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换个角度来了解老师的自强不息。

大约在1980年，通过一位从越南到台北的林姓华侨介绍，我认识了针灸医生马康慈。他原籍广东，学医有成，据说成了著名的北京协和医院医师。后来到了台湾，因其时台湾缺乏针灸人才，所以他立即受到重视，被台北荣民总医院特聘为针灸医师，专门研究“针灸麻醉”的手术。此外，他又在台北复兴南路开了一家私人的针灸诊所。他最擅长的是以针灸治疗气喘病。台湾气候湿热，患这种病的人很多，他的诊所很快便门庭若市，赚了很多钱。

也不知靠什么因缘，1982年间马医生竟然也到台北市信义路复青大厦九楼拜见了南老师。老师了解他背景与技能之后，当然很重视这种稀有的人才。此后他又到老师办公室数次，有时我也在场；亲耳听到老师恳切地教导他：“你有这种技能，做到针灸麻醉，很了不起！但千万不要以此就满足了，你一定要不断求进步，因为医术是不断在改进的，不求进步很快便落伍了。”他听了只是傻笑，显然不把这教诲当回事。有几次我单独见老师，谈到马医生，老师就明白地对我说：“这个人最大问题就是不求进步！”

我那时未到四十岁，已患上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而且越来越严重，双膝关节常常突然红肿，痛到不能走路。用尽各种西药、中药等治疗方法皆无效，只好找马医生针灸试试看。他见我也是广东老乡，年纪也差不多，又同在南老师那里碰过面，所以热情接待我，不但不收诊疗费，而且常常单独请我到一家高级中餐馆和一家法国西餐厅吃饭；这两家的东西很贵，不是他请客，我实在吃不起。这家中餐馆是粤菜，经理也是广东人，跟马医生很熟，每次光顾之前一日先以电话预约，那位经理就特意用十斤以上的西洋菜头梗炖成一大碗汤，喝起来十分醇浓，别说台湾，恐怕就是香港的餐厅也没有这样的好汤；西洋菜在台湾本来罕有，用上十斤去熬汤实在太奢侈了。至于那家在仁爱路的法国餐厅，当时在台北是绝无仅有的高级。要不是马医生带我去，我根本没机会去，在那里我认识了什么才是正宗的法国菜。由此小事足可窥见，马医生那时多么风光！

大约过了三年，马医生就迁到美国洛杉矶去了。我为了《龙旗》在美国的发展，1983年春天曾到洛杉矶停留了二十天，又同马医生相处多次。当时他在洛杉矶著名的华人聚落区蒙特利公园市开了一家针灸诊所，业务尚可。在美国期间，我更觉得马医生是个憨厚的人，天生有福气。但正如老师所说，只会吃老本，不会求进步。他的诊所并没有什么新的发展，他本人连一张合法医生执照也未领到，更未能打入洋人圈子，只靠侨社的华人做点生意，收入大不如在台湾。但马医生对这种境况好像全不介意，只喜下班后到某处去饮茶吃饭，假日则去做实弹射击之类的消遣。我想起南老师当年的告诫，不禁隐隐地为他担忧。

回来台湾后，有关杂志的事务越来越繁忙，我也没再同马医生联络了，只是透过其他从美国回台参加庆典或过春节的朋友略加了解他的状况。这样又过了好几年，大约到了90年代初，才听朋友说，他在美国不能开针灸诊所了，因为有人控告他“违法医疗”，情况很不好。到了2003年中，我忽然听台北一位朋友说，马医生回到了台北居住，也不能开业，只能当“密医”，靠几个老客户来针灸的微薄收入度日，而他自己的身体已很坏，到了风烛残年的程度了。我听到这种状况，实在不胜唏嘘！很想去看探望，但始终无法知道他住何处。直到今天，每当我忆起马康慈这个人，就会深深地感叹；他这个人很厚道，没什么心眼，只是有点傻乎乎的。正如俗语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本有很好的医术，也有辉煌的经历，恐怕大都是来自“好命”而不是“自强”的结果；时运转了，就不能与时俱进了。 vEx8RbRf74bpQSTrRa6Tz2NXYk46Jcdbk6b4oKL39RQvOkpNkZZLpgWxy2kEZc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