会,再鬼头鬼脑钻将出来。二人料是王鹿子的对头,拿不准他的深浅,又不知王鹿子是否看出来人厉害,有意隐避,不敢冒失。正打算再看一会相机行事,忽听洞外好似有人冷笑了一声,下面两人立时掩身在旁,探头张望。隔了一会纵将出来,一边一个,借着石笋掩蔽,悄悄掩往洞外。洞口月光照处,见那两人一个道装老者,一个手持双刀的是夜行人打扮,身法轻巧已极,动作甚快,越看越不像是甚好路道,先拿不准是敌是友。就是王鹿子的对头,既敢来此决非寻常,上来存有戒心,不敢冒失下手。

刚看出来人十九是贼,怀有恶意,二贼已由洞外赶回,掩往自己脚底,藏在石笋后面低声议论。这才听出身材较矮的夜行人是个妇女,背上双刀业已取下,和道装的是师兄妹。大意是说,由卧眉峰追到这里人便不见,别无逃路,非此不可。洞中又有灯光和未打开的铺盖、一筐食物,大是可疑,分明住得有人。前听人说,那两老贼也常在附近出现,只不知他住处,是否与仇人师徒一起,也无人敢跟踪。今夜莫要误打误撞,自找无趣。女的答说:“不会,老贼穷得衣无二件,裤无二条,怎会有此整齐铺盖和大量食物,并且还未打开,必是那厮不知何事来到这里,见这山洞地势隐僻,不会被人知道,先将铺盖、食物放好,准备久居。也许出外寻水,或是闻得方才虎啸欲往打虎,以致狭路相逢。今夜不将他擒到,碎尸万段,非但不能消恨,我们踪迹已被看破,来时听说卧眉峰那个大对头并不曾走,与崔老鬼师徒实是一路,只不知换了什么地方。这厮和崔老贼也是相识,多半此来便是寻他。初来山中,尚未寻见,早晚寻到,连岳州的虚实也必被他泄露。虽然这几个老鬼近半年来不曾听人说起,他们一向无故欺人,专和我们为难。大事未成以前被他知道好些可虑!我料这厮铺盖、食物放在这里,还点有灯,迟早终要回来,还是埋伏在此将他除去方为上策。”道人又说:“话虽如此,万一两个老贼住在洞中,或是隐居附近,被他发现,对头再和他先见面,说出我们踪迹,单崔老贼师徒已极讨厌,加上这两个,彼时想要脱身却很难呢!”女的气道:“老东西,你这也怕,那也怕,不把我们五台派的人丢尽了么?我对你说,这不识抬举的小贼我和他已成生死之仇,莫要再起奸心,以为我还想他这人,惟恐见面之后又活了心,那就错了。不杀这厮,这辈子也休想如你的愿!”道人好似心中惊疑,有些胆怯,但为女贼所制,迫于无奈,虽然答应,却是勉强。等不半盏茶时,女贼心情浮躁,力言:“方才洞外并非人的笑声,如是对头,不会等了这些时尚无动静。”意欲去往上洞查看。贼道说:“崖上是一死洞,方才已然看过,并无人迹。洞外月光斜照,万一老贼在此附近居住,非但踪迹泄露,便被对头警觉也是不妥,还是这里静守为妙。”

沈、姜二人听出下面果是男女二贼,想要来此害人。先疑所寻是王鹿子,后又觉着来贼本领虽高,看神气不似此老对手。所寻那人许是新来山中,狭路相逢,寡不敌众,或是来贼厉害,事前逃避,二贼跟踪寻来,把自己的行囊误认对头所有,隐伏洞中,意欲暗算。没想到人未在此,落在自己眼里,王鹿子那样本领高强的剑侠异人断无入内隐避之理,又有约会在先,怎会隔了这些时还不见人,是何原故?互相猜测。因二贼近在脚底,恐被警觉,均未开口。隔不一会,二贼又在暗中低声议论,渐渐听出来贼乃是平日师长所说异派中的余孽,并还不是寻常人物。沈鸿素来谨慎,看出来贼本领高强,断定王鹿子早晚必回,想等人来再说,还不敢冒失发难。姜飞胆大得多,又最疾恶,虽和沈鸿一样心意,来贼所追那人不问是谁,什么来历,既与这高本领的贼党作对决非庸流。但听男女二贼口气却是越来越不入耳,本就激动义愤,再听一会便要发作。后见二贼久等无聊,竟在暗中互相调笑起来,语都不堪入耳,越发激怒,用肘一撞沈鸿,令作准备,一面便将手中暗器拿起,照准下面二贼意欲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或是打伤一个重的再作道理。沈鸿暗中窥听,也是越来越有气,但因从师日浅,敌人深浅难知,来路危崖高险非常,诱敌入网尚非容易,胜了还好,如被打败求救都难,老想候到王鹿子回洞合力夹攻,生擒拷问。一见姜飞要动,惟恐冒失出手,本来必胜之势,平白吃亏太不值得,方想拦阻,刚把手一伸,忽又听身后哈哈一笑,与方才所闻相似,但是相隔极近,就在洞上。

