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7日,有风。
雨已经下了3个小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夜里11点了,路上的车渐渐地少了,积水却慢慢多了起来。透过窗户向大街望去,已经见不到路人,大部分的商店也已经打烊了。只有网吧、理发店和一些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还亮着灯。
少年恩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十几个小时,砍砍杀杀的游戏也无法让他提起兴趣。恩并不痴迷于网络游戏,只是到里面胡乱地发泄一番而已,发泄完了,也就不再觉得有什么意思。慢慢地眼皮开始不听话,犯起困来,不知不觉地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一道闪电划过后紧跟着咔嚓的雷声,使得室内的灯跟着忽闪一下,紧接着显示器忽然一黑,电脑死机了。
“妈的!”恩用力拍了一下键盘,随口骂了一句,“这是什么破电脑!”无奈地等着电脑重新启动。
“老板怎么回事?”有人站起来冲着老板大吼,老板无奈地说:“这种天气一打雷电压就不稳,我们也没办法。我还担心把电脑烧了呢,要不大家先回吧,今天晚上给大家免单,算我请客!”
恩狠狠地拍了一下键盘,起身走到柜台前,拿走自己借来的身份证,问道:“有伞吗?”
“伞已经被借光了,还有件雨衣。”
“不用了。”恩说完冲进了雨里。
今天是一个学期的结束,也是假期的开始。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是个愉快的日子,可以把一切都抛开痛快地玩一个晚上,而不用在父母的唠叨中做作业,更不用在不停的催促中去睡觉。
恩不想回家,也不想和那些已经个子一米七八了还在玩幼稚游戏的同学玩。全班47名同学,除了珊,他认为都是一群笨蛋,包括他的死党小克。
恩和老妈说今天住在小克家,然后就去了网吧,从早上8点到现在,除了出来买了块面包、上了趟厕所,恩就没再离开过那把椅子。他就坐在那里对着那个冷冷屏幕上的怪兽疯狂地发泄了十几个小时。他觉得很无聊,无聊透了,但是除了打怪兽,还能做什么?
恩不想回家,因为今天是家长会兼发成绩的日子。他知道自己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反正他和那个倒霉的胖子把最后的两个名额给包了。但是恩看不起胖子,因为胖子没有一门课能超过30分,而他不一样,他的数学和物理都能接近满分——不粗心的情况下。恩是有能力考满分的,但是因为他的文科成绩都接近零分,恩觉得认真也没什么意义,也就敷衍了。
“你明知道自己记性不好,还不抓紧时间去背书!”
“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会一段也记不住?!”
“四句诗背了一小时还记不住,你说你笨到啥程度吧!”
……
恩就这样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闪电的轰鸣也没能掩盖耳边回响的妈妈的唠叨。
他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暗下决心要把文科补上,把需要记的知识全都背下来。但是努力了两个月没有丝毫进步,反而让自己的心情越来越烦躁,连课也听不进去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和同学打赌,如果一周内能记完100个单词,同学就请他到电影院看《变形金刚4》,最后连30个也没记住,只好自己掏钱请5个人看了电影。
他想起自己对珊发誓说如果这次平均分上不了60分,以后就再也不和她说一句话,结果除了数学和物理接近满分外,其他科仍然都只有30多分。
一辆车飞驰而过,拼命地按着喇叭,溅起的水花像海浪一样扑到恩的身上。
恩已经全身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也想考第一名!”是的,谁不想。“我也曾经努力过!”是的,天地可证。“可为什么我就是记不住,为什么?”他拼命地用手抽打着路边花丛里的花,哗哗的雨声把恩歇斯底里的咆哮无情地淹没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雨夜。对于恩来说,这也许是不寻常的一夜。这一夜,没有人知道恩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恩的少年,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想过什么,做过什么。
7月7日,雨。
家长会通知的是早上9点,林子在车上坐到8:50,走进学校,卡着点儿进了教室。她知道儿子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倒数。她不喜欢听到别的家长谈论分数、谈论试题的难度、谈论孩子的强项弱项。如果不是班主任不允许请假,她打死也不会来开家长会,她觉得这是个让她来丢人现眼的会。
她已经不再在意恩考了多少分,排第几名,她不再对这个儿子抱有任何希望,只要他在学校期间别给自己惹是生非,她就谢天谢地了。
每次到发成绩的这几天,她都懒得和儿子说话,她也知道自己对儿子批评和抱怨得太多,夸奖和鼓励得太少。可是当你手捧倒数第一的成绩单回到家,看到他在那里像没事人一样疯狂地玩着电脑游戏的时候,难道还要温柔地跟他说:“儿子,你玩游戏辛苦了,想吃什么老妈给你做去!”
