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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奥克兰的蠢行

1838年的最后几个月,奥克兰召集了一支军队,总人数达3.18万人,其中包括兰吉特·辛格派出助阵的锡克军队。 [1] 到了12月,大军行至奎达。1839年3月,坎大哈不战而降。当年夏天,英军一路东进,向着喀布尔步步进逼。加尼兹是一座防御工事极为坚固的城池,英军在此受到了阻碍。阿富汗方面觉得,在坚不可摧的城墙面前,英军会败退而去。

一个炎热的7月天,英军开到了加兹尼城下。他们发出最后通牒,命令守军打开城门投降。城中的阿富汗人拒绝了。几个晚上过去了。一天,英国人趁着暮色发起攻势,顿时大炮轰鸣,士卒高喊,子弹迸射而出,但这只是一阵佯攻。阿富人匆匆起身迎敌,却让另一侧城池完全空虚。此前,炮兵亨利·杜兰德早已潜到城墙下,并在那里埋好了炸药。爆炸过后,英军有了入城的豁口。很快,加兹尼城完全落入了英国人的控制。

加兹尼失守的消息传来,喀布尔朝野震惊。多斯特·穆罕默德弃城而逃,逃往北方向他的亲戚布哈拉埃米尔寻求庇护。不过,这位亲戚早已被英国人买通。投奔而来的多斯特·穆罕默德反而被投入了监狱。数百英里之外的南方,英军不费一枪一弹便挺进了喀布尔。舒贾再次登上王位,英国人让他在巴拉希萨尔宫暂住。这是一座令人敬畏的堡垒宫殿,高高耸立在狮门山(Lions-Gate Mountain)的一侧,俯视着整个喀布尔。宫门之下,除了喀布尔河,还有喧闹无比的市集朔尔巴扎。

很快,多斯特大王逃出牢笼,他又招揽了一批乌兹别克人为自己效力。英国军队出城迎敌,却在喀布尔北部的科希斯坦山口遭遇惨败。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多斯特·穆罕默德和他的部队盘踞山中,和英军打着游击战,英国人不堪其扰,只得撤回喀布尔城中。就在英国人似乎即将失败的时候,一件怪事发生了。多斯特·穆罕默德带着一名随从来到英军营地,表示向英方投诚。个中原因,没人知道。但您可以肯定,狡猾的多斯特·穆罕默德另有计划。无论如何,多斯特·穆罕默德“退休”到了印度,住进了舒贾腾出的地方,靠领取英国“退休金”过活。

英国人承诺舒贾一旦复辟成功,会立即撤离,但他们决定推迟撤离。一方面,舒贾的种种行为实在不似人君,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宫厮混。他的妻妾实在太多,甚至超过了800人。 [2] 与此同时,国内各地动乱频仍。虽不是真正的叛乱,只是各种犯罪活动,但因为数量多,因此足以干扰日常生活。但这并不意外,因为喀布尔有数不胜数的“坏种子”——暴徒和黑帮。一些暴徒可能是收了穆罕默德扎伊家族的钱财,潜入首都有意施行破坏。因此,所谓的犯罪,也可能是政治阴谋。一些“坏种子”可能是沙俄间谍。局势日益失控,英方再也无法坐视不管。他们需要采取措施,帮助舒贾安定局面。

为此,英国方面派出了一支顾问团。麦克纳顿以女王陛下在喀布尔的特使身份主持工作,并同意担任国王的首席顾问。在他的主持之下,阿富汗建立起了行政系统,招募了一支军队,并新建了一支警察部队。

顾问团中,亚历山大·布尔内斯算是二号人物。作为一名政治代理人,他的工作就是发现阴谋,粉碎阴谋。当时,多斯特·穆罕默德的儿子阿克巴(Akbar)正躲在北部某地煽动叛乱。为了防止他率军南下,英军专门在巴米扬山谷的隘口筑起了一座要塞,又在坎大哈等城市派驻了军队。整个阿富汗都在英方的重兵监管之下,除了一点犯罪活动,完全无须担心局势生变。

多斯特·穆罕默德还有个姐姐。英方觉得,公主无力构成威胁,所以对她未加管束。哪曾想到,弟弟一逃,姐姐就只身前往北方,徒步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呼吁阿富汗人为捍卫信仰而与英国人作战。受宠若惊的村民自然要为贵客张罗盛宴。可是,公主威胁道,倘若大家不拿起武器反抗,她就一直不吃不喝。因此,公主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宣誓效忠,捍卫尊严。 [3]

