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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欢喜晤良朋 酒绿灯红 愿言不尽殷勤搀素手 山深路险 蜜意无穷

前文狄龙子、陶珊儿两小侠,在峨眉舍身崖下巧得仙人掌,由雷四先生和神乞车卫两位老侠传授,学会乾坤八掌正反相生一百二十八招,便往黄桷桠赴好友袁和尚之约。见面一谈,才知袁和尚机警聪明,看出雷四先生前辈高人,再三苦求。雷四先生刚将三连明月铲教会,神乞车卫便走了来,见袁和尚刁钻古怪,神态滑稽,甚是投缘,又传授了七支铁手箭。二老去后,遇见三贼烤吃鹿肉,后被打走,正等得心焦。三小兄妹会合之后同去蔡家,正在窥探,女侠司徒良珠也已寻到,因见三姑处境可怜,周文麟情有独钟,不由消了敌意,便将三小引往一旁,谈了几句,说自己要往前山寻一友人,龙子事完可往寒萼谷一行。

龙子、珊儿本就想念沈煌,闻言喜诺;后又同去温室窥探了一阵,听文麟痴恋淑华,自说心事,觉着无甚意思,便往回走。这时天还未亮,四山忽起云雾,以为三姑必不令文麟起身,也未在意。哪知三小兄妹刚走不久,先是三姑想起文麟所说伤心,又想看看淑华到底如何美法,使得文麟如此颠倒?日前曾经托人往接,意欲往探将人接到也未?出门时天刚微亮。老贼冯越为了阴谋未遂,恼羞成怒,对于文麟更是妒愤,强迫长子冯胜和媳妇乾坤一枝花项凤英带了贼党赶来,三姑虽被错过,文麟却被绑走。

龙子因觉离洞已久,恐慧昙老尼责罚,打算回洞一行,禀告之后再往寒萼谷赴约。珊儿惟恐师父不令再出,力言:“反正回去已晚,我们此次外出并未犯甚规矩,又有李明霞师姊代说好话和二位老前辈作主,师父多半不会见怪,何必胆小?”龙子原与珊儿同一心思,只为寒萼谷后幽谷之中隐居有两怪人,一兄一妹,天生异禀,貌相奇丑,也和司徒兄妹相识,养有不少猛禽奇兽,内有三只大雪山特产的独角犀牛,凶猛无比。恰巧冯村也养有这类恶兽,更是残忍,珊儿常将师父昔年所用五星锤装上火石埋伏路口,见它残杀生灵,仗着力大身轻,上前乱打。冯贼父子见所养猛兽常被打得头破血流逃回,急怒交加,发动贼党和恶兽黄猩子满山搜索。彼时珊儿武功尚未练成,中有一次,不是龙子带了金狒赶来接应回去,珊儿几吃大亏,素性好胜,越发气愤。本与怪人兄弟无干,这日偷出打猎,又见一条犀牛闲玩吃草,误认冯村所养,打了两锤。珊儿原通兽语,刚看出不是冯村所养,无故并不伤人,便被师父喊回骂了一顿。怪人所养猛兽均经训练,颇有灵性,珊儿这日去往茅篷,犀牛跟踪赶来想要报仇,又被珊儿打伤了两只。珊儿前后受敌也极危险,眼看不死必伤,简冰如原和怪人兄妹相识,一声清啸,怪人兄妹也正赶回,将犀牛喊了回去,由此人犀每见必斗。

龙子深知厉害,惟恐云雾中相遇,想等云消再走,珊儿不听,只得同行,一会走近寒萼谷,云消日出,并无警兆。二人正说笑间,忽听吽的一声怒吼,震得山风大作,林花乱飞,四山嗡嗡,齐起回音。龙子方喝:“珊妹留意!”猛瞥见一条黄影由谷外崖洞中冲出,朝吼声来路飞驰而去。刚看出是谷中猛兽大黄,知它和金狒是同类,凶猛无比,照此形势,也许前往争斗,谷中已有两名侍女认出二人,接了进去,会见司徒良珠,引往隔室,正说蔡家之事,忽听谷外远远传来一声怒吼。跟着又是一声清啸。良珠惊道:“该死大黄,又惹事了!你们去和沈煌谈天,我去看看就来。”二人还未转身,忽见良珠之兄司徒怀方匆匆走进,见面便说:“冯村之事业已闹大,我们恐怕不能置身事外,不知爹爹母亲心意如何?你快去寻简太师伯探询请示,万一贼党寻来,岂不惹厌。”

良珠闻言,又惊又怒,方说:“爹娘明知冯贼父子不是东西,偏说对方洗手隐居业已多年,只不过分为恶,便由他去。最气人是老贼冯越不知我家来历,妄自尊大,还想就便结交,后来看出双方道路不同,爹娘又常避而不见,方始息了妄念。那年我兄妹与蔡三姑争斗,他出来和解,口气强硬,爹爹只想息事宁人,未与计较,他父子越发自以为是。我兄妹并未惹他,便蔡三姑也不与之一党。他们瞎了狗眼,不知我简太师伯的来历,妄想勾结山内外的恶贼大盗,打算报仇,不是爹爹不许多管闲事,像他父子和众贼党那样积恶如山不知悔悟,倚仗人多势众欺凌善良,我便容他不得!怎么我不寻他,他反来寻我们晦气,是何原故?你是怎么得到信息的呢?”

怀方素来友爱,知道小妹娇憨,少年英侠,向不受人欺侮,忙笑说道:“二妹不要生气,如非内中还有一点顾忌,我已先寻简太师伯请示,不会先对你说了。老贼这多年来只知爹娘隐居山中,不是常人,因见长得年轻,又未说出真的姓名,做梦也未想到这是峨眉派中有名人物。虽然几次拉拢,想套交情,均未如愿,并不十分看重。只为内一同党老贼乃昔年青城派纪登师伯门下逐出来的弃徒,不知怎的,非但探出我家来历和隐居经过,并连简太师伯屡犯太师祖师规、封剑修养隐居后山之事也全晓得,最可恶是此贼还代老贼约了几个五台、华山两派的余孽,内有两人均吃过简太师伯的亏,知他老人家常来我家与爹娘相聚,同练本门心法,还有半年,封剑期满,休说别人,便简太师伯一位也无人能敌,这伙贼党又都是关中九侠的多年仇敌,听说黄昏前后这些贼党均要赶到。来贼先往茅篷窥探,不见一人,心疑简太师伯封剑期中遇敌不能用剑,只凭内功,好些吃亏,必是避来此地。来贼当中有一女贼,天生怪物,长得和猴子差不多,身轻如燕,形迹飘忽,与谷后那两兄妹情份极深,准备命她先来窥探,本就不免上门生事。偏巧雷四先生、神乞车卫和中条七友中的黑骷髅查牤,为了这许多恶贼巨盗奸淫凶杀无恶不作,平日散居四方,自从几次漏网之后,胆寒敛踪,有的偶然还出走动,多半仗着手中所积金银,假充富翁,和冯贼一样隐居通都大邑和名山胜境之区,置下许多田产,暗中仍是强奸民女,过那荒淫生活;因其天性凶残,内有几个更喜生吃人脑人心,害人甚多,但都机警异常,形迹隐秘,不易寻到,偶然发现踪迹,往往扑空,被他溜走,费上许多心力,难得除去一个,这些年来不知害了多少安善良民;近年各派长老多年隐遁,贼党胆子越来越大,渐渐互相勾结,又在横行,比起以前还要狡猾,关中九侠入山之后越发猖狂,因都不知简太师伯来历,为了以前常吃他亏,许多厉害同党均遭恶报,仇恨越深,无奈敌人神龙见首,隐现无常,无法捉摸,好容易探出人隐峨眉,老贼冯越恰是他的旧友,以前入山洗手,便为受逼胆寒之故,彼时连敌人名姓都不知道,后来隐居在此,手下徒党又被简太师伯伤了好些,方始悟出先后所遇仇敌竟是一人,心虽恨毒,但因简太师伯形貌名姓常时变易,气度又极文雅,好些地方均与所见所闻不符,还拿不准,正在命人仔细查探,忽来同党老贼,告知断定无错,还没想到他是峨眉派的老前辈;直到最近,这些余孽恶贼闻风而来,互相勾结,人数越多,一面仔细访问,才探出一点虚实,约定同来冯村聚会,合力报仇。他三人意欲就此机会一网打尽,因知爹娘近年专心静修,不问外事,来贼人多,颇有能者;查牤自恃一身惊人本领,有好些事还不知道,没把这些恶贼放在眼里;雷、车二位老前辈竟说爹娘是自了汉,以前坐视冯贼全家徒党盘踞本山,不加过问,已是不合,如今贼党业已大举发难与正人作对,简太师伯又是本门师长,如何也置之度外?心中不快,想将爹娘引了出来,未到以前便在途中放风,虽未明言我家来历,却说简太师伯本来隐居寒萼谷,和爹娘有师门之谊,茅篷专为门人沈煌所居,并不常去;一面又恐人不够用,并还就便约了两位老友,说定同来我家相会,黑骷髅便是这位车三先生所约。为防贼党得信赶来,特地赶往茅篷,见人不在,今早遇见一人,得知周文麟被擒之事,此时已往冯、蔡两家探看。雷、车二位也早赶来本山,大约不久必来这里。贼党也必来此扰闹,我们自不怕他,但是事情实在讨厌。母亲日前说是出山访友,今早往寻父亲,人又他出,桌上留有一信,说奉简太师伯之命,要往大雪山一行,在父母未回以前,一切由我兄妹作主,对于日前所谈一字未提。我们共只两兄妹,贼党多厉害,万一远客未到敌人已先上门,如何应付?方才闻得简太师伯清啸和兽吼之声,本想寻去请示,为了大黄这个畜生又在惹事,上次它伤了谷后人家所养猛兽,我和那两兄妹业已说过好话,从此不许大黄行凶,今日又将那只大犀牛角折断,实在不好意思见人的面。想起他兄妹对你最好,简太师伯也在那里,你往寻他请示,就便敷衍赫连兄妹两句,省得日后伤了和气。”