林子越想越觉得委屈,自从老公出国以后,他们的婚姻基本上名存实亡。6年间他只回来过两次,每次也只待三五天。林子知道他早晚会把他们娘儿俩扔了,自己在国外再找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生个混血儿。
林子也没有心情再去挽救这场婚姻,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唯一头疼的是自己的儿子。在上三年级之前,儿子在班里虽然不是最优秀的,但成绩一直还可以。后来上了初中以后,成绩越来越差,除了数学、物理,其他课程都一塌糊涂。
林子真是不明白,数学、物理那么难的课程都能学好,简单需要记忆的课程怎么就这么难。
她给孩子报过很多辅导班,也问过自己的好姐妹蔚儿。
蔚儿的女儿珊是稳居年级前三名的学霸,除了语文,人家考试每门课的丢分都不会超过5分。同样是人,同样是一个脑袋,为什么人家就能这么聪明?
林子进了家,重重地关上门,房间的空阔使关门的回声特别大。林子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这重重的关门声上下颤抖。
她把攥在手里的试卷随手扔到了沙发上,试卷从沙发上掉下来,散落了一地。
林子实在懒得去捡,懒懒地瞥了一眼,然后就不小心瞥到了“八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历史试卷满分100分”。在总分那一栏里,用红笔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5”。
恩就这样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任凭雨水把自己浇了个透。透过这茫茫黑夜和胡乱落下的雨滴,整个城市看上去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又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狠狠地扑到恩的身上。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我突然冲上去,把自己交待于车轮之下,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谁记得我曾经来过。”
雨水没能冲走这个少年内心的烦乱,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想妈妈的唠叨、珊的嘲讽、同学的讥笑、老师的责骂、父亲的冷漠。恩觉得自己好孤单,他也曾经想做个好少年,但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恩简直要疯了,他开始疯狂地跑起来,沿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疯狂地跑啊跑……
林子看着这张只有5分的试卷,实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100分的试题居然能考5分。她恨不得马上把这小子揪回来狠狠揍一顿,可是打也打过不止一次了,又起到了什么效果呢?
她越想越伤心,儿子本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可是近几年他却没给她带来任何希望。巨大的工作压力,繁重的家务,再加上三天两头儿子给她惹麻烦,她还要到学校去给他擦屁股。
如果她的辛苦付出能换来儿子的好成绩,她也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可到头来儿子给她回报了什么?难道就是这张只有5分的试卷吗?
她本想给蔚儿打个电话,诉说一下自己内心的苦闷,但又觉得这实在是一件让自己丢人的事,就放弃了。林子越想越觉得委屈,狠狠地把手机摔了出去,趴到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恩知道自己上小学的前几年是个优秀的孩子,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退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然而有一件事,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他也忘不了。
那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家长们来听老师的公开课。因为教室里突然多出了好多的家长,老师讲得更加卖力、认真。恩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希望自己在课堂上的表现能够让老师满意,更重要的是不能在家长面前丢人。
那天的课堂作业之一就是背诵一首古诗,是什么诗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首只有4句20个字的短诗。
恩很快就背了下来,因为这首诗他在幼儿园期间就读过,然后就等着老师提问自己。接下来,老师提问的时候,恩满怀期待地看着老师,希望老师喊自己的名字。“今天很多家长都在,我希望同学们一定要争口气,别在爸爸妈妈面前丢人啊!”老师说,“哪位同学有信心,请举手!”
