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千里之马于此,非得良工,犹若弗取。良工之与马也,相得则然后成,譬之若枹之与鼓。夫士亦有千里,高节死义,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者,其惟贤者也。
有千里马在这里,没有好的相马人,还是不会被发现。好的相马人和马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就像鼓槌和鼓的关系一样。士人也有千里马,高风亮节而肯舍生取义,这就是士人中的千里马。能够让士人中的千里马得其所用,这个人一定就是贤王了。
靖郭君善齐貌辨。齐貌辨之为人也多訾,门人弗说。士尉以证靖郭君,靖郭君弗听,士尉辞而去。孟尝君窃以谏靖郭君,靖郭君大怒曰:“刬而类,揆吾家,苟可以傔齐貌辨者,吾无辞为也!”于是舍之上舍,令长子御,朝暮进食。数年,威王薨,宣王立。靖郭君之交,大不善于宣王,辞而之薛,与齐貌辨俱。
留无几何,齐貌辨辞而行,请见宣王。靖郭君曰:“王之不说婴也甚,公往,必得死焉。”齐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请必行,靖郭君不能止。
齐貌辨行,至于齐。宣王闻之,藏怒以待之。齐貌辨见,宣王曰:“子,靖郭君之所听爱也?”齐貌辨答曰:“爱则有之,听则无有。王方为太子之时,辨谓靖郭君曰:‘太子之不仁,过 涿视,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卫姬婴儿校师。’靖郭君泫而曰:‘不可,吾弗忍为也。’且靖郭君听辨而为之也,必无今日之患也。此为一也。至于薛,昭阳请以数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听之。’靖郭君曰:‘受薛于先王,虽恶于后王,吾独谓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庙在薛,吾岂可以先王之庙予楚乎?’又不肯听辨。此为二也。”
宣王太息,动于颜色,曰:“靖郭君之于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为寡人来靖郭君乎?”齐貌辨答曰:“敬诺。”靖郭君来,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带其剑。宣王自迎靖郭君于郊,望之而泣。靖郭君至,因请相之。靖郭君辞,不得已而受。十日,谢病强辞,三日而听。当是时也,靖郭君可谓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为阻。此齐貌辨之所以外生乐、趋患难故也。
靖郭君与齐貌辨非常友好。齐貌辨为人坦率,爱指责别人,靖郭君的门人不高兴。士尉私下劝说靖郭君,靖郭君不听,士尉就告辞离开了。孟尝君也私下劝说靖郭君,靖郭君大怒,说:“我要消灭了你们,你们离间我和他的关系,如果你们有谁能超过齐貌辨的,我就无话可说了!”于是请齐貌辨住上等的馆舍,命令自己的长子为他驾车,早晚给他送上美食。几年之后,齐威王死了,齐宣王登基。靖郭君和齐宣王的关系不好,就离开朝廷回到薛地,齐貌辨一起随同前往。
没过多久,齐貌辨辞别,请求觐见齐宣王。靖郭君说:“齐宣王很不喜欢我,你若是去了,必然是死路一条。”齐貌辨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请求一定要走,靖郭君阻止不了他。
齐貌辨就离开了,到了齐国。齐宣王听说了,将怒气掩藏起来接见他。齐宣王说:“你就是靖郭君喜欢的、言听计从的人?”齐貌辨说:“喜欢倒是有的,听从就没有了。大王您做太子的时候,我对靖郭君说:‘太子长相不仁义,耳朵后面能看见腮,这样的人必定忘恩负义。不如把太子废了,改立卫姬的婴儿校师。’靖郭君眼泪汪汪地说:‘不可以,我不忍心这么做。’假若靖郭君听从我的话而这么做了,就一定不会有今天的祸患了。这是一件。到达薛地的时候,楚将昭阳打算用数倍的土地来交换薛地,我又说:‘一定要听从。’靖郭君说:‘我在先王的手中受封得到薛地,即使受到齐宣王的厌恶,我又能将先王怎么办呢?况且先王的宗庙在薛地,我怎么能将先王的宗庙送给楚国呢?’又不肯听从我的话。这是第二件。”
