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颇能听到几声蛙鸣,在夜晚。
一开始,我以为听错。蛙声在乡下不足为奇,乡下的夏夜,没有蛙叫,那还叫夏夜么!那简直就像沙漠里没有沙子,北冰洋里没有冰山。
乡下的夏,是因蛙们而丰富丰满的。天边夕照的绯红,才刚刚收去尾梢。虾青色的夜幕,才刚刚拉开一丝缝,蛙们已等不及了。它们彩排了一天了,这个时候,争先恐后地登台,鼓足了劲,亮开嗓门,一曲又一曲的大合唱,便响彻四野。
乡人们习以为常了,任蛙们的歌声再嘹亮,他们愣是一点小小的惊诧也没有。他们在蛙声中晚饭,洗漱,纳凉,睡眠。稻田里的水稻,催开了一团又一团细粉的花,于夜风中播着清香。还有棉花。还有玉米。还有黄豆、南瓜、丝瓜和向日葵。还有厨房门口那一大蓬紫茉莉。哪一样没有被蛙们的歌声灌醉?开花的拼命开花,结果的拼命结果。露珠在蛙声中轻悄悄滑落。夜鸟偶尔一声轻啼,是做了一个溢满歌声的梦吧?天上密布着的星星,似乎变得更亮了。
夏夜的村庄,是交给蛙们的。
可这是在城里,城里哪来的蛙呢?我侧耳谛听,没错,是蛙叫。和乡下肆无忌惮的叫法不同,来到城里,蛙们到底有些拘谨了,完全是试探式的,呱,呱,一两声。停停,换换气,再来一两声,呱,呱。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凉爽。我去散步,拐过路边一个小公园。公园边上,长着说不清有多少棵的木芙蓉,密匝匝地绿着,开着薄绸子一样红艳艳的花。几只蛙就伏在花下面唱歌。
我走过一座桥,也听到了蛙鸣。桥建在供市民休闲的广场上,广场上有人工小河东西横贯,河边植有柳和木槿。河里面浮着睡莲七八朵,水草蔓生。一场雨,使得河水看上去很有些辽阔的样子。蛙们就蹲在睡莲之上,往来在水草之间,载歌载舞。
路边的植被中,蛙在唱歌。那是些冬青树和红叶李,还有些绿莹莹的三叶草。蛙在其中快乐地跳跃。
甚至,在人家的花坛里,也有蛙来造访,在那里引吭高歌。——城里,竟也是蛙声遍地了。这令我惊喜且惊奇,这些蛙是从哪里而来?
我想到了雨。
对,是刚刚下过的这场雨引诱来的。大雨喂饱了树。树说,留些雨水给花朵吧。花朵吃饱了,说,留些雨水给小草吧。小草吃饱了,说,留些雨水浇灌泥土吧。低洼处的雨水,汇聚到一起,亲密无间。一阵风过,竟也像小河一样的泛起波浪。
雨一定是蛙的情人。蛙奔着雨来了,跋涉再远的路,也奔来了。树脚下,花朵间,小草的叶片儿上,低洼处的水里,哪里都有雨的影子,蛙一一找到,与它们会合。它激动地唱啊唱,说不完的情话一箩筐。
我很吝啬这几声蛙叫,久久站着,听。路过的人,亦有被蛙声牵住脚步的,他们停下,侧耳,脸上有惊喜浮现。——听,是青蛙在叫呢,一人说。明明是句多余的话,却博得大家一致的点头,微笑。生命是如此活泼喜悦,叫人如何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