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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高处可胜寒 雪岭罡风 冰悬万丈中怀谁与说 深心苦绪 错铸千秋

前文何紫枫、蔡三姑同了文麟、淑华半夜里接到异人警告,一同避往寒萼谷。行至阎王沟,紫枫得到乃父指点,说隔山来了冯村仇敌,均极厉害,另一异人业已迎上前去,相机应付,事尚难测,吩咐觅地暂避。紫枫便引三人去往沟前崖腰山洞之中向外窥探,等候事完再走,一面谈起前事。

良珠先被怪人赫连山追来,双方动手。怪人之妹赫连二妮奉乃兄命,将另一柄仙人掌取到,瞥见恶兽白猩子被大黄甩落,刚刚飞下,不料孙登往寒萼谷送信,同了狄龙子、陶珊儿赶回,分别上前。大黄乘机将白猩子杀死,龙子、珊儿又将良珠替下,双战赫连山。女贼黎凤娇先和井凌霜对敌,良珠忽来夹攻;看出形势不妙,刚飞身纵起想要暗放毒针毒箭,忽听空中笑声,一条黑影已凌空飞堕。双方恰巧撞在一起。

女贼手中钢抓刚往上一挡,左膀已被敌人不知用甚东西打了一下,骨痛欲折,兵器几乎脱手,惊慌百忙中,认出来人正是黑衣女侠晏瑰,以前曾经遇过一次,虽未对面动手,同行两个凶僧均死对方宝剑之下,不是见机逃走得快,也许难保,这一惊真非小可,敌我双方也同纵落地上,各退老远落地。女贼本就惊慌,刚把毒针取出,耳听同声喝骂,回顾二女已如飞追来,对面强敌脚才沾地,人又飞身纵起,知不是路,忙往斜刺里飞窜出去,一面扬手发出十几枝毒针。

二女先见晏瑰将敌人凌空打落,心方一喜,女贼已纵向一旁。良珠当先刚往前纵,忽听晏瑰大喝:“留神女畜生的毒针!”声才入耳,女贼已二次纵起,回手一扬,便有一蓬暗红的光线迎面打到。良珠人已纵起,本也取出飞针,待要朝前打去,不料敌人手快先发,方觉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危机瞬息之间,突由身后飞来几点火星,恰巧在前头,与那暗红光华撞在一起,接连几声爆音过处,火星当时爆炸,敌人毒针立被炸碎,化为十几缕极腥臭的黑烟,刚现得一现,跟着一股急风带着一条人影扑到,口喝:“二妹将气闭住!”凌空一把将良珠挟起,毒烟也被消灭。

凌霜恰由后面纵到,觉着毒针虽被霹雳针震碎,又被晏瑰凌空飞来,一劈空掌将其击散,火灭烟消之后,鼻端仍闻到一股余腥奇臭,有点头晕心烦,忙各纵远一点,方说:“这毒药暗器真个凶毒!”女贼业已就势逃走。晏瑰大怒道:“你们速回寒萼谷,我非将这畜生追上除去不可。”说罢,纵身追去。

良珠恨极怪人,正要反身助战,被凌霜一把拉住,低声说道:“这两野人如不悔祸,早晚难逃公道。方才你姊夫走后,我在林中蒙一前辈异人指点,暂时只可将其惊走。二妹千万听我的话,不要操之太急。”说罢,拉住良珠,赶到二妮面前低声喝道:“我知你并非恶人,迫于无奈,还不劝你哥哥快些逃走!二妹看你面上,虽不与他一般见识,那两小兄妹乃白眉老禅师和慧昙大师门下弟子,他们却不肯留情呢。莫非你们还看不出双方强弱,真要送死不成?”

二妮早就觉着不妙,又见女贼逃走,越发心慌,连声急呼,警告乃兄快些逃走。赫连山先还不知两小兄妹厉害,及至打了一阵,渐觉敌人手法由慢而快,变化无穷,自己业已反主为客,休说取胜回攻,有时连手都发不出去,一被逼住,抵架都难,为了天性凶野,心尚不服,又觉女贼本领既高,毒针厉害,向无敌手,早晚杀死二女便可赶来相助,及听二妮大声疾呼,偷眼一看,女贼业已逃走,二妮也被敌人逼得手忙脚乱,二女同了猛兽大黄手指自己说笑,似要赶来围攻,眼前两小兄妹已是吃力,再要加上两个强敌、一个猛兽,如何能当?不由情虚胆怯,才用蛮语和二妮厉声问答。

二妮忙说:“我和他们无仇,只要哥哥先逃,便可无事。你看天上星月,如何还能再打?”怪人闻言,想起师门宁死不可落于敌手的诫条,又连打了好些时候,越发心惊,同时瞥见二妮纵身先逃,男女敌人和甩杀白猩子的猛兽正同追将过来,越发情虚胆怯,连忙用一险招,将手中仙人掌上下一分,恶狠狠先朝珊儿打去。

龙子知他力大,见他舍了自己,专扑珊儿,惟恐珊儿力弱吃亏,一声怒喝,追纵过去。珊儿看出怪人来势猛恶,也误当他情急拼命,意欲施展败中取胜的杀着,假装气力不济,稍微一挡,借着往旁纵退之势,乘机反扑,将仙人掌脱手飞出,伤他要害。不料怪人所举仙人掌变化巧妙,虽然不及二人,毕竟得有师门真传,根基极厚,又是生来异禀,纵跃如飞,只想逃走,自较容易,这一掌原是半虚半实,龙子偏又关心珊儿太甚,只顾抢前相护,没想到敌人会逃。怪人已乘机撤回兵器,身子一扯,拔地而起,往荒野乱石草树丛中窜去。等到二人想要追去,只听克嚓连声,月光之下,一条长大人影在草树丛中接连几个起落便自老远,前面都是荆棘灌木,野草甚高,一片草木折断之声响出老远,残枝碎叶满空飞舞,等到二人绕路追去,人已不知逃往何方。

二妮早得敌人暗示,另逃一路,众人故意呐喊喝骂,并未追去,晃眼全都逃远。跟着晏瑰赶回,说女贼并未追上,本意还要寻往冯村除害,被孙登劝住,说冰如还有要事等她商量,便同往寒萼谷走去。

那隐身林内、暗中指点井凌霜暂时休伤怪人性命的前辈异人,正是女侠何紫枫之父何芸叟,早已探知贼党当夜偷往寒萼谷扰闹,也许还要往青峰顶去窥探,正往回走,中途又遇一老友,也是一位前辈剑侠,为了冯村贼党而来,双方至交久别,相见惊喜,略一商计,到了青峰顶,将紫枫喊往外面指示机宜,令速护送文麟等三人移居寒萼谷,自和那位老友同往阎王沟前峰崖之上眺望。

紫枫等四人照着芸叟所说隐藏崖洞之中,刚刚说完前事,遥望前山那面寒光映月,电掣虹飞,双方恶斗正急。先后约有个把时辰过去,天光业已快亮,众人因守芸叟之诫,不敢前往窥探,想要起身,又恐敌人看破赶来,文麟本领有限,淑华更是文弱,一个不巧便为所害。四人守在洞中,本就进退两难,三姑、紫枫都是内行,渐渐看出敌势强盛,心正发慌,忽然望见隔山那面又有红紫光华闪动,巨声如雷,震了两震,光影忽收。静心一听,夜风萧萧,残月西坠,晓色迷蒙中,山那面已没有动静。

紫枫年轻喜事,欲往一望。三姑劝道:“看夜来双方恶斗甚是激烈,虽然住手之后不见敌人往这面来,看他们动手神气,内中大有能者,退时说收就收,不是真个被人打败,就是诸老前辈占了上风,被这些凶人恶贼认去面目也是讨厌,我们还是慎重些好。”紫枫闻言,也觉昨夜情势凶险,见天已快亮透,便止前往,想背淑华起身,三姑不肯,坚持把淑华背上。四人一路,刚想改道沟底,往寒萼谷绕去,忽见陶珊儿由侧面山崖越过,飞驰而来。

