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很好,可是少年他不在身边。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春日百花秋夜月,夏时凉风冬时雪。
这大抵是四季中最美的景象了,如果,如果这些美好都有你陪我共赏,该多好。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是我写过的结局最遗憾的一部青春题材稿子。为什么?因为他们都还活着,他们明明深爱着,他们明明可以为了对方付出自己的生命,可彼此之间就这样生生地错过了。
作为旁观者来看,不过是观一场无关紧要的事。但倘若自己便是这场戏里的主角,才知道“选择”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放弃”是最痛苦的事情。
苏轻心在万分惊恐的情况下,听到了魏然那一句“苏轻心又笨又迷糊,先让她对自己服服帖帖的,最后甩了她才爽啊”,换作任何人都会陷入失望与绝望,她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魏然可以拯救自己了,但此时此刻那个少年却已然“放弃”了自己。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之间所谓的缘分就已经断了,彼此之间再喜欢,也回不去了。
距离苏轻心离开魏然,已经有六年了。六年里,一棵树的年轮都会增加六圈,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变化了。
我接下来要讲的一个故事也起始于那两年,同苏轻心与魏然的遗憾无异。
故事的女主人公是我的一个朋友,2011年时,她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大二学生。
张微瑶是个大小姐,一个不学无术仍旧有大把零花钱的大小姐。
性格冲动,微微高傲,人缘不是特别好。
她在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不是想着自己喜欢的专业,而是想着能在大学里谈一场偶像剧般浪漫的恋爱。
2010年她来到长沙念大一,2011年还是单身。
“喂,张微瑶,你还没找到男朋友啊?”室友一边化妆一边“嘲笑”她。
张微瑶躺在宿舍床上,一边用手指玩着平板电脑上的水果忍者游戏,一边板着脸说道:“你懂什么?姐在等良人!等一个一辈子都可以在一起的良人!”
“搞笑。”室友说,“现在谁谈个恋爱还那么认真?”
张微瑶抬起眼皮子,一脸冷漠。半晌,她将平板一扔,钻进被窝开始玩手机。真的很无聊,没什么朋友可以聊天,于是她就一遍遍刷新着QQ空间、朋友圈,结果还是很无聊。
张微瑶在被窝里叹了一口气,手机界面留在微信上。
她无事可做,盯着微信里的“漂流瓶”盯了很久,然后慢慢打开漂流瓶,在里面写了一句文艺的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
接着,她手机“叮叮叮”地响起来,张微瑶瞟了一眼,发现大多是“什么意思啊?”“你好啊美女。”“美女出来玩吗?”以及毫无意义的动态图。
“这些人怎么这么无知?”张微瑶忍不住吐槽。
正当她想要关手机的时候,忽然又收到一条漂流瓶信息:
——满船清梦压星河。
张微瑶见到这个回复,来了点兴趣,继续回:
这么多人理我,就你回了后一句诗。
对方说:
是吗?那挺巧的。
张微瑶想了一会儿,说:
聊会儿吧,我太无聊了。
对方说:
可以,不过只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我要忙其他事情了。
张微瑶笑起来,二十分钟啊,足够了。
对方回的消息中充满着温柔绅士的气息,张微瑶躲在被子里一边笑一边跟对方聊天。她说:
小哥哥,别忙坏了身体,我前几天做个网页设计做了通宵,不但没休息好,反而还被老师骂做得不好。你可千万别被老师逮住了小辫子。
对方笑:
哈哈,老师逮不住我的小辫子。
张微瑶:
那你等会儿要忙什么呀?
对方说:
洗衣服,放了一周的衣服堆在那儿,该洗了。
张微瑶捂嘴笑:
那你现在去洗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张微瑶翻个身,将手机放在胸口。她知道,作为一个女生,不能太过热情。和这位小哥哥聊天有趣,不像那些肤浅的男人,她喜欢。
第一次聊天,张微瑶知道对方貌似不是学生了,目前单身。
而后隔了几天,张微瑶再去看——对方并没有把她删除。
她开始拿着手机给对方发消息: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出自何处?答对了请你吃糖。
对方几乎马上回复道:
这个真答不上。
张微瑶不开心:
那我就不请你吃糖了。
对方说:
没关系,答不上就我请你吃糖。
张微瑶沉下去的心立马又浮了起来,问:
怎么请?
对方说:
我正在给我的小侄子买糖果,可以顺带买你喜欢的。
张微瑶像真的吃到了糖一样,心里甜滋滋的,她说:
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啊!
然后,她就把“好友申请”发了过去,一会儿,对方就通过了好友验证。
看到对方的“正品”微信,张微瑶马上就去浏览对方的朋友圈了。一个月不过一条的更新频率,都是几句文艺段子,微信名叫“钟先森”的男子给她留下了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不一会儿,钟先森给张微瑶发来几张图,附上文字:
这几种类型的糖果喜欢吧?