对阿富汗的征服实在太过容易,想来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但英国人并不单靠武力来控制这个国家,他们的金钱攻势击垮了多斯特大王(至少殖民当局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他们决定拿出一笔钱,以保证白沙瓦到喀布尔的道路通畅平安。这些金钱全部流进了吉尔扎伊部族的口袋,因为道路正好从吉尔扎伊部族的聚居区域穿过。有人觉得,吉尔扎伊部族收了钱之后就会派兵守护道路。事实上,他们收了钱却按兵不动,对于道路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也好,至少当地没有引发动乱,英属印度和喀布尔之间还能畅通无碍。只要道路通畅,加尔各答就可以慢慢将这片蛮荒之地纳入其治下。

几个月内,喀布尔的英国人越来越多。除了英国官吏和印度随员,他们的家属、情妇和仆役也来到了阿富汗。一个整洁的英国小社区在喀布尔兴起。英国人带来的殖民新风吹过兴都库什山来到了喀布尔,阿富汗人第一次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玩意儿:华丽的家居、精美的玻璃器皿、各种西洋乐器、葡萄酒、蒸馏酒、法国酒,还有雪茄和香烟。晚餐之前,英国人会舒舒服服地来上一杯威士忌,饭后再吞云吐雾,美哉乐哉! [4]

英国人聚居的地方被称作“营地”,它沿科希斯坦大道延伸了近一英里,这里有生活区、办公楼和营房,还有一大片英式庭院。一堵城墙圈起了整片区域,但它并无任何防御功能。毕竟,营区两边就是高耸的山地。一些官员在这个区域外另觅居所,亚历山大·布尔内斯的家就安在了喧闹市集的附近。

在他们的住所和营地里,英国人努力营造家的感觉,他们举办舞会和茶会,组织板球和马球比赛,一些女性甚至组织了业余戏剧表演。营地外面,阿富汗人从高处的山坡上俯视英国人的一举一动,他们感到大惑不解。这些法兰奇人来到阿富汗居住生活,阿富汗人却和他们毫无交集可言。

不幸的是,英国人从未让阿富汗真正安定下来。坎大哈的局势一直动乱纷纷,城市之间的道路总不那么安全。在波伦山口(Bolan Pass),几个身份不明的俾路支人袭击了史密斯太太。她虽然带了一名卫士,但也没能逃过劫难。喀布尔山口临近首都,但是詹金斯中尉和他的几十名手下却在这里惨遭杀害。即使到了城中,也不能脱离危险。斯图尔特上尉在城里被一个年轻人刺伤了脸。事后,英国人一直没能找到这名凶犯。 [5]

各种反叛活动愈演愈烈,麦克纳顿却在信中吹嘘局势太平。他在写给加尔各答的信中说,“阿富汗形势一片大好”。至于布尔内斯,也乐得让上司继续报喜不报忧。毕竟阿富汗局势一旦稳定下来,麦克纳顿即会另得重用。作为副手的布尔内斯,会顺理成章地接替特使一职。对于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不料,多斯特·穆罕默德的儿子阿克巴,却突然出现在了与喀布尔相去不远的巴米扬,这时,阿富汗人都要尊称他一声“瓦济尔·阿克巴·汗”(Wazir Akbar Khan)。“瓦济尔”又称“维齐尔”(Vizier),即是宰相之意。宰相是国王的左膀右臂、首席执行官,是王国权力的核心。当时,阿克巴虽只有20岁出头,却已经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画像中,阿克巴总是身穿铁甲,头戴尖尖的战盔。他月亮般的脸上有一种天真无邪的神气,眼神之中的杀气却说明此人的心性并不单纯。阿克巴曾和兰吉特·辛格交战数次,他的无畏和嗜血让对手胆寒。在反叛喧嚣的科希斯坦,阿克巴的威名传来,酋长们纷纷追随其后举事。

1839年,威洛比·科顿(Willoghby Cotton)将军率领英军进入喀布尔。1841年初,将军任满回到印度,需要任命新的驻阿英军最高统帅。接替威洛比·科顿的空缺,威廉·埃尔芬斯通并不情愿,也并未主动请缨前来阿富汗解困救急。埃尔芬斯通有过辉煌的战绩,但那已经是拿破仑战争时期的老皇历了。25年过去,当年的英雄已经是个风湿病人,肩膀酸痛,行动迟缓。但是,埃尔芬斯通还是像忠诚的士兵那样坦然接受了使命。