齐宣王叹息,神色有所改变,说:“靖郭君对我忠诚到这种程度!我年少无知,竟然不知道。您能替我说服靖郭君前来吗?”齐貌辨说:“好。”靖郭君来了,穿着齐威王所赐的衣服,戴着齐威王所赐的帽子,佩着齐威王所赐的剑。齐宣王亲自去郊外迎接靖郭君,远远望见的时候就流下了眼泪。靖郭君来了,齐宣王就请求他做宰相。靖郭君推辞了很久,不得已只能接受。十日之后,靖郭君就托病辞官,强辞了三天,齐宣王才同意。在那个时候,靖郭君可以算得上是有主见的了。有主见,所以别人非议也不能阻止。这就是齐貌辨放弃生的乐趣,而奔赴患难的缘故。
齐貌辨果然不负靖郭君的器重和信任,以卓越的口才与谋略为自己的主人挽回了一切。齐貌辨对齐宣王先是沉默,这样可以先揣摩齐宣王的心理,静候齐宣王开口以找到机会。当齐宣王开口就说靖郭君是否对齐貌辨言听计从时,齐貌辨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一番丑化,从而衬托出了靖郭君的忠心和伟大来。这实际上是游说中的“苦肉计”,通过污损自己来换取信任,以达到目的。
让一个人甘心为自己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是很不容易的,这既需要物质上的接济帮助,更需要心灵上的肝胆相照、心心相印。“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当你成为一个人的知己时,他才有可能为你牺牲和付出。光有一番雄才大略,却没有几个知己,是绝不能成大事的。
齐国有个叫冯谖的人,穷得没法养活自己,请人告诉孟尝君,自己愿意投奔他的门下做个食客。孟尝君问他:“先生有什么爱好?”他说:“没什么爱好。”“先生有什么特长?”“没什么特长。”孟尝君笑着收下他说:“行啊。”手下的人以为孟尝君看不起他,给他吃粗劣的食物。
住了一段时间,冯谖靠着柱子弹他的剑,唱道:“长长的剑啊,咱们回去吧!没有鱼可吃。”底下人报告上去。孟尝君说:“给他吃鱼,跟中等门客一个样。”
又住了一段时间,冯谖又弹起他的剑,唱道:“长长的剑啊,咱们回去吧!出外没车驾。”底下人都笑话他,又报告上去。孟尝君说:“给他车,跟上等门客一个样。”于是他驾着车子,举着剑,到朋友家串门,说:“孟尝君把我当成上客。”
后来过了一阵,冯谖又弹起他的剑,唱道:“长长的剑啊,咱们回去吧!没法照顾家。”底下人都讨厌他了,认为他贪心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先生有亲人吗?”他回答说:“有个老母亲。”孟尝君派人供给冯母吃的用的,不让短缺。于是冯谖不再唱了。
后来孟尝君张贴文告征询家里养的众门客:“哪一位能为我到薛邑去收债?”冯谖写下名字说:“我能。”孟尝君惊诧地问:“这位是谁?”底下人说:“就是唱‘长长的剑啊,咱们回去吧’的人啊。”孟尝君笑道:“这位客人果然是有才干的,我对不起他了,一直没见过他。”孟尝君对冯谖赔礼说:“我琐事缠身,埋头于国家的事务中,对先生多有得罪。先生不见怪我,竟有意想为我到薛邑去收债吗?”冯谖说:“愿意。”于是套马备车,整理行装,带上债券契约启程了,告辞的时候冯谖问道:“债收完了,买些什么回来呢?”孟尝君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就买什么吧!”
冯谖赶着马车到薛邑,叫人把乡民们都召集来,他假传孟尝君的命令把欠的债赏赐给众乡民,并把他们的债券烧了,乡民都呼叫“万岁”。冯谖回到齐都,大清早就来求见。孟尝君穿衣戴冠接见他,问道:“债收完了吗?回来得为什么这么快啊?”
“收完了。”
“买些什么回来了?”
冯谖说:“您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就买什么’。我暗自考虑,您宫中珍宝成堆,宫外狗马满圈,堂下美人都站满了。您家里缺少的就是‘义’罢了。我便私下为您买了‘义’。”
孟尝君说:“买‘义’是怎么回事?”
冯谖说:“现在您有了小小的薛邑,不把乡民当子女般抚爱,相反还要用商人的手段取利于民。我已私自假托您的命令,把债赏赐给乡民们,并把他们的债券都烧了,乡民都喊‘万岁’。这就是我为您买的‘义’啊!”
孟尝君不高兴了,说:“行了,先生算了吧!”
