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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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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人们为了解决梦的问题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直接针对留存于记忆之中的梦的显意。人们努力根据梦的内容进行解释,或者不经过解释,直接根据梦内容提供的证据得出结论。然而,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是一个新的问题。我们在梦内容与研究结论之间引入了一种新的精神材料:即梦的隐意,或者说,采用我们的方法所获得的梦念。我们是根据梦的隐意而非梦的显意来解释梦的意义。因此,我们面临一个全新的任务——研究隐藏的梦念与梦的显意之间的关系,以及前者转变为后者的过程。

梦念和梦内容就像是描述相同内容的两种语言,更确切来说,梦内容似乎是梦念的另一种表达。我们的任务就是比较两者,以发现其符号和组成规律。只要确定了这些,我们就不难理解梦念了。梦内容就像象形文字,其符号必须被逐个翻译成梦念的语言。我们不能按照其图像价值而非符号意义去解读,是不对的。例如,我的面前有一个拼图(画谜):它是一栋房子,屋顶上有一艘船、一个单独的字母、一个没有头的在奔跑的人等等。我可能会对此做出如下评价:无论是从整体还是从组成部分来看,这幅画都是荒谬的。因为船不可能在屋顶上;没有头的人无法奔跑;还有,人也不可能像画中的那样比房子还大;如果整幅画呈现的是一道风景,单独的字母是不合逻辑的,因为这种现象在大自然中并不存在。相反,如果我不对整体及其组成部分进行批评,而是用恰当的单词或音节替代每一个成分,我就能对这个画谜做出正确的判断。组合起来的词语不再没有意义,还可能构成最美丽、最富有意义的格言。梦就像这个画谜,前人在释梦时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把梦当成了一幅艺术作品,所以才会认为释梦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一、梦的凝缩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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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梦内容与梦念,研究者首先了解到的就是:梦的工作包含了大量的凝缩工作。梦本身简单、贫乏、琐碎,而梦念非常丰富。如果将一个梦的内容写下来,可能只占半页纸;但如果将分析的梦念写下来,可能需要三页、四页甚至六页纸。这种比例关系因梦而异。根据我个人的经验,该比例关系基本是正确的。凝缩的程度一般都会受到人们的低估,其原因是人们将揭露的梦念视作全部材料。然而,如果继续分析,可以发现更多隐藏在梦背后的梦念。有必要说明的是,我们无法确定已经解释出梦的所有意义,即便给出的解释看似令人满意、堪称完美,但梦可能还有其他意义。因此,严格来说,凝缩作用的程度无法确定。在梦形成的过程中,精神材料发生了高度的凝缩作用,导致梦内容与梦念之间的比例失调。对此,也许有人反对,并且这些反对意见乍一看貌似合理。我们经常会有这种感觉:我们似乎整晚都在做梦,醒后却忘记了大部分。因为醒后记得的梦仅仅是梦工作的残余,如果我们能够记得全部,那么梦内容肯定就和梦念相差无几了。在某种程度上,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事实:如果醒后立即努力回忆梦的内容,梦就能够被精确地回忆起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遗忘得越来越多。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觉得梦到的内容比记得的内容多,这通常是基于一种错觉,其来源将在后面谈到。此外,梦的工作包含凝缩作用的假设,并不被梦的遗忘的可能性所影响,因为与留存在记忆之中的那部分梦有关的观念数量可以证明这一假设。如果梦的大部分内容真的从记忆中消失,我们很可能无法接触新的一组梦念。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被遗忘的梦与从记得的那部分梦中推演而来的梦念有关。

鉴于梦内容的每一个元素在分析时都引出大量的联想,很多读者不免会怀疑,是否可以将分析中出现的隐藏信息都视作梦念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是否可以假设所有这些思想在睡眠状态下都很活跃,并且参与了梦的形成。是否更有可能,这些思想是在分析过程中出现的,并没有参与梦的形成?对于这样的反对意见,我只能给出一个保守回答。没错,这些思想确实在分析过程中初次出现,但我们在分析时总能相信,这些思想在梦念中已经以其他方式进行过联结,所以可以说,以早就存在的更深层的联结为基础,这些新思想只是更深层联结的结果或捷径。对于分析揭示的大量思想,我们必须承认,它们在梦的形成过程中非常活跃,因为在梳理完一连串看似与梦形成无关的思想后,我们会突然发现,某个思想对释梦必不可少。但如果没有这一连串思想,我们就无法发现这个思想。读者可以去看看那个植物学专著梦,它的凝缩程度简直令人惊诧,尽管我还未对此梦做出完整分析。

但是做梦前睡眠者的精神状况如何?所有的梦念是同时出现的还是相继出现的?还是几个思想链从不同的中心同时出发后汇合的呢?我认为,目前没有必要对梦形成过程中的精神状况形成任何弹性概念。我们不要忘记,我们关心的是无意识的思维活动,它很容易与有意识思考时观察到的情况区分开。

无论如何,梦是在凝缩过程的基础上形成的,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那么凝缩作用是如何发生的呢?

如果认为,被确定的梦念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以一种概念元素的形式呈现在梦中,我们就可以得出此结论:凝缩作用是通过删减的方式发生的,原因在于梦不是对梦念的忠实翻译,也不是对梦念的准确投射,而是再现它们的不完整。我们很快将会发现,此结论也不是非常恰当。但我们可以把它作为一个临时出发点,从而探讨一个问题:如果梦念中仅有极少一部分进入梦内容中,那么筛选条件是什么?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要关注的是梦内容中满足我们期望条件的元素。最适合分析这个问题的材料当然是,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发生高度凝缩的梦。因此,我选择在第五章提到的那个植物学专著梦。

1907年的弗洛伊德。

1.植物学专著梦

梦的内容:我已写完一本关于某种植物(无法确定是哪种植物)的专著。这本书现在摆在我的面前,我正翻阅一页折叠起来的彩色插图,书中夹着干枯的植物标本。这本书看上去像是一本植物标本集。

这个梦中最突出的元素是植物学专著。它起源于梦日的印象:我在一家书店的橱窗看到一本关于樱草属植物的专著。在梦的内容里,没有提到植物的科属。梦中保留的只是专著以及专著与植物学的关系。这本植物学专著立即揭露出其与我写过的一本古柯碱著作的联系。从古柯碱开始,思想链一方面延伸至《纪念文集》,另一方面延伸至我的朋友柯尼希施泰因医生——他介绍了古柯碱为局麻药方面做出了部分贡献。此外,柯尼希施泰因又使我想到我在前一晚与他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也使我想到关于同事间应如何付医疗费和手术费的种种考虑。所以说,那次谈话才是真正的梦的刺激物。关于樱草属植物的专著是一个真正的事件,但它的性质无关紧要。因此我认为,梦中的植物学专著是前一天两个经历的“共同均值”,它原封不动地取自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印象,通过丰富的联想与精神上有意义的经历相结合。

然而,不仅“植物学专著”这个复合概念通过多重联想一层一层地进入复杂的梦念中,其独立元素“植物学”和“专著”也是。与“植物学”有关的记忆包括:加特纳教授以及他貌美如花(blooming)的妻子、我的病人佛罗拉(Flora)、以及忘记买花故事中的那位L夫人。加特纳又让我想到实验室以及与柯尼希施泰因的谈话;我的两个女病人(佛罗拉和L夫人)在那次谈话中曾被提及。与花有关的那位女士,又使我想起我妻子最喜爱的花,想起我匆忙看见的那本专著的名字。此外,“植物学”让我想起预科时的一个事件和大学的一次考试。在上述谈话中提到的一个新话题——我的爱好——通过我最喜爱的花“洋蓟”这个中间环节,与忘记买花的思想链联系起来。一方面,洋蓟的背后隐藏着我对意大利的记忆;另一方面,使我想起童年时期第一次接触书的情景(自那以后我越来越爱读书)。由此可见,“植物学”是真正的核心,在梦中是思想链的交汇点。我敢确定这些思想链通过与柯尼希施泰因的谈话产生了联系。我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思想工厂,正如《织工的杰作》(The Weaver's Masterpiece)中描述的:

一踏足就牵动千丝万缕,

梭子飞一般来去勿匆,

纱线目不暇接地流动,

一拍就接好千头万绪。

梦中的“专著”触及了两个主题:我研究的片面性、我的爱好代价高昂。

通过这种初步分析,我认为“植物学”和“专著”这两个元素之所以能够进入梦的内容,是因为它们可以与最多的梦念有最多的接触点——换言之,它们提供了大量梦念的交汇点,还因为它们对梦念具有多重意义。这个解释基于的事实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梦内容的每一个元素都是多因素决定的,也就是说,梦内容的每一个元素都在梦念中多次出现。

如果分析梦的其他成分与梦念的对应,我们会有更多的发现。那个彩色插图(参见第五章的分析)指向一个新的主题——同事对我的研究的批评,以及在梦中呈现的一个主题——我的爱好,以及我童年的一个记忆——我把一本带有彩色插图的书撕成了碎片。干枯的植物标本指向我在预科时处理那本植物标本集的经历,而且特别强调了该记忆。因此,我理解了梦内容与梦念关系的本质:不仅梦念多次决定了梦的元素,而且任何梦念都会通过多个元素呈现在梦中。联想路径由一个梦元素引向多个梦念,而且由一个梦念引向多个梦元素。因此,在梦的形成过程中,不是一个或一组梦念以简略的方式入梦,就像从一群人中选举一个代表一样。相反,所有的梦念会经历一定程度的加工,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最多数和最强烈支持的元素就会突出出来,所以这个过程就像联名投票。在如此分析的每一个梦中,我总能从中发现一个基本原则得到证实:由所有梦念构成梦的元素,并且每一个元素似乎都是由多种梦念决定的。

我还要再举一例证明梦内容与梦念的关系,这个梦例的特征是对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进行了巧妙的编织。这是我一位病人的梦,这位病人患有幽闭恐惧症(害怕密闭空间)。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给这个梦取如下名字:

2.“一个美丽的梦”

做梦者和一大群人在X街乘车前行,街上有一个普通的旅馆(实际上并没有这个旅馆)。在旅馆的一间房内,正在上演一出戏剧,他一会儿是观众,一会儿又是表演者。最后他们这群人被要求换装,以便回城。这群人中的一些人被带到底楼的房间,另一些人被带到了一楼的房间。然后,争执发生了。楼上的人非常生气,因为楼下的人还没有换完装,导致他们不能下楼。做梦者的哥哥在楼上,他在楼下,因为楼上的人如此着急,所以他生他哥哥的气。(接下来这一部分很模糊)此外,他们刚到达这里时,就已决定哪些人去楼上,哪些人去楼下。后来他独自沿着上坡的X街向城里走,步履维艰,几乎快动弹不得了。一位年长的绅士向他走来,愤怒地咒骂意大利国王。最后,他终于到达坡顶,走得越来越轻松。

爬坡时那种艰难的感觉太真切了,结果他在醒来后一度无法分辨那是梦还是现实。

根据显意来看,此梦很难获得很高的评价。我要突破常规,从此梦最清晰的部分着手分析。

做梦者梦见的那种艰难感觉,可能在梦中真的体验到了——爬坡时伴有气喘。这是做梦者几年前确实出现过的一种症状。根据该症状以及其他症状,他被诊断为得了肺结核(也可能是疑似癔症)。通过对裸露梦的分析,我们已经了解梦中活动受阻的感觉了。在此我们可以发现,这种感觉还可以用来表现其他目的。梦中一开始爬坡艰难、到达坡顶后轻松的情节,让我想起都德的《萨福》中著名的一段文字:一位年轻男子抱着情妇上楼,一开始她轻如羽毛,但他越往上爬,情妇就变得越重。这个情景象征着他们关系的变化过程,都德的目的是警告年轻男子不要用情不专,不要将感情倾注在出身卑微、身份不明的女子身上。我知道这位病人最近爱上一个女演员,后来他们分手了,但我也不知道这一解释是否正确。《萨福》中的那个情景与梦中的恰恰相反。梦中的爬坡过程是由艰难变轻松,而在小说中是一开始轻松、后来变沉重。令我吃惊的是,病人说我的解释跟他在前一天晚上观看的一出戏剧的情节完全相符。那出戏剧叫《维也纳巡礼》,讲的是一个最初受人尊重的女孩,后来沦为妓女,依靠与上流社会人士的关系,爬上社会上层,但最终跌落底层。这出戏剧让他想起另外一出戏剧,叫《节节攀升》,当时广告海报上画的就是一段楼梯。

继续我的解释:最近与做梦者有过风流韵事的那位女演员就住在X街。实际上,这条街上没有旅馆。但他与这位女演员在维也纳度夏时,就住在(德文abgestiegen,意为“停留”,字面意思为“走下”)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他离开时对马车夫说:“还好,这里没有虫子!”(顺便提一下,他的恐惧症中包括怕虫子。)马车夫说:“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啊!这里连旅馆都算不上,顶多是个客栈。”

“客栈”这个词立刻让他想到一句诗:

最近寄宿一客栈,

店主待我很友善。

在乌兰德的诗里,店主是一棵苹果树。于是这首诗又使他想起歌德《浮士德》中的一段文字:

浮士德(与年轻的女巫跳舞):

我曾做过一个美丽的梦,

梦中我盯着一棵苹果树,

上面挂着两颗漂亮的苹果,

它们吸引着我爬了上去。

美丽的女巫:

自从乐园中的一瞥,

它们一直是你的牵挂,

我很开心,

我的花园里也有这种苹果。

毫无疑问,苹果树和苹果的意义非常明显。令做梦者神魂颠倒的那位女演员很有魅力,但丰满的胸部起了很大的作用。

根据上述分析,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假设,这个梦涉及做梦者的童年印象。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它必定涉及做梦者(做梦者现在将近三十岁)的乳母。对一个儿童而言,乳母的胸部无疑就是他梦中的客栈。乳母以及都德笔下的萨福,似乎暗指做梦者最近抛弃的那位情妇。

做梦者的哥哥也出现在梦中。做梦者的哥哥在楼上,而做梦者在楼下。这也跟实际情况相反,因为据我所知,他的哥哥已经失去社会地位,而他的地位也是艰难维系。在讲述梦时,做梦者一直对“他的哥哥在楼上,他在楼下”避开不谈,因为这句话清楚地表明了社会地位。在奥地利,当一个人丧失财产和社会地位,就可以说这个人“在底楼”,换句话说,这个人落魄了。现在我们可以看出,梦中的某件事以颠倒事实的情况出现的话,必定有其意义。这种颠倒必定揭露了梦念与梦内容的某种关系。而如何寻找这种颠倒的意义,是有迹可循的。在这个梦的末尾,显然爬坡的情节是与《萨福》中描写的情况相反的。而这种颠倒的意义如下:在《萨福》中,是一个男人抱着与他有性关系的女人;在梦念中是相反的情形,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男人,而这种情形只会发生在童年时期,所以这个梦再一次指向抱着婴儿上楼的乳母。因此,梦的结尾成功地同时暗指了萨福和乳母。