与此同时,英国议会觉得阿富汗只是一个销金窟,特别是自特派团入驻以来,大英帝国已经在那里花费了太多钱财。既然阿富汗的形势“一片大好”,为什么还要加大投入呢?吉尔扎伊部何德何能,需要向其支付如此巨额的费用?他们看起来温顺无害,根本无须安抚。于是,议会停止了对吉尔扎伊部族的补贴。

没想到,吉尔扎伊部立即宣布反叛。由于阿克巴的积极活动,科希斯坦走向全面叛乱,甚至在喀布尔,阿富汗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其他地方的武装暴乱层出不穷,大有燎原之势。可是,驻阿英军的指挥棒却握在一个老弱病夫的手中。英国政府担心,阿富汗的局势即将失控。

麦克纳顿倒是颇为乐观。那年8月底,他写信给印度的一位同事,说“从丹(Dan)到比尔示巴(Beersheba),阿富汗处处宁静安好。” [6] 11月1日,一位阿富汗随从找到布尔内斯,表示喀布尔很有可能发生暴乱。布尔内斯不以为然,他表示只要自己接过麦克纳顿的职位,一切都会好起来。 [7]

显然,布尔内斯并非对局势毫无察觉,不过,他和他的同事们很有可能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毕竟,阿富汗之乱并不在于街头的偷抢拐骗,也不是科希斯坦的部落武装。英国人的麻烦和阿富汗女性有关。在当地人看来,有些英国男性一直想和阿富汗女性建立“亲密关系”。“亲密”这个字眼,可能有些不当,而且大多数英国男士还算绅士得体。如果是在伦敦,他们的行为不会引起任何争议。在那里,礼貌的绅士主动结识亲切的淑女,是社交场合当中再常见不过的。不过,伦敦的礼貌举止到了喀布尔,可能就是冒犯和不敬。按照阿富汗人的社交规矩,年轻男子可不会把同龄女性带到房间角落,然后和她彬彬有礼地交谈。女孩的父兄发现,这些英国男青年不但和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相谈甚欢,还会时不时伸出手去,拍拍女孩的肩膀或者手臂。

更别提,英国使团中真有一些人可能涉嫌不轨行径。有谣言称,某些职位较低的英国士兵可能曲解了“前进政策”。对于这段历史,正如英国历史学家兼外交家弗雷泽-泰勒所言:“需要乃发明之母;有需求的人,则会成为混血儿之父。” [8] 数十年后,一名英国士兵这样为同伴当年的荒唐行径辩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远离家乡、远离异性,孤独之中自然会有追求异性之心,而且“阿富汗女性真是太过主动了”。 [9]

这种说法,笔者难以置信,那可是在1841年。当时,受人尊敬的喀布尔女性可不会“太过主动”。在私下里,阿富汗女性可以挑逗和调情,她们的言语可能尤其撩人。不过,身在当时的阿富汗,每个人都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不能逾越的。当然,大家也不会当面挑明——这就是文化的魔力。可以想见,1841年的喀布尔,社交场合中时时面临尴尬的局面。无意之间,客人就得罪了主人,主人又坚持认为,客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自己刚才的行为有违礼仪。

但也不都是无辜的。一次,阿富汗酋长阿卜杜拉·汗去某位英国军官的住处拜访,其间,他偶然瞥见隔壁房间里女子的身影——竟然就是自己的情妇!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一个陌生男人的住处!盛怒之下,阿卜杜拉·汗找到亚历山大·布尔内斯反映情况,布尔内斯表示会立即彻查。不过,事情终究没有结果。也许布尔内斯有心纠错,但世事变迁太过迅疾,容不得他有所作为。 [10]

11月2日,即布尔内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第二天,他的住处突然被人包围。来人抓住布尔内斯并把他狠狠折磨了一番,这就是英国人玩弄阿富汗女性的代价。可怜的布尔内斯,他对阿富汗文化评价很高,而且他也很喜欢阿富汗人。在书中,他对阿富汗的喜爱表露无遗,他觉得阿富汗人也愿意接纳自己,毕竟他通晓阿富汗人的主要语言。可是,布尔内斯也喜欢女人。他是大胆的冒险家,外貌英俊且又足智多谋。他曾是伦敦社交场合的红人,因此他很有信心:没有女人能够抵抗自己的魅力。遭到袭击的那天,布尔内斯的府上还有好几个女人。严格意义上说,她们是克什米尔人,并非阿富汗人,但愤怒的人群已经失去了理智。