文麟忙请三女停住,一问来意。珊儿先朝众人礼见,随说昨夜何芸叟因知贼党意欲先下手为强,仗着几个会剑术的异派余孽,妄想出其不意赶往寒萼谷暗算诸侠,就便一探虚实。激动义愤,想要出手,正觉人单势孤,忽遇老友绣发翁齐元,说近在昆明遇见白眉和尚兄弟,谈起近年各收一个徒弟,一名狄龙子,一名袁和尚,均兼人才力胆勇,灵慧非常,只惜一个性太刚暴,一个更是古怪刁钻,因想佛家原重济世救人,这两个门徒都是孤儿,又是生具才智,力大无穷,任其长大流浪,难免流为盗贼在外作恶。这两个的性情又非释、道两门中人。龙子虽蒙简冰如垂青,但是冰如对他既不放心,昔年所许善功又未完满,江湖上仇敌太多,本人虽然不怕,龙子那样年轻任性,不似别人能够专心教他,不问外事,一个不巧便难免于受人暗算;双方商量之后,才由白眉和尚收到门下,本想带在身旁随时管教,忽又发生一事,不能带去,才令黑雕将其送往峨眉后山白云窝崖洞之中,转托慧昙老尼代为管教。龙子天分聪明,用功勤奋,去时已将本门内功传授,又经慧昙老尼日常指教,计算功力,当已大进。

新近得信,峨眉三次斗剑,各异派中曾有好些门人余孽漏网潜伏,彼时诸正派长老因其本领有限,又都敛迹不敢出头,本与人为善之意,均主宽大,欲使悔祸死心自行归正,不为已甚,未命门人到处搜杀。哪知他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暂时不敢出头,各自分散,见近年正派中无人过问,便死灰复燃,互相勾结,已在蠢动,并还到处寻访正派中的后辈下落,阴谋暗算,甚是凶毒。

新近老贼白银拐冯越和一姓姜老贼勾结,为了简冰如以前隐了姓名,专在江湖上除暴安良,仇恨太深,本意只想对他一人报复,后来访出简冰如还是峨眉派中有名人物,越发痛恨,深知对方虽在封剑期中好些吃亏,看其平日行径,同道必非寻常人物,同时风声传出,各异派余孽又访出司徒平夫妇隐居寒萼谷,于是展转勾结,打算借此题目,先召集各派凶孽,和江湖上的恶贼大盗连成一起,拿冰如和司徒夫妇试手,成功之后,再由两个华山派漏网的前辈凶孽毒手真人郑天乾、玉弥勒花空和一女贼为首,就在峨眉后山寻一聚会之所作为根基,命人到处寻访诸正派师徒下落,公然挑战;仗着炼有抵御奇寒之药,不畏风雪酷寒,订在明年重阳,同往川边大雪山奇寒之区千丈崖银光顶,各据一座积有千万年玄冰、常年风雪不断、从来难得晴明的孤峰,作为双方住处,先在冰天雪地、罡风刺骨、吹人欲堕的峰顶上面相对起坐上二十四日,到了十月初头,双方的人到齐,再行决一死活存亡;除借耐寒比斗而外,还有好些毒计,事前先不明言,等到冯村、寒萼谷一战之后,不问胜败,一面四处约人,一面准备先把敌人住处访出,到了明年八月底边才发战书,等把人诱到大雪山顶方始明言“双方势同水火,不能并立,彼此互相报复,大家都杀不完,为此把双方聚在一起,由重阳日起拼斗下去,索性彼此都有一网打尽之望。这两座峰顶都是冰雪积成,高出群山之上,终年积雪不消,罡风凛冽,常人休说在上比武,互相命人出战,连山脚也无法走到,如无本领,冻也冻死,等斗上二十多天,耐过寒冷再互相一拼,便可分出存亡,是否果如人们所言正胜邪消,也可分明。你们正派中人至少也练过少清、六阳等内功,区区罡风冰雪,想必不在心上”等语。

正派众人当然不能拒绝,如在昔年,休说寒冷,多厉害的场面也不在心上,无奈封山之后门人越少,有限几位剑术高强的又都引退,不知何往,而对方多年苦心毒计,全有准备,非但事前不知,容易吃亏,受他暗算,人也太少。

双方比斗时,敌人为想分别暗算,想下种种诡计。因那银光顶又叫双柱峰,下面雪山已极高峻,上面两座孤峰又是坚冰结成,双峰对峙,各高数十丈,冰已成了黑色,其坚如钢,常年风雪包围,暗云笼罩,常有百十丈左右的大块积雪冰崖由峰顶上面往下崩坠;妙在那样高大的雪山,山后却横着一条绝壑,横崖崩坠,大都坠入壑底,因那崩崖均是常年飘落的冰雪结成,附在峰上,往往突出一大块,看不出是否峰的本体,一个不巧,人立其上,随同崩坠,万无生理。西峰看去稍好,离壑较远,但是峰旁横着一条冰河,终年在那里缓缓移动,人却看不出来。人由当地上下往来,不知地理的人,走着走着忽然裂开一条大缝,葬身其下,多高本领也难上来。敌人又早看好形势,推说各人功力高低不等,本领最高的自然高高在上,去往峰顶比斗;如其自知不济,不妨量力而行,或是到后知难,由上退下均可听便。当地由半山起,越往上越冷,风力也越大,这伙凶孽早就看好形势,预为布置,由半山起直达银光顶上两座冰峰,各就当地形势定出比斗所在,较低的几处并还搭有窝棚,和原有崖洞一起以为住人之用,除饮食自备外,布置差不多,就有一点高低,也都设法拉平,到时,先让对方挑选,说定之后,再将阴谋发动,看准对方强弱,服了热药,随时激怒挑战,一见胜败,把人杀死就完,不到人齐、大举动手的正日,只要对方肯受恶气,他也并不强迫,老是先礼后兵,自居主人,各听客便。此是雪山最冷之区,常人便是半山以下,休说停留,连去都无法去,而他事前一点不露锋芒,并还力诫徒党不许在外多事,如非冯村这面业已发动,又想借此一试对方强弱虚实,按照玉弥勒花空的心意,顶好养机待时一举成功,急速命人阻止,连这一战俱都免去才对心思,用心甚是阴险。

白眉兄弟日前方始得信,暂时无法分身,虽然事情还早,料知冯村这面虽然贼党甚多,但均不是诸老少英侠对手,绣发翁又愿赶来相助,更可无事,但这两个小人胆大冒失,明年必要赶去,虽有师传内功,到底功力还浅,袁和尚更是可虑。为想二人成为大器,难得绣发翁是冰如的后辈至交,一听冰如尚在人间,当时要赶来,并有随同隐居之意,这样既可托他随时指教两个小人,又可事前约上两人,先将贼党和诸凶徒惊退,连这一场凶杀也全移在明年重阳节后,或将老贼冯越和他家中几个为首恶贼除去,以免多伤生灵。

绣发翁本就打着只诛首恶的主意,先照白眉兄弟所说寻到两个好帮手,因对方有事,自己先来,刚到峨眉,便遇昔年好友何芸叟。双方一谈,甚是高兴,因所约异人未来,敌人业已发动,先往青峰顶,命女儿通知文麟起身之后,便去贼党来路崖上眺望。先还想往寒萼谷送上一信,绣发翁笑说:“区区贼党,至多有两个五台余孽在内,眼看就到,他们不比这几个小人,何值大惊小怪?我那两位好友说好今夜必到,天已深夜,也许人已早来。贼党快到,我们先作旁观,如其寒萼谷那面无人迎敌,就我二人上前,也不见得就会吃亏,何必多虑?”