恩高高地举起右手,同时还有很多同学都举起手,老师环顾一周,最后果真叫了他的名字。恩很是兴奋,赶紧向后挪一下椅子站起来。可是就在这时,不幸的事发生了。
不知道椅子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扎人的刺,就在恩挪动椅子的时候,狠狠地扎了他的食指一下。恩赶紧抽回了手,低头一看,一股鲜血已经从手指头上慢慢流了出来。
恩赶紧用拇指压住流血的伤口,钻心的疼痛感让恩紧紧地咬着牙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恩同学,举手了站起来怎么不背?”
恩抿了几下嘴,剧烈的疼痛让他没能说出一个字,然后无奈地低下了头。
“你真行,是故意捣乱还是站起来就忘了?”老师长叹了一口气,“快坐下吧,别站着丢人了!”
恩羞愧地坐了下来,眼泪充满了眼眶。
林子觉得特别丢人,她都不知道放学的时候别的家长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那个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今天实在是给她丢人,记不住一首破诗也就算了,还非要逞能。
林子拉着恩急匆匆地回了家。
一路上林子没有和恩说一句话,回到家把包扔在沙发上,就跑到自己的卧室一躺,再也不管恩。
她觉得这个儿子太让自己失望了,本来是很兴奋、很骄傲地去听这次公开课的,结果却丢尽了脸面。
恩看到妈妈生气的样子,一路上没敢说一句话,也没敢提自己手指被扎破的事。回到家,看到妈妈气呼呼地把包一扔,就回了自己的卧室,恩心里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只能得到妈妈的训斥,还不如老实点啥也别说。
他默默地拿起自己的书包,进房间写当天的作业。其实当天的作业很少,恩一会儿就写完了,但是他没敢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林子听到恩跑到他的房间,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心想:“算你识相,要不然我今天非好好收拾收拾你!”林子抓过一个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等林子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她看了眼手机,已经快晚上9点了。从下午不到5点放学回家,自己竟然睡了快4个小时。
林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晚饭还没做呢!
她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赶紧跑到恩的房间,打开灯一看,恩已经钻到被窝里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天热,被子蹬开了一大半,这时候林子发现恩的手指头上歪歪扭扭地绑着一个创可贴,还有一些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露在外面。
林子轻轻托起恩的小手看了看,发现只是一个小的伤口,也就放心了。关上灯,准备到厨房做点吃的,不管孩子犯什么错误,总得让孩子先吃上饭吧。
餐桌上一包撕开的方便面,吃掉了一大半,旁边是小半杯水。林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充满了眼眶。她知道孩子如果不是真饿了绝对不会来找吃的,但是就这样他也不敢把自己叫醒。
想到这些,林子觉得是不是自己平时对孩子太凶了,以至于他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林子坐下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恩剩下的半包方便面干啃了,把那小半杯水喝了,然后坐在餐桌旁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是不是自己这个妈妈做得太失败了?
第二天早上,林子一觉醒来,比平时晚了十几分钟。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没有听到闹钟响。林子赶紧把恩喊了起来,催着他穿衣服、洗脸、刷牙。匆匆吃过早饭,来不及收拾锅碗瓢盆,林子催着恩赶紧拿书包下楼。恩怯生生地说:“妈妈,你能给我签个字吗?”
“怎么现在才想起签字,你昨天晚上怎么不记着?”
恩只是默默地把笔递了过来,没再说什么。林子在恩指的地方草草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说:“以后这种事自己晚上想不起来,早上不要找我!你爱找谁给你签就找谁去!”