布尔内斯走到二楼窗口,想要安抚闹事人群,他表示自己可以支付一笔巨款作为赔罪。可是,外界早有传言,布尔内斯家中有大量黄金。这样一来,对方反而更加起劲,双方开始互相推搡。布尔内斯的护卫朝天鸣枪示警,直接导致抗议人群化身凶恶的暴民,骚乱开始了。待到事态平息,“布哈拉的布尔内斯”“东方的伊斯坎德尔”已经咽了气。 [11]

消息传到英国人的营地,大家立即恐慌起来,高级官员无不觉得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国家。麦克纳顿还想以钱为饵,驱使一些部落首领加入英方阵营。但是,暴乱早已不可收拾,喀布尔附近的两座军营先后失陷。情况紧急,麦克纳顿只得向他心目中的阿富汗人的领袖寻求帮助。在他看来,瓦济尔·阿克巴·汗堪能担起领袖的职责。

可惜,阿克巴的名望还没有这么崇高。当时,阿富汗并不存在一位全民领袖。多斯特·穆罕默德倒台之后,阿富汗的局面已经注定不会太平。好几位酋长都有很高的威望,但没有一位拥有无可争议的最高地位。因此,英国人想要讲和,却找不到和谈对象。阿克巴也许深得民心,可是,他的威望主要来自战功。一旦阿克巴和英国人达成协议,他的光辉形象就会黯淡下去,从而削弱他达成协议的能力。各大部族的首领正在为了最高权位争来夺去。身处当时的情形,谁最能给英国人带去重创,谁就最有可能登上高位,和谈则等于自行退赛。因此,英国人苦苦求和,却始终没人答应。

最终,阿克巴还是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他可以保证英方人员的安全,不过,英国方面得向他支付一笔津贴,并以摄政的位置相许,来年夏天之前,英国使团必须离境。其实,阿克巴的保证并无实际效力。也许,阿克巴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是杜兰尼部的一员,与控制阿印边界的吉尔扎伊部互为世仇,即便他下了命令,吉尔扎伊部族也根本不可能从命。这点情况麦克纳顿本该明了,可是,英国人实在急于求和,阿克巴愿意伸出援手,已让他们感激不尽了。麦克纳顿立即表示,愿与阿富汗的各位实力派人物举行和谈,时间就定在圣诞节前的两天。

还有几个星期,和议就要进行,可是英国方面却昏招迭出。首先,麦克纳顿致信坎大哈的诺特将军,请他赶快率领大军赶往喀布尔。麦克纳顿在信中毫不避讳地表示,他会拖住阿富汗人,直到诺特率军赶来。那样一来,他们就能一起击溃叛军。不知何故,这封信竟落到了阿富汗人的手里。

麦克纳顿的女婿约翰·康诺利(John Connolly)在一封密信中提议,提供一万卢比作为悬赏,索取各位酋长的项上人头。这封信也落到了阿富汗人手中。 [12]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信件的内容不仅激怒了名单上的酋长,也激怒了那些未列入名单的酋长,因为他们被排除在外,意味着康诺利不认可其实力。

与此同时,阿卜杜拉·汗也捅了麦克纳顿一刀。本来,阿卜杜拉也接受了英国人的讲和条件,但是,他眼看时局有变,干脆将英国人给自己的交易条件告诉了其他酋长。阿卜杜拉表示,这些就是英国人试图离间阿富汗人的铁证。其他酋长随即披露,英国人也在试图贿赂他们。

1841年12月23日,一群英国官员和一群阿富汗酋长在一处空旷的场地碰了面。此地远离双方各自的要塞,正好适合公平谈判。此前的一系列图谋算计、阳奉阴违和深切敌意,让双方都积压了一肚子怨气。谈判没多久,便宣告破裂。麦克纳顿和阿克巴等人甚至直接厮杀起来。有人——可能就是阿克巴本人——一下子结果了麦克纳顿的性命。很快,暴乱的阿富汗人砍掉了麦克纳顿的头颅,并将其插上旗杆,竖在河边示众。

麦克纳顿和布尔内斯现在都死了,英国人只得依靠埃尔芬斯通将军主持大局。骇人的事件吓得这位老人几乎手足无措。驻地之外,喀布尔已经陷入大规模的、无组织的暴乱。英国人只能蜷缩在营地,苦苦思索对策。也许,他们可以杀出营地,冲到城市的那头,去高地之上的巴拉希萨尔宫,向国王寻求庇护。不过,天知道舒贾会不会开门援助。近来的几个星期,住在巴拉希萨尔宫的傀儡国王舒贾发现形势有变。于是,他顺应时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反对英国的阿富汗爱国者,表示要和英军对抗到底。