芸叟知他剑术高强,本领惊人,正要起身,忽然发现爱女紫枫引了文麟等男女三人暗中赶来,看出敌人颇多,自己这面人少,寒萼谷老少诸侠还未露面,忙即抽空赶过,令其留意,将人藏起,以防贼党人多,赶来暗算,一个照顾不到,反为所伤。

说完,刚赶到隔山那面,便被绣发翁迎头拦阻,说:“寒萼谷诸侠业已得信,并还派人来此埋伏,内有男女三个小人,白眉兄弟所说两个门人好似在内。还有一个金猱猛兽在内,这东西和白云窝天山猛兽火眼金狒差不许多,猛恶异常,内有三个贼党已为所伤,直到妖道赶过方始逃去,仿佛事前奉命。这样猛恶的东西,一点也不冒失,比金狒灵巧得多,照此形势决无败理。听双方口气,只老贼冯越未来,内有几个贼党均是他的门人子女,两个已被金猱抓死。三个小人虽然不会剑术,所用兵器均非寻常,黑骷髅查牤和神乞车卫均在其内,另外几个少年男女都精剑术,决无败理。等打过一阵,我们再相机行事,或是就此除害,或是与之说明,只从此不许再害一人,任他召集同党,订约一拼也可。他那奸谋不必叫破,我们自照白眉兄弟所说准备,一面传授这几个小人的功夫,将计就计,索性等到明冬,把这许多凶人余孽一网打尽倒好。”

芸叟觉敌人仗着炼成防寒热药,可以不怕冰雪寒风之险,难得遇到这样可长见识,还可报仇之事,得信定必纷纷前往;虽不能把所有恶贼就此一网打尽,这类穷凶极恶、危害人民的恶贼巨盗,必可消减不少。何况双方都有不少异人能手,名望稍差、本领不济的,就有防寒之药也决不敢冒失前去。寻常鼠赖狗偷无此大胆,去的人十九都是首要恶贼,在双方没有大的胜败以前,与之约好,真比打草惊蛇、一个照顾不到又被逃往别处隐伏,过上些时死灰复燃又出为害,要强得多。不过目前对方仗着人多,并有几个五台余孽相助,自信必胜,甚是骄狂,如不迎头痛击挫其锐气,使其知难而退,仇恨也因此更深,尚不甘心罢手,而寒萼谷这面老少诸侠也是一样气盛,只想把这样恶贼聚在冯村全数除去,为首男女三凶孽的阴谋还未必知道,查、车二人更是疾恶任性,未必听劝。方才不往报信,一半也由于此。难得绣发翁出场,还有两位异人相助,先将这样恶斗暂时压下,移在明年重阳节后,非但多去掉好些妖党恶人,有此一年多的光阴,这几个小人也都有了成就,真个一举两得,再好没有。便和绣发翁在旁观战,没有下去。

看了一阵,觉着敌势颇强,查、车二侠这面虽无败意,急切间也难取胜,不是事前分配得好,几个好手上来便将两个妖道敌住,还几乎受了伤。贼党原想半夜偷袭,不料敌人早已得信;弄巧成拙,上来便吃大亏,连伤三贼。内有两个妖徒又被金猱抓杀,情急愤恨,怒发如狂,几次想要乘隙暗算众小兄妹,均被查牤、车卫警觉,防御严密,不曾得手。恶斗了个把时辰,五台派余孽诸天禄不知怎会得信,带了男女三贼赶到,妖妇黑神猴黎凤娇原被黑衣女侠晏瑰追跑,不知怎会逃脱,也去而复转。贼党方面添了好几个能手,凶焰大盛。妖道诸天禄更是厉害,查、车二侠虽然无妨,但已有点照顾不到。孙登夫妇和司徒兄妹更显手忙脚乱。狄龙子、陶珊儿、袁和尚,都是以一敌二,虽仗所用兵器得有真传,变化多方,无奈敌人人多势盛,也有不支之势。如非黑骷髅查牤应变机警,见势不佳,立舍对面敌人,飞身上前,先将诸天禄敌住,诸小侠至少也有两人为妖道所伤。

查、车二侠来时向雷四先生拍了胸脯,见此形势,急怒交加,神乞车卫更气得大骂,一面用寒铁杖和敌恶斗,一面看准妖道同来那些徒党,冷不防飞身纵过,连用内家罡气劈空掌打伤了两个,口中大骂:“无耻狗贼妖道!倚众行凶,要似方才一对一动手,你们好歹也可多活些时,偏要送死!”一面又用内家真力摘叶穿木、飞花裂石的绝顶劲力,打着打着,随手抓地上沙石朝群贼打去,一面拿话讥刺齐、何二老侠不应置身事外。

二老料知踪迹已为车卫看破,又见贼党的人越来越多,刚被车卫打倒了四个,又有两个凶僧和三贼先后赶来,听出后面还有贼党要来,因在途中望见双方刀剑映月生光,闪动山野,跟踪寻来,上前助战,连冯村也没有去。这还不说,最可虑是车卫连伤四贼,查牤本和诸天禄打了一个难解难分,袁和尚这时独敌三贼,忽然看出便宜,因隔查牤最近,觉着以一敌三太已吃亏,心想,狗强盗倚仗人多,实在可恶,打算借刀杀人,胆子又大,仗着刁钻古怪,身法灵巧,一纵就是老远,先把主意想好,看准形势,边打边骂:“狗强盗,三个打我一个,真不要脸!车师父真有本事,一个打两个,还抽空子杀了四个毛贼。可惜我这里离他太远,无法过去,查二叔只管和妖道对敌,偏又忙不过来,真个气人!否则,代我照师父那样把这两个小贼除去,只留一个,由我宰他脑壳,岂不爽利得多?”边说边往前引,相隔还有三四丈,估计人在丈许左右,查牤只一举手便可成功,忽然双脚点地,飞身而起,口中急呼:“查二叔帮我一帮!我人太小,贼党太多。”

话未说完,狄龙子也是力敌二贼,先见袁和尚骂得刻薄,人又刁钻,上来便用铁手箭打伤男女二贼,手中三连明月铲上下翻飞,随同一条小人影子纵横飞舞,动作如电,群贼均被激怒,上前夹攻,本来以一敌二,因这末两个不是庸手,只管身轻手快,招数精奇,也只打个平手,后又加上一个少年凶僧,看去便显吃力,连遇见两次奇险,不是武功精纯,已早送命。龙子人最义气,无奈对面敌人更是厉害,如非手中仙人掌经过高明传授,陶珊儿能和自己联合应敌,兄妹二人同敌五贼,照样也是不支,无法分身往援,正在愁急,一听这等说法,天性好胜,觉着袁和尚不应当着敌人说出泄气的话,方接口大喝:“袁师弟怎不争气!狗强盗就来一千,早晚也是送死,说这笑话作甚!”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话未说完,查牤性如烈火,本就想学车卫的样,听袁和尚一喊,再见他一个小人力敌三贼,心想,这小和尚到底年轻,独斗三贼,难怪心慌。正想用甚方法抽身往援,忽见袁和尚往旁纵到。后面三贼轻功本好,哪知厉害?又为敌人所激,相机飞身追来。查牤一见,正合心意,乘着诸天禄受了猛攻往后纵避之势,突然改进为退,就势一劈空掌迎头扫去。二人都是动作神速,偶然互相纵避,都是如影随形,稍离即合,其快无比。恶道本意查牤必要追扑过去,打算就势反击,不料百忙中接连三条人影由旁纵过,耳听查牤一声怪笑,同时呼的一声又劲又急,猛想起这三个都是自己人,暗道“不好”,忙即追扑上去。人影寒光一晃,查牤已连人带剑电一般飞扑过来,接连两声惨号过处,由旁追来的三个徒党已为敌人内家罡气扫中,一死一伤,倒地不起。另一贼本领较高,落在后面,不等查牤下手,恶道业已敌住,骤出意外,心胆皆寒,慌不迭往旁纵去。