下面男女二贼本极机警,一听笑声立时警觉,同声大喝,往旁一闪。男贼手中还拿着一把特制的火筒,往上一扬便有一个火星飞出,当空爆散,照得半边洞壁雪亮,二人踪迹立被发现,相隔三四丈,上下笔立。二贼初来,不知旁边隐着一条狭仄的栈道可以走上。沈、姜二人又同伏在洞口左上角突石之上,事起仓猝,瞬息之间,男女二贼动作又快,火球一亮,目光到处,瞥见上面伏有两人,不约而同口中怒喝,女贼当先把手一扬,立有两三点寒星朝上射到。沈、姜二人心有成见,先听洞外笑声,便料不是王鹿子也是二贼的对头。这时姜飞正取暗器要发,吃沈鸿一拦,稍微停顿,闻得笑声起自头上,虽然惊疑,因身后是片峭壁,再上便是磊砢不平的峭崖,没有停足之处。同时瞥见下面火光骤亮,男女二贼相继纵起,自家踪迹已被发现,急切间只顾下面二贼,以为身后笑声是由旁边洞中发出,必是自己一面,敌人的对头;又见下面已有暗器打出,竟不暇再顾身后。沈鸿三折钩连枪和判官笔早就分持手内,暗中戒备;姜飞更是手快,右手就势一扬,接连三枚钢丸照准贼道打去,左手如意锁心轮一横,待朝那几点寒光反击,回伤敌人。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一样心思,均觉上面地方仄小,不便施展,打算发完暗器,略一招架,就势由上飞落,由敌人头上越过,然后引他出洞一拼。心念才动,猛又觉脑后一紧,被人一手一个夹颈皮抓住,耳听一声:“不许妄动,你们还差得远呢!”声才入耳,人已随同飞起,斜向空中,贴着洞顶作一弧形飞出三四丈再往下落。

二人均知洞中到处钟乳石笋,上下如林,靠近前洞这一段虽没有后洞多而且密,但也不在少数,斜对面崖壁下更是纵横错立,大小钟乳之外还有好些高低参差的石笋,多半形似刀剑林立,石角尖锐,微一疏忽落在上面,多高本领也非重伤不可。月光只照当中洞口丈许阔一片,两壁黑暗,落处更在石笋林中,越发危险。想要凌空挣落,一则那人手法奇特而又巧妙,抓处并不甚痛,只觉周身微麻,无力与抗;又听口气不似敌人,在未落地分清敌我以前未便出手伤他。下面暗影中二贼还在厉声怒吼,并有笑声,仿佛另外有人,百忙中也未看清,方觉落脚之处形势危险,难免误伤,暗中叫苦。各人紧持手中兵器,准备落时施展轻功,鱼鹰入水之势,头下脚上,先用手中兵器护住头部,朝下面试他一试,不问钟乳石笋或是空处,只要试出实地,稍微一挡,立可就势翻侧下落,免受重伤。心念才动,猛瞥见亮光一闪,好似敌人又放火筒照亮,火光照处人已下落,不禁大惊,暗道一声侥幸。原来二人业已脚踏实地,下落之处正是靠近后洞晶壁旁边一片钟乳石笋林的后面。