一年后,齐湣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使用先王的臣子做臣子。”孟尝君于是只好回到领地薛邑。他离薛邑还有百里,乡民们扶着老的、牵着小的,在半路上迎接孟尝君。孟尝君回头对冯谖说:“先生为我买的‘义’,今天终于看到了。”
冯谖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只能免它一死罢了。现在您只有一个洞,还不能高枕无忧睡大觉。请让我再为您凿两个洞。”孟尝君给了他五十套车马、五百斤黄金,他向西出访来到魏国。冯谖对魏王说:“齐国把大臣孟尝君赶到国外,诸侯谁先迎接他,谁就能国富兵强。”于是魏王空出了相国的位置,把原来的相国调任大将军,派了使者,带着黄金一千斤、车马一百套,去聘请孟尝君。冯谖抢先赶着马车回来,告诫孟尝君说:“千斤黄金,是隆重的礼品;百套车马,是显贵的使者。齐湣王该听说这消息了。”魏国的使者往返请了三次,孟尝君坚持辞谢不去。齐湣王听说,君臣都慌了,派太傅送来黄金一千斤,彩饰纹车两辆,马八匹,佩剑一柄,专函向孟尝君谢罪说:“我太不慎重了,遭到祖先降下的灾祸,被拍马奉承的臣子所蒙蔽,得罪了您,我是不值得您来帮助的。希望您看在先王宗庙的份上,能暂且回国来治理万民吗?”
冯谖告诫孟尝君说:“希望你向齐湣王求得先王的祭器,在薛邑建立宗庙。”宗庙筑成,冯谖对孟尝君说:“三个洞已经凿好,您就此高枕而卧,享受安乐吧!”孟尝君做相国几十年,没遭受一丝半点祸殃,这都依赖冯谖的计谋。
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虽当,与不知同,其卒必困。先王、名士、达师之所以过俗者,以其知也。水出于山而走于海,水非恶山而欲海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于野而藏于仓,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掩雉而复释之。
事物的表现,一定有它的缘故。不知道它的缘故,即使做事得当,也和不知道事物的缘故一样,其结局必然困顿。先代圣王、知名人士、通达的导师之所以超过俗人,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事物的缘起。水源出于山而流向海,水不是厌恶山而喜欢海,是高低地形使它这样的。庄稼在田野里生长却贮藏在仓库里,庄稼不是有这样的要求,是人们都要用它。所以子路罩住了鸡而又放了它。
子列子常射中矣,请之于关尹子。关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请。关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独射也,国之存也,国之亡也,身之贤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圣人不察存亡、贤不肖,而察其所以也。
子列子射箭经常能够射中,去向关尹子请教,关尹子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射中吗?”子列子回答说:“不知道啊!”关尹子说:“还不行啊。”子列子回去练习了三年,再次向关尹子请教。关尹子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射中吗?”子列子回答说:“知道了。”关尹子说:“好了,守住你的心得,不要忘了。”不光射箭这样,国家的存亡,自身修养的好坏,也都是有原因的。所以,圣人不看重国家的兴亡、个人修养的好坏,而重视国家兴亡和个人修养好坏的原因。
齐攻鲁,求岑鼎。鲁君载他鼎以往。齐侯弗信而反之,为非,使人告鲁侯曰:“柳下季以为是,请因受之。”鲁君请于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赂以欲岑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之所难也。”于是鲁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谓此能说矣。非独存己之国也,又能存鲁君之国。
齐国为索求岑鼎而攻打鲁国,鲁君运了另一只鼎前往。齐侯认为是假的,退了回来,还派人告诉鲁君说:“如果柳下季说是岑鼎,我就接受它。”鲁君向柳下季请求证明时,柳下季说:“你送岑鼎至齐国,是想留下真岑鼎还是想免去鲁国祸患呢?我是以信为国的,现在要破坏我心中之国而为你免除国难,这就是我的为难之处。”于是,鲁君便将真岑鼎送往齐国去了。柳下季可以说是善说的人了,他不但保全了自己的心中之国,而且能保全鲁君的国家。
齐愍王亡居于卫,昼日步足,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当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贤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愍王慨焉太息曰:“贤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过也。
