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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村点火 户户冒烟

1980年年初,钱塘江畔一望无际的芦苇仍旧满目枯黄。江边风大,极冷。鲁冠球的心却从没有这么火热过。

后来鲁冠球回忆说,那一天,他作出了自己近50年经营生涯所有重要决定中可能是最重要的决定:将厂门口的4块牌子摘掉3块,只剩1块——宁围万向节厂。

被摘掉的3块牌子分别是:宁围农机厂、宁围轴承厂和宁围铸钢厂。宁围地处钱塘江南岸,被激流澎湃的钱江大潮挟裹而来的泥沙堆积而成的滩涂平原。贫瘠的沙地种不了稻子,只能种些棉花、络麻、花生。但对于办工厂来说,这片种不了稻子的沙地倒成了足以施展手脚的广阔天地。

那一年,鲁冠球35岁,他的工厂已经开办11年了。

虽然,鲁冠球后来以“中国农民企业家第一人”享誉海内外,但这个中国农民的儿子从小就对在钱塘江边当农民、种棉花毫无兴趣,他最大的梦想是进城,当工人。1958年,经姨妈托人说情,鲁冠球成为萧山县城厢镇铁器社的一名打铁小学徒。美梦才做了3年,“大跃进”带来的大饥荒,使他又不得不卷起铺盖回乡。

20世纪70年代的万向集团前身萧山宁围农机厂

城里注定是去不了了,可下地干农活那更是万万不能的。1961年,鲁冠球搭起草棚开了第一间自行车修理铺。1967年,他用自己修车攒下的一小笔钱,开办了产权说不清是归大队还是个人的宁围金一五金厂。工厂的工人除了妻子章金妹,还有5位同村的庄稼汉;全部资产就是几只打铁的大铁炉。

先是个体修车铺,再是产权不明的打铁铺,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严厉目光之下,鲁冠球觉得越来越无地自容了。1969年,毛主席号召广大农村要“社社实现机械化,农机维修不出社”,急于抓出点政绩的公社领导居然也盯上了鲁冠球的打铁铺,两下里一拍即合。于是,鲁冠球和他的6名创业元老背起用血汗换来的价值4000元的家当,投身于集体的温暖怀抱,大门前的招牌——“宁围公社农机修理厂”从此金光闪闪。这一年,成了后来大名鼎鼎的万向集团的创立元年。

直到此时,对于未来的宏图大业,鲁冠球仍颇感茫然。那个时候,他的办厂方针还是接到什么活练什么摊,凡是和铁沾上一点边的,自己的能力又可以达到的,通通地干。犁刀、轴承、铁耙、万向节,产品让人眼花缭乱。大门口的招牌终于也挂到了4块,猛一看,很是威风。

到1980年,鲁冠球的工厂已经从7个农民加到400来号人了,年产值也达到了令人吃惊的400万元左右。

此时的中国乡村,数十年来一成不变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早在“四人帮”被粉碎的1976年年底,全国已经有了10.62万个社队工业企业,当年产值达到了243.5亿元。农业部在那一年建立了人民公社企业管理局,整个中国大陆除西藏之外,省级社队企业管理机构相继成立。

到1978年年末,全国有94.7%的公社和78.7%的大队办起了企业。社队企业发展到152.4万个,当年社队企业总收入达493.1亿元,占人民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队三级组织经济总收入的29.7%。

1979年7月,国务院颁发《关于发展社队企业若干问题的规定》,给予社队企业税收优惠、奖售补贴和资金扶持。

在浙江,1980年时包产到户已暗潮涌动;以服务15公里地范围内农业机械化为名创办的社队企业,纷纷突破笼子,日渐明目张胆地与国有工业企业争原料、争市场,并向各种加工领域顽强地渗透。政策松动引发的变革,开始萌发出第一颗嫩芽。

一向有着极好“嗅觉”的鲁冠球感觉,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

干什么?怎么干?问题还是没解决。左思右想,鲁冠球认定必须清理门户,捏紧拳头搞专业化生产。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头的那一幕:农机厂、轴承厂、铸钢厂的招牌不见了,“宁围万向节厂”几个大字赫然而立。

几乎决定了鲁冠球此后创业史全部命运的“万向节”又是何物?这个看上去并不神奇的貌似十字架的东西,是汽车传动轴与驱动轴上的连接器。因为它在旋转中可以任意地变换角度,所以被称为万向节。正是这个看上去并不神奇的万向节,将鲁冠球推上了走向世界的通天大道。他的命运从此与现代汽车大工业紧紧相连,并最终成为福特、通用、克莱斯勒等国际巨头邀请名单上的贵客。

当时还是草根创业者的鲁冠球何以这么灵光地一步登天?作出咬定万向节决定的那一刻又发生过什么?这成了许多追访者的难解之谜。

1995年5月15日,鲁冠球迎来了一位最尊贵的客人——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江泽民考察万向集团。

走在设备先进的车间里,总书记一边仔细察看,一边向身旁的鲁冠球提了个问题:“老鲁,你当时为什么看中了万向节这个产品呢?”