那些钟乳石笋根根直立,高约丈许数尺不等,和刀剑一般锋利,人由黑暗中飞将过来,恰由那大片钟乳尖上越过,下面的钟乳石笋尖端离开人身至多不过两三尺,势已奇险。洞顶上面也有大丛钟乳,缨珞流苏悬针也似根根下垂,火光亮处幻为丽彩,一闪即隐。妙在别处上下相隔尚宽,只落处一丛钟乳最密,往左往右均可避开,人恰由这当中穿过。最近的几根离头才只尺许,稍微高低固不免于受伤,便是二人身子稍微长大也是险极。二人虽不甚重,合在一起也有不少斤两,又有一身武功,得过高明传授,身后那人竟轻悄悄一手一个,由那离地好几丈高的洞壁之上抓起,作一弧形斜飞过来。飞到中段离地最高之处已快挨近洞顶,而那落处恰在上下钟乳石笋成林、宛如刀山剑树森立的缝隙中横穿过去,光景那等黑暗,竟和看见一样,落处共只数尺方圆平地,稍微偏侧均无幸理。最奇是落时似觉身子微微一侧,往上一抬,脚便轻轻立在地上。因颈项间被人抓住,对方手法巧妙,竟如无觉,人面并还朝外,方才所打主意并未用上。当时只觉头颈一松,就这心神一惊、微微呆得一呆的当儿忙即回顾,人已不见。凭二人的耳目,非特未见人影,连对方怎么走去的声音都丝毫不曾听出,这一惊真非小可。暗忖,此人口音甚生,决非王太师伯,幸而是自己人,否则哪有幸理,可见强中更有强中手,任何功夫均无止境,此后真非努力用功不可。今夜要是换了敌人,岂不送命!惊魂乍定,忽想起前面还有敌人。沈鸿因听身后警告,料知今夜来的二贼必是有本领的著名凶孽。这位异人恐我弟兄冒失受伤,特意带来此地隐起,本想藏在石笋林中,事完再出拜见,心又不舍,正在欲前又却,姜飞已把沈鸿的手一拉,绕往前面,便跟了过去。

刚掩身一株大石笋后朝外窥探,目光到处,接连三四条黑影已往洞口外面纵去,身法全都快极。洞中黑暗,隐闻洞外金铁交鸣之声甚急,拿不准洞中有无敌人余留。正在低声商计出外窥看长点见识,忽听黑暗中有人笑说:“你两个出去无妨,方才诸老前辈是恐万一疏忽,被敌人认出你们兵器,有一漏网,岳州之行便多顾虑。来贼暗器又极凶毒,还有火弹迷香,闻了当时昏倒。他老先生孤身一人今夜刚来,不知我们早已想好诱敌之计,只没料到事情凑巧,今夜贼党竟会全数赶来。他恐你们年幼无知,黑暗之中中了敌党暗算,特将你们带往一旁藏起。如今人已回转,还多添出两个帮手,贼党决无漏网之理,只管出去,随我旁观,我都无须动手,你们更不必了。”说时,沈、姜二人早听出是独手丐的口音,同声喜呼:“席师!”独手丐已由对面走来,边说边往前走,神态甚是从容,忙同跟在后面。到了洞外,独手丐便令二人同往斜对面临壑石崖顶上同坐观战。

沈、姜二人早已看出洞旁崖腰空地上敌我共是六人,自己这面一个穷汉和一三十来岁的少年,每人以一敌二,打在一起。敌我双方均未见过。姜飞先觉对方人多,意欲往助,被独手丐止住,笑说:“那少年人是搭头,单是诸老先生一人便够这四个狗男女受的,要你多事作甚?我看此老还有用意,否则贼党早就完了。”沈、姜二人业已看出少年拿着一对金刚抓,独敌方才男女二贼,虽然家数精奇,上下翻飞,却不能奈何敌人,不是穷汉随时在旁相助,反有吃亏的时候。穷汉却是一双空手,任凭敌人怒喝喧嚣,暴跳如雷,始终一言不发。敌人手中均拿有极厉害的兵器,不时还有暗器连珠打出,内有两种月光之下还带着红烟,从来不曾见过,估计决非寻常。穷汉却和没事人一般,无论敌人暗器来势多么猛烈,或近或远,只把手一扬,不是反击回去,便是打向一旁,一支也未上身,也不回手伤敌。对面四贼除另一贼道外,倒有三贼好似看出不妙,几次想逃,无论逃往何方,哪怕一东一西同时逃走,均被穷汉先后追逼回来。内中一个抽空逃出,相隔最远,反而吃了苦头,吃那穷汉双掌齐挥,接连三四掌,耳听呼呼呼呼接连几响过处,那贼似为内家劈空掌和罡气所伤,手法由此散漫,大有欲罢不能之苦。穷汉这才笑骂道:“无耻狗贼,竟敢来我卧眉峰、白莲磴两处,妄想以多为胜,欺人淫凶。你们恶贯满盈,在我手下早无生理!我因不知底细,觉着主人约有两个后辈来此。如何离开?我不先到一步,暗将狗男女引往一旁,岂不遭了毒手?为此想等主人回来再说,后见席老四也在这里,分明知我来此,有心偷懒。我也懒得和你们纠缠,都到鬼门关报到去吧!”随听有人接口道:“诸平道兄请慢下手,你哪知我今夜忙得厉害,先没想到狗贼发现凌翼,临时变计,提前来此,我恐另外两个凶人漏网,几面乱赶,刚刚完事,虽对后辈失约,但这两个小人并非寻常,莫太小看他们。我一则匆匆得信,不及通知,二则他们均得过高明传授,就非贼道师徒之敌,也决不致受害;又想用他诱敌,席老四后半夜也还要来,正好接应,决无妨碍,这才放心走去。你当我有心取巧么?请和席老四叙阔。凌翼也无须动手。我来收拾这伙狗男女恶道便了!”说时,二人回顾,正是王鹿子忽由崖旁现身,也不知是由何处走来。话未说完,人已走到群贼丛中,口中还在笑说,和没事人一般。