张微瑶按下语音键:
喜欢啊,你尽管挑,我都吃得完。
对方也回复一条语音信息,夹着笑意的“好”。
半晌又说:温柔一点吃,别长胖了。
张微瑶听见他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激动,高兴地在床上打滚。他声音可好听了,低沉有力、充满磁性,标准惑人的播音腔。
张微瑶想,她似乎捡到宝了。
三天后,张微瑶收到了钟先森寄来的包裹。里面躺着各色各样的糖果,每一种口味的糖果只有两颗,钟先森在包裹里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糖果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你尝尝鲜就好。
张微瑶沦陷得更彻底了。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好男人中的极品,寻常人打着灯笼找一辈子都找不到,可如今却让她给遇见了。
所以,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将钟先森追到手。
张微瑶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晓得男人吃哪一套,她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在钟先森的世界里如蜻蜓点水般静不可闻,却又让人难以忘却那片微微泛开的涟漪。
钟先森对张微瑶的热情从来不会排斥,也不会失去耐心,他就像夏日的山泉,冰冰凉凉,让人格外舒服。
后来,张微瑶知道了钟先森的名字——钟寒。
一个真的像山泉叮咚淌过心间的令人愉悦的名字。
张微瑶对钟寒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了。她不知道钟寒对她是哪一种感情,但她可以肯定,钟寒对她有感情。
张微瑶开始在室友面前说起钟寒,室友们听着她满面春风地说着这个温柔的人,心里是嫉妒的。因为她们不喜欢张微瑶,又怎么会真心恭喜她?
于是室友们开始泼冷水:别傻了,网络那么虚无缥缈,你还当真了?小心是骗子!
张微瑶有些吃瘪,不再说话。
她一个人坐在上铺床上,手里握着手机,界面是和钟寒的对话框。她想了很久很久才打了一串文字过去问他:
钟寒,你觉得网络真的很虚无缥缈,一切都不可信吗?
钟寒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
发生什么了?
你看,他多细心。这让张微瑶有些难过,这样的难过并不是源于室友对她的针对,而是钟寒对她的好。
张微瑶想了一会儿才回复:
没什么,只是问问。你在做什么呢?
她岔开了话题。
钟寒没有再问,而是告诉张微瑶,他在准备出差的行李。张微瑶问他去哪儿出差,他说暂时不清楚,只跟着上司走就行了。
然后,张微瑶没有再问了。
她贴心地认为,自己不能用负面情绪影响钟寒,可是她没有想到,钟寒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温柔和细心。
那是2011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
张微瑶一个人将手揣进呢大衣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今晚很热闹,但是这些热闹与她无关,不过她并不觉得孤独和寂寞,因为她耳朵上挂了一个耳机,她正在跟钟寒打电话。
钟寒在电话里问:“南方过年的氛围和北方有什么不同呢?”
“我没见过北方的氛围,但是在长沙,大街小巷都挂满了中国红。新年的热闹气氛到凌晨只会更加沸腾。”张微瑶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掌心。
钟寒感慨地说:“真羡慕啊,太原这时太冷了。”
张微瑶傻兮兮地笑了两声,又说:“没事儿,你就躺在房间里,我一会儿去橘子洲头看烟花,你别挂电话,让你听听烟花的声音。”
“好。”钟寒回答,温柔又慵懒。
半个小时后,张微瑶坐车来到了橘子洲。那晚橘子洲头十分拥挤,大家都在等着那场跨年烟花的绽放。
“这里太吵了,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张微瑶尽量找人较少的地方。“没关系,我听得见。人确实挺多的。”钟寒说。
张微瑶哈哈笑起来:“我跟你说只怕你都不信,我现在站在洗手间门口呢!哈哈哈!”
“跨年烟花秀还有多久呢?”钟寒微微笑起来。
张微瑶看了下手机,说:“马上马上,还有两分钟,认真听吧!很热闹的。”
“嗯。”钟寒忍不住翘起嘴角。
手机屏幕上的分针跳了两格,湘江之上缓缓绽开缕缕光芒,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湘江两岸。霎时,轰隆绽放的烟花与人们的欢呼声融为一体,张微瑶对着耳机线上的麦克风喊道:“钟寒,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耳机里传来他磁性的声音。
也看到了呢。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生,他留着板寸头,脸型微长,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出了一条细长的弧度。他很好看,是那种不笑时显得温柔,笑起来略带邪气的长相。
那个少女站在洗手间外面的一个石桩上,几乎要跳了起来。
他朝她走过去,说:“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
“看到了?”少女并不知情,也没想那么多,“你们那里也在放烟花吗?”
“我看到的不是烟花。”他的眼睛穿梭过人海,落在她的身上,“是站得高高的你,努力在烟花声中大声跟我讲话的你啊。”
张微瑶怔了一下,四下忽然变得空空,只听得见她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她好像真的听不见周围的喧闹了,目光缓缓地在人群里探索,最后落在朝她走来的男生身上。男生个子高高的,有着勾人心魄的微笑,她一时间僵直地站在原地,视线再也无法挪开。
叮——有心弦被轻轻拨动。
张微瑶站在石桩上,微微地俯视着走过来的男生。她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手脚似是不听使唤,僵硬到动弹不得。
“张微瑶。”钟寒站在她面前,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
张微瑶在那一瞬间猛然回神,脚下一滑,从石桩上摔了下来。钟寒眼疾手快地上前,当他的手稳稳抓到她手臂的时候,张微瑶似触电般弹开,推开钟寒闷头就跑了。
她不敢相信,那真的是钟寒吗?是她在微信里聊了半年的钟寒?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跑着跑着,张微瑶就慢了下来。
她这样的反应,一定会让钟寒很难堪吧?可是自己从未谋面却暗恋着的男生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所以,她慌不择路地跑了。
心如擂鼓地跑了。
张微瑶停下来,有些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门。回头看一眼吧,也许真是自己认错了,那个人可能不是钟寒,只是一个认识自己但自己并没有认出来的人。
对了,电话还没挂呢!