正如作者在选择小说的书名为《萨福》时,他已经有了暗射女性同性恋的意图;梦中的人们“在楼上”“在楼下”“在上面”“在下面”,表明了做梦者关于性关系的幻想,而这些幻想作为被压抑的愿望与他的神经症有关。释梦本身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只是幻想而非对真实事件的回忆,它只能提供一些想法,让我们自己判断这些想法的真正价值。在这个案例中,真实事件和想象事件在梦中似乎具有同等价值,但是除了在梦中如此,在更加重要的精神结构的形成中也是如此。我们知道,“一大群人”指的是一个秘密。他的哥哥,通过对童年时期情景的回忆加上幻想,象征着后来的所有情敌。咒骂意大利国王的那一段,以一件本身无关紧要的琐事作为媒介,让我知道它指的是低阶层人闯进上层社会。都德笔下给年轻男子的警告,似乎也适用于哺乳期的小孩。

在上述两个梦中,我对在梦念中重复出现的梦元素已突出表示,从而使梦念与梦内容的多重关系更加明显。然而,因为对这些梦的分析都不是很彻底,所以可能需要再选一个梦进行全面分析,以了解梦内容的多重决定。为此我要选择艾尔玛打针的梦(参见第二章),在这个梦例中,我们很容易看出凝缩作用在梦的形成过程中采用了多种方式。

梦的主角是我的病人艾尔玛,她在梦中看起来跟现实中一样,所以首先她代表了她自己。但是当我在窗口给她检查时,她的态度是源于我对另一个人的记忆,正如梦念所示,我所希望的那个人替代了她。因为艾尔玛在梦中有白喉状的膜,使我想起长女生病时我的焦虑,所以她又代表了我的女儿。另外,由于名字相同,这背后还隐藏着一位因中毒而死的病人。随着梦的发展,艾尔玛代表的人物发生了变化(但梦中艾尔玛的视觉形象没有改变):她变成我们在儿童医院检查过的一位病童,在那儿我的朋友显露出完全不同的性格特点——我的女儿显然在这个转变中充当了踏脚石的角色。因为艾尔玛不愿意张开嘴巴,所以她还暗指我检查过的另一位女病人,而且因为相同的原因,她还暗指我的妻子。另外,由我在她的喉咙所发现的病变,我认为她还暗指其他几个人。

由艾尔玛所联想到的所有这些人物,都没有以自己的形象出现在梦中,他们全都隐藏在艾尔玛身后,因此艾尔玛成了一个集合的形象,那就不难理解她为何具有相互矛盾的特征。艾尔玛代表了在凝缩作用中抛弃的其他人物,而这些人物的特征已融入艾尔玛的形象中。

为了实现凝缩作用,我用另一种方式创造出一个复合人物——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真实人物的特征合并到一个人身上。正是用这种方式,我在梦中创造出了M医生。他以真实的M医生为名,言行举止都与真实的M医生一样,但他的身体特征和疾病属于另一个人——我的长兄。只有面色苍白这一特征具有双重性,因为实际上这是两者共有的特征。在关于我叔叔的梦中,R医生也是一个复合人物,不过该人物形象的建立采用了另一种方式。我没有将两个人物的特点合并,而是采用了高尔顿创作家庭肖像的方法——将两个人物的形象叠加在一起,这样就突出了两者的共同特征,而不同的特征则相互中和并且变得模糊不清。在关于我叔叔的梦中,漂亮的胡须是脸部的一个突出特征,但因为脸是属于两个人的,所以脸部最终变得模糊不清。至于提到胡子变灰,则暗指我的父亲和我自己。

“集合”或“复合”人物的创造,是梦凝缩作用的主要方法。现在我们可以将这个方法应用于另一种联系上。

在艾尔玛打针梦中,“痢疾(dysentry)”这个概念同样也是被多重决定的。一方面,是由于它与“白喉(diphtheria)”一词的发音近似;另一方面,它可能暗指经我建议去东方旅行的那位病人(她的疾病被误诊为癔症)。

梦中提到的“丙基(propyls)”这个词也是凝缩作用的有趣产物。实际上,存在于梦念中的是“戊基(amyls)”而非丙基。可能是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这两个词发生了简单的移置作用。实际情况正是如此,这种移置是凝缩作用的结果,通过下面的分析可以证明:只要细想一下“丙基(德文是propylen)”这个词,就能发现这个词与”propylaeum(圣殿入口)”谐音。而“propylaeum”不仅在雅典而且在慕尼黑都能看到。在做此梦的前一年,我去慕尼黑看望了一位病重的朋友。所以梦中紧接着“propyls”后面出现的“三甲胺(trimethylamin)”,显然就是把这位朋友引入梦中的一个词。

如同分析其他的梦一样,我忽略了一个明显的事实:价值极其不同的各种联想,被用来建立思想的联系时,似乎具有同等的价值,从而使我不得不认为,梦念中的“戊基”在梦内容中被“丙基”取代的过程是一个弹性过程。

一方面,我们发现一组观念涉及我的朋友奥托,他不理解我,认为我有错,送了我一瓶有杂醇油(戊基)味的酒。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与前一组形成对比的一组观念,一组涉及我柏林朋友的观念。这个朋友理解我,总认为我是对的,还向我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关于性过程化学方面的资料。

在奥托那组观念中,特别吸引我注意的是与梦有关的近因。戊基属于重要元素,注定要进入梦的内容。至于威廉的那组观念,实际上是由威廉与奥托之间的对比所引发的,而且这一组被强调的元素与奥托组已被激发的元素一致。整个梦中,我不断逃避令我不高兴的人,寻找与其相比更令我满意的人,一步步寻找朋友,以对抗敌人。因此,奥托组的“戊基”唤起了威廉组的回忆,而“戊基”属于化学领域。“三甲胺”在多方面的支持下进入了梦内容。“戊基”本身可以原封不动地进入梦内容,但它受到了威廉组的影响,原因是“戊基”这个名称会唤起一系列回忆,但“丙基”这个元素被挑选出来双重肯定“戊基”。“丙基”与“戊基”有密切的联系。在威廉组的慕尼黑,又有“圣殿入口(propylaeum)”与“丙基(propyls)”产生联系。因此这两组就以“propyls-propylaeum”的形式结合在一起。于是,似乎通过折中的办法,这个中介元素出现在梦内容中。一个允许多重决定作用的共同均值由此产生。所以很明显,多重决定作用一定有利于对梦内容的侵入。为了建立这样的共同均值,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将注意力从真正的意图转向与之相近的联想上面。

对艾尔玛打针梦的研究,已经让我们对梦形成过程中的凝缩作用有了一定了解。我们已经了解凝缩作用的一些特性,比如为什么选择在梦内容中反复出现的元素?新的联合体(复合人物、混合形象)是如何产生的?共同均值是如何形成的?至于凝缩作用的目的及其产生的方式,等我们对梦形成中发挥作用的精神过程进行研究之后再做分析。目前我们可以暂时满足于已经发现的事实,即梦的凝缩作用是建立梦念与梦内容之间关系的过程。

梦的凝缩作用在对待词语和方式时的表现最明显。一般而言,词语在梦中往往被视作具体事物,所以它们与具体事物一样以相同的方法结合在一起。因此这种梦就产生了有趣、怪诞的新词语。

1.一位同事寄来一篇他写的论文,我认为他对最近的一项生理学发现评价过高,而且他发表了很多言过其实的观点。次日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句话明显指向这篇论文:“这篇文章采用了norekdal风格。”一开始我感觉分析这个词非常困难,我猜想它一定是对”colossal(巨大的)”“pyramidal(顶尖的)”等表达最高程度的词语的拙劣模仿,但我猜不出它的来源。最后我发现它是由两个名字”Nora(诺拉)”和”Ekdal(埃克达尔)”组成的,这两个名字来自易卜生的两部著名戏剧。我曾经在报纸上读过一篇对易卜生的评论文章,就是我的同事所写,我在梦中批评的是他最近的作品。