贼党业已惊逃了一个,女贼一见首先惊呼:“此是那年大别山中杀死杜师伯、五师叔的那个姓王的叫花,今天不活即死,只有报仇拼命,千万大意不得!”话未说完,人已卖一破绽,假装朝对面敌人拼命,猛扑过去。凌翼连斗两个强敌本现力弱,又深知女贼的厉害,见王鹿子到来心方一喜,不料女贼忽然怒吼扑来,只当敌人情急拼命,不敢和她硬拼。正待避开来势再行回攻,没想到女贼狡诈无比,先见诸平空手迎敌,谁也不是对手,无论什么兵刃暗器均伤他不了,偶然打中也如无觉,双手掌风更是厉害,兵器打将上去,分明隔空一段,并未接触,暗中好似含有一股极大的力量连人带兵器全被撞向一旁,但又没有受伤,与平日所见内家劈空掌并不相同,早就疑是剑侠中人,屡问姓名不答,虽料不妙,还不知道来历,及听王鹿子一说,才知那是青螺峪怪叫花凌浑的嫡传弟子诸平。同时发现侧面崖石上立着三人,年长的一个是条断臂,与江湖上传说的独手丐席泗身材貌相一般无二,不禁大惊,断定当夜凶多吉少。另外两个约好同来卧眉峰寻仇的能手此时未到,听敌人口气,分明对方早就得知,故意诱敌,这两人已为王鹿子所杀,越想越害怕,再不见机休想活命。女贼天性凶狡,哪还顾甚义气,口中急呼要众同党与王鹿子拼命,自己却在强敌未到以前早就看好道路,假装拼命,连人带所用锯齿双刀舞成一团寒光,朝凌翼猛扑过去。乘着对方往旁闪避、略一疏忽之际,冷不防双脚用力点地,身子一拧,凌空纵起,宛如飞蛇腾空,身子接连两扭,便朝侧面崖壁上面直蹿上去,还未扑到壁上,就势将手中刀背回转,用口咬住,跟着人也扑向壁上,手脚并用往上飞逃。这一面崖壁虽然略往后倾,也甚陡峭,和城墙一样,上下一片整壁,中间一段苔藓也颇鲜肥,滑不容足,并无草木寄生其上。女贼口衔双刀在上爬行,落处恰是苔藓最多之处,丝毫不曾滑脚,宛如一条大壁虎,晃眼离顶不远,轻功之好与身法之快简直少有。

姜飞年轻喜事,随同独手丐在旁边崖石上看热闹,见王鹿子一到,那姓诸的穷汉反倒退了下来。女贼发话要同党上前拼命时,先被穷汉用罡气打成内伤的另一贼党自知无幸,假装讨饶,口呼:“王老前辈息怒,容我一言。”王鹿子方说:“我不骗你,你们恶贯已盈,休想保全性命再去害人,乖乖的束手等死,还可留个全尸。如有遗言,只合情理,也可代办!”话未说完,贼道原是假装胆怯,连右手剑也都丢掉,双手打拱,立在对面,强赔着一脸苦笑,连声求告,口正说着好话,忽然目射凶光,双手反掌往外猛力一推,立有两点红星、三溜寒光照准王鹿子迎面打去,手发声出,刚怒喝得一个“贼”字,人已应声而倒。沈、姜二人只觉贼道所发寒光火星闪得一闪,并未看清贼道连第二声也未出,人便倒翻在地,内中两点火星业已爆炸。双方相隔这近,敌人阴谋凶毒,出手极快,王鹿子又未闪避,那火星更是一碰就炸,猛烈异常,不是人手所能抵挡。方才曾见贼道发过两次,都是刚一出手便被穷汉用内家罡气打往一旁,末次反击过去,贼党虽然纵避得快,不曾受伤,身侧同党却被擦身而过,连衣服头发也被烧焦。贼党看出厉害,不敢再用,后来纵身欲逃,又被穷汉打伤,此时情急拼命,两件凶毒的暗器同时发出,不知怎的反伤了自己,那火球沾身就燃,其势绝快,恰巧——中面门,一中前胸,连人带衣服全烧起来,焦臭之气十分难闻。