张微瑶慌忙掏出手机,看见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她屏住了呼吸,再也不敢出声。
“对不起,我如此唐突。”电话里忽然响起钟寒的声音。
张微瑶的心再一次如悬在绳上似的不停摇摆,她的手指空空地抓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微瑶,回头。”钟寒说。
她又愣了愣,最后脖子僵硬地转过去。
钟寒穿着过膝的灰白色呢衣,一条长长的耳机线从他的口袋延伸到耳朵。他的声音还在电话里响起:“如果我真实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不会觉得网络虚无缥缈了吧?”
张微瑶惊诧地缓缓张大嘴巴,他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来到了这座城市吗?难道她那次未说出口的情绪都被他细心地捕捉到了?
“我给你时间适应一下,三分钟后若是适应好了,你就走到我面前来,要是还没适应好,我就走到你面前去。”钟寒温温柔柔地说,生怕一不小心又将张微瑶给吓跑了。
张微瑶站在人群里,一切像大梦初醒,可梦醒后,眼前的男生还站在自己面前。
这大抵是最美的梦了吧?
张微瑶眼睛有些湿润,她微微哽咽,隔着距离在电话里问:“你为什么要过来啊?该不会你出差就在……”
“因为喜欢你啊。”钟寒打断了她的话,隔着人海,张微瑶能看见他眸底的星光。
“三分钟到了。”钟寒笑起来,缓慢地朝张微瑶走去。
很久以后,张微瑶问钟寒,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他们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
钟寒说:“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情况下,总要彼此了解透彻才敢说喜欢。但是你不一样,你让我喧闹复杂的生活多了些惬意,我喜欢这样的惬意,因此,我愿意走到你面前,等我们见了面、了解了彼此后,再一起考虑是否交往。”
那天钟寒从太原远赴长沙,小住了三天。
那三天里,张微瑶第一次体会到和喜欢的人约会是什么样的感觉,3天,72个小时,4320分钟,259200秒,她没有一刻不是嘴角上翘的。
三天后,钟寒问张微瑶:“你考虑好了吗?”
张微瑶有些不自信,低头问:“可我有很多的缺点,以后你会包容我的这些缺点吗?我害怕你受不了这些缺点,会离开我。”
钟寒摸着张微瑶的头发,低声说:“我也有缺点,每个人都有。”
他说得那样诚恳,张微瑶信了。
事实上他当时说得真的很诚恳。
张微瑶勇敢了一把,如果对方是钟寒,她愿意异地恋,愿意尝试这一场看起来虚无的感情。
她答应了他,说:“此后,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钟寒临走前,拥抱了张微瑶。
然后,他们陷入了热恋。
张微瑶熟记钟寒的作息时间,因此,钟寒上班和休息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去打扰他。她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媳妇儿,安静的时候格外安静,和钟寒煲起电话粥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个话痨。
他们之间一直甜甜蜜蜜的,没有过任何争吵。张微瑶体谅钟寒的工作,钟寒体谅张微瑶独自一人,他们互相体谅、互相成长。
从大二到大四,张微瑶每个假期都会飞到钟寒所在的城市,钟寒带她大江南北地走,带她见识了许多不一样的风光。
那三年里,张微瑶献出了自己所有的第一次,从灵魂到肉体,她都给了钟寒。
大四毕业的时候,宿舍里其他女生都跟自己的男朋友分了手,只有张微瑶还在跟钟寒交往。这个时候,那些室友总算看出了这对情侣的感情确实深厚,再也没有泼过任何冷水。
一拿到毕业证,张微瑶就奔向了太原。
她想,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可以天天和钟寒在一起了。钟寒把复式的一居室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张微瑶住进来。
张微瑶搬进钟寒的家里后,两个人每天都如同度蜜月。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把钟寒照顾得非常好,每天都忙着学做不同的餐点。
如此半个月后、一个月后、两个月后。
某天,钟寒从电脑中抬起头,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儿的张微瑶,问:“瑶瑶,你在校实习做的是什么?”
张微瑶扭头:“我没实习啊。”
“那你……”
“我让我爸给我开了个证明。”张微瑶笑嘻嘻地跑过来,从背后抱住钟寒的肩膀,“工作做完啦?”
“不是。”钟寒轻轻抓着张微瑶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瑶瑶,我只是觉得你天天在家做家务,太无聊也太辛苦了,我们公司现在在招人,你有没有感兴趣的职位?我帮你去说说。咱俩在一起工作不是更好吗?”
“不好。”张微瑶顺势在钟寒的腿上坐下,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我就只想把你照顾好,其他的什么也不管。反正我老爸赚的钱够我花一辈子了。”
钟寒轻轻拍着张微瑶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的想法里,他当然希望张微瑶有一份独立的工作,不管她能赚多少钱,最好要有这么一份工作。
无论如何,他希望两个人是互相依赖,却又各自独立的。
钟寒有点矛盾,他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毕竟张微瑶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到此地。钟寒想了一会儿,就心软了,算了吧,等等再说。
可是就这样等着等着,就等出了问题。
张微瑶以为她和钟寒永远都不会吵架。
为了争取一个项目,钟寒忙了起来,下班需要去应酬,有时候还要飞国外谈生意。张微瑶在家里太过无聊,于是给钟寒打电话。
她可怜兮兮地趴在沙发上,跟钟寒诉苦:“亲爱的,人家好无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钟寒躲在卫生间接她的电话:“瑶瑶,我在跟客户吃饭,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先挂了,我一会儿回酒店给你打电话。”
张微瑶闷闷不乐地说:“那好吧……”
然后她挂上电话,闷在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狗血的连续剧,她独自一人待在家里,闷得接近窒息。
钟寒有时候加班到很晚,张微瑶会给他发消息:“你加班孤单不孤单?我去你公司陪你好不好?”