良珠气道:“哥哥怎的这样软弱!你当谷后这两兄妹是好人么?我先不知他们来历,以为所养禽兽虽极凶猛,经他训练都通人性,简太师伯又与相识,内中两只怪鸟又长得好看,他妹子对我更是殷勤,只当他们貌恶心善,性情爽直,谁知中藏奸诈,禽兽心肠,非但不是好人,他那师长也决非善良之辈,表面所养猛禽恶兽无故均不伤人,实则残忍已极,只不知简太师伯那样疾恶正直的老前辈,怎会容他在此居住,暗中作恶?我和他们相识一年多,还不知道底细。上月无意之中前往寻他,想讨一只刚生下来的角鹰回来驯养,到后一看,他两兄妹一个不见,以前推说后洞里面乃猛兽竹犀所居,最是污秽黑暗,从不让人走进,我也不曾去过。这日他兄妹不在,把守山洞的白猩子恰巧离开,别的猛禽恶兽都认得我,他那前洞连同几处兽棚我都常去,先不知人未在内,到了前洞,连呼未应,正想回走。因见初生角鹰只有鸽子大小,便有那样凶猛灵巧,多看了一会,鸟巢旁边恰是后洞,小鹰向我飞扑,不愿伤它,往旁一闪,瞥见后洞里面竟有天光透进,洞门大开,看去并不污秽,本想入内,看他兄妹二人可在里面,无意之中乘兴走进,前洞那些猛禽恶兽忽然发怒呜啸,意似不令走进,跟着又听一声怒吼,回顾大黄跟来。这些鸟兽本都怕它,全被镇住,不敢再叫。我还不知大黄忠心,暗中掩来保护,当它又想闯祸,向其喝骂。大黄偏不肯退,反而招手催我速回,连声低啸,神态惶急。我刚有点奇怪,忽听一声女子惨号由后洞传来,听出有人受害,想起近日他兄妹对我言动神情好些可疑。内有一次我已走出老远,无心回顾,男的似要向我追来,被他妹子拉住不放,正在暴跳,被我看见,忽同停手,往旁边树林中走去,好些做作;忽然心动,连忙冲将进去。大黄竟来追我,因隔得近,洞中地势曲折,等大黄追到,我已穿洞而过,才知内洞里面乃是几间石室,陈设也颇整齐干净,后洞外面是一片形似天井的空地,还有十来丈方圆一片水塘,水色暗绿,隐闻腥气,有一赤身女子,还缠有小脚,吊在临水大树之上,被水中窜出一个周身蓝鳞、前生六脚、形如蜈蚣、后半似蛇非蛇的怪物,正纵向树上将人用短爪抱住,猛张血口咬紧头颈回蹿下去,那女子已被咬死。同时发现山脚下堆着好些死人头骨,地上到处都有血迹,腥污异常。心方惊奇,大黄忽然侧耳一听,摇手示意,这才有点醒悟。耳听外洞喝骂之声甚是猛恶,似在鞭打守洞猛兽白猩子。因有大黄在旁,危崖虽极险陡,可以飞渡,想起恶人阴私被我发现,难免疑忌,又听出人已走入后洞,似在所居石室之内争论,忙往旁边石后藏起偷听。山洞传音,这厮声又暴厉,老远便能听出。彼时我真气极,无如人单势孤,大黄只能敌那白猩子,胜败尚不可知,这两个野人已极厉害,何况还有许多猛禽恶兽和水中所养凶毒之物,连大黄平日那样胆大,俱都随我掩藏,连打手势催我逃走,可知厉害,便没有动。后来他兄妹吵了一阵走往外洞,因料我要往讨角鹰,久候未来,同往谷外眺望。我已听出他们禽兽心肠,早就对我不怀好意,如何还肯停留?惟恐出去撞上,正打算回来,忽听前洞那些猛禽恶兽互相低声鸣啸,大黄侧耳一听,刚打手势要我越崖先逃,恶兽白猩子忽由里面冲出。大黄立时迎上。我见双方上来一味哑斗,惟恐大黄吃亏,方要动手,大黄忽将白猩子两只利爪抓住,由此不再争斗,互相低吼了一阵忽然分开。我听出大黄,似对白猩子说:“我们业已深入,你不该离开洞口,如被你主人知道,你也难逃毒手,乐得好好放走,大家无事。”白猩子竟为所动,非但不再为难,反倒挥手连催快走,不时回顾偷听,神情惶急,同时水中毒物想是将人吃完,又蹿了上来,上半身刚出水面,白猩子便抢先赶过,刚一低声怒吼,那东西便窜回水中。白猩子又将手指东北低吼了两声,转身驰去,随听前洞禽兽低声怒吼,白猩子立时暴怒赶去,便不再有声息。我们便照所指之处,伏在大黄背上,越崖而过。当地崖壁,都是上下如削,高峻险滑,不是大黄还真不易飞越过去。到顶一看,才知这两野人凶恶异常,真无人性,此时正在谷口一带遥望,想是见我未来赴约,男的怒发如狂,竟将谷外小树拔起两根乱跳乱打,山石好些被他打得粉碎,如非白猩子指路绕回,差一点被他看破。正想回来和哥哥商量,禀知父母与倚太师伯,除此恶人,中途忽遇简太师伯。他竟知道,听我一说前事,再三劝我忍耐一时,并不令对你说。看那意思,并非纵容恶人。简太师伯屡经爹娘请求同隐寒萼谷,俱都不肯,却在那样荒凉的危崖上面搭篷居住,也似为此,别时还对大黄夸奖了几句,我才隐忍至今,也不曾再寻他们。日前无心相遇,我还以为这厮必已生疑,还要问我何故不往赴约;他竟一字不提,男的虽是眼蕴凶光,表面仍和往日一样,看不出来。分手之后,女的忽然反身追来,说他哥哥以前许多失礼,近已改过,请我不要见怪,并说她实在爱我不过,可惜道路不同,无法亲近,如肯去她洞中,和以前一样来往,求之不得,否则也望我能当时出来,约一地方与之相见。我对他们心中厌恨,也未多说,随便敷衍了几句便走回来,看她神气似颇失望。我因他兄妹蛮野丑恶,娘又时常告诫,说我兄妹年幼无知,人心险诈,表面上看不出来,不知根底的人不许来往。相识一年多,以前虽和她还谈得来,也常在一起同游,从未邀她来家,她也始终是在谷后和往简太师伯所住茅篷那条路上走动,只没有见她到茅篷前面去过,寒萼谷左近,更仿佛有甚界限一样,离谷里许定必告辞回去。去年中秋出游路遇,她兄不在,当夜花月清幽,夜景极好。到了半夜,她送我回来,行离谷口树林不远,我不好意思,又正谈得投机,心想,当夜只她一个,她兄未来,此女虽丑,说话好听,举动也不太野,正打算约她进来吃点瓜果和井家姊姊送来的精细糕饼,还未开口,她原和我一起且谈且行,无意中走来,忽似有甚警觉,当时停住,匆匆驰去。我看出有点奇怪,回到谷中,走往崖上遥望,见她不时回顾,停步寻思,走并不快,好似恋恋不舍神气,似这样走出一段,方始悲啸了一声,转身飞驰而去,跟着便见大黄由她来路驰回。我问大黄,才知此女中途遥望谷口,还曾落泪叹气,好生不解。过了两日,问她前夜有何急事,中途何事伤心?此女面色立变,呆了一呆方说:“另有心事,请你不要多疑。”说时乃兄在旁训练猛兽,我问的话不曾听见。此女目注乃兄,语声甚低,仿佛怕人听去。我料必有难言之隐,也未再问。我已发现他们不是好人,如何还肯向他们赔话?休看大黄性猛喜欢惹事,但它曾在青城派纪异师叔门下两年,甚是灵慧,我们和它处久,虽能闻声知意,到底不能全通兽语,有许多话它说不出来。方才闻得兽吼与简太师伯啸声,我也料它背我生事,继一想,它每次惹事都有原因。你方才曾说有一厉害女贼与这两兄妹关系甚深,谷口左近向无那些恶禽猛兽踪迹,吼声甚近必有原因。这两野人行踪可疑,莫要已与贼党勾结,出甚花样吧?”

珊儿忙插口道:“我从小老虎养大,常和野兽一起,颇通兽语,来时先听怒吼就在附近,像是那条和我作对的大犀牛。刚听出那东西是吃了大亏,大黄忽由林中赶去。吼声在前,大黄后去,决不是它闯的祸。”

怀方见妹子只说不去,笑说:“这两兄妹的来历,方才我也听人说了一点。简太师伯容他在此必有深意,他对简太师伯也极恭谨,从不敢抗。你要不愿见他们,我去也好。现在此地不能离人,休说仇敌寻来,便这几位新来的远客,也须有人接待。赫连兄妹此时也许回去,我只等他走开再见简太师伯,也是一样。他老人家最看重你,你去比我好些罢了。”良珠笑道:“以前我还是个小孩,说话天真,想到就问。他老人家见我年幼无知,没有见怪。哥哥因他年辈比爹娘还尊,见时格外恭敬,不敢随便,其实都是一样。哥哥此去,能将他老人家请来才好呢。”

怀方刚点头要走,忽听对屋沈煌高呼:“大叔快来!我师父来了。”双方原是各论各,司徒兄妹因沈煌年纪虽轻,算起师门渊源,比自己还长一辈,不肯以尊长自居。沈煌却因对方剑侠异人,又是周文麟的好友,说什么也不肯改口。司徒兄妹拿他无法,互相乱喊。后来简冰如说:“沈煌虽是我的门下,真论起来,连徒孙都不够。文麟是他恩师、义父,休说要他长一辈,便是平辈也必不肯。你们相见在前,他年纪小,还是照着文麟称呼,让他小一辈,不必再论师门辈份为是。”司徒兄妹虽知这位太师伯素来谦和,但强不过,只得告罪应了;知道沈煌喊文麟为老师,对于冰如才喊师父,闻言大喜,忙和狄、陶二人赶往对屋,果是冰如到来,忙同拜见。

冰如笑说:“你父母起初也非置身事外,只因以前所受风波太多,格外谨细,又因隐居多年,从无人知,你兄妹年轻好胜,好些顾忌。日前经我劝说,已变初计。为防多生枝节,本人虽不露面,所办之事只要重要,无须有人激将、用甚心计,他们一样出力,不过我和你父母踪迹隐秘,便是雷、车诸友,也未必知我是谁罢了。”话未说完,忽然一停,改口笑道:“此是以前的事,如今我的真名来历连敌人均已发现,诸位老友岂有不知之理?佳客登门,如何不见主人?”随听一人接口笑道:“我早料到简老前辈有大来历,日前才知底细,真个惭愧。”随见门外走进一人,正是雷四先生,进门刚把手一拱,冰如忙笑拦道:“雷四弟,你我并非同一门户,你又素来不喜这些俗礼,为何还要客气?”雷四先生笑道:“后辈明知老前辈谦光,不过平生佩服的人,又是久闻大名的老前辈,由不得使人生出敬仰。既是这等说法,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作虚套了。”

众人一听,雷、简二人非但相识,并还交往多年,只看出冰如异人奇士,深浅莫测,竟不知他真实姓名来历,日前偷听五台派余孽密谈,才知底细;又听贼党将来窥探,准备大举,特意寻来商计。

沈煌早由床上爬起,下地行礼,被简冰如拉住,笑说:“徒儿无须如此,你雷师叔不喜这个。”龙子对于沈煌最是关切,方说:“二弟伤还未愈,快些卧倒。”雷四先生笑说:“无须,有简老前辈在此,人死都能复生,何况区区热毒!慧昙老尼又给他吃过灵药,包你没事。年轻人要吃苦耐劳,稍微伤痛便躺在床上装病,这样纨绔子弟的习气,我看不惯。”

冰如一则怜爱沈煌,又知淑华已被黑衣女侠晏瑰救来山中,恐其得信必要赶去,好些不便,其势不能瞒他一人,便朝雷四先生使一眼色,笑道:“煌儿热毒未净,我便为他而来,意欲借此强健他的体力,至少须要照我所说再静养一二日,方能参与这场恶斗,非但服药之后不能下床,连手脚都不能妄动。”随令沈煌卧倒,并命龙子、珊儿在旁照看,由身旁取出药丸,用水化开,令其服下。