另外还有二贼一个本领最高,先和穷汉拼斗,从无逃意,先不似别的贼党那样口中乱骂,一味哑斗,内功颇好,兵刃已早收起,对敌之际双掌上下翻飞,呼呼乱响,也和穷汉一样隔空发掌不再接触。看去内功极好,几次抽空想要回身,用劈空掌去打凌翼,均被穷汉抢在前面挡住。王鹿子一到,忽然怒吼一声,冷不防往斜刺里纵去,身法更是快得出奇。穷汉似早防到,口中笑喝:“我不亲手伤人,你早不逃,晚不逃,单在主人回时逃走,想丢我的人么?乖乖回来,少吃好些苦头!”说时人已飞身纵起。沈、姜二人正听独手丐说那穷汉诸平的来历,乃剑侠一流人物,比各位师长本领更高,这才看出他的本领实是惊人。当发话时敌人业已逃出老远,快到壑旁,诸平说了几句话方始追赶,相隔颇远,纵将起来,月光之下宛如一条白色短虹,神速无比,只一晃便将敌人追上。那贼似想越壑而过,往对崖窜去,身已离地纵起,吃诸平凌空一把抓住,就势一挺,借着单手一点撞劲,人被抓住,抛球一般凌空反甩回来,本身直落壑旁,稍微一点,身子一扭重又纵回。另外一贼是女贼的奸夫,死到临头依然色迷,先听女贼激令拼命,居然信以为真,瞥见贼道和敌人说好话,勾动平日妒火,暗骂:“无耻妖道,平日倚势逞强,将我心上人占去,此时一听敌人名头,手还未交便是这样脓包,真不要脸!”念头一转,妄想冷不防掩将过去,用手中二十多斤重的厚背砍刀当着女贼将敌人杀死,争一口气,使贼道当众丢人,从此不能抬头。主意打定,心胆立壮,加以王鹿子虽然名头高大,那贼尚是初会,不知底细,见他貌不惊人,立在贼党面前的从容神气,手中又未拿有兵刃,无形中又生出一点轻视,连人带刀刚由后面飞扑过去,看出敌人只顾听话,毫未瞥觉,心中越喜,正待运用全力,枯树盘根拦腰一刀,将人斫为两段,身方落在地上,相隔只三数尺,手中刀才挥起,还未横斫上去,贼道手中暗器火弹业已先发。王鹿子竟和生有后眼看见一样,只将身子微微一侧,头都未回,一声怒吼过处,当头一粒火弹、两点寒星恰由肩旁闪过,那贼骤不及防,一枚火弹、两支毒钉同时打中身上,当时火发倒地,单那火弹打中身上已要烧个半死,钉更奇毒,中有一支恰巧透胸而过,如何还能活命?

沈、姜二人看得真切,见王鹿子手脚未见怎动,便借敌人的暗器火弹把二贼全数送终。被诸平甩回那贼武功也真高强,凌空一个打挺,人便落在地上。诸平只将去路挡住,也未过来。王鹿子刚走上前,那贼似知无幸,厉声怒喝,双手齐扬,朝前猛扑,王鹿子笑道:“你这厮害人太多,今日饶你不得,拿命来吧!”说时把手一扬,双方相隔尚有五六尺,那贼掌风又猛又疾,彼此均未上身,不知怎的,好似有甚力量挡了一挡,那贼竟会吃不住劲,撞退回来好几步,终于立脚不定,跌坐地上,神情惨变,仿佛痛极,左臂也似受了重伤抬不起来,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王鹿子仍是那么从容,走近前去,相隔还有数尺,那贼情急拼命,忽然单掌一挥,连人一齐纵起,带着一股疾风正往前扑,王鹿子手也发出,双方恰巧不约而同,只听呼呼两声,那贼口中闷的一声,二次翻身仰跌地上不再转动。这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几方面动作都是极快。当贼道快要倒地以前,女贼刚刚说完大话,卖一破绽,纵上崖去,凌翼纵身一跃没有追上,落将下来,峭壁排空,无法上去,瞥见诸平刚把贼党抓起甩回,人也飞纵过来,立在一旁正自急呼:“这女贼淫凶万恶,不能放她逃走,老前辈请快追她回来才好!”话未说完,王鹿子已巧用敌人暗器反击,将前二贼打死,走将过来,诸平见凌翼发急神气,笑说:“她逃不了,你急什么!”话未说完,女贼越上越高,快要到顶,被诸平甩回来的贼党也被王鹿子用内家罡气震伤脏腑,一掌打死。