鲁冠球脱口而出:“当时,选中万向节并不是科学的决策。”

总书记饶有兴趣地扭过头来,谁也不知道老鲁接下去说的是什么。

鲁冠球无非是在实话实说:“当时只是社会上需要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

“那么是拍脑袋决策喽。”总书记笑了。

鲁冠球也笑了起来:“是拍脑袋。不过拍脑袋之后,我们还是认真分析了市场的。”

其实,在1980年前,鲁冠球生产万向节已经断断续续有5年多,但都属内销的低档货。真正让他痛下决心的,是那一次千里迢迢的首都之行。这也是他第一次首都之行。在他的想象中,那里有一座金灿灿的大宫殿。

鲁冠球在车间检查万向节的生产质量

硬着头皮,鲁冠球迈进了北京中国汽车工业公司的大门。他可能是第一个敢于迈进那个大院的农民厂长。

北京的老同志颇有素养,与地方上的到底不同,见了他的那张皱巴巴的介绍信也没瞧不起。不过关于万向节的生产情况,老同志说,全国此时已经有56家工厂在生产万向节,产品差不多呈现饱和状态了。

鲁冠球心里一惊,失望地夹起皮包。快要出门时,老同志突然随口说了一句话:“目前市场上饱和的万向节,是供应国内汽车生产的。国外进口汽车上所需的万向节技术要求很高,横断面必须平光如镜,磨掉一根头发丝的1/6就不行了。而且利润又薄,所以许多厂家不愿意生产,也生产不了。”老同志迟疑了片刻,“如果你们愿意试试,那么,无疑是为国家填补了空白,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啊。”

鲁冠球听了这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来了。

他毫不犹豫地说:“行,我们来搞吧。”

这下,要轮到人家老同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在遥远的南方,在一个不知名的棉花地中的小厂子里,一个关键的决策在几秒钟内产生了——他们准备大干一场了,他们要造很多大型国有企业都不敢碰的洋人汽车上的万向节了。

“这些农民是怎样办起2000万家企业、解决1亿人的就业的?他们如何选择产品?到哪里获得技术诀窍?启动资本从哪里来?是如何取得辉煌成绩的?”新加坡原副总理吴庆瑞在中国沿海考察乡村工业时提出了这些疑问。

吴庆瑞是新加坡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创始人之一,曾先后担任李光耀内阁的财政部长、副总理,为新加坡经济起飞立下了汗马功劳。20世纪80年代,退职后的他接受邓小平的邀请,正式受聘为中国沿海开发区经济顾问。此后的6年中,吴庆瑞每年两次前来中国考察。令这位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经济学博士最为困惑不解的是,中国浩如烟海的乡村工业“崛起”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最接近“鲁冠球真相”的资深观察者、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是这样分析的:在浙江,作为一个庞大的群体,随着改革开放之初乡村工业化风暴的来临,广大农民企业家获得最终的成功是一种无法阻挡的必然。但就其中的某一个体而言,从何处出发、往哪里去、能否抵达激动人心的彼岸,则充满太多不可预测的偶然。一句话,他们是真正摸着石头过河。

几乎同时,距离鲁冠球数十公里外的绍兴人也开始摸着石头过河了。

1979年,从浙江省委办公厅下派的沈祖伦被调到绍兴县担任县委书记。这位与鲁冠球一样有着宽阔前额的书记后来官至浙江省省长,并以进取型改革派姿态而口碑甚佳。

绍兴是水乡,是鱼米之乡,农业也是蛮有搞头的。但沈祖伦总觉得必须把目光放长远些,不想法子解决乡村工业的发展问题,从根本上说农民致富就没有出路。可乡村工业很难从计划经济的盘子中找食,依靠市场求生存又随时可能触碰意识形态的高压线。

沈祖伦决定要动手了。他问当时的县社队企业局局长韩福之:“老韩,你怕不怕?”

军队转业的韩福之脖子一梗:“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沈祖伦也提高了嗓门:“我把县委书记的帽子捏在手里,一定要把乡镇企业搞上去!”