恩没说话,默默地把笔和作业本放进书包,穿上鞋子下楼了。林子锁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昨天晚上自己从5点一觉睡到9点,孩子哪有机会找自己签字,她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她匆匆下了楼,带上恩往学校赶。
一路上,林子没有说一句话,虽然还很生恩的气,但是觉得孩子也怪无辜的,她很想对孩子说声对不起,用温柔的语气问问孩子的手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一路上恩也没说一句话,他强忍着眼泪到了学校。手指破了他可以忍着,晚上没饭吃他也可以忍着,但是明明是妈妈晚上只顾睡觉,到头来却怪他晚上不找她签字,他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昨天晚上他拿着作业本在妈妈的房间门口犹豫徘徊了好久,都没敢把妈妈叫醒。
恩不明白,大人天天口口声声说爱孩子,称每天辛苦上班、拼命赚钱、辛苦操劳都是为了孩子,但是大人们真的是为了孩子吗?在学校有老师管着,回家还要被大人管着,小孩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自由,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权利呢?
但是恩也明白,如果不听老师的话,就可能要被罚写作业,或者叫家长。
如果不听妈妈的话,可能就要被打屁股或者被罚不准看动画片。为什么大人就可以玩游戏、看电视、看小说,而小孩就不可以?
恩觉得做个小孩子真是太难了,他不想做小孩子了,他想快些长大。不管长大了做什么,只要是大人了,就不再有人管他了。
到了学校门口,恩很小声地说了声“妈妈再见”。“快走吧!再不快点要迟到了!”林子本想说的是“儿子,妈妈错怪你了”,可话到嘴边就又变了味道。
林子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低姿态和儿子说几句暖心的话?
恩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自己那次背不出古诗是因为手被扎破了,包括妈妈他也没说过。他觉得说了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从那以后,恩再也没有主动举手回答过问题。即使被老师点名叫起来,恩也是敷衍几句,就算是有把握回答对的问题,恩也会吊儿郎当地随便回答一下。总之在老师的眼里,恩不再是一个好学生。在妈妈的眼里,恩也不再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自从上初中以来,妈妈给恩报了很多的补习班,希望能把他落下的课程补一补。特别是假期,更是天天上补习班。但是恩一直认为,像历史这类课程,如果记不住,找再好的老师补习也没什么效果。这不像数学、物理,理解不了可以找老师再讲解,看不明白可以让老师多讲几遍。但是记不住,有什么办法?
所以恩觉得妈妈给他报补习班不仅是在浪费钱,更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恩觉得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钱,完全可以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去旅游,和同学们一起去探险,去参加各种户外活动,或者买一件更好的运动服,哪怕是去打打篮球,看看足球,也比被逼着坐在一个小屋里听那些老学究一样的老师刻板地讲那些历史题目要强得多。
恩很想告诉妈妈说:“我不想学,你请再好的老师,花再多的钱也是白费。”
林子觉得恩的成绩越来越差,从小学低年级的优秀生,到小学高年级的中等生,本来林子还没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可是上了初中以后,林子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特别是开设了史地生政这些文科类的课程后,恩的总成绩排名更是快到了垫底的程度。
林子很是着急,但是看到恩每天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就来气。她好话赖话都说尽了,可恩就是没有任何改变。为了能让恩的文科补上去,她到处打听最好的历史老师、最好的政治老师,不管别人报价多高,她都从其他地方把钱省出来让恩去补习。
可是一两年下来,根本没什么起色。
看到试卷上那个大大的“5”分,林子几乎要崩溃了。
上次考试的时候,地理、生物都勉强及格,而历史和政治才30多分。那段时间林子从书店、网上找了很多复习资料让恩来做,甚至有一段时间她陪着恩一起去上辅导课。虽然自己已经40多岁了,但是为了孩子,她只能重新做一回学生。