钟寒没有回。
于是张微瑶又打电话给他:“亲爱的,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啊。”
钟寒有些疲倦,但仍旧好脾气地说:“瑶瑶,我在忙呢。乖乖在家里等我好吗?”
张微瑶不高兴了,有些埋怨地说:“什么破项目那么耽误时间啊?搞得现在我们相处的时间都没了。要我说,你别工作了,我们到处去玩儿!我爸的钱够咱俩花啦。”
听到这话,钟寒心里隐隐不舒服,好脾气快要消失殆尽:“瑶瑶,我跟你不同,你不用工作就有钱花,可我必须工作才有钱花。”
“可你为什么放着更好的生活不过,非要那么拼命地挣钱?我又不需要你养,对不对?”张微瑶纳闷地问,她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大抵无法体会普通打工族的心理。
钟寒深吸了一口气,说:“瑶瑶,我是男人。”
然后,他挂上了电话。张微瑶再打过去,他就直接关机了,再然后,他就没有心情工作了。
那天晚上回家,钟寒是背对着张微瑶睡的。张微瑶挪过去抱着他,嬉闹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钟寒拿开她的手,语气沉沉地说:“瑶瑶,我今天很累。”
张微瑶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
她默默地往后挪,看着钟寒的背影,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于是她暗自想:也许钟寒真的很累,毕竟他最近老是加班,体谅体谅吧。
于是张微瑶想开了,甜甜地冲着他的背影说:“晚安哟。”
晚安哟。
连续三天,张微瑶都是对着钟寒的背影说的晚安。
第四天,钟寒总算早早地下了班。他一下班后,就看见桌上摆着比平日更丰盛的晚餐。张微瑶系着围裙,又从厨房端了一盘鱼出来:“下班啦?快去洗手吃饭!”
钟寒放下公文包,去洗了个手。
餐桌上,钟寒默默地吃着晚餐,张微瑶却不动筷子,将胳膊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温柔地注视钟寒。钟寒诧异地抬头:“你不吃?”
张微瑶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怎的,钟寒好像看见张微瑶笑起来的眼角有不易察觉的泪花。
“怎么了,瑶瑶?”他问。
“没什么。”张微瑶笑容更深,可笑着笑着,她就把头垂下,偷偷用手背擦着眼睛,“没什么啊。”
“瑶瑶。”钟寒放下了筷子。
张微瑶的肩膀抽动起来,她深深地垂着头,两只手握得很紧:“我……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最近都不喜欢我了,我有些害怕,又不敢跟你说……我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我一想到以前和最近,我就怕有一天你会不喜欢我了……”
钟寒眉头一皱,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张微瑶面前把她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张微瑶躲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小女孩,钟寒有些心疼,也有些自责。
自打张微瑶来了之后,家里每一顿饭都很可口,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尘埃,每一件衣裳都叠得整整齐齐,她已经做得这么好了,他为什么还要责怪她呢?
他想,或许自己对张微瑶太过苛刻了。
爱情啊,不是生意,为什么非要计较那么多?
于是,钟寒暗暗告诉自己:不可以因为自己的想法和张微瑶的做法有微微冲突,就冷落她。两个人需要的是磨合和体谅,不是吗?
然而,每个人在理智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但人类的理智在感情前往往都太脆弱。
他们都以为自己在爱情里可以像上帝一样伟大,然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实到最后,钟寒还是有些介意张微瑶不够独立。
分手前一天,钟寒丢了工作。因为张微瑶的生日到了,他一整天都在跟张微瑶商量下班后怎么过,因此一不小心将数据填错了。
那是笔价值六百万的合同,钟寒少写了一个零,检查的时候以及签合同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被领导劈头盖脸地骂了一下午,然后被辞退了。
张微瑶知道钟寒被辞退了,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什么关系啦,大不了我们再找一个!”
钟寒苦闷地躺在沙发上,说:“工作没那么好找。”
“有什么难啊?你跟我回长沙,去我爸那里工作,保管比你在太原挣得多。”张微瑶满不在乎地说。
钟寒心里本就烦闷,听到张微瑶这句话的时候,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拔高声音:“你别什么都说你爸行吗?你要啃老别带上我!”
张微瑶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着钟寒。
钟寒扯了扯领带,铁青着脸进了浴室,将门重重地关上。
张微瑶呆呆地站在原地——那是钟寒第一次对她那么凶,她吓坏了,魂不守舍地在餐桌旁坐下来。
她等在那里,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忐忑不安地望着浴室的方向。
不一会儿,钟寒洗完澡走了出来。他头上裹着毛巾,看也不看张微瑶一眼,转身便进了卧室。
张微瑶站起来,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她的手指抠着桌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钟寒进了卧室后,再也没有出来。张微瑶不敢进卧室,她怕钟寒还在生气,她忽然觉得,在这场感情里,她爱得好卑微。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帮助钟寒。
于是,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网上找工作信息,然后挑选出来写在纸张上。她想着,她帮钟寒找了这么多工作,他一定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
第二天清晨,细雨滴滴答答敲击着窗台的时候,张微瑶推开了卧室门走进去,蹲在熟睡的钟寒面前,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钟寒,钟寒。”钟寒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张微瑶将写满工作职位的纸张拿出来,笑着说:“别担心,我找了好多工作,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和合适的?薪资、公司名称、职位、上班制度、交通我都列出来啦。”
钟寒翻了个身,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钟寒?”张微瑶晃了晃钟寒的身体。
钟寒睁开双眼,背对着她冷冷地说:“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张微瑶赶紧闭了嘴,缓了一会儿,她又弱弱地开口:“钟寒……”
她太聒噪了,钟寒心里越来越烦闷。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困倦又烦躁地盯着张微瑶:“你能不能看看表现在才几点?我在睡觉、睡觉!我累了那么多天,被辞退了我还不能休息吗?”