齐愍王逃亡,居住在卫国,白天散步的时候,问公玉丹说:“我已经亡国了,却不知道原因。我亡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我马上改正。”公玉丹回答说:“我以为大王已经知道了亡国的原因,大王您还不知道啊!大王亡国的原因是您贤明啊,天下诸王都是不肖之人,而只有大王您是贤明的人,他们痛恨您的贤明,所以合兵攻打您,这是您灭亡的原因啊!”齐愍王感慨地叹息说:“贤明也这样痛苦吗?”他还是不知道失败的原因。这也是公玉丹的过错。
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尽杀之,而为之后。恶其三人而杀之矣。国人不说,大非上。又恶其一人而欲杀之,越王未之听。其子恐必死,因国人之欲逐豫,围王宫。越王太息曰:“余不听豫之言,以罹此难也。”亦不知所以亡也。
越王授有四个儿子。越王的弟弟叫豫,他想把越王的儿子全杀了,然后自己继承王位。于是他就在越王的面前说他前三个儿子的坏话,于是越王杀了他们。全国人都不高兴,议论国君的不是。豫又说第四个儿子的坏话,想让越王也杀了他,越王没有听从。越王的儿子害怕自己一定要被处死,就凭借国人的力量驱逐豫,围住了王宫。越王叹息说:“我因为不听豫的话,才遭到这样的祸患啊!”这就是不知道灭亡原因的缘故。
事物如此表现,一定有它的缘故。不知道它的缘故,即使做事得当,其结局必然困顿。对于问题一定要追根溯源,找到它产生的真正原因,才有可能彻底解决问题,若是不能找到它的根本原因,一味地在细枝末节上纠缠,那样不但不会使问题得到解决,往往还会产生更加严重的问题。
一个君主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他周围的大臣、内侍会想尽办法把真相掩藏起来。所以,大凡国家的灭亡,不是由于君主的不贤能,而是由于君主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范蠡帮助勾践复国报仇之后,隐姓埋名,辗转来到定陶。定陶是中原的交通枢纽和商业中心,范蠡认为在这里一定能够发家致富,于是改名朱公,人称陶朱公。
范蠡在定陶既经营商业,又从事农业和牧业,很快就表现出非凡的经商才能,在十九年内三次挣得千金。但是他仗义疏财,每次赚到钱,总会慷慨解囊,救济穷人。他卓越的理财能力成为几千年来我国商业的楷模。
范蠡能根据市场的供求关系,判断商品价格的涨落。他发现价格的涨落都有个极限,即贵到极点就会下跌,贱到极点就会上涨,呈现出“一贵一贱,极而复反”的规律。在这个基础上,范蠡提出了一套“积贮之理”,就是在物价便宜的时候,大量收购。他还说“贱取如珠玉”,即像重视珠玉那样重视低贱的物品,尽量买进存贮起来。等到涨价之后就尽量卖出。“贵出如粪土”,即像抛弃粪土那样毫不吝惜地尽数抛出。
在农业经济时代,从事农产品的交易是市场上的主要交易活动。由于农业的季节性很强,所以范蠡根据季节规律,提出了提早储备物资的商业战略构想,即根据季节的需要预知市场上所需要的商品。他在丰年就大胆收进,待到歉收的时候,收进的货物就不愁没有机会售出。同样,在灾年物价上涨时,他就尽量抛售,不愁以后没有机会进货。就这样,范蠡很快就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巨富。
人或谓兔丝无根。兔丝非无根也,其根不属也,伏苓是。慈石召铁,或引之也。树相近而靡,或軵之也。圣人南面而立,以爱利民为心,号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颈举踵矣,则精通乎民也。夫贼害于人,人亦然。
有人说菟丝没有根。菟丝不是没有根,只是它的根部不是附着在地上,而是在茯苓上。磁石吸铁,有磁石就能吸引铁。树木靠近藤,藤就会附着在树上。圣人面南而站着,把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号令还没有发出,天下人就都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等待了,这是精气通达于民的缘故。那强盗危害人民,人民就会离开他。
今夫攻者,砥厉五兵,侈衣美食,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亲爱在于齐,死而志气不安,精或往来也。
攻打的人,磨砺五种兵器,吃好穿好,等待出征的日子。被攻伐的人不高兴。不是有所耳闻,而是神已事先告诫过了。身在秦地,而所关爱的人在齐国,即使死了,他的精气也不会安生,这就是精气能够相互往来的缘故。
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夫月形乎天,而群阴化乎渊;圣人行德乎己,而四荒咸饬乎仁。
道德,是万民的主宰。月亮,是一切阴气的根本。月圆的时候蚌蛤就肥美,一切阴气都充盈;月亏的时候蚌蛤就空虚,一切阴气都减少。月亮挂在高高的天上,一切阴气都在深渊之中变化。圣人的德行表现在自己的身上,而四方的人都会用仁来要求自己。