从恩在家学习的情况和辅导课上的表现来看,他学得也很认真,也没发现他有调皮、开小差等现象,可学习效果实在令人头疼。
林子近乎绝望,她感觉自己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她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帮助恩提高这几门课的成绩。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林子早就替恩去做了,唯独学习不行。
林子经常晚上因为这事失眠,工作的时候走神。恩是她所有的希望,如果恩成了一个没用的问题少年,自己的人生可能也就这么跟着完了。
林子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经常性的失眠和焦虑使得她整天萎靡不振,同事们说她脸色很不好。她自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是谁又能救得了她。
林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带恩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许心理医生能帮得了儿子。
想到此,林子拿起手机,给刘红打了个电话,希望刘红能帮她找到一位擅长解决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心理医生。
事情很顺利,她成功预约了这位医生,明天上午10点带恩去咨询,这是林子最后的希望了。
林子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正好今天晚上恩去同学家了,她索性饭也不吃了,倒头便呼呼大睡起来。
周围一片漆黑,林子大口喘着气,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她慢慢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林子最近经常做这种被人追杀又跑不动的噩梦,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恩考试成绩不好或者在学校惹了事让她去处理的时候,她就容易做这种怪梦。
林子打开手机,时间显示是夜里2点半。想再睡会儿,可被吓醒后完全没了睡意。林子翻看了一下手机的通话记录,确认自己在昨天晚上给刘红打过一个电话。于是林子重新设置了闹钟,把起床时间调到早上8点。
林子无奈地闭上眼,回忆着这几年儿子的成长。心里充满了辛酸和苦涩,想着想着,眼泪禁不住悄悄地流了下来。
恩几乎穿越了整个城市,到凌晨3点左右,他觉得累了,想休息一下。他摸了下口袋,身上还有200多块钱,于是走进了一家小旅店。
旅店里的工作人员已经睡着了,很不耐烦地起来要给恩办入住手续。
“不用办手续了吧,我只想睡一觉!”说着,扔到柜台上100块钱。
服务员看了看浑身湿透的这个年轻人。恩发育得早,现在已经有一米七的个头了,除了脸上多少还有些稚嫩,看上去已经不像个初中生了。
服务员摘了一把钥匙扔出来。
“左拐第二间。”
恩抓起钥匙,走到门口又回到柜台,对服务员说:“麻烦你明天10点把我叫醒!谢谢!”
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张不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层灰,桌子底下放着垃圾筒和拖鞋。旁边一个很破旧的衣柜,衣柜的门都快掉下来了。
恩把衣服脱下来拧干,擦了擦身上的水,又拧了拧。这种便宜的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恩想找个衣服撑子把衣服晾起来。
他打开衣柜,看到上面挂着几个破烂的衣服撑子,但也只能凑合了。他从衣柜里拖出毛巾被,怕自己等会儿冷。就在他把毛巾被拿出来准备关上衣柜门的时候,他发现衣柜的最里面有一本书。
恩顺手拿了出来,这是一本已经发黄了的很破很破的书,书的封面已经没有了,可能是受潮或者被水泡过,有两个角已经残缺了很多,也找不到这本书的书名和作者,也没有主人的名字。
只是在书的最后一页隐隐约约有一行字。从模糊不清的偏旁部首恩猜出了这行字的内容: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正面看上去像主人的签名,但是只看清一个大写的J,后面的字母看不清了,然后还有一串数字:297094257。恩不明白这串数字的意思,拿起书,把自己重重地扔到了床上。
被雨浇了几个小时,多少感觉有些冷。他盖上毛巾被,开始翻看这本破损的书。
恩从书脊处勉强看清了书名——《一学就会的宫殿记忆法(图文版)》。恩以为是一本小说,就打算看上几页。由于书页破损得太多了,恩只能半猜半读地了解书中的内容,但越是这样,恩就越想搞明白这本书到底讲了些什么。