2.一位女病人向我讲述过一个梦,她梦见一个男人,长着漂亮的胡子,眼神特别,闪烁着光芒,他指着一块挂在树上的标牌,上面写着“uclamparia-wet”。

分析:那个男人的相貌威严,他眼神特别,闪烁着光芒,看到这里,病人立即想起在罗马近郊的圣保罗教堂,她看到过镶嵌细工制成的教皇肖像。早年的一个教皇拥有金黄色的眼睛(实际上这是一种视错觉,导游常常向游客介绍这点)。通过更进一步联想,她发现那个男人的外貌与她的牧师(教皇)相似,他漂亮的胡子使她想到她的医生(就是我弗洛伊德),而那男人的身材让她想到她的父亲。这些人都与她有一种共同的联系:他们对她的人生都起到了指引的作用。经过更进一步的询问,金黄色的眼睛让她想到黄金、钱、高昂的精神分析治疗费用,这些引起她强烈的担忧。黄金还让她想起酗酒的“黄金治疗法”——D先生,如果他没有酗酒的毛病,她可能已经嫁给了他。她并不反对别人偶尔喝酒,她自己有时也会喝一点啤酒或白酒。这再次让她想起圣保罗教堂以及周围的环境。她记得在附近一个叫Tre Fontane(三泉)的寺庙里,她喝过一种特拉普派僧人用“尤加利树(eucalyptus)”制成的酒。她接着说,这些僧人种了很多尤加利树,将这块原本疟疾流行的沼泽地改变成了干燥卫生的地段。因此可以看出,“uclamparia”这个词是由”eucalyptus(尤加利树)”和”malaria(疟疾)”两个词合并而成,“wet(潮湿)”这个词是由原来的沼泽地引起的联想。"wet(潮湿)”还暗指反面的”dry(干燥)”。“Dry”还是由于酗酒她未嫁的那个男人的名字。"Dry"这个特别的名字来源于德文的”drei(意思是三)”,因此它又暗指三泉寺庙。当谈到Dry先生的酗酒时,她用了如下的夸张表达:“他能喝掉整个泉的水。”而Dry先生自己曾经幽默地说:“因为我干(指他的名字),所以必须喝酒。“"eucalyptus”还暗指她的神经症,起初她被诊断为得了疟疾,因为她的焦虑症发作时,伴有明显的寒颤,所以在意大利被人误以为是疟疾。她从僧人手中购买了一些尤加利树汁,认为这改善了她的疾病。

因此,"uclamparia-wet"这个凝缩作用的产物,是梦与神经症的交汇点。

3.我做过一个冗长、复杂的梦。这个梦的核心明显是一段航海旅程。梦中我突然想起下一站是Hearsing,再下一站是Fliess.后者是我一位住在B市的朋友的名字,我以前经常去B市旅行。"Hearsing"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维也纳近郊地名中惯用的“ing”字尾,这些地名比如有Hietzing、Liesing、Moedling(其旧名为meae deliciae,意思是“我的快乐”,而我的名字Freude就是“快乐”的意思);另一部分来源于英语单词”hearsay(意思是诽谤)”,与前一天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刺激物有关——在Fliegende Blatter期刊上有一首诽谤侏儒的诗,诗名叫Sagter Hatergesagt(Saidhe Hashesaid)。如果把“ing”这个音节加到“Fliess”上,就得到了“Vlissingen”这个词,这是一个真实的港口,我哥哥每次从英格兰来看我时必经这个港口。而“Vlissingen”翻译为英文是“Flushing”,意思是“脸红”,这使我想起我治疗过的几例红脸恐怖症(erythrophobia)患者,还使我想起别赫切烈夫(Bechterew)最近发表的一篇关于这种神经症的文章,令我非常愤怒。

4.还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由两个独立的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词“Autodidasker”。第二部分是前几天我产生的一个简短、无害的幻想在梦中的如实再现。幻想的大意是当我下一次见到N教授时,我必须要告诉他:“我最近向您请教的那位病人的病,果真如您所料是神经症。”因此,梦中新创的“Autodidasker”一词一定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它包含或者代表了一个隐含意义;第二,这个意义一定与我在清醒生活中想称赞N教授的决心有联系。

"Autodidasker"这个词很容易被分割成德文的三个词:autor(作家)、autodidakt(自学者)、Lasker(让我联想起Lassalle这个名字)。其中第一个词是梦的诱因——这一次是有意义的。我带了几本著名作家的著作回家给妻子,这位作家是我哥哥的朋友,与我同乡,名叫J.J.David.一天晚上,我的妻子跟我说,大卫的一本小说的悲剧故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故事描写的是天赋浪费。后来我们的谈话主题变成如何发掘自己孩子的天赋。受这个故事的影响,我的妻子表现出对孩子们的忧虑。我安慰她,她担心的事情是可以通过训练避免的。当晚,我的思绪飘得很远,满脑子都是我妻子对孩子们的忧虑以及一些杂事。这位作家曾经跟我哥哥表达过有关婚姻的看法,这为我的思想提供了一个旁道,从而在梦中呈现。这条旁道通向布雷斯劳,我们的一位好友结婚后定居在此地。我在布雷斯劳发现了两个例证“Lasker”和“Lasalle”,这两个例证证实了我的担心——女人会毁了我孩子的人生,而且同时代表了两种引致男人毁灭的方式。这些想法可以用一句话”Cherchez la femme(找出那个女人)”总结,这句话使我联想到我的哥哥,他至今未婚,名叫”Alexander(亚历山大)”。我发现,他名字的简称“Alex”的读音,类似于将“Lasker”反过来之后的读音,这个因素将我的思路又由布雷斯劳转向另一条道路。

我对名字和音节的执着有另外一层意义,它代表了我的愿望——我的哥哥可以获得家庭幸福。这个愿望用如下方式表达出来:左拉的一本关于艺术家生活的小说,其内容一定与我的梦念有关联,我们知道,作者借Sandoz之口道出了他个人的情况以及幸福的家庭生活。"Sandoz"的名字可能由此得来:作者把自己的名字Zola倒过来写(儿童也都喜欢这么做),得到“Aloz”,这还不够隐蔽,所以他改动了音节“Al”,他用第一个音节相同的“Alexander”中的第三个音节“sand”替代了“Al”,于是得出“Sandoz”。我刚才提到的“autodidasker”,其形成方式也是类似。

我的幻想——我告诉N教授我们检查过的那个病人得了神经症,是通过如下方式入梦的:有一年,我所有的工作结束前不久,接到了一个棘手的病例,我在诊断病情时遇到了困难。当时我猜测该病是一种严重的器质性疾病——可能是脊髓的某种病变,但不能确诊。我原本想将其诊断为神经症(这样所有的困难就迎刃而解了),但由于病人极力否认性病史,所以我否定了自己的诊断。我实在束手无策,就请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他的权威令我深感钦佩。听了我的疑惑后,他认为我的疑惑很有道理,对我说:“继续观察这位病人,很可能是神经症。”我知道他和我在神经症的病因方面观点不同,我没有反驳他,但心存怀疑。几天后,我对那位病人说我无能无力,让他另请高明。令我吃惊的是,他坦白他撒了谎,因为羞愧才隐瞒了我所怀疑的性病病因。了解这一点后,我才确定他患的是神经症。这时我才感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感觉技不如人。我必须承认,我请教的那位医生没有因为性病史的缺乏而在诊断时有过任何犹豫,确实医术高明。因此我下定决心,下一次看到他时一定要告诉他,他是对的,我是错的。