没办法,英国人只得选择另一条路,这也是一条疯狂之路。他们打算弃城而去,然后一路朝英属印度奔去。1月,他们就能徒步穿越兴都库什山口。1月6日,大部队出发了。其中,军人只有4500人,家眷、随从、杂役等则有12000余人——喀布尔英印社区的全体成员都在逃亡的队伍之中。 [13] 他们大约需要走上60英里才能脱离困境,这还只是直线距离,途中数不胜数的蜿蜒曲折并未计入里程之中。这条路万分艰险,峡谷之中的一些羊肠小道根本算不得路,“丝绸峡谷”(Silk Gorge)因为陡峭崖壁间如丝线般纤细的空间而得名。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许多人因为寒冷天气而一病不起,一些人则死在了吉尔扎伊武士的弯刀之下,好些人则沦为俘虏,耽误良久才恢复自由。最终,撤离喀布尔的那群人中,仅有一个人活着走到了贾拉拉巴德。从这位名叫布莱顿的军医口中,全世界才知道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接下来的9个月,英国人一边舔舐伤口,一边总结教训。其间,舒贾遭人暗杀,舒贾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曾短暂称王,不过,最终还是逃往了印度。舒贾的一名卫士从王族中揪出一个小字辈,给他扣上了王冠。傀儡一上台,便向英国人发出邀请,并保证他们在阿富汗随时都会受到欢迎。那年秋天,波洛克将军和诺特将军率领的两支部队进入喀布尔,他们决心要在这座城市“留下一些难以磨灭的报复痕迹”。

经过仔细考虑之后,两位将军把任务交给了总工程师阿伯特。阿伯特接到的命令是摧毁喀布尔的商业中心大巴扎。根据命令,阿伯特要把整个集市付之一炬,但不能殃及附近的社区,也不能破坏国王和英军的驻所。他们只给阿伯特几天的时间来完成这项工作,任务紧急。阿伯特思来想去,发现除了火药和火柴,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于是,一场大火殃及了周边的大片建筑。英军冲上大街,摧毁了他们所能破坏的一切。不少市民趁乱闹事,大肆哄抢,想要发上一笔灾难财。这场灾难也成了另一些人暗中报仇的好机会。“那个疯狂的时候,灾难就像一双无情的手,它打倒敌人,却也害了朋友。”提起当年的惨祸,英国历史学家约翰·凯耶(John Kaye)如是说,这时距离火灾已有十年之久。不过,凯耶也表示:

想一想那些军人的愤怒与委屈,想一想他们的几千名兄弟和同胞在阿富汗边境惨遭杀害的经历,想一想我们遭受的羞辱以及敌人的各种暴行,那些军人实在无法忍耐,也无力控制自己的愤怒。罪孽的城市就在眼前,那些士兵怎么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一刻,大家本就应该不管不顾地疯狂一把。 [14]

大火吞噬了喀布尔的大片城区,毁掉了许多人的家园,也葬送了无数生命。而后,英国人降下巴拉希萨尔宫上空的米字旗,开始撤出这个地区。1842年10月11日,英军全体撤离,也带走了他们扶植的王室残余——舒贾的子嗣与亲戚,也包括那位失明的泽曼。

回到印度,波洛克和诺特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英印当局为他们的归来鸣放礼炮,随后又组织了盛大的游行。此时,奥克兰勋爵已经丢了官位,新总督根据《西姆拉宣言》签署了新的文件,解释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前,英印政府派军越过兴都库什山,驱逐了一位被认为敌视英国利益的阿富汗酋长,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被认为尊重英国利益且深受人民爱戴的新领导人。 [15]

这份文件没有明确是谁“声称”多斯特·穆罕默德敌视英国利益,也不清楚是谁“认为”舒贾深受爱戴。事实证明,结果正好相反。多斯特·穆罕默德没有敌视英国,而舒贾根本不得民心。英国政府决定纠正错误,恢复多斯特·穆罕默德的王位。这则文件的结论是:

悖逆当地民意而干涉主权国家的内部事务,有违英国政府的一贯原则……阿富汗人民的任何选择,英印政府都乐意接受并予以承认。 [16] f1kXRvFV2hQJo6FLq9vFymqSelCtiO7j9sAw7QQfv7MjAVPEct0/gMz3SKE5iO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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