刚开始似乎是讲了一个很古老的传说。
传说古时候有个叫西蒙尼的人,在参加聚会的时候房屋倒塌了,西蒙尼有幸存活下来。其他人都死了,但是因为被砸得面目全非,他们的亲人无法辨认尸体。西蒙尼凭借聚会时每个人坐的位置,回忆并找出了每个人。
这种记忆的方法后来被人们称作西国记忆法。
很多年以后,这种方法被一个叫利玛窦的人带到中国。利玛窦是意大利的一位传教士,于明朝万历年间来到中国,著有大量作品,其中非常有名的一本是教人过目不忘记忆术的书,这本书最初的名字叫《西国记法》。后来经过多次改编和修订,译成现代文后书名叫《记忆宫殿》。
看到这里,恩突然开始对这本书有了兴趣,他觉得这不正是自己正在苦恼的事吗?但是后面的好多页粘在了一起,恩试图分开,却撕得更烂,根本无法阅读了。
恩只能粗略地把能够阅读的内容翻了翻,看到里面有人阅读时批注和标记过的痕迹。
“这本书的主人肯定已经认真阅读了这本书,并掌握了这本书的内容。”恩想。
恩起身从旁边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一张旧报纸,他把这本书小心地包了起来。恩决定把这本书偷走,虽然有些不道德,但这不过是一本没人要的破书。
也许这本书上有他需要的东西,如果能找到这本书的主人,肯定能从他那里学习到这种过目不忘的记忆术!
恩重新躺到床上,想到这几年自己所有和记忆有关的科目都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想到因此让妈妈唠叨没完而只想躲着妈妈,想到因此被同学和老师们看不起,最难过的还是他最在意的珊也因此对他冷嘲热讽。
恩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希望这本书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把书放在枕头下面,很快进入了梦乡。
林子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倒了杯水,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广告。林子很喜欢这个台的节目,却非常讨厌这个台的广告。这是狂轰滥炸式的广告,经常一个广告长达20分钟甚至半个小时。
这是一则宣传培训的广告,林子觉得现在这种广告也太多了,很多人把目标瞄准了孩子。
“都是骗人的东西!”林子小声骂了一句,把遥控器扔一边端起杯子喝水,这时候广告词开始轰炸林子的耳朵。
“你想在一分钟内记住100个随机数字吗?你想在一天时间内记住500个英文单词吗?你想知道24小时全文背诵《道德经》的独家秘籍吗?你还在为孩子学习记不住知识点而发愁吗?……”
林子突然觉得这不是恩的现状吗?历史记不住,单词记不住,古文记不住。难道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方法?林子还是觉得不信。
越是不信,就越想看看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知不觉看了20多分钟的广告。其中还有培训现场的讲解、培训视频、学生的表演等。
肯定是托儿。林子觉得不可能会有效果这么好的记忆方法。学几天就能倒背如流,那不人人都能考上清华北大了?
林子看了看表,凌晨4点。关掉电视,重新回到床上酝酿睡意。
恩已经走得很累了,他已经在这个山间丛林里走了4个多小时。他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参加徒步穿越了,但是这次他感觉特别累,主要是没有了同龄小伙伴的陪伴。那些大人一个个都很冷漠,完全不会照顾他这个小孩子。
教练一个劲儿地催大家加快速度,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营地。恩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拖不动了,地面就像沼泽地一样,双脚开始向下陷。前面的队伍离自己越来越远,恩拼命地大喊“等等我”,可是没人理会,大家只顾低头向前走。这时候教练发现了掉队的恩,停下来大喊:“赶紧跟上队伍!”
恩想说自己走不动了,谁能拉我一把,但是又觉得丢人,不好意思喊出来。他拼命地拖动双腿向前挪动,教练往回走了一段距离,恩赶紧向前冲了几步,一把抓住了教练的手,再也不敢放开。
他就这样被教练连拖带拽地到了营地,恩往地上一躺,再也不想动弹。恩又累又饿,只想等教练一声令下赶紧吃完饭睡觉。
教练终于回来了,可是带来的不是吃饭的消息,而是要考试,通过了才有资格吃饭。
这是什么破规矩?恩想,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么一个变态的夏令营?为什么没有其他的孩子,全是大人?而且为什么大家一个个都这么冷漠?