沈煌一听,那药乃本门特有轻身益气的灵药,服后不久,气力还要长出许多,师父又加传了许多炼罡气的口诀,并有龙子、珊儿两个好友长日陪伴,好生欢喜。冰如随说:“药性不久发作,无论何事,不可再动,每日四次卧床调息,运用真气好得更快,进境更速。我还有一要事想对你说,但你听了不可心急。好在转危为安,由此便入佳境。迟上几天见面,只有益处。”

沈煌还当恩师周文麟又出什么变故,心方一惊。冰如已将乃母淑华江中遇险,现被黑衣女侠晏瑰救来山中之事说出,只不明言地方。沈煌一听慈母几次死里逃生,不等听完,已急得泪流满面,后经冰如等劝说,知已转危为安,还交了一个侠女结为姊妹,周文麟不久便往相见,虽是思亲情切,无奈恩师严命暂时不能走动,急在心里,无计可施,恨不得当时便能起床,飞投母亲怀内不提。

良珠先见文麟对淑华那样痴心,便想几时能见此人,看她到底多好?一听人已遇救,来到山中,晏瑰先又见过几面,再听冰如言中之意,越发急于往见,心中想着主意,也未对众明说;所居原是两所形似花园的精舍,房子甚多,器用完备,因知不久还有好几位远客要来,龙子、珊儿又被简冰如和雷四先生留住,也要准备宿处,便请兄长陪客,自己领人前往布置。

司徒兄妹曾在山外救了许多人,每遇无处投奔的孤儿孤女,全都带来山中,男的命其耕种,女的学习手工、做些杂事,准备年纪稍长,分别送往山外谋生,去留听便。这些男女孤儿感恩心盛,见寒萼谷内气候温和,风景优美,又有好几十亩新开出来的田地,出产所得,主人非但分文不要,另外还有种种帮助,除里外两处园林精舍,方圆数亩之内,因要练功静修,不是贴身的人不许随便走进而外,全都自由自在,安乐非常,谁也不舍离开,把这两兄妹当作恩人活菩萨一样看待。

内有几个聪明美秀的少女更再三哀求,情愿终生随侍,不愿离去。良珠也喜她们灵秀用功,闲来无事,便教她们读书习武,每人都学了一身本领,名为主仆,情如师徒。这些少女对他兄妹也极忠义,奉命惟谨。日子一久,连在谷中盆地内耕种的那些少年男女也都纷纷求教。有那年长的,竟在谷中大造房舍,开田越多。怀方只管笑说:“我家在此隐居只是暂时之事,寒萼谷风景虽好,可耕之处不多。你们现在共只十多人,自觉地方不小,出产每年都有盈余,此时已有几对结了夫妻,将来人口越多,我兄妹不时还要出山救些新人转来,如何够用?后山地势险僻,相隔雪山又近,常有猛兽虎狼之类窜来,左近不远还有两处本领高强的恶霸地主,你们最好另打长久主意,免得将来我们走后,大黄必要带走,你们失了保卫,不受猛兽侵害便受恶人欺凌。”众人以为司徒全家在此隐居已好些年,这样好的地方如何会走,说什么也不想出山,只有土地,便即开发。

司徒兄妹劝之不听,又不便向其明言,见谷中虽是石多土少,近年已被他们到处种满粮食菜蔬,只是有土之处,多种得绿油油的,不是庄稼就是菜蔬,也颇美观。良珠更是童心,每次出游,发现好的野菜珍药,便带转来,令其移植,山中清闲,有时亲自下手随同耕种,颇有乐趣。新近内有数人年已长大,每日同在一起耕作,男女双方发生情爱,订了婚约,不久便要成婚。

良珠年轻喜事,特和怀方去往成都办了许多衣物被褥等家用必需之物,准备到时作为主人所送贺礼,热闹两天,故此一切现成,不消多时,便布置好了几间客房,以备来客下榻之用;一面又命侍女往菜园内采了许多春笋鲜菌,并将本山各种特产的菜蔬、自养的鸡鸭鱼肉分别取来,自往厨房安排。

等到停当,回到房中,黑骷髅查牤忽然赶到,说:“文麟和蔡三姑业由冯贼家中被我救走,可笑老贼明明知我不是好惹,妄想用恶兽黄猩子暗算文麟。先装不知,任其暴起伤人,被我一太乙天罡掌由离地十余丈凌空打落,本就不死必受重伤,恶兽落时,又坠在一株石笋上面,石笋也被打断,倒地不动。我这一掌,便是块铁也禁不住,一时疏忽,忘了细看,等到暗送周、蔡二人起身,偶然临高回望,恶兽居然被人扶起,才想起方才那一掌没有击中要害。这东西也真凶狡灵活,不等掌风上身,竟在百忙中避开正面,虽仍被我打中右肩,又被那石笋猛撞了一下,重伤残废,断去一臂,肩背额骨上皮毛也碎了一大片,别的零伤还有几处,居然未死。跟着遇见车三兄,说我刚走不久便有两个五台余孽赶到,代恶兽上了伤药,已能走动。这东西最是记仇,又不怕死,贼党均知我们要来寒萼谷聚会,早晚或人或兽必来窥探。

“车三兄本想同来,因在途中想起新收记名弟子袁和尚人小鬼大,胆更大得出奇,今早因龙子托他在黄桷桠前面守候,以防文麟归途有人暗算,跟着满山云雾大作。他先守在当地不肯离开,到了午后云消不见文麟走过,心中生疑,孤身一人想往探看,忽见两少年男女由蔡家走出,满脸愤容,掩在身后一听,才知这两人乃三姑好友,因文麟已被贼党劫往冯村,正寻三姑送信,想起受人之托,文麟一清早便被贼党掳去,连影子都不知道,越想越气,也不想想他只那点年纪,本领多高也是一人,竟往冯村赶去。

“也是老贼该当丢人,我走之后,他被神拳无敌沙镇方明讽暗劝说了几句,知道厉害,又听说雷四先生也要和他作对,方才又被我挫了锐气,想起所请贼党决非我和雷四先生之敌,未免胆寒情虚,乱了方寸。这时那两个五台余孽未到,贼党连吃大亏,神情沮丧,正在面面相觑,袁和尚恰好乘虚而入。这小和尚也真有主意,自知人少势孤,仗着人小顽皮,穿得又破,他那三连明月铲本可叠成一圈,另有一个;旧麻布套背在身上,他更会装,又在外面加上一些柴草,人是又黑又丑,看去活像一个前山庙里入山打柴归途迷路的小穷和尚,看去一点也不起眼。一到冯村,他故意慌慌张张到处乱窜,贼党均在心慌意乱之际,先未留心,竟被闯进村口,到了老贼所设宾馆附近,方始被贼党喝住。虽然盘问来历,因何至此,见他瘦小肮脏,并未疑心会是敌人。他见村中人多,全都会武,借着双方回答,假装淘气,说他斫柴迷路,要人引他回去。这些贼党何等凶横,因他先说好话,还未发作,只说他小秃驴不知天高地厚,如换大人,擅入村中,早已捆起吊打,当他奸细,看你年幼可怜,格外宽容,好意指点道路,如何配要人送?后听袁和尚答话刻薄,神态又极滑稽,又好气又好笑,开口就骂,举手就打,不料上了他当。

“这小和尚真个坏透,始而回口引逗,等贼党激怒追来,撒腿就跑,贼党不迫,他又停住,说出许多气人的话,使得对方怒发难忍,非将他捉住打上一顿不肯放手。妙在他和贼党对骂时,旁边还立有好几个同党,他专挑选内中两个强横性暴的蠢牛挖苦,对于别的贼党反倒恭维了几句,谁都当他是个入山迷路的小和尚,追他那两个,平日又不得人心,群贼见这两贼受一小穷和尚戏弄,反倒觉得好玩,以为对付一个小和尚,手到擒来,转眼追上,等看笑话,全都没有跟去;被他一路诱激,使得二贼欲罢不能,竟被引往无人之处,甩落背后柴草,连兵器也未用;小和尚也真手黑,到了这时还在假装力竭讨饶,口中说着好话,先拿昨日所学铁手箭试验准头,冷不防纵身又逃,等敌人追来,反手一箭,先将当头一贼的头打穿,跟着连人飞纵过去,嘴里还说着便宜话,只凭一双空手,将那贼打倒擒住。他恐师父责罚,竟说他是神乞车三太爷新收弟子,拷问那贼,到底周文麟被老贼困在何处?那贼也真蠢牛,竟对他说了实话。他听文麟已被中条七煞中人救走,蔡三姑也在一路,还不肯信,打得那贼连声惨嗥,差一点没将群贼引去,送了小命。

“后来听出不假,还想再问两句,恰有一贼在附近路过,闻声寻来,被他警觉,藏向一旁。他见来贼手持兵器,颇有分量,又想试试新学明月铲的手法,动手才两三个照面便将来贼打倒,先倒那贼吃苦虽多,并未伤筋动骨,看出厉害,又听说是车三兄的门下,业已乘机逃走。他先没有留意,等将来贼打倒,一问所说,与前贼相同,才知不差,正想赶往蔡家探看,忽见前贼逃走,因没打算再入贼巢,刚把所发铁手箭由死贼头上拔下,想往回走,忽听有人远远喝骂,知是敌党寻来,回手一铲又将那贼打死,敌党人多,地理不熟,又问出村中能手甚多,宾馆新来两个能手就要回来,以前曾听师父说过,恐被追上,匆匆剥下死贼衣服和身边散银暗器,假装往前逃走,中途失落丢了一路,再赶回原处,仗着人小,竟藏在死尸前面大树之上。果然不多一会,群贼大举寻来,因见逃路地上遗失的散银、贼衣和所穿的两只破草鞋,一齐朝前追去。大白日里,谁也想不到他将二贼打死。还会守在当地没有离开。那地方一面危崖一面树林,崖势高险,此外没有道路,他仗着师传轻功,又在树上看好逃路,知道当地僻静,越崖而逃不会被人看出,临走又掩往侧面放了一把野火,并在石上用箭留字,说他乃车三太爷弟子,特意来寻老贼晦气,不久便要扫灭全村,又将老贼迷恋蔡三姑、淫凶无耻、丢人的事写上好些,方始逃走。刚走,那两个五台余孽便到当地。

“老贼父子闻报,越想越气,传今四面搜索,非要擒回不可。因觉车三兄从未收过徒弟,小和尚所说虽然不知真假,内中必有原因,沙镇方再一劝他慎重,心思越乱,正在急怒交加,忽听有得力同党来访,立时迎出。这两老贼,和车老三恰是多年深仇,一听大怒,连茶也未吃,便分头追将下来。其实车老三一直掩在小和尚的身后,见他深入贼巢,打着自己旗号在外闯祸,非但不怪,反更怜爱,小和尚逃时他并未走,因听二老贼说话太狂,不由动了肝火,当时没有发作,跟在两老贼之后,也全仗此一来,小和尚才未遭毒手。