“钟寒你别生气……”张微瑶赶紧站起来,手里的纸张被她捏得变形,“我……我只是想帮帮你……”
“你不要老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吗?搞得好像我一个男人极其不道义地欺负了你!”钟寒接近抓狂,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凶。
“你别这么凶,我只是想帮你!”张微瑶有些着急。
钟寒正在气头上:“我不需要你帮忙,你也帮不了我什么!你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很烦!”
张微瑶微微一怔,眼泪淌下来:“我烦?钟寒,我怕你难过,我一整晚都没有休息给你列了这些信息出来,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
“张微瑶。”钟寒从床上下来,站在她的面前。以前,他那样的身高足以给张微瑶安全感,可如今他却给了她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因为我爱你,所以之前我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出来。你与其在这里忙着给我找工作,你不如让自己变得更独立一点!是,你是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你的后半辈子不愁了!可是我不同!我什么都没有,我必须为了未来努力!你啊……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我这种普通人的痛苦?所以我烦请你不要烦我,我需要安静!你懂吗?”
“我不是故意要烦你的,我是想帮你……”张微瑶摇了摇头,小声地啜泣。
钟寒深吸了一口气,他抱着头,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张微瑶,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你这样帮我只会让我觉得很有压力,我求你了……你别烦我好吗?”
“钟寒,我现在只会让你觉得烦了吗?”她伤心地问。
钟寒心里太复杂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微瑶。他之前一直都太迁就张微瑶,但此刻他不想迁就。
钟寒的沉默像巨大的黑洞一样将张微瑶禁锢在里面。她陷入其中,找不到逃离的方向。张微瑶浑身发颤,问:“钟寒,你还爱我吗?”
钟寒迟疑了片刻,看向她,反问:“瑶瑶,你觉得爱情观和生活方式不一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合适吗?”
吵架的情侣都很敏感。张微瑶感受到了钟寒话中的危险性,可她不似钟寒这般委婉。她抹了抹眼泪,认真地看着钟寒的眼睛:“你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们不合适,你要跟我分手是吗?”
钟寒闭上眼睛,转瞬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床上,重新背对着她。
张微瑶的情绪也渐渐上来了:“是不是?你一句话说清楚行吗!”
“是!”钟寒猛然回头,爆发似的吼了一声。
张微瑶身体一震,转瞬自嘲地笑起来。原来啊,原来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待她那么温柔的人啊,其实早就想要和她分手了……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幸福到白头,我觉得自己太单纯了……我也觉得自己现在说这些话太矫情。钟寒,你放心,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不会那么不要脸地缠着你。”张微瑶眼睛里的滚烫泪水快要决堤,然而她始终坚持着不让它们掉落。
她在认识钟寒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十分优秀,身材样貌样样都有,可遇到钟寒之后,她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钟寒,她所拥有的身材、样貌、钱财,全都是表面的。一个表面优秀的人和一个内涵深厚的人相比,她怎么会没有自卑感?
所以,她才想把家里一切都打理好,想让钟寒觉得,自己会是个乖巧贤惠的女朋友。
然而……
然而……
太讽刺了。
张微瑶狠狠地抹去眼泪,提了自己的包包就离开了。
钟寒要跟她分手,她再待下去,不是更丢脸吗?
可是她好想此刻钟寒能冲上来抱着她,紧紧地抱着,说:“瑶瑶,别走,我刚刚只是气话,我爱你,我爱你啊。”
如果他能这样冲上来抱着她,她一定会回头,并且所有的自尊都会抛下。
但是,钟寒没有冲上去抱她。
她一直走啊走,走到了火车站,他也没有来。
真的要分开了吗?
张微瑶孤孤单单地站在火车站的人群里,抱着自己的胳膊。以前也是这样的人群,钟寒穿过了人群来见她,此时此刻,他还会穿越人海来到她面前吗?