袁和尚哈哈笑道:“狄龙哥你不知道,这类毛贼狗盗多杀他一个好一个,说几句假话叫他上当,有甚相干?只能除害,就是好的。我专门会想法子杀贼,不怕丢脸,你看随便两句笑话,不就打死了两贼么?查二叔功夫真好,这多爽快!他们都是大人,和我们动手,还要几个打一个,先不要脸!不想法子省点力气,听他们鬼叫开心,要到几时才宰得完呢?”边说边打,又和龙子、珊儿合在一起敌那五贼。

先斗那贼急怒攻心,二次追杀上去。袁和尚先是力敌三人,腾不开手,就这一纵,早乘机取出两支铁手箭,看准来势,故意摇头晃脑,笑骂:“狗强盗!你得了便宜,没赶上他们同去酆都城报到,心里发急么?送死容易,这样狗叫,多么难听。”说时,先装迎敌,一抖手中三连明月铲,连人带兵器飞纵过去。来贼乃恶道爱徒,早就看出敌人虽然年幼矮小,身手轻灵,本领甚高,手中兵器从未见过,非但变化极多,并还不是自己宝剑所能斩断,又最善用巧力,人还未到,先听笑骂刻薄,怒火正往上撞,相隔丈许,敌人忽举兵器飞纵过来,势甚猛急,人又瘦小,纵时,仿佛前面半圈新月带着一溜寒光,和那小人影子合成一条直线对面冲到,口中还在笑骂不已,暗骂:“小秀驴真个可恶!这等打法,在我手下岂非送死?”心念微动,人已冲到面前。

恶徒本领颇高,正准备敌人纵到,再往旁边一闪避开来势,乘着敌人身子悬空无法收势之际,反手一剑将其腰斩两段,做梦也未想到敌人诡计多端,仗着身轻灵活,常用这类别出心裁的外行打法从中闹鬼,手中还藏有两支铁手箭,如在事前看出,忙往远处纵避,一面用剑防身招架,或者无妨,否则,正面迎敌固遭暗算,便往旁闪也必受伤。恶徒竟未想到危机已临,还在梦想,以为师父绝招,身法轻快,手中宝剑分金断铁。心又太狠,杀人不算,定要把人斩成两段才罢,正用足全力,看准来势,不到临近不肯下手,以防敌人警觉,哪知死在眼前,已无生路,他这里刚把手中剑一紧,还未往旁闪避,袁和尚的铁手箭已随手发出,相隔只有三四尺,又是车卫秘传,双箭同发,恶徒事出意料,毫未看清,全被打中,咽喉前胸同时穿透,一声怒吼过处,人还不曾倒地,袁和尚已自冲到,就势一铲,连头也削去半边,死于非命。

袁和尚忙又回助狄、陶二人,正在笑说:“狄龙哥,你看我法子多好?狗强盗倚仗人多,非想法子,杀他不光,不用点心思如何行呢?”边说边打,冷不防又将刚由死贼尸上拔出来的铁手箭分朝两贼打去。内中一贼又受了伤,虽然不重,气得切齿怒骂,暴跳如雷。龙子正喊:“小和尚对他们去!这四个狗强盗,我们早晚送他去上死路!”那旁恶道、凶僧见自己这面枉自人多,先已伤亡了五个,转眼之间,又被小和尚连用诡计杀伤三人,内中两个均是自己爱徒,敌人一个未伤,不由怒发如狂,正在互相招呼:“不与对面敌人硬拼,乱杀一阵,先将这些小狗男女除去,为死的人报仇。”忽听喝骂之声,又有两僧一道同两贼赶来助战。

芸叟见转眼之间形势大变,敌人越来越多,恐诸小弟兄受伤,正催绣发翁一同出场。绣发翁笑说:“老弟你不要忙,这些凶僧、恶道都非劲敌。我那两位好友业已赶到,我如出战,他二位也许暂时不管了。这都是车花子话不好听,才有这事。这几个小人虽落下风,均得过高明传授,你指我看的司徒兄妹和狄龙子,还有那个小和尚,表面看去功力不如孙登夫妇,根基却是好极,又得了高明手法,将来必有大成。这两位老友最是怜才,乐得让他们多历练些时,那两位老友对于他们也更看重,不是好么?”随听身旁有一少女口音接口道:“你这老头子倒说得好听,敌人无一弱者,这几个小人功力都还不够,全仗聪明机警,得有真传,又各有一件好的兵器罢了。这类凶杀之事,稍一疏忽不死必伤,难得目前又有后起之秀,我们应该格外爱戴,如何可以大意呢?”

绣发翁闻言惊喜,方答:“十九妹,你也来了么?那太好了。”声才出口,前面战场上形势又变。先是大团烈火由一凶僧手上发出,黑衣女侠晏瑰正由崖顶飞落,朝几个包围孙登夫妇和司徒良珠的一伙贼徒扑去,同时红紫两道光华一闪,侧面崖上又有两人飞落乃是两个中年剑侠,还未落到场中,凶僧所发毒火已被这两人打灭,凶僧也被杀死,群贼立时一阵大乱。黑神猴黎凤娇自一上场,便将合敌司徒怀方的三贼喊下,令其包围孙登等男女三侠,女贼独敌怀方,正打得难解难分,忽见晏瑰飞落,凶僧倒地,首先逃去。晏瑰还要追赶,被那两个中年剑侠喊住。

恶道诸天禄知无胜理,再打下去只多伤人,首先大喝:“想不到苍山三友尚在人间,我们说完再打如何?”说罢,为首诸贼也都警觉,纷纷纵出圈外。

众人还要追杀,被那两人拦住,查、车二侠认出来人乃青城派成名多年的剑侠,苍山三友中的陶寒竹、曲云松,还有一位女侠,乃昔年嵩山二老追云叟白谷逸的侄孙女广寒仙子白云玉,虽还未见,但这三人,陶、白二人是夫妻,和曲云松患难至交,又都是青城派前辈剑侠陶钧、裘元、虞南绮三人的嫡传高弟,同门师兄妹,三人志同道合,情份最深,彼此常同出入,无论剑术武功、内家罡气,俱都练到登峰造极,年都八十开外,这两老侠看去还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各穿着一身山人打扮,料知女侠白云玉也必同来,恶道必是自知不敌,有甚话说,忙令晏瑰和诸小兄妹停手,上前相见。绣发翁、何芸叟也陪了方才说话的女侠一同走下。众人多听师长说过,一听来人姓名,俱都惊喜,争先上前拜见,被车卫止住,说:“你们先莫忙,听这些妖僧妖道、狗盗恶贼遭报应以前说些什么。”