没办法,要想吃饭就得遵守规则,恩排队等着考试。
考试的方法也很奇怪,每人抽一张小卡片,一分钟时间记下卡片上的内容并原文背诵出来,就可以领取盒饭一份。
前面的几个人都很快完成了测试,只是他们背出的都是什么内容恩听不清楚,只听到最后教练说“过”,就到另一边去领盒饭了。
终于轮到恩了,他从教练厚厚的卡片中抽出了一张。卡片上的内容是:
帽子、飞机、手枪、米饭、扑克
手表、玫瑰、黄河、玻璃、电脑
恩赶紧小声地记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记下了这10个词语,然后把卡片还给教练开始背。可是背到第7个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恩急得满头大汗,但还是没能记起来。
“教练,我能再试一次吗?”
这时候恩听到旁边有人在笑话他,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前面的人都通过了,已经开始吃上饭了,就他过不去。
他从教练手中重新抽了一张卡片,打开后感觉要疯了。
AK47、9804、动态、disappointed
SARS病毒、@—@、京E98K7W
耄耋、19770905、0o*#D%C
“教练,我能换一张吗?”恩觉得这个太难了,根本不可能在一分钟内记下来。这时候他后面的人不耐烦地一把从恩的手中夺过卡片,看了几秒钟,就把卡片交给了教练,然后一字不错地背了出来。那人从旁边领了盒饭,然后很轻蔑地冲着恩笑了笑。
恩又从教练手中抽出了第三张卡片。
1415 9295 3589 7932 3846 2643 3832 7950
2884 1971 6939 9375 1058 2097 4944 5923
0781 6406 2862 0899 8628 0348 2534 2117
恩觉得这太变态了,谁可能在一分钟内记下这么多无聊的数字。恩很无辜地抬头看了教练一眼,教练一把夺过卡片给了后面的人,恩回头一看,他后面只有一个人了。
那人拿过卡片,眼睛在这串数字上来回扫了一小会儿,就把卡片还给了教练,恩觉得连半分钟也没有。那人一位不错地背出了这96位数字,然后领取了盒饭。
教练说:“年轻人,你今天晚上只能饿着了!”
旁边的人听到了开始哈哈大笑,他们指着恩一边吃,一边大笑恩的无能。
“就这水平还好意思参加这次活动?!”
“这么简单的都过不了,以后肯定会被饿死的!”
……
他们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大,恩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餐厅上面的条幅标语——迈向世界记忆大师集训营。
恩感觉头快要炸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候所有吃完饭的人都把餐具朝恩扔过来,盘子碎片溅到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恩想逃走,却被教练紧紧抱住。
这时候一把餐刀冲着恩飞了过来,他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一身冷汗。
恩摸摸自己的脸,还好。
天已经蒙蒙亮了,恩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做了这样一个梦。“迈向世界记忆大师集训营”,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或者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活动。
恩更奇怪,梦中的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厉害,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方法?如果有,在哪里可以学到呢?
“明天就到网络上查一下!”
恩摸了一下,枕头下面的那本书还在。于是他重新裹了裹毛巾被,继续睡去。
林子手里拿着培训中心的广告宣传单,在一个商业中心转啊转,都快转晕了头,也没找到这家培训中心在哪里。她开始按照宣传单上的联系方式打电话咨询,可对方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占线。林子突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这家培训机构,是一个像大礼堂一样的大会议室,里面好多人。她远远看到有个人在台上演讲,下面的人都在拼命地鼓掌、叫好。
林子觉得像是被骗进了传销组织。她听不清台上的人在讲什么,只是从观众的反应看,大家被这个演讲者彻底征服了。
整个会议室满满的,过道里也站满了人。林子拼命地向前挤了挤,至少看看演讲者长什么模样,是何方神圣。可是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也没能挤到前面,她开始恨自己的个头儿为什么这么矮小,不然一踮脚就能看见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在人群中挤了好长时间,地上有很多观众丢弃的果皮、食品袋、空瓶子。林子想:这些观众怎么这么没有素质,有些没喝完的也扔在地上,踩上一脚弄得满地都是。林子觉得有些恶心,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什么位置了,只能循着演讲者的声音继续向前挤着。
突然现场的观众都坐了下来,整个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林子一个人突兀地站在观众席中。林子环顾四周,大家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会场整洁、干净。难道刚才看到的是错觉吗?