“这老少二人一明一暗,把这两个五台余孽和一起由后追来的贼党引逗戏侮,闹了一个不亦乐乎。这还是车老三看出两老贼都是强敌,心有顾忌,恐小和尚万一受伤,才未明做,否则依他脾气,早已上前动手,至少也将那几个追来的帮凶除去。因他觉着除这两贼不是容易,凶的不杀,却杀那些帮凶的蠢牛,违背他平日的信条,所以中途便向小和尚暗中警告,指点路径,令其急速回去,身后敌人也被引远。我听他师徒戏弄敌人许多滑稽情节,真个可笑。

“小和尚早就觉着追他的敌人不是寻常,后又发现内两贼更是厉害,但是每到追近危急之际,形势必有变化,内有两次无路可逃,他藏在一旁业已打好主意准备硬拼,贼党忽被引走,对方也似一个幼童口音,仿佛那人假装自己引逗敌人,但决不是他所交的那两个好友,越想越怪,早就疑心车、雷二兄暗助,边逃边在仔细窥听,车三兄那样快的动作竟未将其瞒过,敌人退前,被他看出形迹,胆气越壮,正想公然现身与敌动手,好将师父引出,忽听车三兄在他头上发话警告,虽然假装童音,仍被听出,一面低声答应,冷不防往崖顶悄悄掩去。车三兄正在遥望敌人去路,又听他在下面满口答应,一时疏忽,竟被看见,也不问敌人尚未走远,刚一照面便急喊师父。车三兄气他不肯听话,假意发怒,骂了几句便往回走。

“等到和我相见,想起他的宝贝记名徒弟,和他昔年初出道时行为好些相似,知他平日胆大包身,刁钻疾恶,当时欺侮恶人,好些外来贼党无意之中由解脱坡前走过,往往被他借故戏弄,打不过的吃眼前亏,厉害一点的自不甘休,见他逃进茅篷,以为手到擒来,老和尚不在,看出对方昔年威震江湖的那两件兵器和信符,惊退回去还是便宜。因这小和尚淘气顽皮,嘴又能说,不怕责罚,对师虽极敬畏,性子一来照样闯祸。要是老和尚在家,追将进去认出是他,进退两难还在其次,最厉害是老和尚见人追进,必要追问双方争斗原因,小和尚因背师规在外惹事,不问来人善恶均是犯规,虽然不免责罚,但对来人也决不肯轻易放过,定要喊住,追问来历姓名,所行所为,来到本山寻找甚人,为了何事。这些贼党,除却偷盗凶杀,残害善良,有的还要勾结贪官恶霸,做朝中亲贵爪牙,代约同党,增加威势,怎会有甚好的路道?当然不敢明说。老和尚偏是神目如电,问得更细,贼党的来踪去迹,是甚门路,全都知道,瞒他不过。老和尚虽是温言细语,极有耐心,仿佛好朋友做了恶事被他晓得,尽朋友之义好言劝告,只不愿人隐瞒,非说出不肯放走,神情极为诚恳,不现分毫敌意,可是所说所问都是贼党心病隐恶之事;如其不耐盘问,恼羞成怒,想要动武,简直送死,打是打不过,自己的恶迹又实无法出口,又窘又怕,周身发烧,无可如何,终于被老和尚逼得说出真话才罢。老和尚听完不假,来人多大罪恶他也宽容,只诚诚恳恳劝告一阵,放他上路。有那天良没有丧尽的,非但当时自供罪恶表示愧悔,甚而痛哭流涕,由此改邪归正做了好人。据说老和尚问时,无论对方怎么愤恨发怒,只不动手,从无疾声厉色;便是动手,他也照例手都不还,可是来人只一近身必受内伤。有那只是闻名多年初次见到的,都说老和尚不知怎的另具一种极奇怪的力量,看去没有一点威风,词色那么和善从容,有条有理,轻易不说一句使人难堪的话,偏是不敢对他抗拒,便是怒极恨极,也不敢伸手为敌,始终说不出是什么原故。他这感化劝告之力实在不小,多恶的人一遇到他,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久故态复萌,当时也有一点警觉。近两年来吃亏的越多,互相传说。有那未经老和尚感化,或是改了又犯旧恶的,均把他师徒恨到极点,对老的不敢奈何,却把小和尚当成仇人。今日被我所杀的恶道、凶僧,便是他的仇敌。

“这几天常有恶贼入山,往冯村赴约,解脱坡乃前山必由之路,他孤身回去难免遇上,方才又在贼巢惹事,好些可虑,何况老和尚久出未归,他一人在家也是烦闷,别时气得要哭。车三兄由不得心生怜爱,想起他所交好友狄龙子和沈煌均在寒萼谷内,何不将他引来,使他们小弟兄聚在一起,免得走单,吃了贼党的亏,就便还可向诸老辈求教,学点本领,也不枉他辛辛苦苦诚心诚意做这记名徒弟。和我说完便追了去,走前并说他那平生惟一忘年至交黑衣女侠晏瑰,家住青峰顶,离此只十多里,多年未见,不知她昔年所发雄心大愿、事业如何,归途也许还要访她,就便同来。这位女侠最善烹调,酒菜极好。托我转告,主人不必等他师徒,大约再有一两个时辰也快到了。”

雷四先生接口笑答:“这位黑衣女侠方才已来过了,她还要到别处去有事,车老三十九扑空。好在我们都不会饿,等他师徒来了同饮,多一酒友,兴趣还要好些。只小和尚说什么也不肯动荤,请主人准备一点素菜好了。”

良珠原因急于往见淑华,身是主人,不便离开,这些客人多是老长辈,还有便是未成年的幼童,无甚可谈,简太师伯从小常见,人又谦和,还觉投机,像雷四先生那样古怪性情,又是长辈,陪在一旁好些拘束,实在无甚意思,意欲一尽地主之谊,亲身下厨以表诚心,等到吃完抽空赶往青峰顶一行;一听还要等人,自己最爱干净,房舍用具虽是朴素一类居多,并非华丽,经过自己布置,也是明窗净几,一尘不染,甚而花竹泉石均具匠心,龙子、珊儿虽然粗豪,人却天真,珊儿更和自己一样爱干净,连龙子也被她习染,布衣布服均极清洁,像车三叔那样游戏风尘的叫花子打扮已看不惯,再加上一个袁和尚,比这位师父还要厉害,昨日看他那样脏法,人又刁钻顽皮,喜装大人,不像龙子天真爽直,好些讨厌,这师徒两个怪人不知何时才到?心正不耐,暗想脱身之计,忽听晏瑰业已来过,忙问兄长,才知走已多时,先说要寻自己一谈,因听说在做菜,简冰如恰正有事令她往办,喊往一旁密谈了几句,又喊怀方送她出去,背人询问文麟对于淑华、三姑心意和前后经过,一笑而去。

兄妹二人,正在低声谈论,良珠不便明言去看淑华,正想推说自己和晏瑰同居的女侠何紫枫途中相遇,约定今日往访,夜来同在当地饮酒赏月,同作长夜之谈,没想到两辈佳客登门,不能离开,紫枫定必盼望,早知晏大姊来此,托她带一口信也好,偏在厨房做菜,没有遇见,车三叔不知何时才来,意欲抽空赶往,索性连她一齐拉来同饮,更加有趣;神乞车卫师徒忽由外面走进。

人家礼见,落座一看,车卫虽是化子打扮,所穿破旧衣服补洗也颇干净,只腰间一条草绳,加上那根纯钢打就、伪装叫花棒的方铁杖,看去像个化子,与平日传闻所说不同,连那头发,看去虽是乱蓬蓬茅草一般,上面也无一点尘土。最奇是袁和尚业已将那件又破又脏又长又大又是用草绳拦腰系住的僧衣脱掉,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仿佛刚洗过澡神气,身穿一套短衣短裤,脚底一双新草鞋似刚结成,人也改了态度,因室中诸人不是尊长也比他大两岁,对人恭恭敬敬,那件半截肥大的僧衣脱去以后,换了短装,越发显得瘦小枯干,猢狲一样。

良珠看去好笑,便问冰如:“可要备酒?”冰如含笑点头。良珠虽是少女,因其人最聪明,喜欢自己动手,什么事都拿得起来,人又能干,老早便将酒菜预备停当,不消片刻,便全摆好,请众入座。冰如笑说:“你车、雷二位叔父都是好量,常时畅饮起来通宵不倦,你的酒菜又好,越发助兴。你们娃儿家不惯这样饮食,无须拘束。好在我们平日都不拘甚形迹,他们三人也许夜以继日痛饮下去。你们各自吃饱,去往一旁随意走动,无须再在此陪客。如有甚事,也不妨自便。”

良珠乘机答道:“侄孙女本和青峰顶何紫枫有约,说好今日往访,夜来同往赏月,不料诸位老前辈驾到,不敢离开。恐她盼望,正想席散之后,抽空前去通知一声。既然还有一些时候,只好告罪,去和紫枫见上一面,也许约她同来,不知可否?”车卫接口笑道:“去只管去,我们这几个老厌物放纵已惯,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混在一起反倒拘束。你们吃完自便,容我和雷、查二位痛饮谈心反倒畅快。你往青峰顶一行原好,但是那些贼羔子实在可恶,我们此时老友重逢,尚要叙阔,还有简老前辈许久不见,也想向其领教,无暇和贼羔子怄气。往来路上必须小心一点,你们年轻姑娘,莫要叫蜈蚣蛇虫钩坏你的新衣服,不是闹着玩的。”

良珠聪明绝顶,听出语中有因,笑问:“侄女年幼无知,本领有限,听说冯村来了许多凶僧、恶道,均颇厉害,三叔如有吩咐,还望指教,好作准备。”车卫把小眼一翻道:“你们年轻人不自打主意历练,问我这老叫花有甚用处?真要遇见毛贼对头,你用宝剑先将他两条狗爪子斩断,就有什么钩子钳子的,没有脚爪,不是也无法施展了么?”