诸天禄来时,早就得到毒手真人郑天乾、玉弥勒花空密函通知,说“简冰如乃昔年峨眉派长老之一,行辈最高,只为犯规受罚,奉命封剑,只凭双手一口修积十万善功,休看他平日游戏风尘,从不见他伸手,其实本领剑术之高,令人莫测,目前各派剑侠,无一不是他的后辈,就他本人不便出手,也决不容外人侵凌,我们新近方始探出他的底细,如其封剑期满,单他一人便恐无人能敌,诸位千万不可轻视,到了峨眉,稍见不妙,还是照着以前所说,约会敌人同往大雪山银光顶上一分存亡为妙。敌人不知我们准备多年,就是为首仇敌功力太深,不致中那寒毒,伤亡也必不少,不能斩尽杀绝,多少可以报仇雪恨,比起此时硬拼,一个不巧对方有了准备,只一有人出场,决非易与,全军覆没,还要连累冯家,高明得多”等语。诸天禄和同党凶僧还不相信,意欲乘着敌人援兵来到以前,能杀一个落花流水固是快意,否则也可试出强弱,就这样,还自高位置,只令两个同党僧道,带了十多个门人巨贼往寒萼谷偷袭,自己在后接应,先不起身。不料第一起人刚到阎王沟隔山平野之中便遇强敌,上来先受神乞车卫、黑骷髅查牤暗中戏弄,等到为首凶僧刚一开口喝骂,老少十来个敌人同一异兽金猱突然出现,几个照面便伤了好几个。内中一贼看出不妙,立将信号旗花发向冯村一面报警。恶道也登高望见,带人杀来,跟着外来同党又有十来个相继赶到。眼看快占上风,苍山三友忽和昔年威镇两河的绣发翁齐元、前辈老侠何芸叟相继出现,连查、车二侠,共是七个成名多年的剑侠高人,如何能够抵敌?回忆那日来信,只得忍气吞声,喊住自己人,单人上前和陶、曲二侠对面答活。先交代了几句过节,暂时认输,并照敌人所说,在此年余光阴,自己这班人连同冯村同党,决不出来走动,互相说好通信地方,只等明年中秋前后发出通知,约定地方,各自召集同党前往赴会并说:“本来水火不能并立,索性借此一决存亡,冯村之事暂作罢论,日后就是对面相遇,只要没有违背前约,做出你们所说的事,不欺到我们头上,不论对方强弱,决不相犯,你看如何。”

查、车二侠不知底细,一面喊住众小兄妹,令少时再行拜见,一面说:“这些凶孽素无信义,此时贪生怕死借故溜走,转眼仍去为恶害人。”苍山三友知恶道恐诸侠先有警觉,不肯明言拼斗地点是在雪山,心中好笑,忙将车、查二侠示意止住,一面含笑点头,互相订约:在此年余光阴,对方只不害人为恶,决不过问,并将双方通知地点约定在寒萼谷与冯村两处,不提重阳雪山一字。说完,恶道等见敌人一个未伤,诸老不说,连这些少年英侠也都那么本领惊人极好天资,相形之下实在难堪,只得强忍怒火,分出人来抬了死伤徒党,垂头丧气往冯村走去。

小兄妹拜见诸老之后,绣发翁便代龙子、袁和尚说明来意,因冯村这场凶杀暂时中止,正好乘这年余光阴用功,打算带了二人,见过慧昙老尼打一招呼,另觅住处,以便早晚传授。珊儿不知绣发翁另有用意,想起师父近日用功越勤,极少传授,前数日并还说起“剑术只有峨眉青城两派最为高明,你天资虽好,扎有根基,可惜我不久便要闭关,无暇传授,你和师姊李明霞,还要另觅师长,并非佛门弟子”等语,一听二人拜在绣发翁门下,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练成剑术,又和龙子交厚,不舍离开,打算一同拜师,既恐师父不允,再者也舍不得恩师,心正发酸。

女侠白云玉早已现身,看出她的心意,拉手笑道:“你不要慕羡他们,我和令师多年老友,此来正为访她。我三人不似你齐师叔嫌白云窝气闷;只喜那里清静,便于用功,附近风景甚好,随时出游也是一样。如愿随我学剑,先代我往那面崖上,向那男女四人送上一信,命他们无须再往寒萼谷,方才我先和简太师伯相见,已知经过,叫他四人仍回青峰顶,和晏瑰一起,明日沈煌自会寻去;事情已完,谷中主人喜欢清静,众人不久分别辞去,此时无须去了;把话说完,随后赶来。我们均要去访令师,顺便一看沿途风景,你赶来正好。你去了就来吧。”文麟等四人闻言大喜。珊儿说完别去。

四人回到青峰顶,虽然奔驰一夜,受了好些虚惊,且喜事情消灭,照此形势,冯贼父子心胆已寒,在明年中秋以前,决不会再有侵扰,稍微谈说,便分别安卧。傍午起身,淑华人已复原,饭后正在商计未来之事,简冰如忽带沈煌寻来。淑华母子相见,悲喜交集。冰如便把文麟喊在一旁,道:“冯村这场恶斗暂时已算揭过,明年雪山斗寒一战,还有一年多的光阴,到场的人全是正邪两方能手,龙子等几个小兄妹,在苍山三友传授勤练之下,限于天资,到时能否都去,此时还难预料。你年既较长,就肯用功,也恐未必胜任。晏瑰正打算劝淑华母子在阆中一带开垦出一片土地,准备招集流亡,使那些穷苦的人得安所业。蔡三姑也要同去,此女对你甚是情痴,你意如何?”

文麟心想,如和三女一起同往开垦,便晏瑰不强作主张,淑华也必强劝自己与三姑成婚,不去,心又恋恋,想了又想,忽然跪地说道:“弟子只求恩师垂怜,允许弟子正式拜师,相从练剑,将来好做点事。明知资质太差,年纪又长,学起来非但要累师父多费好些心力,成就也必不高,但是弟子具有万分热诚,若以毅力恒心领有真传,也许能有成功之日。至于蔡三姑,弟子本来万分感激,无奈此生业已决心学成本领,跟随师父修积善功,非但对她没有婚姻之想,不瞒师父说,便是淑华二姊,弟子以前对她原极敬爱,虽觉二姊夫死之后,不应专顾虚名,守那世俗礼法,但是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只管私心爱慕,并无别念。近日饱经忧患,和诸位前辈老少英侠见了几次,越觉一个人既不应庸庸碌碌,虚生一世,更不应为了儿女之私,心灰意懒,消了志气。

“生在这样时代,弟子平日耳目所及,从上到下有许多事均不合情理,功名二字,更是家天下的人用来愚民的诡计,稍微明白一点的人便知其伪。无奈历代相传,由来已久,急切间无从更改,为了一家一姓本身的私利,上行下效,由大而小,从王侯将相到文武官吏,都是个以大压小的做法,只把亿万人的脂膏供给他们的极欲穷奢,别的全不在他们心上;一班土豪恶霸乘虚而入,借着国家制度不良,因而上下勾结,无所不为,无数人民早已落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各异派的凶人恶贼再从而兴风作浪,有的与上面所说这一类人互相倚重,狼狈为奸,有的专一收纳徒党,明目张胆残害善良,罪恶如山,无人敢管。

“弟子起初只知闭门读书,不问外事,只有时阅历朝史迹,觉着好些事不近情理,一姓人家天下的制度,一代比一代来得凶毒厉害,老百姓痛苦太深,除却废书一叹而外,别的都不晓得。近年随朋友隐居小三峡,常与当地父老闲谈,也只多知道一点民间疾苦,并不知道昏君奸臣、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之外,还有许多为恶多端的僧道恶贼。这扭转乾坤,把家天下改为公众人天下的大业,将来虽是势所必然,非改变过来不可,但不知要隔多少百年才能见到,弟子一个人智力有限,就有此志气,不到时机也无法作此梦想,釜底抽薪,救一点是一点,使一般百姓少受一点苦难,将来或者能够办到。眼前放着明师高人,正是意想不到的良机,再如错过,只想结一佳偶,隐居山中,享受一生清福,非但近于自暴自弃,也辜负恩师对我一番厚爱。弟子既不愿求甚功名,做那一家一姓的奴仆爪牙,惟有拼用十年苦功,先将本领学会,再出救人,虽不能将亿万人民救离苦海,随同恩师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也是快心之事。昨夜已将主意打定,决不再作室家之想,对于二姊、三姊仍是同样敬爱,更无他意,只愿永为骨肉之交,等弟子学成剑术,再图相见而已。”