孤独又寒冷的少女一直望着那个他可能会出现的路口,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上午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了。
天黑了,张微瑶的心随着夜色的来临一点点死去。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北方凛冽的风刮得她脸上生疼,也早早吹干了她脸上的泪。张微瑶将包包挎上肩膀,转身去了售票厅。
在踏上回长沙的火车的前一分钟,张微瑶给钟寒发了最后一条微信:我走了。
然后便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一点也不心软。
火车上,张微瑶被春运的人群挤在过道里。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挤来挤去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她双眸无神,只有脸上的泪痕告知人们,她还活着。
她站了二十多个小时,眼眶也红了二十多个小时。
她在长沙下车时,腿几乎痛得走不动了。爸爸妈妈将她接上车的时候,她也仍旧像个木偶。爸爸妈妈以为她受了欺负,差一点就报警了。
至于钟寒,那天他睡得头脑昏沉,半夜爬起来时看到了张微瑶的微信。他再给她回信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消息已经发不出去了,他又给她打电话,发现电话也打不进去。
原来是被拉入了黑名单,钟寒苦笑起来。
或许还在矛盾之中,对于张微瑶的离开,钟寒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清晨,他开始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衣服,然后又一个人睡觉。
睡觉前他捡起地上张微瑶给他准备的那张纸,心里莫名地惆怅起来。张微瑶走了,家里忽然冷清了。
不,好像不止家里冷清,心上某个地方也冷清了。
钟寒叹了一口气,重新蜷缩回床上。
张微瑶离开的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床,换上了干净的西装,剃掉了长出来的胡茬,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如去见张微瑶时的模样。
他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就找到了一份同以往不分上下的工作。他这才觉得,原来对某些事情抱着积极的态度努力去做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确定工作后,他又开始给张微瑶打电话。
可是他打了一个月的电话,都没有打通。那时他心里在想,原来张微瑶做事这么决绝,于是,打不通,他就没再打了。
时光之梭从北方穿到南方,那里已是春末夏初时节。
距离与钟寒分手,已经三个月了。
张微瑶没了想要照顾的人,生活更为无聊。于是她去了自家公司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她其实很聪明,只要她想做,什么事情都能做成功。
唯独忘记钟寒这件事,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失败。
和钟寒分手的第六个月,张微瑶将他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她还想着他也许会打电话过来,甚至想着自己无意之间碰到了手机屏幕,不小心给钟寒打了个电话过去。
然而,这种“可能”以及“不小心”都没有发生。
张微瑶继续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滋味。
因为之前受过情伤,父母已经不准她自由恋爱了。对他们来说,经过自己双眼考验的男人才能放心地留在女儿身边。
于是,张微瑶开始了漫无止境的相亲。
妈妈常在她耳边说:“瑶瑶,爸爸妈妈的人生走了一大半,眼光不会错的。”
自从和钟寒分开后,张微瑶都是得过且过,生活中再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勾起她心中的波澜。父母给她安排相亲,她敷衍地点点头,也从来不拒绝。
她经常在精致的富有情调的小店里看着对面坐着的“绅士们”,微笑起来问他们:“你对我第一印象好吗?”
绅士们都会回答:“很好,张小姐你比照片上更漂亮。”
张微瑶于是有了更深的笑意,笑容里面裹着忽然涌出来的悲伤。她也曾问过钟寒:“我美吗?”
钟寒点点头:“美美美。”
“那你是因为我美跟我在一起的吗?”
钟寒伸出食指,轻轻戳戳她的额头:“因为你的性格。”
张微瑶想哭,他因为她的性格喜欢她,又因为她的性格跟她分手。既然如此,还不如只喜欢她的容貌,因为她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来维持这副皮相,可性格那种东西,太容易让人厌倦了。
张微瑶想了想,又继续问身前的男士:“如果我们俩交往了,你会带着我谈一场怎样的恋爱?”
那些男士都以为这是姑娘给的考题。他们想,眼前这个姑娘长得漂亮,又有钱,继续谈下去说不定有在一起的希望。现在的姑娘不都是一个样吗?喜欢各种浪漫、各种名牌。
于是他们都回答:“一切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买给你。”
这样的“情话”一点都感动不了张微瑶。
张微瑶反问:“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会身上只揣着几千块钱,带我大江南北地走吗?没有地方睡,我们就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空,没有东西吃,我们就去村民那里买几个饼干,去果农那里买几颗果子,遇到下大雨,咱们就躲进山洞里,然后烧一堆干枯的树枝取暖。你愿意这样带我去闯这个世界吗?”
那些男生听见张微瑶这样问,全都傻了眼。他们其中多为富二代,奢侈的生活过习惯了,忽然被这样问,个个都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初见张微瑶时眼中的光芒已经渐渐熄灭了。
这个女人有问题?好好的生活不过,干吗自讨苦吃——他们在心里这样想。
张微瑶看着他们变了的脸色,心里晓得彼此没有结果了。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钟寒。
再后来,妈妈都找不到可以介绍给张微瑶的相亲对象了,因为外面的人都在说张微瑶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面对这些谣言,张微瑶都是一笑了之,此时此刻,众人皆醉她独醒。张微瑶还在想念钟寒。
十九岁在一起。
二十一岁同居。
二十三岁分手。
然后她想他,想到了二十五岁。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到像钟寒这样的人了。
二十五岁那次生日,公司整个部门都在为张微瑶庆生,其中包括刚来公司实习的一个男孩。那一天也是男孩二十三岁的生日,所有人都下班了,张微瑶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只有那个男孩还坐在位置上,细心并享受地吃着刚才分给他的一块蛋糕。
看到张微瑶出来,男孩慌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瑶瑶姐。”那是张微瑶第一次看见有男生那么喜欢吃甜食,她对他笑了笑:“够吗?我那里还有一块,刚放进冰箱。”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够了够了。”
张微瑶看着男孩桌上那块被舔了一圈奶油的蛋糕,说:“下班了,一起走吧。”
男孩点点头,连忙背上背包,端起蛋糕边走边吃。
张微瑶送了男孩一程,在车上闲聊的时候,张微瑶才知道今天也是男孩的生日。一开始公司拿出惊喜的时候,男孩有一瞬间以为是给他准备的。
那是男孩踏出校园独自过的第一个生日。
停车时,张微瑶目送男孩下车,然后忽然喊住他:“生日快乐。”她努力回想这个实习生的名字,“安久。”
她想起来了,他叫方安久。
安久扭头看着张微瑶,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逐渐绽开笑容,重重地点点头:“嗯!瑶瑶姐,生日快乐!”