“好,请这位站起来的观众到台上来!”
林子想说自己刚刚到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被两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挎着胳膊拉上了台。
这时候她看到台上有块很大的屏幕,屏幕上有4行数字,看上去大约有100多位的样子。
“现在就请这位观众给大家现场背诵这些数字!”
“时间是一分钟,计时开始!”
这时候工作人员把林子推到了屏幕前面,整个会场里响起了钟表秒针的嘀嗒声。林子下意识地把这些数字小声地读了一遍,读完正好一分钟。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上来递给林子一个话筒,然后用眼罩把林子的眼睛蒙了起来。
“现在请大家给这位观众一些掌声鼓励!”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子感觉头顶上的灯光炙烤着自己的脸,似乎有好多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自己。
林子慢慢举起话筒,开始放声歌唱。她唱的歌词就是刚才屏幕上的那些数字。随着演唱的节奏越来越快,她听到下面观众的掌声也越来越热烈。
林子完全被自己优秀的表现陶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好的记忆力,她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会场的。她只是陶醉在观众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一边尽情地演唱着用数字写成的歌曲,一边忘情地把话筒握得更紧,生怕别人抢走一样。她唱着唱着,感觉眼罩慢慢掉了下来,她看到了光。
这是她卧室的窗帘没有关严而透进来的阳光。林子慢慢睁开眼睛,手里紧握着手机,她知道这就是刚才让她陶醉的“话筒”。
林子笑了,都40岁的人了还做这样的明星梦。但是林子也奇怪,为什么在梦里自己真的能够如此快速地把那100多位数字记得如此清楚。就算现在已经醒来,她仍然能够记住其中的好多数字。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神奇的记忆方法?
“如果真的有,不管花多少钱,不管花多长时间,我一定要让恩去好好地学一学。”林子边想边看了看表,早上7点。
恩从噩梦中惊醒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怎么也睡不踏实。他一直在想刚才的那个梦。
恩想,如果他也有这种能力,还愁学习成绩上不去吗?他迷迷糊糊地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重新拿出了那本书。这时候他从书里发现了一张卡片,卡片上用笔写着297094257那串神秘的数字。
这串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恩想,肯定有重要的作用,不然不会专门写下来还夹在书中收藏着。
翻到卡片的背面,是用笔画得很不清楚的四幅画,而且每幅画上都标着一个数字:29、70、94、257。
恩突然觉得,会不会是在这四个页码的位置印着重要的内容?
想到这里,恩快速地翻到了书的29页,这一页有一幅插图,看不太明白插图的意思,像是画了一座山,还有几条路。然后恩又根据卡片上数字的提示,快速翻到了70页,有一幅类似的图,只是略有差别。恩来回地翻看这四页纸上的插图,觉得很奇怪,它们很相似却不一样,都是有山,有路,还有些地方写着字。
恩干脆把这四页内容撕了下来,把四张摆在一起,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张完整的地图被分成了四个部分并旋转了方向,恩很快就拼出了一张完整的地图,就像是影视作品中的藏宝图。
藏宝图的中心位置有四个明显的大字:记忆宫殿。只是正好被分割到了四张图片的四个角,如果不拼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到这四个字是有联系的。
恩完全没有了睡意,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记忆宫殿,但是从地图上的标识来看,全是本市的真实地点。
恩把地图重新夹进书页里,穿好衣服,连夜离开了宾馆,伴着茫茫夜色,踏上了寻找记忆宫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