沈、姜二人见那危崖离洞侧崖腰只十来丈,眼望女贼“嗖、嗖、嗖”手足并用,动作如飞,离顶只得数尺,稍微往上一蹿便要越崖逃走。下面三贼已死,王、诸二老本领虽高,上下相隔太远,又是一片危崖峭壁,此时起身已难追上,何况并无追敌之意,只当有心放走,正向独手丐询问:“女贼是甚来路,为何这样大胆,敢来这里扰闹?”刚问得两句,忽听头上远远一声惨叫,一条人影已由崖顶月光之中凌空飞堕,同时崖顶上面现出一个老人,定睛一看,正是大师伯崔老人,朝着下面王、诸二老发话,身后又有四人赶到,同立崖顶,认出齐全、癞和尚、佟振、小哑巴也在一起。女贼似刚援到崖顶,正往上蹿,被崔老人一掌打落,口中连声惊号,手足乱动,飞舞而下。因是下势特急,身受重伤,虽有极好轻功不能施展,情急惊慌中再一用力乱挺,下降之势越猛,叭的一声大震,就此筋断骨折,跌死地上。沈、姜二人见崔老人和王、诸二老上下问答,并令齐全等师兄弟就在崖顶朝下行礼,方喊:“大师伯怎不下来!”忽听独手丐身后说道:“你两弟兄近来功力大进,居然不负我的期望,实在可嘉。这一月来须要好好用功,我和你崔师伯还有几句话说,他日再相见吧!”沈、姜二人对于独手丐均极依恋,一听要走忙同回顾,急呼:“恩师请慢一步!”独手丐已纵身往对面崖上飞去,跟着踏壁直上,比女贼去势更快,手都未用,中途方用独臂搭向壁上,回顾下面高呼:“诸老先生,我在老河口镇上等你,明朝再见面吧!”边说边往上走,晃眼到顶,崔老人话也说完,师徒六人朝着下面略一举手,便同越崖而去。

沈、姜二人忙同赶下,王鹿子笑说:“我不料今夜临时发生变故,知道我们搜索多年一直不曾除去的几个著名恶贼要来卧眉峰寻崔老人报仇。此事我和你席师早有算计,本定明日中午引他来此送死,没想到另外两个隐迹多年、新近受了恶霸聘请前往岳州入伙的老贼也由山外经过,双方会合以前,内一女贼忽然发现你凌师兄的踪迹,想起以前拒奸仇恨,又与另外二贼相遇,越发胆壮,竟改当时发动,今夜便来山中,准备双管齐下,杀死凌翼,一面用阴谋行刺崔老人师徒。我因你崔师伯他们近日功课甚忙,移居白莲磴之事贼党还不知道,心想,我和你席师叔已能应付,不愿再惊动他们,得信又迟,更未想到贼党会由谷口秘径掩入,寻来这里。后虽得知,因那两个恶贼比这里四贼厉害得多,暂时无暇分身。同时遇到癞和尚他们打虎归来,说是途遇你诸老前辈,知其不是专一寻我,便在途中发现贼党跟踪寻来,因此越发放肆,索性晚回些时,将那两个老贼打倒拷问,果然问出好些机密。且喜这六个极恶穷凶之徒今夜全数除去,非但岳州敌人要少好些凶焰,便你二人前途也免好些凶险,真乃一举两得之事。不久天明,见完诸老前辈和凌师兄急速安眠,明日起身再用功吧!”二人便向诸平、凌翼分别礼见,因凌翼奉命将死尸移去,一人做事,又是叶神翁的弟子,意欲就便结交,帮助掩埋尸首,王鹿子不许,催令速睡,只得和凌翼说了几句自往洞中安息。 STn1grA6qhP8CljVSnEok93fTj7NVGrDqWww6XgSaRXy+bjBBXIfU3BX16c89Z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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