说时,晏瑰在旁两次想要开口,均被冰如拦住。淑华人在隔壁,暗中偷听,知道文麟固执成见,非但不与三姑结婚,连昨日所说打算从此同居山中永为骨肉之交,连三姑一起彼此不再分离、专一帮助自己一同开垦的念头也都打消,虽未明言披发入山,分明心已伤透,此去已必不会再来,越想越难过,又不便出来说话,更恐三姑听了心情悲苦,正急得心里乱跳,巴不得简、晏二人能够劝止,或是不会拜师,才可挽回。及至偷偷一看,冰如先听文麟跪求,将他拉起,仍令坐下,面上似有不快之容,中间面容忽转,听完先不回答,也不令晏瑰开口,沉吟了片刻,忽然面向文麟,正色说道:“你真有这样志气么?”文麟脱口答道:“弟子如有虚假,敢誓天日!”冰如还未开口,晏瑰已忍不住哈哈笑道:“文弟真能醒悟,再好没有。你虽有激而发,能够舍己之外,还肯为人出力,已算是难得的了。”

冰如一面止住文麟,不令回答,笑道:“你料错了。他这心志固因一时受激而起,但他天性聪明,极有志气,想是昨夜同了你们回来,心思烦乱,两面为难,既不舍放弃他那成见,又觉对人不起,始而专从个人私见着想,后来想起连日经过和所见所闻,忽然触机,由此警觉,知道人非专为自己而生,又见所识这几个小人无一成年,入山没有多久,哪一个都是力争上游,功力日进,他虽从我学了一些基本功夫,休说别位英侠,连几个小人都比不上,这才想到前半生的光阴心力都是白费,那专门用来名为求取功名,实则一心一意做人奴仆的书本读了多少,并无用处,前途更是渺茫,身为男子,随便遇见几个强盗,便吓得胆战心惊,还要仰仗幼童妇女保护,再想到那日被人掳去之事,心中越发难过,越想越穿,这才打定主意从我为师,意欲将来做点事业,并非为了所愿不遂,一激之下便要披发入山,灰心人世。

“我说此言并非武断,因为他和沈煌入山之后,我先因他年长,只传一点强身健力的基本功夫,起初只觉他人好,并未重视,后在暗中查看,非但用功极勤,更不因为不如沈煌而不努力,也无丝毫寻常读书人的习气,人既勤谨,又有见识,与那些专读死书的人大不相同,他每日自身功课一完,不是用心教读沈煌,爱如亲生,情逾父子,体贴勉励,无微不至,便是亲身斫柴,采掘山粮,把我茅篷所存的种子依时耕种,从早到夜极少休息,从未贪过安逸。

“那日我看他所改沈煌文课,对于历代兴亡之迹,均就当时形势事迹旁征博引来作论断,不为史官所愚,极有见解,觉着奇怪。再一看他所作日记,非但识见高超,深知这两三千年来政治文章的利弊,并还以古证今,举出许多事实来揭发史书上那些最负盛名的圣君贤相以及有名人物的罪恶。他料至多二三百年之后,这类一家一姓当权,以广土众民为自己私有,大鱼吃小鱼,强欺弱、贵压贱,以巧取豪夺为工,人类不是不能发挥他的智能,受朝廷愚弄,读上一生死书去做人家忠实鹰犬,欺压百姓,便是终岁勤劳不得生活,去受欺受压的这种万恶制度,必要根本改革,不能存留,否则便有亡国灭种之忧。但我亿万人民均有智力,决不甘心永受这等苦难,必由里面出来一些豪杰英雄、才智之士,登高一呼,将所有人民结成一起,虽也和历代帝王一样,首创义旗,起自民间,但他功成之后,深知此是国家人民万世之害,一同化除私见,专为人而不为己,丢掉以前帝王将相一家一姓的虚荣,专由人民身上着想,从此革新,永奠大业,使亿万人民均得安居乐业,永无贫富之分,而这些领头的人,也成了千秋万世永受人民敬仰、从来未有的英雄伟人,此是势所必然的事,早晚有这一天,他未必能够躬逢其盛而已。因此想到他自己才能不济,做这一类人物虽是梦想,但是人生世上,除非疯狂大愚,只有力量便该施展,此后学了本领,便应尽其所能,扶危济困。别的愿望见解也都有其是处,我才对他另眼相看,不久便因事离去,跟着发生冯村的事,一直未得与他细谈。

“今日所说,正是他平日的抱负,否则他出身虽非富贵,也算是个小康读书人家,生平从未尝到什么险阻艰难,年又将近三十,从我学剑,岂非难事?资质好坏暂且不提,就他体力聪明都够,没有毅力恒心,到时稍怕吃苦,非但前功尽弃,而我虽因昔年犯了师规,受罪多年,论起行辈,我虽不以父执尊长自居,无论何派朋友均以平辈论交,也无一点倚老卖老习气,而各派中人稍微知道我来历的,都是格外尊重,怎么劝说也都无用,算起来,连我徒弟的辈份也都不低,如其收下一个无德无能的门人,或是半途而废的庸流,人家对他再一尊敬,休说自惭形秽,也实说不过去。这些年来不肯收徒便由于此。我如看出他心志不坚,便说上天也不会答应。起初为他情痴太甚,便觉这样美质为情所累,未免可惜,但因此是人之常情,妇女再嫁,在世俗礼法上算是罪恶,实则于理不通,何况男女双方都好,乐得成全,他本记名弟子,我又本无收徒之念,只想化除他的成见,照昨夜我们商计所说成就此事。先见他神气不愿,还当故意推托,后来看出他的词色诚恳,想起前事,我已答应收他为徒,虽然他那心思还有缺点,暂时只得先顾大的,将他造就出来,或是遇上些时相机而行也是一样。”

文麟早听司徒兄妹说过冰如轻不收徒,近三十年一个门人都无,拜师之事极难,但是自己年长,又无根基,如拜别人更是无望,本来就有此心,并非一日,只是苦恋淑华,委决不下,近日又遇见一位对自己情深爱重、痴心到了极点的蔡三姑,一面受她救命之恩,盛情难却,一面又受淑华追逼,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贼党昨夜阎王沟之行,听人谈说敌我双方恶战经过,业已触动前念,想起堂堂七尺之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随便遇到几个恶人便无法应付,样样都不如人,可见平日抱负全是妄想,休说做甚事业,即以对于淑华而论,自己对她那样痴爱,稍遇险难便要靠人保护,自己只能跟在身边,还要蔡三姑从旁照应,真要遇见仇敌,岂不白受人家凌辱伤害?连本身都难自保,连这一个痴爱多年的心上人,眼看她黑夜逃亡,休说保护,连助她脱险逃难都无能力,岂不惭愧?越想越难过,既觉以前白用心力,枉读那些死书办不了甚事,又想人生世上应该发挥自己智能,学成实用本领做番事业,如其为了一个女子,所爱不遂便作出世之想,灰了志气,非但不值,也对所爱的人不起,何况淑华成见太深,中了礼教的毒,不愿改嫁;蔡三姑虽极情痴,苦于不是自己心目中人,对她只有感激而无爱意,勉强成婚,将来双方均不如意,淑华、晏瑰偏是追逼不已,以后要和淑华一起,三姑必也在内,长日相对,情何以堪?便是淑华,表面拒绝,心中也必悲苦,与其和二女同在一起受那活罪,何如放开情怀,苦求师父收留,拼用十年苦功,先把自家本领学成,一面日常留心体贴实用之事,等到本领学成,再出济困扶危,除暴安良,有一分力,不使半分,哪怕不能把普天下的苦难生民救出水火,到底帮助一些是一些,总比虚生一世做自了汉要强得多。彼时二女也都逐渐年老,双方谁也不会再有婚配之思,既是真诚纯洁之情,相爱不在婚嫁,也不管什么年纪,倒真成了骨肉知己,再以全力帮助她们开荒建业,同心合力救助穷苦,彼此之间也必更相敬爱,白头到老,永无猜嫌,岂不比心灰意懒披发入山,和勉强成婚大家无趣,高明得多?念头一转,始而越想越淡,终至忽然醒悟,顿时雄心生出远志,在外屋想了一夜也未合眼,本定天明之后便往寒萼谷向师苦求,不料冰如竟带沈煌同来,谈不几句,立时跪求。为了意志强毅、词色慷慨诚恳,冰如本就看他不差,竟为所动。