我在梦中正是这么做的。但是我承认我是错的,究竟是为了实现哪一个愿望呢?我真正的愿望是:我希望我对子女的担忧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我希望我在梦念中认可的妻子的担忧是错误的。梦中叙述的对错问题与梦念中真正关心的问题没有太大差别。由女人引起的,或者准确地说,由性引起的器质性损伤和机能性损伤,也存在着“梅毒性瘫痪”与“神经症”之间的那种非此即彼的关系。拉萨尔死亡的性质与后者有间接的联系。

在这个结构紧密(并且经过仔细分析后意义清晰)的梦里,N教授起到的作用不仅是解释了这种类比,而且说明了我想证明自己是错的;不仅将梦与布莱斯劳产生了联系,而且与我那位婚后定居在那儿的朋友产生了联系,还与我请教N教授之后进行的简短对话产生了联系。在提供了建议之后,N教授问了一些私人问题。他问我:“你有几个孩子?”我答:“六个。”他以一种关心的神态问我:“男孩还是女孩?”我答:“三个男孩,三个女孩。他们是我的骄傲和财富。”他说:“恩,那你要当心了。女孩子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男孩子长大后就很难教导了。”我说到目前为止他们都很听话。显然,他的这番言论跟之前的诊断(对我那位神经症病人)一样令我不愉快。这两个印象由于其连续性结合在一起,我在梦中加入神经症的故事时,便用它代替了关于教导孩子的谈话,其实孩子教育问题与梦念的联系更为密切,因为它与我妻子后来表现的担忧联系得更为密切。因此,我担心N教授关于男孩教育比较困难的观点是对的,这种担心进入梦内容中,但是这种担心隐藏在我的愿望“我希望我的担心是错的”背后。因此,同一个幻想代表了两种互相冲突的选择。

1916年,从一战前线归来

弗洛伊德和女儿苏菲的合影

在解释考试梦时,我也遇到了同样的困难,我已经在典型的梦的特征中提到过这一点。做梦者提供的联想资料往往不足以帮助解释,要对这类梦进行深入解释,就必须搜集大量的梦例。不久前我说过,像“但是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医生了”这样的安慰之词不仅表达了安慰,而且隐含了一种责备。这句话还可以理解为:“你都已经这么大了,竟然还这么愚蠢,还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这种自我批评和自我安慰的混合物正是考试梦的特征。所以说,从最后分析的梦例看来,我们完全可以推断“愚蠢”、“幼稚的行为”都与被斥责的性行为的重复有关。

梦中的言语转换与妄想症的情况类似,并且在癔症和强迫观念中也可以看到。儿童在一定阶段进行的语言游戏,实际上就是将语言当作玩具,他们甚至会创造新的语言和句法,这些游戏在梦和精神神经症中都会发生。

对梦中荒谬新词的分析,特别适合用来揭示梦的工作中凝缩作用的程度。上述挑选的少数梦例,并非罕见的或者是特殊的梦。与此相反,这样的梦例非常普遍,但由于释梦工作依赖精神分析治疗,很少梦例被记录下来做成报告,而且只有神经病理学专家能理解报告中的大部分分析。

当梦中有一句话明显不是做梦者的思想,那么这句话一定可以追溯至梦材料中被记住的话。这句话的措词可能完全未经改变,也可能稍加变动。通常,梦中话语是由记忆中说过的几句话拼凑而成,措词保持不变,但意义可能变得模糊不清,或者偏离了原来的措词。梦中话语也可能仅仅暗指与这句话有关的事件——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二、梦的移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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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集关于凝缩作用的梦例时,我们注意到梦内容与梦念之间还有另一种同样重要的关系。我们发现,在梦内容中作为主要成分的元素,其作用在梦念中却并非如此,反之亦然,即在梦念中明显是核心的元素,却未呈现于梦内容中。可以说,梦并非以梦念为中心,其内容的元素并非梦念的核心。例如,在植物学专著的梦中,梦内容的核心显然是“植物学”,而梦念所关心的是同事之间承担共同义务时产生的矛盾和冲突,以及我对自己花费太多时间在个人爱好上的自责。“植物学”这个元素,除了出于对照而与梦念有不紧密的联系以外,在梦念中没有任何地位(因为植物学从来不是我喜欢的学科)。在病人的那个萨福梦中,爬上爬下、楼上楼下是梦内容的核心,然而梦念关心的是与“低”阶层的人发生性关系的危险,所以说梦念中似乎只有一个元素进入了梦内容,并且这个元素被过分夸张了。另外,在关于我叔叔的梦中,漂亮的胡子是梦内容的核心,但似乎与我们找出的梦念的核心——我对成就的渴望——没有什么联系。这些梦自然留给我们一个印象:发生了某种替换。还有一些截然不同的梦,比如艾尔玛打针的梦,让我们知道梦内容中的元素在梦念中可以保持相同的地位。所以当我们发现梦念与梦内容之间的关系可以如此变幻莫测时,很可能首先会大吃一惊。如果我们在正常生活的精神过程中发现,一个观念从众多观念中被挑选出来,并且在我们的意识中引起特别重视时,我们往往会认为,这证明该观念被赋予了独特的精神价值(一定程度的兴趣)。但我们发现,梦念中独立元素的价值在梦的形成中不复存在,或者说未被考虑在内。在梦念中,哪一个元素具有最高价值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可以立即做出判断。在梦的形成中,那些被赋予强烈兴趣的基本元素可能降至次要地位,而处于次要地位的梦念元素取代它们入梦。乍一看在选择观念入梦时,似乎对观念的精神强度未作考虑,而只考虑了其决定因素的多重性程度。这就很容易使我们认为,入梦的并不是梦念中重要的部分,而是多次出现在梦念中的部分。但是这个假设并不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梦的形成过程。首先,我们无法相信,多重决定作用和内在价值这两个动机会影响梦的选择,除非它们朝着相同方向发挥作用。在梦念中最重要的观念很可能也是再现频率最高的观念,因为每一个梦念都是以它们为中心辐射而出的。但是梦也可能拒绝被特别强调且经过多方面强化的元素,选择仅仅经过多方面强化的那些。

我们在探讨梦内容的多元决定时还获得一个印象,沿着这个印象就能解决上面的难题。很多看过这部分的读者也许已经暗下结论:梦元素的多元决定是一个不重要的发现,因为这个发现是必然的。鉴于我们在分析时是从梦元素出发,并且记录下由这些元素引发的所有联想,这些元素频繁再现在由此获得的梦念材料中,也就不足为怪了吧?我不接受这个反对意见,但我的看法与此相似:分析揭露的思想中,很多与梦的核心相距甚远,就像是为了某种特定目的而创造出来的。这种目的很明显,即在梦内容与梦念之间建立一种联系,通常是一种牵强的联系,并且在很多情况下,如果这些元素在分析时未被发现,那么梦内容的成分就不仅不是由多因素决定的,而且也并不充分。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在梦的选择中占决定性地位的多重决定作用,也许并非总是决定梦形成的主导因素,而往往是我们尚未了解的精神力量的次要产物。然而,对于单个元素进入梦而言,多重决定的作用非常重要,因为据我们观察,在一些案例中,虽然多重决定作用不易从梦材料中找到,但经过一番努力后,仍然可以被找到。

现在,我们似乎可以假设:在梦的工作中,有一种精神力量一方面消除具有较高精神价值的元素的强度,另一方面通过多元决定从具有较低精神价值的元素中创造出全新的重要价值,使得这些元素进入梦内容中。如果的确如此,在梦形成的过程中,各元素之间一定发生了精神强度的转移和移置,从而导致了梦内容与梦念的差异。我们假设的这一过程,实际上是梦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可以称之为“梦的移置作用”。梦的移置作用和梦的凝缩作用,可以说是创造梦结构的两大工匠。