养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饮羽,诚乎兕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见无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研,顺其理,诚乎牛也。锺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赎之则无有,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锺子期叹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周有申喜者,亡其母,闻乞人歌于门下而悲之,动于颜色,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自觉而问焉,曰:“何故而乞?”与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
养由基射兕,射中了石头,箭头深入石头只剩下箭羽,他的心思全在兕上了。伯乐学相马,看见的没有不是马的,他的心思全都用在马上了。宋国的庖丁喜欢解剖牛,看见的都是死去的牛,三年来没有见过活牛,用的刀子十九年了,刀刃就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他顺从牛的生理结构动刀,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牛上。钟子期晚上听到有人打击磬的声音,非常悲凉,让人找来击磬人询问:“你为何击磬如此悲凉?”击磬人回答:“我的父亲不幸杀了人,没有活路了;我的母亲活着,在为公爵家做酒;我也活着,为公爵家击磬。我没有见到我的母亲已经三年了,想要赎她却什么也没有,况且我自己也是公爵家的财货,所以非常悲伤。”钟子期叹息说:“悲哀呀!悲哀呀!心并不是胳膊,胳膊并不是槌、不是石头。悲哀蕴含在心中,槌和石头都感应到了。因此君子的心思全部都在此处,就会在其他方面表现出来,自己感动的同时也会感染其他人,难道是勉强说说的?”周朝有个叫作申喜的人,母亲走失了,听到有乞讨的人在门口唱歌,感到非常悲哀,形之于色,就让门人把唱歌的乞人叫进来,自己不觉地问她:“为何乞讨?”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因此父母和儿女、儿女和父母,这是一体二分的,精气相同而声息不同。就像草莽有花果,就像树木有根。虽然居住的地方不一样,但心是相通的,心事相连,痛病相互感染,忧愁和思虑相感应,活着的时候相互快乐,死亡的时候相互悲伤,这就是所谓的骨肉之亲。精神出于忠诚而感应在心上,两者精气相通,还用说吗?
精气是一个道家学派的名词,主要指的是人的精神和心思。做一件事一定要把精神和心思全都放在这件事上,这样才能把这件事做好,就像养由基射兕,射中了石头,箭头深入石头只剩下箭羽,他的心思全在兕上了。伯乐学相马,看见的没有不是马的,他的心思全都用在马上了。宋国的庖丁喜欢解剖牛,看见的都是死去的牛,三年来没有见过活牛,用的刀子十九年了,刀刃就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他顺从牛的生理结构动刀,他的心思全都放在牛上了。
至于文末说的,父母儿女之间的精神相通之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是现在的科学也没有办法解释此类事件,只待我们进一步地探讨了。
一个姓丁的厨师给文惠君宰牛,手触摸到的、肩抵到的、脚踩着的、膝顶着的都发出响声,进刀时砉砉的粗放声音,没有不符合音乐的。它既符合《桑林》舞曲的节拍,又符合《经首》的乐曲节奏。
文惠君说:“哎呀,太好了!技巧怎能高明到这种程度呢?”
姓丁的厨师放下刀,回答:“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过技巧了。最初我宰牛的时候,所看到的无非是牛;三年之后,就未曾看到过整个的牛了;到了现在,我只用心神去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感觉停止了而心神还在活动,依照牛体的自然结构,劈开筋肉相连的间隙,导入骨节之间的空隙,因循它本来的结构运转刀口,不曾碰到经脉筋骨相连的地方,更何况大块的骨头呢!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用刀割筋肉;一般的厨师每月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用刀砍骨头。现在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宰的牛也有几千头,可是刀刃还像刚刚磨过的一样。牛的骨节有空隙,而刀刃薄得像没有厚度一般,以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空隙的骨节,宽绰地运转刀口,必定是有回施余地的,所以这把刀用了十九年,还像刚磨过的一样。虽然如此,每当碰到筋骨交错的地方,我还是觉得难下刀,不得不小心谨慎,目光专注,行动迟缓,动刀很轻,牛就哗啦解体了,就像土堆散在地上一样。这时,我提刀站着,环视四周,心安理得,再把刀修治得干干净净而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厨师的话,懂得了养生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