文麟初意师父上来必不答应,自己心志已决,无论如何困苦艰难,也必以至诚感动,非拜在门下不可。先见冰如毫无表示,晏瑰面有嗔怪之容,几次欲言又止,神色不快,还在心慌,不料这等爽快答应,还将这位最难说话的黑衣女侠的口封住,使其无法再往下说,不由喜出望外,当时扑地拜倒,重行拜师之礼。冰如也未拒绝。

拜完起立,晏瑰见他满面喜容,朝着冰如苦笑道:“他想得倒也不差,这样男子真的少见,不过我说那一个呢?”冰如笑道:“天下事只有水到渠成,勉强无益,反而有害。我知你说了大话遇到难题,这个无妨。文麟具此美质,人更聪明,你应帮他成就志愿和将来的事业,别的小节先不提吧。”随告文麟:“我此时就要回去,沈煌已由我引往苍山三友门下。本来此举无须,乃是另有原因,将来自知。你和淑华、三姑骨肉之交,此去不知何日再见,如想话别,不妨在此聚上两三日,大后日午后再回茅篷也可。”

文麟闻言,心方一酸,忽想起三姑固是情痴,淑华也极愿成就这段婚姻;业已拒婚他去,长日相聚,彼此都难为情,何况淑华母子业已相见,自己多年痴爱,沈煌并不晓得,此时双方只有一墙之隔,师父和晏大姊语声颇高,他母子断无不闻之理;听这两人口气毫无隐讳,也许师父业将这多年来的经过明告沈煌都是难料;他母子久别重逢,沈煌奉命省亲,进门时曾说要住几天,就便调养,要等龙子来唤方往见师,先没想到师父会将他引进到苍山三友门下,事如再被叫明,越发不好意思,早晚终须一别,何必还要这样依恋牵缠?万一师父借此相试,还当我心意不坚,更是冤枉,稍一寻思,慨然答道:“弟子和二姊、三姊患难骨肉之交,情逾姊弟,弟子有志向上,二位姊姊也必代我高兴。反正都要分手,弟子早从师一日,便可多学一日。这里山路不熟,贼党太多,狭路相逢也颇可虑,意欲现在就随师父同行,只请恩师稍停片刻,容弟子到里面和二位姊姊拜别,并向沈煌稍谈两句就走,不知可好?”冰如含笑点头。

文麟进房一看,三姑不知何往。淑华母子面上均有泪容,一个手指文麟,凄然说道:“你真是我好兄弟。”一个早抢进前来,扑到文麟怀中,低呼了一声“继爹,儿子真感激你。”跟着泪流不止。

文麟此时最关心的倒是三姑,其势不能不别而行,又想不起见面说甚话好,未入门前业已心乱,连冰如和晏瑰问答词色均未留意。一见人已不在,忍不住问道:“此是我的喜事,二姊应该代我欢喜,如何伤起心来?三姊人在何处?”淑华见他问得虽急,不带一丝悲苦之容,赌气答道:“你和老师在外说话,她还未听完,人便走开。紫枫妹子恐她难受,忙跟了去。我见她二人由后面绕走,迎头遇见何老伯,三人一路,好似同往何家。你此去不知何年相见,最难得昨夜回来,临睡时还谈得好好,忽然说走就走。此虽大喜之事,就住两天再走,也无害处,何况老师业已答应,心肠怎的这狠!依我之见,你受人家救命之恩,今当远别,她人在何家,就在那边屋内,又非远地,好歹也见她一面再走如何?”

文麟如在平日,一见淑华这样薄愠轻嗔,眉宇间隐含幽怨,无限深情自然流露之色,早已心旌摇摇,想起幼年两小无猜、互相爱好光景,决不忍心拒绝,这时却是拿定主意。先还想向三姑作别,及听人已避开,想起见面之后话实难说,略一迟疑,回顾晏瑰跟进,念头一转,立向晏瑰一躬到地,苦笑道:“小弟本想向三姊作别,不料人已走开,想起她对我的恩情,实在愧负,无奈好些不已,此生已实不能报答,只好将来相见,负荆请罪,求她原谅了。本来还想和三位姊姊谈上一会,只为恩师就要起身,不敢请其久停,还望大姊、二姊原谅,并请转告三姊,说小弟有生之日均感德之时,对她本人更是万分同情敬佩,他年相逢,自知小弟心迹。无暇多留,小弟要随恩师去了。”

淑华见他始终词色从容,只说到三姑,稍微带出一点愧意,料知心志坚决,不可挽回,便自己此时亲手拉劝也未必肯听,这才着起慌来,当着爱子,有好些话又不便出口,当时又气又急,做声不得。文麟把话说完,又朝沈煌谈问了几句,因他从师学剑,同居一山,不久必能相见,也未多说,跟着便向淑华辞别,道声“珍重”,退了出去。

淑华知他这一去,再见无期,想起前情,不由又是悲苦愁急,又是悔恨,呆立当地,不知如何是好,等到人退出房去,忽然警觉,方忍不住低呼了声“文弟”。因其喊声甚低,文麟也未听见。晏瑰见她眼含清泪,真情流露,心虽怜发同情,但知此举于文麟有损无益,忙即摇手示意,跟踪走出。淑华几面一想,不禁悲从中来,卧倒床上,暗中伤感,悲泣不提。

沈煌因送二位师长,也随晏瑰一同追出。冰如来时已在途中叮嘱,把苍山三友的来历性情、剑术深浅、是何家数一一告知,并说:“你在我门下虽然不久,但因峨眉本门心法高出各派之上,你天资聪明,又肯用功,根基扎得甚厚,如再随我三年,必可成为大器。无奈我封剑之期快满,以前踪迹隐秘,许多著名凶孽都不知我来历,只管恨我入骨,老以为我全仗机警取巧,江湖上朋友多,没有真实本领,心甚轻视;到了近日,我的来历底细,对方已全知道,一听本门还有一个老辈留在人间,全都吃惊,虽然胆怯心寒,心更忌恨,以后必要用尽方法阴谋暗算,不把我除去决不甘休。

“他们原有一个老辈,以前也是著名凶人,业已逃往海外,多年未来中土,此人一向狂傲自负,自从峨眉漏网之后,便发毒誓:如其无力报仇,决不再与本门中人见面!这多年来,均在用功苦炼,想报前仇。只为所居海岛风景出产都好,他在岛上又建了许多宫室园林,远望一座碧山,上面涌现着大片园林宫殿,将四周围的汪洋大海都映成了异彩,便仙山楼阁也不过如此富丽。他师徒带了许多美貌姬妾住在里面,每日淫乐,享受安逸,年月一久,前仇虽然未忘,所居相隔数万里,每日这样快活,自不舍得离开,由此因循下来,非但始终未动,更恐人去寻他,连昔日那些同党都轻易不许到这岛上。这厮如其知我尚在,非但勾动前仇,还要多生顾忌,恐我领头,早晚要去寻他。昨夜那两个为首的凶僧、恶道再要设法勾引,就许在明年双方约会前后,赶来中土助纣为虐都在意中。