张微瑶笑笑,驱车离开。
安久是个实诚并且可爱的男孩,长得清秀,头发软绵绵的,性格也很柔和,对谁都好,部门里的人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儿,姐姐们都喜欢调戏他。
张微瑶每次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看着他们“欺负”安久的时候,她都会无奈地摇摇头。
安久真的对谁都很好,包括张微瑶。也是因为他对谁都好,所以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安久喜欢张微瑶。
他对她的好感可能是从她祝他生日快乐时建立起来的。
然后,张微瑶每次的包裹都是安久给她送进去的,里面不是包包鞋子,不是衣服化妆品,而是一些书本,还有一些复古文艺的物件,再就是一些冷门歌手的专辑。安久很好奇张微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还偷偷看见过玻璃墙里面她红着眼眶的样子。
安久不知道,张微瑶购买的所有东西以及红过的眼眶,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一遍遍跑张微瑶的办公室。
“瑶瑶姐,你要的文件。”
“瑶瑶姐,你的咖啡。”
“瑶瑶姐,你的包裹。”
“瑶瑶姐……”
“瑶瑶姐。”
他那样充满活力,以至于张微瑶根本就没有察觉他对自己的细心。文件贴心地翻到了她要阅读的那一页,上面夹了支双色笔;她喜欢喝现煮苦咖啡,但又每次苦得皱眉,于是咖啡里总是加了恰到好处的三小勺白砂糖;她有时候忙起来会忘记拿自己的包裹,于是安久总会将包裹放在办公室门边,再在门把手上贴个提醒她的便利贴。
安久喜欢张微瑶,喜欢得不露痕迹。
张微瑶二十五岁那年,公司又来了个女孩,她对安久一见钟情。
大家出去聚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撮合这对年轻男女。
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现安久脸上的尴尬。
张微瑶看出一点端倪,趁大家玩得不亦乐乎时,把安久叫了出去。
门外有一株梧桐树,树下有一张掉了漆的长椅。张微瑶望着坐在身侧闷闷不乐的安久,问:“你不喜欢她啊?”
安久摇了摇头。
张微瑶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你要是不喜欢她,早些跟她说清楚,让她断了念想。”
安久说:“我已经说了,但她说喜欢一个人是她的自由,我的拒绝阻止不了她。”
张微瑶唏嘘了一声,说:“现在的小姑娘真勇敢。”
安久侧头看了张微瑶一眼,又沉默地扭过了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认识的好姑娘很多,帮你撮合一个,这样不就可以断了她的念想了嘛。”张微瑶用带着调戏的口吻问安久。
安久摸了摸头,说:“真……真不用。”
“哦?”张微瑶起了捉弄之心,慢慢探头过去,仔细地盯着安久,“喂,你这么拒绝……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安久微微皱了皱眉头。
张微瑶吃惊道:“真的?”
安久神色微微不悦,一脸认真地看向张微瑶:“我谁也不喜欢。唯一动过心的人……”他吸了一口气,眼眸亮晶晶的,“是你。”
“笑话,我又不是男……”张微瑶出口反驳,却忽而怔住。
若是安久不说出来,她也许永远注意不到安久眼眸里的真诚,以及真诚下的情愫。张微瑶动了动身,缓缓地端正坐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听起来很可笑。”安久的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咱俩根本不配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是安久内心最深的卑微,张微瑶是他的上司,视野比自己开阔,钱比自己挣得多,他连一点喜欢都不敢表现出来。
“不是……安久你别这样想。”张微瑶不知道怎么回应安久的喜欢,但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觉得他们不配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安久微微抬起头,看着梧桐叶背后的星空,说:“我真的很普通,但我一直在努力。可我在努力的同时你也在努力,我觉得,我可能永远都走不到你面前。瑶瑶姐是那种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摇着红酒杯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坐在角落独自看星空的人,我……我怎么配得上你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张微瑶很想这样说。
她失恋后被很多人表白过,但没有一个人让她心动,哪怕他们对她产生误解,她都懒得解释,但安久对她产生的误解,她却很想解释清楚。她才不是什么在金碧辉煌大殿里摇着红酒杯的人,她也不想成为那种人。
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安久缓缓起身,看向张微瑶:“你快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先回家。”
“安久。”张微瑶喊住他。
安久没有回答,路灯下他半侧着身子站在张微瑶面前。
“你刚刚说的话……”
“刚刚我说的话你忘了吧。”安久打断张微瑶的话。
张微瑶摇了摇头,说:“不,你刚刚说的话,我很感动,也很开心。”安久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张微瑶提了提滑下肩膀的包包,笑容里面藏着对过去的疲惫。
昏黄的路灯懒懒地照在他们的肩上,四周安静了下来。
原来,张微瑶曾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恋人。
安久听了张微瑶的讲述后,终于明白了一些他想不通的问题。原来,那些问题的背后有那样的一个人存在。
“瑶瑶。”小小的男生看着惆怅的张微瑶,忽然这样温柔地叫她。张微瑶怔了怔,却被安久抓住手腕奔跑起来。
“安久,你带我去哪儿?”