良珠好胜心高,虽听车卫借话指点,似令留神敌人两条臂膀,但听不惯这样疯疯癫癫、倚老卖老的话,便不往下再问,强打笑容退了下来。怀方只此一个小妹,骨肉情深,听出车卫示意,料知前有强敌,不大放心,但因冰如方才背人暗示机宜,此行颇有关系,知道妹子往会淑华,不便说破,跟了出来,正在暗中嘱咐,忽听冰如呼喊,只得走了进去。

良珠也未放在心上,她和何紫枫,本是女侠井凌霜和彭玉澜两年前引见,以前紫枫住在井家附近,迁往青峰顶与晏瑰一同隐居还不到一年。因紫枫近练越女剑法,晏瑰常时出山救人,不大在家,良珠连访两次均未遇上。后来紫枫同了晏瑰来访,说起各人有事,青峰顶风景比寒萼谷差得多,恐良珠扑空,约定无事便来谷中相聚。良珠恐妨紫枫功课,晏瑰又不常在家,便未再去。走到路上,日色已快偏西,想起前事,又好气又好笑,觉着此举无聊,本想回去,偶一抬头,青峰顶业已相隔不远,前面就到,还是看看淑华到底是个何等人物,值得文麟对她如此痴情;紫枫多日未见,顺便看她一下也好,念头一转,重往前进。正走之间,瞥见峰侧白光连闪,好似有人拿了刀剑镜子之类在日光下闪动,心疑紫枫在彼舞剑,正要掩将过去,猛又瞥见一个手持钢刀、身材高大的壮汉,正由峰侧觅路上升,貌相甚是狞恶,心中一动,暗忖:“晏大姊人虽义侠,待人极好,但她天生异相,性情古怪,素不喜与男子往来,尤其所居之处不许野男子登门,只有限几个老友偶然来访,山居多年,一向独身,除近年有两家同居的女友而外,至交姊妹都无几个,此人形貌打扮不似善类,怎会来此?莫非冯村这班恶贼,无缘无故还敢来此轻捋虎须不成?”心中寻思,偏头一看,前面还有一个瘦长老贼,肩上插着一柄奇怪兵器,左手托着一个钢球,同了另一持刀壮汉,业已领头先上,所行并非原有道路,初料晏瑰有甚对头来此寻事,三贼身法轻快,虽非庸流,想和晏瑰为敌,尚非对手,本意跟在后面,看她如何处置,刚由另一条上下峰顶的小径走上,忽见峰上还有两个贼党,业已走往晏家门前,才知来贼甚多,不止一个,忽然想起晏瑰不在家中,只剩紫枫一人,淑华又不会武,看贼党来势,分明结仇甚深,一个不巧,岂不要遭毒手?心中一惊,忙即飞步赶上。刚到峰顶平崖,便见为首老贼带了两个同党绕墙而过,另外还有三贼,一贼正向门前窥探,想要走进,门内静悄悄的,贼党有六七个。正不知先顾哪头是好,忽听一声清叱,何紫枫飞身纵出,刚喝问得一句便动起手来,外面三贼中还有一贼,生得獐头鼠目,额有黑痣,和老贼一样,手上拿着一件形如蜈蚣的奇怪兵器,在紫枫纵出以前,和同党低声说了两句,便绕着外墙,朝老贼等前三贼追去,心想前面二贼紫枫也许能够应付,后面至少还有四贼,两个持有奇怪兵器,后面这贼所用形如一条蜈蚣,莫要车三叔所说便是此人,前听人说,晏瑰有一老友向四婆,乃昔年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女侠盗,本领甚高,退隐多年,因感晏瑰恩义,准备相随老死,每日帮助主人管理伙食,做点杂事,晏瑰名震江湖,行踪隐秘,外人均不知她隐居在此,一向安静,忽有群贼来犯,事出意外,年又太老,许连兵器都不会在身旁,稍一疏忽,淑华命必不保,估计前行老贼和这手持蜈蚣剪的矮贼必是厉害,难得贼党全副心神注定前面,不曾看到自己,紫枫剑术颇高,前面二贼想能应付,不如暗中跟去,相机而行,先将四贼除去一个,再行动手,一面惊动向四婆,合力夹攻,到底省点手脚。心念一动,便舍却前面,跟了下去。

这来的六贼,均是狗子唐锦昌平日供养的几个巨贼,内有两个最厉害的,一名老狼神李清,一名飞天蜈蚣张老黑,便是良珠先后所见带有奇怪兵刃的二贼。本随狗子之父在官衙中护院,为了以前犯案太多,投在贪官门下做镖师,常代运送贪囊,甚得信任。二贼因知作恶太多,江湖上结有不少强敌,狗官父子又极礼敬,落得借此栖身,连真名俱都隐去,仗着官家护符,居然无人上门寻他。江湖上只当二贼遭了恶报,失踪已久,无人理会,二贼却借唐氏父子势力,无恶不作,有时并还化装出外强奸民女,抢劫财物。这次刚代贪官运送财物回家,见狗子唐锦昌正在暴跳骂人,问知新近命人抢了一个美妇,行至中途被人救去,那人自称姓白,未说名号。

二贼不知蔡得功这班饭桶教师,那日被白通点了穴道,吃到苦头,明听敌人自通姓名,并还说出家住岷山灵珠洞前茅篷之内,约好日期,过了十日,贼党不去寻他,他还要寻狗子为民除害之言,恐狗子性暴,得信之后必令他们去往岷山寻仇,无异送死,不敢说出真情,又防狗子怪他粗心,连淑华投江之事全都隐起。又因李张二贼和同来四个贼党仗着唐氏父子信任,平日狐假虎威,目中无人,狗子刚一开口,便拍了胸脯,还说众人都是无能之辈,连两个寻常妇女都代主人弄不回来,越想越恨,互一商量,有意给他当上,只将遇敌之处和对头形貌年纪说出,姓名来历一字不提。

李、张二老贼也真刁狡,知道众人所说不实不尽,以为自己官私两面均有极大势力,狗子又用乃父出名,交了两封空头信札,遇事好请地方官相助。张李二贼越发拿稳,得意洋洋,带了四个心腹同党便跟踪追了下来。事情也是真巧,这六个恶贼刚走才多半天,小江神白通便听彭氏兄妹双侠之劝寻到唐家,暗用重手法,将狗子和一些助纣为虐的武师恶奴全数点了死穴,手法做得十分干净,半夜下手,连蔡得功这些猾贼均无一个警觉,事完又往老贼任上赶去。李、张等六贼只要晚走一日,必定遇上,两老贼武功要高得多,多半警觉,狗子或者还不至于丧命。他那衣食父母业已恶贯满盈,受了暗算,眼看死期将近,六贼一点也不知道。

白通打倒强抢淑华的那伙教师恶奴之时,淑华已被人救起。黑衣女侠晏瑰见她落水受伤颇重,先将人抱往黄芦庵,医治救醒之后,方始连夜送往青峰顶,行迹本极隐秘。李、张二贼本难查访,也是恶贯满盈,想要争功讨好,来时又说了大话,因随贪官在任上时久,不常回川,小江神白通出山才只三四年,师门名望虽高,江湖上人多不知他来历,蔡得功等又说对头年轻,想是见色起意,倚仗人多,将人抢去,误以为是个有财势的土豪,或是川江中新起来的水寇,并未放在心上,正在打听,互相商量,不将对头连那美妇人擒回献功,决不空手回去,自己本领既高,还有官家势力,对头要是一个有钱土豪,还可乘机打抢,捞点外财。

忽然无意中遇到一个村童,说起那日曾在附近林中斫柴,见一妇人被人由水中救起,救她的是两个女子,同行还有一个黑衣女子,没有看清,走得极快,林外还有人动手,内一少年口说大话,要杀姓唐的狗官全家,正在张望,忽被一人吓退,因所居在黄芦庵附近,回家不久,偶然走出,见一黑衣女子身上背着一个妇人,往山中走进,其行如飞,正是日里所见之人等语,六贼问明途向,便追了下来。当地离峨眉尚远,先拿不定人在何处,及至走进山中一看,乃是一座无人的荒山,只有几条樵径。正在失望,又遇一个老妇,说起山中荒凉,只有两户人家,所居在前面出口山崖之上,因当地出有一种药草,采药的人无处歇息,常到她家饮茶,母子二人便仗卖茶和药客所吃的锅魁为生,光景甚是穷苦,去年忽遇一黑衣女子周济银两,自称家住峨眉后山,常往附近山外访友,前日黄昏由此路过,还救了一个落水妇女,并将青峰顶的道路说出。

张、李二贼虽然狡猾机警,因见对方是一贫苦老妇,人甚忠厚,并未生疑,不知那老妇受了另一异人指教,特意引他上当,以为得了线索,一时高兴,路过那家,还进去吃了碗茶给了点钱方始起身,次日赶到峨眉不假思索便往后山走去,途中两次向人打听,均说后山一带甚是荒凉,连庙宇都没有,有的连青峰顶的地名也不知道。

到了中途,冤家路窄,又遇到一个少年采药人,也是一位隐居山中的少年侠士,与晏、何二女侠、司徒兄妹俱都相识,一看六贼便知不是好人,对方又只打听去青峰顶的道路,上面有无人家,是何来历,人数多少,内一黑衣女子是否常时出山,连晏瑰名姓都说不出,答话稍迟,内一老贼便加恐吓,说他们是办案官差,如不肯说真话便当贼办,越发有气,暗忖:“晏家大姊虽喜救济贫苦,开垦荒地,所行都是善举,近年从不多事亲身出面惊动官府,这几个贼党连她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必非昔年仇家,无故去寻这位女煞星的晦气,岂非自寻死路?”因知晏瑰人在山中,又恨老贼凶狂可恶,非但没有说破,反装老实,假说:“黑衣女子姓安,常时同了数人往来山外,男女都有。她那地方不许人往窥探,稍一走进被她捉住,轻则打上三百皮鞭,跪上一两日夜,罚吃一盆洗脚水放走,算是便宜,否则休想活命。听说她那住处在峰崖之上,外面是一茅篷,内里房舍整齐,还有花园,甚是富足,常由山外挑上许多箱笼回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六贼听完大喜,料定对头不是黑道上的朋友,便是坐地分赃的窝主,所抢财物都藏深山之中,此去一定人财两得,大有彩头,不由大喜,匆匆赶去。初意必是一个小的山寨,听少年樵夫说人数不多,估计此是藏赃之地,也许只有两三个头目和十几个喽啰,一点不曾放在心上。到后一看,果有一座峰崖,上面一所茅篷,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李、张二贼毕竟老奸巨猾,虽有轻敌之念,因见当地四无人家,山势险峻,甚是荒凉,只峰崖上孤零零一所茅篷,大白日里不应如此清静,心中一动,便告同党:“不要冒失,不问对头强弱,仍须看清虚实深浅相机而行,凭自己二人的本领,虽然不怕,到底小心些好。”说罢,又在峰前分头窥探。看出峰崖陡峻,上下无路,上面生满野草苔藓,好似轻易无人走过,与樵夫所说不符,越发生疑,添了戒心。料知主人决非弱者,否则便是把路走错,无意之中走到下面,崖上想必另有道路,所以上下不见一点人迹。商计了一阵,决计仗着轻功攀援而上,到了崖顶,探明虚实相机下手。

这时,司徒良珠刚由侧面一条秘径走上峰去,因见刀光映日,看清来贼,暗中掩上,六贼因在下面查探了一阵,崖上始终静悄悄的,把来时轻敌之念去了好些,全神贯注茅篷里面。李、张二贼最是奸狡,因见茅篷侧面有一列竹篱,内里花木扶疏,鸟鸣上下,如啭笙簧,篱外还有一条石径,景甚幽静,心想:“由后面绕进,里外夹攻,就便还可先探一点虚实。”

老贼李清领了两个同党先走;张老黑也丢下两个同党跟了下来,心想:“手中兵器蜈蚣剪厉害无比,专剪敌人手臂和所用兵器,向无敌手,自从跟官以来,仗着官家势力横行为恶,昔年同道均不见面,一向都走顺风,已有数年不曾出手伤人,像今日这等地方头一次见到,看去静得可疑,以前久经大敌从未胆怯,不知怎的,此时心神不安,仿佛有甚警兆神气,这里敌人决非易与,还是小心一点才好。”心念一动,觉着手中兵器许久未用,又见前后无人,打算试它一试,免得临时不能得心应手。主意打定,便将手一抬,那附在中部蜈蚣身上的两把明光耀眼的钳刀立时飞出,手微一抖又收了回来,当时合笋,退回原处。