我认为,要识别在梦的移置作用中发挥作用的精神力量并非难事。移置作用的结果就是,梦内容不再与梦念的核心有任何相似之处,梦以伪装的形式再现无意识中的梦愿望。而我们对梦的伪装已经非常熟悉,我们将它追溯至心灵中某种精神动因作用于另一种精神动因的审查作用。梦的移置作用正是实现这种伪装的主要方式之一。审查作用获得了成功。所以我们必须假设,梦的移置作用是在审查作用(即内心防御机制)的影响下产生的。

在梦的形成过程中,移置、凝缩、多元决定这三个因素如何相互作用以及它们的主次地位,留待以后讨论。另外,我们要说的是,梦念中进入梦的那些元素必须满足第二个条件:它们必须摆脱审查作用的阻碍。自此以后,我们可以大胆地将梦的移置作用视为不容置疑的事实。

三、梦的表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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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发现,在梦的隐意转变为梦的显意的过程中,有两个因素在工作着,即梦的凝缩作用和移置作用。如果继续探讨,我们将发现另外两个因素,它们对于进入梦中的材料的选择具有不容置疑的影响。首先,即便冒着偏离主题的风险,我依旧要对释梦程序进行简单梳理。要阐明这个程序并且让批评者深信不疑,最好的办法是,以某个梦为例,详细地予以分析(正如我在第二章对艾尔玛打针梦所做的分析一样),然后对发现的梦念予以整理,最后根据梦念重建梦的形成过程——也就是说,通过梦的合成进行梦的分析。事实上,我已经用这种方法解释过几个梦例。但鉴于多种原因(做这种演示需要相关的精神材料),我在此不能这么做,每一个理性的人都会认可这些原因。这些原因对分析梦的影响不大,因为分析可以不完整,即使分析只能深入到梦的一部分结构,仍然有其价值。但是梦的合成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不完整,就没有说服力。我已经完全整合的梦例,来自读者不熟悉的人。因为我只能对神经症患者的梦进行完整合成,所以我只能暂且搁置对这个话题的讨论,直至我能够将神经症心理学分析透彻,从而证明神经症与梦的关系时再做讨论(在另一本书中)。

我在将梦念合成以构建梦的尝试中发现,分析得出的材料在价值上有差异。其中一部分是由核心梦念组成,如果不存在梦的审查作用,这些核心梦念本身足以完全取代整个梦。至于另一部分,人们通常认为它们不重要,也不认为所有这类梦念都参与梦的形成;相反,它们可能包括一些联想,与介于做梦与梦的解释之间,梦后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这一部分材料既包括由梦的显意与梦的隐意之间所有的连接通道,也包括中介作用的联想——在释梦时,我们需要借助这些联想才能发现连接通道。

现在我们只讨论核心梦念。这些核心梦念通常以思想和记忆的复合物形式出现,结构非常复杂,具有我们清醒时熟悉的思维过程的所有特征。它们通常是从不同中心出发的思想链,相互之间有很多接触点。我们几乎总能发现,每一个思想链都和另一个与其对立的思想链一起出现,两者通过对比联想结合起来。

当然,这个复杂结构的各个部分之间存在各种各样的逻辑关系。它们可以表示前景、背景、偏离、说明、条件、论点、反驳。当所有梦念处于梦的工作的压力之下,梦念的元素就会像浮冰一样被翻转、被破碎、被挤压在一起,于是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迄今为止提供结构框架的那些逻辑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梦中是以什么来表示“如果”“因为”“好像”“虽然”“或者……或者……”等连接词的?没有这些连接词,我们就无法理解任何短语或句子。

首先,我们必须回答的是,梦无法表现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梦会忽视所有连接词,只对梦念的实质内容进行处理。释梦必须完成的任务是,恢复被梦的工作破坏的种种联系。

梦无法表现这些关系,是因为形成梦的精神材料的性质。正如绘画、雕塑等表现艺术一样,与可以运用语言的诗歌相比,它们具有一定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源于想用来表达事物的材料上。绘画艺术的表达规则建立之前,艺术家曾经努力克服这个缺陷——在古代绘画中,人物的口中常常挂着一小段说明文字,传达画家无法用图画表达的信息。

可能有人对梦无法表现逻辑关系这一点提出异议。因为在有些梦中,发生了最复杂的理智操作;对一个观点表示支持或反对、讥讽或比较,正如清醒时一样。但是这里的表面现象再一次欺骗了人们。如果对这类梦深入分析,我们就会发现,这些思想都只是梦念的部分材料,而不是理智活动在梦中的表现。在梦中表面看似思想的东西,只是再现了梦念的内容,而不是梦念之间的关系,而只有这种关系才可以构成思维。我要举几个这方面的例子。但是关于这方面最易于确定的事实是,梦中出现的并加以明确描述的话语,都是再现了在梦念材料记忆中未加变动或者稍加变动的话语。通常这些话语仅仅暗指梦念中的某个事件,而梦的意义与之完全不同。

然而我并不否认,批判性的思想活动不只是重复梦念的材料,还参与了梦的形成。在本部分讨论结束时,我再解释这种思想活动的影响力。我们将看到,这种思想活动不是由梦念引起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梦完成后由梦本身而引起的。

因此,我们暂时可以认为,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在梦中不会有任何单独的表现。比如说,如果梦中出现一种矛盾,它可能是针对梦本身的矛盾,也可能是某个梦念中所包含的矛盾。梦中的矛盾只以最间接的方式与梦念之间的矛盾联系。

但就像绘画终于找到了一种替代在气泡中附上说明文字的方法,表达温柔、威胁、警告等意图,梦也可能找到一种方法表达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这就是对梦的表现方式做适当的修改。经验会证明,不同的梦在这方面有很大差异。有些梦完全忽视材料的逻辑结构,而有些梦尽可能地对此加以阐述。鉴于此,梦与其处理的材料有时相差不远,有时则相差甚远。如果在无意识中梦念的时间顺序已经建立,梦在处理梦念的时间顺序方面也有同样的区别(比如艾尔玛打针的梦)。

究竟梦的工作是如何体现难以表现的梦材料中的这些关系呢?下面我将一一说明。

首先,梦通过把整个材料放到一个情境或者一个事件中,将确定存在于梦念各个部分之间的联系也考虑进去。它同步地再现逻辑关系。这就好像画家在《雅典学派》或者《帕那苏斯山》中把所有哲学家或诗人都呈现在一幅画上一样。这些人自然未曾聚集在一个大厅或一座山顶,但是从概念上来看,他们确实构成了一个群体。

梦将这种表现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梦将两个元素紧靠在一起,那么就表示梦念中,与元素相对应的部分也存在极其密切的关系。这和我们的书写方式相似:“t"和“o”在一起表示这两个字母是一个音节,但是如果在“t”和“o”之间有一个空格,则表示“t”是前一个词的最后一个字母,"o"是后一个词的第一个字母。因此,梦并非将梦材料中不协调的元素任意组合,而是组合那些在梦念中密切相关的元素。

为了表现因果关系,梦采用了两种在本质上相同的方法。比如说,如果梦念的大意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个和那个必然发生”,那么更常用的表现方法是:以从句作为序梦,以主句作为主梦。如果我的解释正确,时间的先后顺序也可以颠倒过来。但通常梦最详尽的部分会与主句相对应。

关于这种表现方法有一个很好的梦例,这是一位女病人做的梦,我将在后面详细叙述这个梦。这个梦由一个短的序梦和一个详尽、主题明确的主梦组成。我给它起名为“花的语言”。序梦是这样的:她朝厨房走去,准备责备两位女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准备好“那一点点食物”。她看见厨房用具全都堆叠在一起倒放着,好把水控干。两位女仆要去挑水,她们必须到那条流向屋子或院子的河流涉水才行。