“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张微瑶内心封存的感情在一点点重见天日,她知道目前自己对安久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他能给她的那种久违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男孩,在那天晚上带着张微瑶翻了一道围墙,潜进了一处只有白天才会开放的公园。然后,他带着她在一方清潭里,踩着星子的倒影互相追逐。
那晚,张微瑶笑得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那晚之后,张微瑶与安久之间恢复了上司与下属的身份。安久仍旧如往常那样对待张微瑶,张微瑶却做不到像以往那样对待安久。
毕竟她知道了安久喜欢自己,而她对他,也并没有任何的排斥感。
同年秋天,他们曾待过的梧桐树下已经落了一层的树叶了。
安久照常把文件交给张微瑶,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忽然被张微瑶叫住。张微瑶问:“我看到你在微信朋友圈里说想去大理,我下周正好也想去,要一起吗?”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安久有点没反应过来,张微瑶试探性地说:“如果你跟别人有约,没关系的,我自己去就……”
“可以一起。”安久说,旋即笑起来,“只要你批我的假。”
张微瑶笑:“批了。”
安久想去大理,是单纯地想去。
张微瑶想去大理,是因为以前和钟寒有约。他们在2011年12月31日晚上在一起的,2017年正好是他们的“七年之痒”到来前的最后一年,他们约定了这一年一起去大理、一起去看洱海。
如今虽然分开多年,但这个约定,张微瑶仍旧想要去履行。
她想着,只要履行了这个约定,她就心无牵挂,可以彻底忘掉钟寒了。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大理遇见钟寒。
那是一场怎样的遇见?
在那间早就预定好了的客栈里,张微瑶办理好入住手续,便背着包往二楼走去。刚踏上楼梯,就看到转角处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那种熟悉是烙印在心里的,只一瞬间便能认出他是谁。
打扮得干净整洁的男人望见她时怔了怔,瞳孔渐渐睁大。而张微瑶像是被定住一般,只有胸腔里那颗心猛然地跳动着,那样的跳动宛如一把铁锤,不住地敲击胸膛,感觉十分复杂,最明显的,莫过于以为不会有了但还是出现了的痛。
四周静极了,身旁仿若无人。
男人的眼神黯淡下去,缓缓启唇:“瑶……”
“瑶瑶姐,我办好啦!”安久拿着房卡,拖着两个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钟寒的目光落在安久身上,安久看着奇怪的两个人,掌着行李箱而弯下的腰慢慢直了起来。
张微瑶不动声色地低头转身,提起自己的行李就往二楼走。安久连忙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匆忙跟上:“瑶瑶姐。”
她从钟寒身边擦身而过,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二楼的角落,张微瑶刷卡冲进门,然后重重地将门关上。安久独自站在过道里,望着静谧的尽头,心里大抵猜到了八九分。他扭头看向楼梯的方向,想着,刚刚那个男人,就是张微瑶刻骨铭心的初恋吧?
都快三年了,竟然在这里重逢了,世事弄人。
安久默不作声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拿着手机出神。瑶瑶姐她……此刻一定在哭吧?她本来可以放下的,可是对方忽然又出现,心里多多少少会有感触吧?
安久咬着嘴唇,点开微信思考了好一会才给张微瑶发出一条微信:
瑶瑶姐!我听说晚上旁边的街上很热闹,等会儿一起去走走,顺便吃饭!
他连着发了三个感叹号,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有看懂。
从一进入房间就趴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的张微瑶听到手机提示音后,爬起来打开手机看了看。
她的眼眶很红,脸上还有湿答答的痕迹。
她回应了安久,让他等十分钟,然后起身去洗了个脸,站在窗户边让风拂过面颊,这样,自己看起来才不会像刚哭过的模样。
十分钟后,她去敲了安久的房门。安久当成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兴奋地带着张微瑶走街串巷,给她买了各种好吃的,在这样的热闹中,张微瑶慢慢放松下来。
晚上九点,安久和张微瑶疲惫地回到了客栈。
客栈的一楼是供休息和娱乐的地方,钟寒正坐在一张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老旧的书。看到钟寒的时候,张微瑶脸上的神色又变了。
安久不动声色地对张微瑶说:“瑶瑶姐,好累啊,我先回去洗个澡,你也赶快去洗澡休息啊!”
“啊。”张微瑶回神,看向安久,“好。”
然后,安久乐颠颠地跑回了房间。
听到二人对话的钟寒从书本中抬起头,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一望向张微瑶,就像望进了她的心里。
“好久不见。”男人合上书,缓缓站起来,看向张微瑶。
张微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张微瑶不喜欢这样的沉默,鼓起勇气注视他,寒暄:“你怎么来了?”
钟寒没有隐瞒,诚实地说:“完成未完成的约定吧。”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撞向张微瑶的胸腔,她眼眶迅速泛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来完成未完成的约定?跟她一样,只是想要放下最后的挂念,还是……还是心里一直就记得这个约定?
可事到如今,这些疑问却堵在喉咙,问不出口。
也不该问出口。
“你……一个人?”张微瑶看向四周,没发现有像他同伴的人。
“嗯。”钟寒回答得很简洁。
“那么……”张微瑶垂着的手紧抓着衣服,半天才说,“祝你玩得开心。”
钟寒还脸上是那样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最终只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嗯。”
话到此处,该结束了吧。再待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张微瑶垂下眼帘,往二楼走去。
“瑶瑶。”钟寒忽然开口喊住张微瑶。
张微瑶扭头。
“你也玩得开心。”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出了这句话。
千言万语化为这句话,他们彼此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若说没重逢之前还能幻想未来某天彼此和好,可重逢后,能说出这句类似珍重的话,就证明两个人的关系真真正正地成了过去。
张微瑶不想在最后的时光里留下遗憾,于是她笑起来:“谢谢。”
钟寒也对她笑,一如既往的温暖。
几天后,玩累了的张微瑶和安久一起坐大巴去机场。大巴上,还坐着钟寒。
钟寒和张微瑶一后一前,近在咫尺,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或许他们已经在心里开始慢慢释怀曾经的那段感情,即便他们分手时充满了争吵,但曾经的感情却是真实又美好的。
他们啊,如今各自陌路,是这个世界上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若非要为他们安排一个身份,或许是——曾经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