良珠先见敌人兵器形如一条三尺来长的蜈蚣,头却生在背上,蜈蚣口内伸出两把尺许长的钳刀,刀尖相对,约有两寸来长,突出向前,上面还隐有一条纯钢打就的弹簧,不是细看,看不出来,想起神乞车卫之言,早就留意,本想冷不防纵身上前将其刺死,遥望前面三贼业已纵入篱内,正待下手,忽见前面那贼走着走着将手一抬,嘶的一声,背上蜈蚣头突然飞出尺许长短,口中两把钳刀同时张开,两下交错剪了一剪,那贼将手微掣,铮的一声随同弹簧缩转,那蜈蚣头重又回到原处,动作极快,这才看出它的厉害,暗忖:“这件兵器真个凶恶,对敌之际,谁也想不到这样两把钳刀能够收发由心,自行飞出,休说手脚人身被它一剪必断,便是兵器被它咬住,也必吃它大亏,另外有甚花样还不知道,狗强盗仗此凶器,不知被他害了多少人,前面一个老贼所用也是奇怪兵器,如不先将此贼除去,定必费事。”心念一动,更不寻思,仗着家传武功,轻轻一纵便到张贼身后,左手一扬,先是一枝飞针打向张贼右手腕上,跟手连肩带臂就是一剑斜斫过去。

张贼虽是成名多年的老手,武功甚高,无奈良珠家传剑术变化无穷,身轻如燕,动作如风,一开头便下杀手,目光早已罩在他的身上,便是对面动手,蜈蚣剪的机密业已看破,也无用处,何况手中又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人由后面飞来,骤出不意,如何能够抵敌?等到闻得脑后风生,料知来了敌人,心中一惊,百忙中还想施展杀手,一面纵身闪避,一面用蜈蚣剪回击,制敌死命,身刚纵起,还未就势翻转,猛觉手腕奇痛,中了一枝飞针,连脉门也被打伤,情知无幸,咬牙切齿刚怒吼得一声,打算猛力回击,已自无及,当时只觉寒光一闪,良珠一剑已连肩带背猛力斫下,就势双足一点,凌空纵起,由张贼头上飞过,同时张贼也被腰斩做了三段。死前怒极心昏,用力太猛,蜈蚣剪上机簧已被扳开,带了大半条膀臂,斜飞出两丈来远,落在崖坡下面大树之上,嚓的一声夹住一根两三寸粗的树枝,当时剪断,落将下来,两段残尸鲜血狂喷,也倒向地上。

良珠一看,身上并未沾上血迹,恐前面三贼入内伤人,忙即追去。刚到便见三贼立在晏瑰所居窗前,纵身欲起,窗中立着一个少妇,容光绝美,满面惊惶之容,料是淑华在内,忙用连珠飞针照准那贼后脑飞去,当时倒地。老贼李清同一贼党闻声惊顾,看出敌人厉害,忙即上前夹攻,忽听前面怪笑,定睛一看,花林中赶来一个老妇,认出昔年生死之仇女侠盗向四姑,想起以前所行所为,不由心胆皆寒。斗不多时,良珠急于想和淑华相见,先将另一贼党一剑刺伤,踢倒在地,便即赶进房来与淑华相见。

淑华见她宛如一树琼英,含风玉立,美玉明珠,宝光映人,通名相见之下,惊为天人,为其英气所慑,几乎不敢对之逼视。还是良珠先行开口,慰问殷勤。淑华见她语声清婉,淑气迎人,神情十分亲切,爱到极点,一面暗中埋怨文麟太痴太蠢,放着这样天仙化人,不与亲近,偏向自己纠缠不舍,由不得把手伸出,拉了良珠同去床边坐下,连紫枫在旁也忘了顾及。后来紫枫见她全神专注良珠,神态失常,想起好笑,又见窗外老贼李清已被向四婆打倒,正在喝骂,欲往窥看,转身要走;淑华方始想起不该怠慢人家,忙道:“姊姊请坐。我因感激司徒姊姊,急于称谢,忘了招呼,姊姊不要怪我。”话未说完,紫枫接口笑道:“妹子不走,去到外面看看有无贼党漏网,一转就来。你和良珠二妹先谈一会吧。”

淑华正要起身挽留,紫枫已往窗外纵去,又被良珠将手拉住,笑说:“我们姊妹都极率真,紫枫姊姊人更豪爽,她决不会怪你冷淡,少时再谈也是一样。我是久闻姊姊人好,想见已久,先当贼党人多,又听一位老前辈事前警告,不知他们深浅,颇有戒心,后来看出只为首两老贼武功颇高,但也不是向四婆和妹子的对手,同来数贼更是不堪一击,又急于与姊姊相见,未等事完便赶了来,不然我也去了。”淑华只得坐下。

自来惺惺相惜,淑华天生尤物,温柔美艳,语言动作自然端雅,无不恰到好处,使人乐与相对。良珠初次见面,虽觉对方美貌,对人亲切,还未觉着有甚奇处,及至素手相携,并肩同坐,谈了一阵。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对方讨人欢喜,非但容光美艳,修短适中,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可贬,仿佛天公用了许多匠心,有意造成这么一个绝代佳人,不似平日所见那些美貌妇女,看去颇美,一经细看,总有一两处缺点,最奇是人极端雅,偏是笑语温柔,淑意迎人,仿佛一朵倾国名花,艳光外映,中蕴无限清馨,别具一种吸引之力,使人一见如故,如磁引针,被其吸住,相对忘倦,不忍舍去,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时候稍多,情感越好,渐把来前怀疑不平之念去个干净,反倒生出同情,对于文麟,也更觉他痴得可怜,以为寡妇再嫁原合情理,想劝淑华几句,又不便出口,便借双方回答,代文麟说了一些好话。

淑华先听人说良珠对于文麟十分垂青,人又这等好法,如非初见,恨不能当时明言心事,为双方作合,后来看出良珠英姿飒爽,人更清丽出尘,外和内刚,不敢冒失拿话试探,想起蔡三姑比她用情更深,又将文麟亲手抢去纠缠两日,有了好些过节,只为文麟坚持成见,才以夫妻之爱化为骨肉之交,便听晏瑰口气,也颇偏袒三姑,内中好些为难,话到口边,又复忍住。

跟着,紫枫由外回来说:“老贼李清和下余三贼党的尸首,均被向四婆弃往山沟之中。李贼淫凶无比,四婆昔年受害甚深,两个心爱女徒弟均因逼奸不从被老贼惨杀,恨之入骨,中间曾托晏瑰访问李、张二贼下落,均无音信,断定二贼虽是失踪多年,人决未死。本定今年春夏之交出山寻访,不料上门送死。临死以前,自知不能活命,还想暗下毒手。四婆见他已被自己将他独门暗器毒药太阳弩针破去,将人打倒,连另一贼一齐绑往树林之中。正想杀他祭灵,为以前受害的亲友门人报仇,一时疏忽,忘了老贼还会缩骨法,乘着四婆转身往取香烛,竟将绑索松褪下来,纵身欲逃。四婆本是行家,绑得十分结实,二贼又为四婆小流星飞丸所伤,倒吊树上,没想到人会逃走。老贼本有脱身之望,不料恶贯满盈,旁边一贼见老贼只管自己,没有同党义气,举手之劳便可将人放落,俱都不管,刚一落地便想逃走,以为自己与四婆无甚仇怨,只能脱身,非但敌人不致穷追,便对老贼也有益处,老贼偏不理他,一时情急,低声急呼,要老贼救他同逃。老贼也真狠毒,见他急呼,恐将仇人惊动,于他不利,强忍愤怒,匆匆将其放落,刚出竹篱逃往侧面坡上,忽用暗器将那同党打死,意欲将死尸放在林内,以为疑兵之计,人却藏在左近崖穴之中。刚做好手脚将人藏起,四婆业已追来,只当老贼逃远,正要入林追赶。老贼藏在崖穴里面,以为身受重伤决难逃远,藏身近处仇敌决不知道,等到四婆扑空回来,便可从容逃走。

“哪知骄狂太甚,来路途中遇见井凌霜大姊的丈夫嵋山樵子孙登,为探晏大姊和淑华、二姊的藏处虚实,不合仗着官家势力发话恐吓。孙大哥看出贼党路道,只当大姊在家,想引他们来此送死,指点完了途径正往前走,忽遇一位老前辈,说大姊方才正往冯村探敌,并寻一位老友,双方也是多年不见,还谈了几句才行分手,想起这里只妹子一人,二姊人又文弱,来贼均非庸手,惟恐弄巧成拙,不顾回家,忙赶下来。前面二贼被我杀死一个,因防来贼不止两个,又不知二妹来此,恐淑华、二姊受害,不敢恋战,退将进来。那贼不知厉害,随后追到,被我用险招一剑杀死,纵上房顶,登高一看,二妹业已与敌动手,同时发现后院凉亭顶上伏着一人,先还当是贼党,因不放心二姊一人在此,又知有二妹和向四婆两人应敌决可无碍,打算先将二姊保住,相机行事,也未细看,便纵了下来;后听二妹说来贼已全被擒,一算人数,想起凉亭上还有一个,赶往探看,已无踪影,四婆正追逃贼未归。孙大哥到时,因见前面二贼不是我的对手,又见二妹掩在贼后一直不曾现身,但他看出老贼刁狡,身法极快,虽受重伤,目光不停,恐其另有诡计,又防后面还有余党,藏在凉亭上面想等四婆拷问明白、杀贼之后再走;果然四婆转身往取香烛桌椅,贼党便乘机逃走,因见来贼逃走不快、路又不熟,掩往前面藏伏,正要下手给他一点苦吃,老贼忽将同党杀死、隐藏起来,知其无法逃远,便将四婆拦住,告以藏处。四婆也是怒火头上一时大意,到了穴前便厉声大骂,叫老贼滚出领死。老贼藏在里面,没看出还有一个强敌由侧绕来,妄想拼命,因右臂已受重伤,便将几枝毒药暗器藏在左手,假装胆怯求生,口中哀告,战兢兢由穴中探头走出,冷不防左手一扬,身子一挺,连人带暗器照准四婆冲射过去,不是孙大哥看出老贼凶险,手疾眼快,一剑便将左手斩断,一脚踢倒,四婆不死,眼睛也被打瞎,暗器奇毒,能否解救尚不一定。我赶到时,老贼左膀斩断,肋骨又被孙大哥一脚踢碎,业已痛晕过去。孙大哥因听四婆说此贼万恶,心中有气,等其醒转,又点了他的穴道。老贼痛苦不堪,这才说出他是狗子唐锦昌的爪牙,奉命抢淑华二姊,共只六人,全数送命。