韩福之至今对那番对话记忆犹新。“沈书记这个人很像列宁,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立即浮现了《列宁在十月》电影中的一个画面。就是列宁激昂地把手一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方向找准了,可是究竟怎么干心里还是没一点谱。许多人认为绍兴县的特产是黄酒,办酒厂肯定有钱赚。开会时,沈祖伦就号召全县50个公社争取一个公社办一个酒厂。

这时,马上有5个部门拿出红头文件来反对。他们说,黄酒是专卖商品,是国营厂指定生产的,要经过国家酒类管理机构登记批准。而且,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的。

但沈书记下定了决心,他转身赶回杭州找老上级省委书记铁瑛“开后门”。铁瑛被缠得没办法,就批示说:“根据实际情况办。”沈祖伦有了靠山,胆子更大了。酒厂的一些设备要用到锡,这可是国家管制的紧张物资。沈祖伦的老关系又起作用了,他直接跑到省物资局局长的办公室去要,一下子运来了4吨。

在艰难的夹缝之中,经一连串的“灰色”操作之下,50个酒厂呼啦啦全开张了。虽然此后不少酒厂办砸了,撑不下去了,绍兴县的乡镇企业也逐步转向了轻纺产业,并最终摘得“中国纺织第一县”的美名,但颇有些瞎子摸象式的“酒厂事件”,实实在在为绍兴乡村工业的苏醒打响了关键的第一枪。

1980年,绍兴县就冲上了浙江省乡镇企业排名的榜首。1983年,全县乡镇企业猛增到3300多家,总产值接近20亿元。

回顾乡村工业的萌发,浙江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杭嘉湖宁绍等浙北地区,许多鲁冠球这样的民间草根力量起到了最为关键的“带头人”作用,乡镇工业也因此被定义为所谓的“能人经济”。而不少县市政府官员的强势推动,其功效亦可圈可点,比如沈祖伦之于绍兴县。

而在温州、台州、金华等浙中南地区,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些地区,山更高、地更薄、路更弯,教育水平有限,能人也少。穷山恶水的无奈,又不能奢望来自政府的“温暖的大手”的帮助。没有成批的“能人”、没有厚实的“靠山”,吃饱肚子的生存本能逼得那里成群的农民还是得不顾死活地往前冲。于是,当年发生于浙中南地区的乡村工业最初的革命,更像是一场无组织、无纪律的农民暴动——男女老少齐上阵,翻墙钻洞各显神通。

这就意味着,那一场革命更加躁动无序,更加艰辛,也更加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下面,我们就来说说第一代温州首富叶文贵的故事。

把叶文贵称作第一代温州首富一点都不为过。这位温州苍南县金乡镇的农民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先后办过5家工厂,办一个火一个,迅速积累的家财至少上千万元。即使在老板满街跑的温州,当年也少有人敢与他叫板。后来浙江召开全省首届家庭工业会议,他曾被推举作为预备成立的省家庭工业协会的会长候选人。

严格地说,叶文贵亦应该归入“能人”之列。但与颇具领袖气度的鲁冠球相比,面庞瘦削、其貌不扬的叶文贵显然缺乏大手一挥定天下的霸王相。我们在他身上嗅到的更多的是温州商人的狡黠。而叶文贵很早就极善于利用这一点发掘商机挣大钱。

1969年,19岁的叶文贵没能逃脱同辈人的命运——被下放黑龙江七台河市一个只有50户人家的山村当知青。望着无边无际的老林子,许多第一次离家的知青号啕大哭。叶文贵却认为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商人本性又忍不住地躁动起来了。

在黑龙江七台河市当知青的叶

叶文贵发现当地烟糖公司的茶叶要卖十六七元一斤,价格高,质量却一般。再一打听,温州来的知青差不多每个人都带了一些茶叶,但是实际上没几个人喜欢喝茶。价格有落差、信息不对称,他觉得自己该下手了。

叶文贵悄悄从知青那里收购来茶叶,再转手卖给烟糖公司,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杭州产的龙井茶叶。烟糖公司的人又有几个去过天堂杭州?就傻傻地把茶叶按等级照单给收进去了。每位知青起码带了七八斤茶叶,光是温州知青就有400多人,叶文贵一口气买了其中150人带来的茶叶。在老家,这样的茶叶一斤顶多卖两元钱左右,叶文贵的收购价翻倍——4元,然后立即抬价至每斤八九元卖给烟糖公司。这一圈投机倒把,叶文贵的口袋里就至少揣进了几千元。

从东北至温州,倒人参、倒熊胆、倒黑木耳,瘦巴巴的叶知青摇身一变,成了叶老板。“你问我当时多有钱?”叶文贵几杯酒落肚这话可就多了,“告诉你吧,当年七台河市革委会主任李凤久都常找我去他家喝酒!”