“照目前形势,这厮除我和苍山三友、司徒夫妇而外,恐已无人能敌,便是我们这几人,想要一举成功,将他师徒除去,不令逃走,也并不是容易。我早知这厮是个未来大害,曾有一点准备,此去至少要有半年多工夫无暇仔细传授。你如随在我的身旁,为将来永久之计自然是好,但是明年雪山斗寒大会,不问双方高低,结局均有一场恶战。自从三次峨眉斗剑之后,你们这起后辈门人极少遇到这样亲身磨练、增加见识的好机会,能够参加自然不应放过,到时共分斗寒比剑两种,专用本门内功和敌人斗寒并非不可,无奈白阳真诀与三元图解,必须由现在起连用九个月的坐功,这要本人格外勤奋不畏劳苦艰难才能有成。

“你资质虽好,心志也还坚定,并非无望,可是龙子、珊儿、袁和尚、李明霞和司徒怀方兄妹大约到时都要前往,你小小年纪,又太好胜,枯坐雪山顶上,受那罡风冰雪侵袭,要经二十多天,敌人不时还有阴谋暗算,能否安然忍耐实是难料。安危胜败不能预计,即便占了上风,在场的人并不止你一个,多有功夫显不出来。等到恶斗开始,双方动手,眼看龙子他们纷纷出手,你内功虽好,剑术未成,只可旁观,不能上前,还要师长随时照看,幼童心性,一个见猎心喜,妄自出手敌不过人家,师长万一不能兼顾,便有性命之忧,当着一班小弟兄,还不好意思。最重要是,你和李明霞彼此情投意合,情份深厚,年貌才能无不相当,真乃一双佳偶,双方师长均想你们结为夫妇。她现奉师命,为想明冬参与雪山之会,业已拜在苍山三友中的女侠白云玉门下,你如与之同门,正好互相勉励,增加情感,免得随我苦练,一枯坐就是九月,中途稍微意志不坚还要误事,这才决计使你暂时拜在陶寒竹的门下,等雪山会后,过上两年,如愿重返师门,也可由你。此时你已扎好本门根基,再学上青城派的剑术,既可速成早点下山,还可多上几个师友同门互相切磋,比随我一起,不是枯坐洞中经月经年,一步不能走动,便是在外东飘西荡,不能静心用功,算起来一举三得,要好得多。何况苍山三友昔年往游依还岭,巧遇女侠上官红,送了他们好几口宝剑,又得到三百多根飞针,这些东西原是本门中人所赠,正好传授你们,虽未见你的面,听我一说你的资质,意思甚好,此去必能得到一口好剑。如其在我门下,这类好宝剑,急切间先就无处物色。峨眉青城,异派同源,情如一家,你只将我平日所教和本门规条谨记在心便了。”

沈煌对师虽极依恋,先还不愿离开,后听将来可以重返师门,此去半年多便可学成剑术,并得一口好剑,又和几个小弟兄姊妹同在一起,虽听说到婚姻之事害羞脸红,但对明霞早种爱根,只管年幼,天真无邪,心中却极想念,不愿离开,尤其这次受了热毒,在白云窝养病,二人长日相聚,无形中更增加了不少情爱,正是平日意想不到的喜事,暗中欢喜,当时谢诺,高兴已极,这时赶出送别,好生依恋不舍。

冰如话早说完,略微慰勉了几句,正要起身。淑华先已拜过冰如,见把文麟喊向一旁密谈,方始避开;后见文麟心志坚决,正倒在床上悲苦饮泣,忽听外屋冰如要走,忙即拭泪,忍痛赶出,重又拜谢,一同送往门外。

文麟平日情感最重,心肠又软,休说淑华是他童时爱侣,多年梦魂颠倒的心上人,便对蔡三姑,也觉着对方情深义重,好些愧负,无以自处,这样一个悱恻缠绵的少年,这时竟会忽然警觉,大彻大悟,非但毫不粘滞,神态也极安详,对于淑华好似换了个人,别时还是那么关心看重,但与平日全神贯注,忧喜随人,只一见面,虽然心无别念,人却失了常度,仿佛此身与之同化、非其所有的情景,迥不相同。

淑华和他青梅竹马之交,从小一起长大,中道乖违也只数年,心情为人均所深知,见他别时虽然还是那么殷殷慰勉、样样关心,对于三姑更是愧歉,连托致意,前后说了两次,表面上比平日相对不是话多便是独自出神想心事,暗生闷气,往往答非所问的情景,反而周到殷勤得多,不知怎的看去异样,无形中似有什么隔断,偏说不出个道理,回忆前情,实在不舍,老疑他伤心过度才会有此决绝,再想起自己背盟负心,许多对他不起的经过,真恨不能扑上前去,明言心事,情愿抛弃成见,破镜重圆,抱头痛哭一场,求他宽恕,才对心思。偏生冰如和黑女晏瑰却是目光炯炯,微笑相看,爱子沈煌因是年幼聪明,最得师长钟爱,这两师长又极随和,师徒之间情如父子,平日言动随便,习惯自然,这时正一手拉着冰如,依恋不舍,一手又拉着文麟,照自己方才所说,连呼:“继爹保重,千万抽空,常时寻我。”比起以前,更加亲热。文麟向众人,分别谈话,神态更是大方自然,所说只似至交惜别,朋友之情,决非平日心心相印光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空自心乱如麻,跟在身后,随同送出,始终无此勇气开口。到了门外,三姑和何氏父女忽同赶来送别。留神一看,文麟方才那么从容,见了三姑,竟面有愧色,所说也是词不达意,神情颇窘,三姑却是大大方方,有说有笑,先朝冰如行礼拜送,再向文麟叮嘱,仿佛也是朋友关心,连喊几声“文弟”,所说都是慰勉的话,面上不带丝毫悲愤容色。正在呆看出神,冰如和何芸叟在旁密谈,话已说完,带了文麟起身,人已走到青峰顶崖腰之下,方想起此别不知何年相见,还有许多心里的话未说,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文弟”,忽又觉着不妥,面方一红。

沈煌接口问道:“娘有甚话,我追继爹,对他说去。这一面是顶风,娘声音低,他听不见。”淑华见文麟正和冰如由半山崖上纵落,边说边走,已到崖下,始终不曾回顾,知其万难挽回,急切间无计可施,心中一酸,强笑答道:“我是恐他山居衣服太薄,想给他做件厚的。好在他有简老师照应,想必无须,由他去吧,不要追了。”说完,回顾晏瑰,一双火眼金睛双瞳炯炯,正望着自己点头叹息;何芸叟不知想起甚事,忽朝冰如师徒追去;三姑和紫枫相对说笑,直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料这男女双方心都伤透,都是自己没有主意,为旧家礼教所误,否则文麟固早如愿双栖,彼此终生均可快乐,三姑如知文麟娶了妻室,她决不肯与人为妾,也不会有此痛心之事,越想越觉三姑可怜,又恐晏瑰看破,刚走过去想要开口。

忽听晏瑰笑道:“虽是美中不足,未如我的预计,将来却可帮助许多苦人,只有更好。人已去远,二妹刚好不久,外面山风太大,我今日备有好些酒菜,本想就便款待简老前辈,不料连文弟也被拉去。天快近午,大家未用早点,煌侄头一天来,久闻白云窝慧昙大师那里终年茹素,寒萼谷饮食虽极精美,昨日煌侄尚在养病,恐也未必尽量饱餐,今朝天色刚明便起身来此,料已腹饥,小娃儿家多半口馋,不久从师学剑,又是长期清苦生活。我真爱惜这娃儿,就这三两天工夫,让我亲自做些东西,请你吃上几顿,我们快进去吧。”说罢,长幼五人一同回转,下面三人已走得望不见影子。何芸叟也一去不回。 y/Ns+QjVMbRJSYOJpsRVW3p+/DBQS6xylrJqphXHeSoqBgG7b5tg+3MyDghi25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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