“孙大哥随说日前遇见小江神白通之友,谈起唐氏父子无恶不作,狗子之父倚仗朝中亲贵,身是封疆大吏,平日贪赃枉法,残害良民,更是万恶,为防官家势力太大,难免连累善良,已约了几个同道和彭家小妹,先到狗子家中,将那许多恶贼狗党,暗中分别点了死穴,再寻老贼如法炮制,连那几个助纣为虐的恶幕宾一齐点穴处死,但听人说老贼自知为恶太甚,苦主太多,防人行刺,除五个为他摇鹅毛扇的恶幕宾外,还有五个护院教师,均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恶贼巨盗,借他势力,隐身为恶,休说寻常百姓,便是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的同僚下属,稍不遂意,便命五贼暗算害死,常时杀了本人还要害他全家,名为连根拔,号称文武双五鬼,狗官常时以此自豪,其中最厉害机警的便是这李、张二贼,不料无意之中被我们除去,白通等必能成功无疑,此举非但大快人心,还免因此生出后患。人说白通手辣心狠,疾恶如仇,照此作法,所杀全是恶人,也不为过。

“我便请他进来坐上一会再走,他偏不肯,说井大姊在家等他夜来赏月小饮,业已耽搁,恐其在家悬念,只将那柄蜈蚣剪借去,并说所遇前辈异人,谈起司徒二妹性刚好胜,这几日内冯村来了不少贼党,均知寒萼谷是他敌人聚会之处,难免前往扰闹,有诸老在,外面又有神兽大黄守望,敌人一到,首先警觉,人在谷中自然无事,孤身在外行走,万一狭路相逢却是讨厌;寒萼谷后山怪人兄妹虽是旁门左道,女的人性颇好,虽受乃兄之逼,好些不已,并非本心,如能善与结纳,必可引其归善,将来免却许多烦扰,不可与乃兄同样看待等语。孙大哥知道此老料事如神,所说有因,令我转告,人便走去。所以去了这大会工夫。淑华二姊今朝才听大姊说她人好可爱,早想见面,一则连日忙于用功,又知伤病尚未痊愈,不便惊动,此时见人,果是胜于耳闻,只惜人太文弱,容易受欺。以后能和大姊一起学点武功,就更好了。”

淑华见连日所遇几位女侠,都是那么天真豪爽,真切诚恳,难得那么一见投缘,相逢恨晚,也极高兴,正在谦谢。良珠见她带有疲倦之意,人虽高兴,举动有点勉强,笑问:“二姊尚未痊愈,还是睡在床上再谈。我家中有客,也快走了。”紫枫也在一旁劝说。淑华方才受惊,本已头昏心跳,因和二女一见投缘,心中喜幸,又是初次相逢,不便失礼,原是勉强陪坐,听二女同声相劝,自己也真力乏不支,只得告罪,依言卧倒,再三留良珠多谈一会,等晏瑰转来再走。良珠觉着出来时久,家中来客又是长辈,只得又坐了一会,告辞回去。淑华还要起送,良珠力辞,说:“你我一见知己,以后成了自家姊妹,还要常时相聚,无须客套。”紫枫也说“不必。”淑华也觉头晕,只得罢了。良珠走后,紫枫看出淑华疲倦,推说要做功课,便自辞去。

淑华人已疲极,想了些时心事便朦胧睡去,醒来天已快黑。先是晏瑰回转,说:“往寒萼谷去了一次,因奉简冰如之命往探贼巢虚实,并想就便寻一老友,归途又往寒萼谷回信,两次均与良珠相左,不曾见到。听说人已来过,二妹你看此女如何?”淑华便说:“良珠实是神仙中人,妹子蒙她看得起,以后成了姊妹,实是万幸。”正说之间,忽听外屋有人走动,晏瑰走出一看,正是三姑,说:“周文麟业已引来,现在门外等候。”晏瑰令她先不要对淑华说,看二人相见是何心意。跟着文麟久候三姑不至,走了进来,前文已有交代。

淑华伤病本已好了十之八九,只为思念爱子、良友,想起身世孤苦,心中愁闷,及至文麟寻来,多年知己,生死患难之交,劫后重逢,又听说爱子文武学业俱都大进,并还死里逃生转祸为福,与小侠女李明霞彼此情好,将来必可结为夫妇,他那六阴死脉非但不会短命,因得异人传授,以后只比常人还要强健长寿,不由喜出望外。虽然文麟痴心深情,苦恋自己始终不变,左右两难,爱子又快成人,是块心病,毕竟将来的事,眼前放着多情貌美的蔡三姑和司徒良珠,只要日常苦口劝说,也许能有挽回,使其选择一个结成良姻,免得误己误人;等到文麟结婚之后,再带爱子回转家乡,将田产变卖,索性搬来山中,和文麟夫妇住在一起,朝夕相见,今生虽无同梦之想,彼此心神上总可得到一点安慰,免去好些相思。念头一转,觉着有理,心事放开,人更精神起来。文麟见她有说有笑,也极高兴。

蔡三姑虽是情痴,钟情文麟,但知二人多年心头爱侣,淑华非但貌美温柔,言语气度无一不好,又见二人相对惊喜、情发乎中自然流露之景,想起人家相好在前,也就强把心思放开,只管羡慕,自怨命苦,遇不到这样多情郎君,因见文麟对她殷勤,比以前亲切得多,并非故意做作,知其情有独钟,对于自己实是感激愧对。此事本来不能怪他,也将前念放开。晏瑰更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奇女子,对于二女,固是投机,便对文麟,也有好感,觉着这样男子,也颇难得。四人谈了一阵,淑华提议,又将何紫枫拉来同饮。宾主五人谈笑风生,俱都高兴非常。

紫枫人甚豪爽,席上说起:“方才良珠本要拉我往寒萼谷夜饮赏月;只为大姊未回,二姊一人在家,只向四婆一人会武,恐有贼党来犯,无力并顾,因此未去。听孙大哥口气,好似良珠二妹途中难免有事,不过孙大哥人最沉稳,遇事不动声色,方才急于回去,必知良珠途中有险,不是暗中护送,便是赶回家去将井凌霜大姊约来,因知良珠好胜,日前她姊妹二人又有一点争执,无事决不露面,却在暗中保护,我决料得不差,明日便可知道。”

晏瑰惊问:“良珠走了多时,枫妹方才怎未提起?”紫枫笑答:“她刚走不过刻许大姊便回,天已将近黄昏,所行必是小路,否则大姊已在途中相遇,怎会错过?现在计算,还不到两个时辰。我听孙大哥的口气,事情虽险,似无大害。他夫妻的性情我所深知,井大姊又积良珠至好,真有危险,决不是那等说法。我想那位老前辈既知此事,也决不会袖手。我又忙于用功,没有过来,刚将功课做完,想凑热闹,吃点好酒好菜,三姊便来喊我。我想无事便罢,如其有事,必在阎王沟一带,一则当地形势险恶,无论是走何方,均是必由之路,怪人兄妹所居又与当地相对,有人在崖上走过,老远便可看出,和寒萼谷成三角形,良珠如其越崖而过,容易被人看出,日前听说怪人对于良珠原有求婚之意,不是他妹子知他妄想,再三劝止,有时表面相助暗中化解,良珠就不被他暗算,也必与之破脸,成了仇敌。听说怪人至今不曾死心,兄妹几乎为此反目,他新近又得到一对奇怪兵器,如不是他夫妻暗中相助,突然遇上还真讨厌呢。”

晏瑰闻言,面色立变,略一寻思,便对淑华、三姑说:“我这人向来不拘小节,今夜还有点事,不知何时回转。这里被褥床铺俱都现成,要甚东西,寻不到的,可问枫妹、向四婆要。你姊妹和文麟均非世俗儿女,知己骨肉之交无须避甚嫌疑,如愿同居一室,分为两床安眠,一叙别后相思和彼此的心情自然是好,否则就这两间房,由你三人自便。我家没有佣人,只一个向四婆,但她年老孤僻,最好不去睬她,我们自己动手安置。明朝也许能把煌儿与二妹带来,我先走了。”

紫枫笑问:“大姊,你料良珠二妹如与敌人狭路相逢,这时还在动手么?”晏瑰笑答:“事尚难料,也许不会这久。我真恨那野人不过,也不照照镜子,凭他那样丑恶残忍的野人,也敢胡思乱想,真个该死!日前听说他养有好些毒虫猛兽,常用生人喂养,所杀虽是恶人,这样凶残行为,先就容他不得!早就有意寻他,今日竟敢欺我好友,只要被我遇上,管他是甚来历,我也做了再说。三妹这里不熟,二妹、文麟更是初来,你酒量好,可代我作主人,先陪他们畅饮些时。等到吃完,再帮他们安排卧处,代取应用之物,多谈一些才许回房。好在都是骨肉之交,就有甚话,不用避人,老伯又未回山,能和他们同作长夜之谈更好。”说罢,走往屋内,戴上面具,换了一身密扣短装和一件披风,带了宝剑,匆匆往外走去。

紫枫笑道:“我这位大姊比我还要性急,听不得一点不平之事。我想孙大哥所遇老前辈,虽未说出姓名,对于此事必有安排,凑巧也许所遇异人就是家父。他老人家虽然隐居本山,照样山栖野宿,和昔年一样,轻易不肯回家,过门不入成了常事。自从去冬请来白莲大师传我越女剑法之后,便一去不归,踪迹却在后山一带。妹子几次寻去,再三请求,都不肯回,并还难得寻到,否则除了简太师伯,别人未必能知怪人来历。要是家父得知此事,良珠若与怪人相遇也可无妨,不是这样,妹子早赶去了。”

淑华爱极良珠,闻言心方一惊,忽听远远传来吽的一声兽吼。文麟听去耳熟,方要开口,紫枫已先惊道:“此是寒萼谷守洞怪兽大黄,怎会在此吼叫?莫非良珠真个遇险不成?”淑华、文麟闻言大惊,文麟便要出外探看。三姑拦道:“相隔尚远,你去不得。良珠如不是敌人对手,连我去了也是白送,你更不行。”

紫枫接口道:“此言不差。我料大姊还未赶到当地,必是大黄看出不妙,想大姊往援,怒吼告急。听这吼声相隔不近,这一带山径曲折,上下绕越之处甚多,走路赶去,少说也有八九里。听吼声来路,也许良珠没有走到阎王沟便遇对头。当地两面削壁,底下一条深沟,想是急于回家,打算由下面横断过去,到了对崖再走山头直路,这样走法虽然奇险难行,路却近出两倍不止。因非寻常往来之路,故此大姊那好目力,归时天还未黑,都未遇上。双方动手时候必已不少,这样险僻之地,不知怎会遇见敌人?我便追去,也赶不上。大黄必已先到。大黄乃北天山特产猛兽,与白云窝金狒同类,最是灵警。我虽不通兽语,去年往寒萼谷寻它,曾听司徒兄妹说起它的特性,听得出它吼声喜怒;也许看见主人与强敌相持,它也被敌人绊住,有力难施,才会这样情急。这东西力能生裂虎豹,手捉飞鸟,御风而行,其急如飞,比冯村恶兽黄猩子还要厉害,多高本领的敌人也经不起它一爪,对方必有怪人兄妹在内。好在大姊赶去,大黄吼声必已听见,今夜无云,月光又好,决不至于错过。我去无用,还要防到冯村贼党万一来此扰闹,不能离开。我们不要说话,留神静听,再隔一会就可听出双方胜败了。”