接着便是主梦。主梦是这样开始的:她从高处越过一个形状奇特的栅栏,向下走来。她很高兴,因为裙子没有被勾住……序梦与做梦者父母的房子有关。她在厨房所说的话,可能是她经常听到她母亲说的话。那堆锅碗瓢盆来源于同一个建筑物内的一家小店。序梦的另一部分与她的父亲有关,他以前常常调戏女仆,后来在一场洪灾中患病死去(他们的房子靠近河岸)。序梦背后隐藏的思想是:“因为我出生在这个房子,出生在如此差的环境……”主梦对这个思想进行了处理,以一种愿望的实现对此加以改变:“我出生高贵。”其实隐藏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因为我出身卑微,所以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了。”

据我所知,一个梦可以分成两个不相等的部分,并不总是表示这两部分的思想存在因果关系。似乎同一个材料常常以不同的视角呈现在这两段梦中,比如同一个晚上做的一系列梦以遗精结束就属于这样的情况。在这一系列梦中,身体需求变得越来越清晰。或者,两段梦源于梦材料的不同中心,但它们的内容相重合,所以一段梦的中心内容在另一段梦中以暗示的方式存在,反之亦然。但有一些梦可分为一个短的序梦和一个长的主梦,表示这两部分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另外一种表现因果关系的方法所用材料较少:它将梦中的一个意象转变成另一个意象,无论该意象是人还是物。只有当这种转变真的被我们看到在梦中发生,我们才会真的考虑因果关系的存在。如果只是注意到某物替代了某物,我们就不能这么做。我说过,这两种表现方法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这两种方法,都是用先后顺序来表达因果关系,有时是通过梦的先后顺序,有时是通过意象的直接转换。当然,大多数梦都没有表现出因果关系,因果关系消失在梦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元素接替之中。

“或者……或者……”这样的二选一在梦中是无法表现的,两个选项常常同时出现在相同的语境中,似乎二者具有同等的权利。艾尔玛打针梦就是这样一个经典的例子。它的隐意明显如下:对于艾尔玛持续的痛苦我没有任何责任,其痛苦的原因在于:或者是她没有接受我的建议,或者是她的性生活不合心意,这些都不是我所能改变的事情,或者她的痛苦根本不是癔症,而是器质性疾病。这个梦满足了所有这些可能性(这些可能性是相互排斥的),而且根据梦的愿望它随时可以增加第四种可能性。在解释这个梦之后,我把“或者……或者……”加入到梦念的语境中。

不过,在叙述梦的时候,叙述者倾向于采用“或者……或者……”的表达,比如“它或者是一个花园,或者是一个客厅”。实际上梦念采用的不是这种二者择一方式,而是“和”这样简单的加法。当我们采用“或者……或者……”时,通常是为了描述某个梦元素的模糊性,但这种模糊性可以被消除。在这种情况下,遵循的原则是:将两个选项视作平等的,再用“和”把它们连接起来。比如,我曾经一直在等待一位在意大利旅行的朋友发来他的地址,但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于是我梦到我收到他发来的电报,电报上附有地址,用的是蓝色字体:第一个词模糊不清,可能是via(经过),也可能是villa(别墅),甚至可能是Casa(住宅),而第二个词很清晰,是Sezerno.第二个词让我想起意大利人名,以及我和我朋友关于语源学的讨论,同时也表达了我的愤怒,因为他向我保守住址的秘密(secret)竟如此之久。但是经过分析以后,第一个词的三种可能性都证明可以作为独立的、同等合理的思想序列的起点。

在我父亲葬礼的前一晚,我梦见一个布告(招贴或者海报之类的印刷品),有点像火车站候车室贴着的禁止吸烟的告示牌。布告上写着:

或者是

“请闭上双眼”,

或者是

“请闭上一只眼”。

而我通常会说:

“请闭上眼睛”。

这两个写法都有其特定的意义,在分析时会将我们引至不同的方向。我了解父亲对仪式的看法,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的安葬仪式。但是家庭其他成员不赞成这种清教徒式的简单葬礼,他们认为这样会被参加葬礼的人瞧不起。所以梦中出现了“请闭上一只眼”的说法,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很容易看出“或者是……或者是……”所表达的模糊性的意义。梦没有用歧义句来表达梦念,所以梦念的两个思想链在梦内容中分离开来。

在少数梦例中,梦分为两个相等的部分,以表达梦难以表现的两个选择。

梦处理对立和矛盾的方法非常值得注意——直接忽视它们。对于梦而言,“不”似乎不存在。梦非常倾向于将对立的事物统一起来,或者把它们当成同一个事物来表达。梦还会将任何元素表现为其期望的对立面,所以乍一看,我们无法判断,在梦念中被允许有其对立面的元素具有正面还是反面的意义。在前面提到的一个梦中,第一个句子已经得到解释(“因为我的出身如此”)。做梦者梦见自己越过栅栏向下走,手里握着开花的树枝。这个画面让她想起《圣母领报》画中手持百合花的天使(做梦者的名字也叫玛利亚),以及基督圣体节游行时穿白袍的姑娘们走过装饰有绿树枝街道的情景。因此,梦中开花的树枝无疑暗指贞洁。树枝上开着红花,看起来像山茶花。当她走到终点时(梦仍在继续),花已开始凋谢,接着是一些无疑暗指月经的内容。因此,这个手持像百合花树枝的纯洁少女,又暗指茶花女。我们知道,茶花女平常都戴着白茶花,而在月经期戴红茶花。这同一个开花的树枝(参见歌德的《磨坊主的女儿》中的“少女之花”)既代表着贞洁,又代表着其反面。此梦既表现出做梦者对成功度过纯洁无暇的一生而感到高兴,又在其他几处(比如花的凋谢)暗指相反的思想链——即她为性忠贞方面的过失(在童年时期发生的)而感到愧疚。在分析梦时,我们可以清楚地区分这两种思想链。自我安慰的思想链似乎是表面现象,而自责的思想链藏在深层。这两种思想链截然相反,但是两者既类似又对立的元素以相同的梦元素表达了出来。

梦形成机制最偏爱的逻辑关系只有一种,即相似、一致或是接近关系,亦即恰似关系。不同于其他关系,这种关系在梦中表现的方式各式各样。梦材料中固有的平行关系或者恰似关系,构成了梦形成的主要支撑基础。相当一部分的梦工作是创造一些新的平行关系,这是由于已经存在的梦念受到审查作用的抵制而无法进入梦中所致。梦工作中的凝缩作用有助于相似关系的表现。

相似性、一致性、共同性,通常在梦中都表现为统一性,这些关系或者早已存在于梦材料中,或者是新建立的。第一种可能性可以被称为“同一作用”,第二种可能性被称为“复合作用”。同一作用的对象是人,而复合作用的对象是事物的统一材料。不过复合作用有时也针对人。地点经常被当作人对待。

同一作用在于将与共同特点有联系的一个人表现在梦内容中,而其他人则受到压制。在梦中出现的这个人是具有“覆盖”性的,在所有的关系和情境中不是明指他自己,就是暗指他覆盖的其他人;复合作用则涉及到好几个人,梦中的情景将所有人的特征结合起来,但不是表现为共同特征;结合的结果是形成一个新的统一体,即一个复合人物。复合的过程可以采用不同的方式完成。或者,梦中的人物拥有与其相关的人的姓名,这种方式与我们在清醒生活中的认识类似,即我们所指的这个人,拥有另一个人的外貌特征。或者,梦中人物表现的不同外貌特征,一部分属于一个人,另一部分属于另一个人。又或者,涉及另一个人的不是外貌特征,而是通过其说话方式或所处情境赋予他的姿态。在最后一种情况下,同一作用与复合作用的人物结构之间的差别就没有那么明显了。但是复合人物的构建也有可能失败,在这种情况下,梦的情境或情节就会归于其中一个人,而另一个人(通常是更为重要的)则表现为无所作为的旁观者。做梦者可能会用这样的句子形容该情况:“我的母亲当时也在场”(斯特克尔)。梦内容的这类元素类似于象形文字中的决定因素,其作用不在于表达,而在于说明其他符号。