1978年年底,叶文贵回到老家金乡镇。这金乡其实根本不是金子之乡,人均耕地不足0.2亩,人均年收入仅20元。就在叶文贵回乡的前几个月,新来的镇委书记到任的当天,金乡人贴出了这样的海报以示欢迎:“今晚召开要饭吃、要工做大会,敬请书记莅临指导。”

然而,没过多久,叶文贵发现一切都变了。

古镇的街头巷尾神速地冒出3000多个家庭小作坊,几乎都是生产铝质校徽和塑料饭菜票。那可真叫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家家户户的厅堂、灶间架起了破旧的机床,哐当哐当的金属切割声、后院母猪哼哼叽叽的拱槽声此起彼伏。一个人口不过数万的小镇竟有1.2万人先后模仿、跟进,卷入类同的小商品生产领域,还有约7000名金乡人游走全国,接订单、做推销。

为了扩大业务量,金乡人盯上了3分钱一张邮票的信函。叶文贵被自己看到的场面吓了一大跳:“当时,金乡邮电局的门口每天都挤满了人,大家都把业务信装进麻袋,挑着箩筐去寄信。交邮费的时候由于来不及点数,就把信件放在秤上称,然后按每斤多少封信来缴钱。”

据统计,1980年,金乡邮电局最多一天发出业务信52万封,一个月至少报废十几只邮戳,全国每家企业平均每周至少收到来自金乡的一封业务信。由于发信、拆阅信件、写回信等挺费工夫,镇上很快就出现了不少负责写信、封口、贴邮票、送信至邮局盖戳等工序的专业户。小学以上文化,且能写一手好字的,只要帮别人在信封上填写地址和收信人,一个月就能赚到100多元。

脑瓜灵光的叶文贵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发财机会就在眼前。金乡做铝质徽章的小作坊都要用到铝材,却没人搞铝加工。早已在东北掘得第一桶金的叶文贵决定投资轧铝厂。

没料想,麻烦也来了。办轧铝厂需要镇上同意并刻一个公章,否则出门谈生意连住招待所都难。可是分管工业的副镇长黑着脸伸出一只手:“先交一笔管理费再说。”

“厂子还没影,哪来的钱呀?”

副镇长一听火大了, 拍起了桌子。钻过东北老林子、见过黑瞎子的叶文贵也火大了,拍得比他更响。僵持之下,叶文贵托人疏通关系,书记和镇长发话,叶文贵这才拿到了厂子的“出生证”。

继轧铝厂之后,叶文贵又接连开办了高频机厂、压延薄膜厂、微机仪器厂、铅箔厂。生意倒是一天天红火,可是来自一些政府官员的白眼、拿捏也没少过。

有一次,温州市委书记董朝才到苍南县调研,拍着叶文贵的肩膀说:“我们各级政府对民营企业的发展都是很支持的。”窝了一肚子火的叶文贵发飙了,和董朝才当面争起来,还列举了不少“罪证”,搞得站在一旁的县长刘晓骅一脸尴尬。

“董书记还是好官。”叶文贵回忆那天的情景时颇为感慨,“最后他笑着说不与我争论了,吃饭时还认罚了好几盅酒。”

几年以后,叶文贵成了温州首富。金乡也真的成了“金子之乡”,一个镇生产的铝质徽标和硬塑料片就瓜分了全国50%的市场,学生证、自行车证、户口簿以及各种书籍、笔记本封面的塑料膜制品市场也随后落入金乡农民企业的囊中。

由南至北,起点不同、方式各异,浙江乡村工业的第一浪风生水起。1984年春,中共中央、国务院批转了农牧渔业部《关于开创社队企业新局面的报告》,是为中共中央四号文件。从此,社队企业这个名称在中国的文件和媒体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乡镇企业”这个崭新的称号。

这一年,21岁的南存辉用辛苦多年修鞋积攒的1.5万元,和胡成中合伙创办了求精开关厂,正式开始了这位温州新首富的漫漫商旅;

这一年,“汽车疯子”李书福向父亲借了4000元钱,开办了自己的第一家电冰箱厂。 dLZu8nzEvpeVH3nhsmJCDcjf23a3rMNTbtWTa0uSVofBAt6JWa0BWskKo1LGPc8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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