随听大黄怒吼连声,远远传来,仿佛声在地底,入耳甚闷,隔不一会,又听一种兽吼,声甚洪厉,双方怒吼不已。刚听出大黄与另一恶兽拼斗,猛又听一声极凄厉的吼声,大黄跟着一声长啸,底下便没了声息。紫枫说:“听此吼声,大黄似已得胜。如何双方都不再吼啸?此事奇怪。”忽听院中有人在喊“幺女。”

紫枫应声奔出,隔了半盏茶时回转,进门便道:“爹爹方才回来送信,说冯村来了几个华山、五台两派的余孽,大约今夜便要去往寒萼谷生事,凑巧还来这里骚扰。这里孤零零一所茅篷,平日自然无事,就有什么毛贼来此,有大姊在家,也是自寻死路,目前却是不然。一则冯村有一贼道,与离此五里双松坪大智庵隐居的老尼师徒相识,今日午后贼道往访。那老尼昔年虽是异派中人,在峨眉斗剑以前便痛悔前非,带了徒弟隐居本山,平日步门不出,只种一些山粮度日,清规甚严。恶道并未将她请动,归途无意中望见这座茅篷,同时又遇孙大哥由峰顶纵下匆匆回去,先拿不准是敌是友,回到冯村一说。老贼冯越知道后山一带,不是他的同党便是对头,因听孙大哥武功极好,生了疑心,迟早必要命人来此窥探,如见周兄、三姊在此固是不容,便见我们,也必不肯放过。大姊今夜事完便要往寒萼谷待命,听简太师伯指挥,暂时不会回来。我们这面人少,有好些事均要她办,分开力弱,你们三位更是可虑。本来大姊还不服气,想要回来坐镇,因有简太师伯之命,不敢违背,我爹爹又再三相劝,说大家暂住寒萼谷,非但人多热闹,还可就便向诸位长老讨教,使二姊母子早日重逢,妹子也得好些益处,这才答应由爹爹回来通知,连夜起身迁居寒萼谷。这里便由爹爹和向四婆留守。贼党不来便罢,贼党如来,也有法子应付。你们三位一走,便少好些顾忌。并说良珠二妹果在阎王沟前面遇到强敌围攻,说来话长,时机瞬息,敌人发难也许就在眼前。爹爹已同了一位老前辈去往前途山顶守望,遇见敌人便迎上前去将其引开,为我们断后。此时起身,越快越好。”

三姑因和良珠有仇,虽经晏瑰、淑华、文麟三人再三劝解,淑华方才又向良珠力说三姑身世可怜实是好人;三姑也知良珠对她已无敌意,想起前事终是难过,还想不去,当地如不能留,便要回转家中。紫枫忙道:“三姊你真糊涂!老贼因你拼命犯险往救周兄,当着沙镇方给他难堪,以前许多阴谋无耻之事虽未十分明言,语多刺骨,老贼作贼心虚,无地自容,业已恨你入骨,必有毒计。你如回家,比在这里还要凶险。你又孤身一人,村中就有几个会武的,决非贼党对手,万一被他擒去,死活两难,岂不冤枉?”

三姑闻言,想起身世经过,好生悲愤,忍不住流下泪来。文麟见她悲苦,心中不安,又见紫枫已将晏瑰和淑华的一个衣包拿将出来,重新扎好,又取了两床被褥,以防人去太多,万一司徒家中准备不及之用,刚收拾好,便连声催走;淑华又向自己暗使眼色,忙凑过去,低呼:“三姊不要伤心,都是小弟累你受害。司徒兄妹为人义侠,最是真诚,如今已知三姊为人,只有同情,决无轻视。三姊便不看二姊小弟薄面,也应看在大姊脸上,请快走吧。”

淑华在旁听出事情紧急,紫枫连良珠遇险经过都来不及说,惊弓之鸟,早已胆寒心跳,也在一旁拉住三姑的手,连声劝告,并说:“我们今已成了异姓姊妹,义共安危,三妹如其不走,我和文弟只好陪你同在此地听命,都不去了。”三姑见她满面忧急,词色诚恳,便文麟也是那样情急亲切之状,不禁感动,强笑答道:“我实无颜与良珠相见。妹子生来苦命,从无一人对我真个关切,想不到二姊对我这样情厚,就是被人笑话也值得了,遵命就是。”文麟忙道:“司徒二妹天真义侠,人是再好没有,以前误会业已解开,以后只有彼此亲近。三姊不必多心。”三姑听他称赞良珠,想起前事,心中一酸,气愤愤看了文麟一眼,想说又不好意思,便不再理他,转身笑说:“二姊病体初愈,人又文弱,此时想起枫妹要拿包裹,不能背人,这位周相公走这样险峻的山路,自己还未必好走,我不去还真不行呢。”说时,紫枫已将包裹行李匆匆打好,寻来一条扁担挑起,闻言笑道:“本来我想背二姊,请你来挑,到了路上再换人也是一样。”

文麟觉着身是男子,空身上路不好意思,忙说:“这一段路似还平坦,由我先挑一程如何?再不,分将开来也好。”紫枫笑说:“周兄你虽练过几天武功,这类险径却未走过,如何还挑东西?分开来拿,反更吃力麻烦。”三姑接口道:“周相公,你算了吧!你不挑东西,到了险地还要别人照应呢。这不是客气的事,你看我二姊多好,她那样温柔周到的人,真把我当作亲姊妹一样,一句门面话都不说。力与心违,何苦来呢?你要真不过意,到了平处,你我把二姊背上一段,不更好么?”文麟知她借题发挥,眉宇之间隐含幽怨,回忆前情,也实过意不去,不由面涨通红,低声央告道:“都是小弟不好,三姊不要生气。”

三姑见他满面愧容,也不再多说,一面忙着取了一条长绸带,连同身边套索,将淑华全身网住,背在身后,随了紫枫一同走出。淑华见她意诚情真,心更感动,知道非此不可,无法推谢,只得听之。到了路上,悄声说道:“三妹,我先蒙你和大姊救命之恩,又待我如此好法,将来怎么报答你呢?”三姑凄然答道:“不怕二姊多心,我两姊妹都是苦命人。你还有个对你终身不二的良友时刻关切,膝前又有那好佳儿,妹子却是孤苦零丁,一无所有,难得遇到姊姊这样一个异姓亲人,我已认为幸事,但盼以后能和二姊长聚一齐,永不离开,早晚得到你一点温情,不似以前孤鬼一样,稍一疏忽便受恶人欺凌暗算,就心满意足了。”淑华见她伤心,忙安慰道:“三妹不要悲苦,我和你情同骨肉,无论如何也必尽心,总要做到大家称心如意才肯罢休,放心好了。”

文麟虽然不便背人,心心念念仍在淑华身上,明知三姑轻功极好,走到路上,看出那一带不似日间所见山路,果然险峻非常,仍不放心,紧随在后,一听淑华语带双关,心甚愁烦,知其必要强迫答应三姑婚事,但又无计可施,走了一段,心正难过。紫枫挑担在前,忽然赶回,低声说道:“前面不远便是阎王沟。我已望见爹爹同了一位老前辈朝冯村来路眺望,不时在崖上走动隐现。那位老前辈业已迎上前去,飞行绝快,也许有甚强敌赶来,心正惊疑,爹爹忽由侧面赶过,吩咐到了阎王沟前,先寻地方藏起,免被敌人发现。我们快走。”说罢,又往前面赶去。

三姑见路甚难走,自己无妨,恐文麟万一失足,回顾淑华道:“文弟虽练过轻功,到底功夫还浅,这条路实在太险,一个不巧难免失足。我和你二人生死骨肉之交,不应再有嫌疑。请你伸出手来将他拉住,妹子常时由此往来,即使他滑跌了,有人拉住可以无事,免得前后分开顾不过来。”淑华闻言一惊,想了想,笑道:“你和他也是姊弟,你拉他走,和我一样,我又没有力气,拉也无用。”

三姑始而不肯。淑华见所行是一岭脊,宽窄不等,怪石低昂,崎岖异常,先在黑暗之中,三姑走得又稳又快,一路低声说笑,还未觉着,后有月光由山缺照下,这才看出当地一面绝壑千寻,深不见底,一面是片陡坡,形势奇险,山风又大,如换自己,早已被风吹坠,三姑却是行若无事,从容前驰,不知文麟近在山中练了几个月的轻功,得有峨眉真传,禀赋又好,并不妨事,连三姑也是关心太甚,想起文麟一个书生,深夜荒山行此险径,心胆一寒,不由脱口说道:“三妹请你不要怪他,早晚总有向你赔罪之时。如说姊弟之情,你我都是他的姊姊,彼此心迹光明,谈不到嫌疑二字。我实是手弱无力,恐有危险,真要当我故意推辞,我两人都拉他一把如何?”

文麟见淑华边说边朝自己招手,那一带地势恰又较宽,忙即凑近,刚想去拉淑华的手,淑华怒视了一眼。三姑还当文麟真个害怕,过来拉她,心中一软,恰巧回手接住。淑华见他回看自己,只得伸手拉住文麟肩膀,笑说:“一人一手,叫她如何走路?我二人一上一下将她拉住,就有一个疏忽,也好一点。”口中说话,偷觑文麟,手虽递于三姑,目光却不时望着自己;三姑却是一片真心,遇到险处,不时低声嘱咐,拉得甚紧。淑华看出文麟全神注定自己,毫不理会三姑,一面连打手势,假装负气,把头往外一偏。文麟从小受制已惯,恐其不快,勉强说道:“三姊你背了二姊,又要留神脚底又要顾我,岂不吃力?我拉你吧。”说罢,反手将三姑手腕连同衣袖一齐拉住,淑华方始回过脸来。

三人各有心思,走不多远便到阎王沟前危崖顶上,下面乃是一条又深又阔的山沟,形势比来路还要险峻。紫枫低声悄说:“你们背着人不能走快,我真担心事呢。那旁想已动开手了,快到下面崖洞里面藏起。洞在半山崖上,恰巧斜对敌人来路;又背月光,既可上升又可观战,索性等到双方分了胜负,看清形势再走。如我料得不差,敌人许往青峰顶茅篷扰闹也未可知,不是拿他不稳,为防他往寒萼谷去,中途被他追上,难于藏避,此时便可起身了。下面便是良珠二妹遇险之处,人还不知受伤没有。我们到了洞中谈上一会,再相机起身,敌人来意也知道了。”边说边引众人顺着崖坡往下走去。

两面都是峭壁,只此一条崖坡,虽极险滑陡峭,曲折又多,仗着二女轻功极好,文麟也有一点根基,走起来并不费事。就这样三姑、淑华仍不放心,将文麟拉住,一同绕到中崖角上一座险僻石洞之中,藏在里面朝外窥探,一面谈起良珠遇险经过。 jVPiuS41N0b4H/7j3LzBRatE78P4ykFRMiWxoizfRmEhorI137EjkCIS/5fp/c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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