因此,同一作用或复合人物的构建在梦中服务于不同的目的。第一,表现两个人共有的一个特点;第二,表现一个被移置的共同特点;第三,表达仅仅被渴求的一个共同特点。因为渴求两个人拥有一个共同特点的想法,常常带来这两个人的互换,所以这种关系在梦中通过同一作用得到了表达。在艾尔玛打针梦中,我希望用另一个病人替代她,换句话说,我希望另一个人像她一样成为我的病人,梦是这样实现我的愿望的:在梦中出现一个叫艾尔玛的人,她接受我检查的身体部位却是我曾经见过的另一个病人被检查的部位。在关于我叔叔的梦中,这种替换成为梦的中心,我对同事的判断和态度,表明我把自己当成了部长。

根据我的经验,毫无例外地,每一个梦都涉及做梦者自己。梦绝对是带有利己主义的。如果我自己的自我没有出现在梦内容中,出现的是一个陌生人,我仍有把握认为,我的自我通过同一作用隐藏在陌生人的背后,我仍然能够把我的自我插入梦内容中。还有另一种情况,我的自我出现在梦中,但是梦的情境显示另一个人通过同一作用躲在我的自我背后;我在分析这种梦的时候,必须将与这个人有关的隐藏的共同特点转移到我自己身上。还有另一种情况,我的自我和其他人同时出现在梦中,起初我的自我附着在别人的身上,但当同一作用消失后,我的自我就会显露出来。通过这些同一作用,我能够将我的自我与审查作用反对的一些观念联系起来。这样我的自我就可以在梦中数次表现,有时是直接地表现,有时是通过与其他人的同一作用而表现。正是通过多次这样的同一作用,大量的思想材料才得到凝缩。做梦者的自我会在同一个梦中多次出现或者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这一点不足为奇,它与自我在有意识思维中多次出现、出现在不同地点或者出现在不同关系中的情况完全一样——比如在这个句子中:“当我想到曾经的我是一个多么健康的孩子。”

同一作用用于地点名称比用于人的情况更容易解释,因为它不受到强大自我的干扰。在我那个关于罗马的梦中(见第五章),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叫罗马的地方:但是令我吃惊的是,我在街角看到大量的德文布告。这是一种愿望的实现,它使我立即想到布拉格。这个愿望本身可能源于我在青少年时期被灌输了德国的民族精神(如今这种精神已经被抑制)。在做梦时我期待与一位在布拉格的朋友见面。所以罗马与布拉格的同一作用可以用一个渴望的共同特点来解释,即我宁愿在罗马而不愿在布拉格与我的朋友见面。为了这次见面,我想要把布拉格换成罗马。

这种创造复合结构的可能性,是使得梦常常披上荒诞外衣的主要因素之一,因为它把不能感知的元素引入梦内容中。在创造复合结构时发生的精神过程,显然与我们在清醒意识下构想或描绘龙或半人半马怪兽时发生的精神过程是相同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在清醒生活中创造想象物时,决定性因素是意图创造的印象本身;而梦中复合结构的形成,其决定性因素是梦念中包含的共同特点,与其外表无关。梦中复合结构的形成方式各种各样。最简单的是,将一个事物的属性附加于对另一个对象的认识上。更复杂的方式是,将一个对象的特点与另一个对象的特点合并到一个新的形象中,并在这个过程中巧妙利用两者在现实中可能拥有的相似之处。这种新的创造物可能显得荒谬绝伦,也可能被认为是鬼斧神工,这一点取决于运用的材料和技巧。如果需要被凝缩成一个统一体的对象非常不协调,梦的工作就会满足于创造这样的一个复合结构,它具有一个相当清晰的核心,但同时具有若干不太清晰的特征。如果是这样,统一为一个意象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失败了。这两种表象相互重叠,产生类似于两个视觉意象互相竞争的某种东西。在绘画方面,如果画家想要表现不同知觉意象的抽象统一体,在画面上也可以表现类似的情况。

1911年的国际精神分析大会。

在几次会议上,弗洛伊德对阿德勒的理论提出尖锐批评,阿德勒离开这个小组,继续研究自己的理论,并创立了个体心理学。这个时候弗洛伊德和他的指定继承人荣格的理念冲突也越来越严重。荣格对于弗洛伊德在关于人的发展和对神经症的分析中过度强调性感到不满,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恶化。1914年,荣格辞掉了国际精神分析协会主席的职务,正式与弗洛伊德分道扬镳,建立了分析心理学。

弗洛伊德与“委员会

当然,梦拥有许多这样的复合结构。在前面的分析中,我已经举出了几个例子。现在我要再举几例。在本章的一个梦中,我用花的语言描述了一位病人的人生历程。梦中的自我手持一个开花的树枝——我们已经说过,这代表着贞洁和性的罪恶。花在树枝上的排列,使人想起樱花,而单个樱花又像是山茶花,而整体的印象像是一种外来植物。这个复合结构的元素的共同特点通过梦念揭露出来。开花的树枝由暗指她喜爱的礼物所组成。比如,她童年时获得的礼物是樱花,后来是山茶花,而外来植物暗指一个四处旅行的自然科学家为了赢得她的好感送她的一幅关于花的画。另一位女病人梦见了海滨更衣车、乡村旱厕、城市住宅阁楼的复合物。裸体和暴露是前面两个元素的共同点,而通过这两个与第三个的联系,我们可以推断(在她的童年时期)阁楼也和身体暴露有关。还有一个男病人梦见由两个“接待”他的地方组合而成的复合地点,其中一个是我的诊室,另一个是他与妻子相识的地方。还有一个女病人,在她哥哥答应请她吃鱼子酱后,梦见哥哥的腿上布满了黑色鱼子酱颗粒。两个元素——道德意义上的污点和关于童年皮疹(使她的腿上长满红点,而不是黑点)的记忆,与黑色鱼子酱颗粒结合,形成一个新的想法,即关于她从她哥哥那里得到的东西的想法。在这个梦中,人体的各部位被当作“物”来看,在其他梦中通常也是如此。费伦齐曾经记录一个梦,此梦中的复合结构由一位医生和一匹马组成,并且穿着睡衣。在分析过程中,那位患者承认睡衣暗指她在童年时看到父亲的一个情景,所以这三个成分的共同特点得以揭示:这三个成分都是她性好奇心的对象。小时候,她经常被保姆带到一个军队的养马场,那里有很多机会可以满足她那时尚未被抑制的好奇心。

我在上文中已表明,梦无法表达矛盾、对比或者否定的关系。但现在我要初步推翻这个观点。有一类梦例可以归于“对比”的类别,它们单纯地通过同一作用来表现——在这些梦例中,交换或替换可以和对比情况形成紧密联系。关于这点,我已经举过很多例子。还有一类可以归于“颠倒”或者“正好相反”的类别,它们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表现出来,几乎可以被看成是玩笑。颠倒本身并不直接呈现在梦内容中,而是通过一个事实展现它在材料中的存在。这个事实是:已经形成的部分梦内容(因为其他原因在语境中紧密相连)被颠倒,就像是一种事后的回忆。举例说明这个过程要比描述它更为容易。在那个“楼上和楼下”的梦中,表现的爬楼与梦念的原型相反——也就是与都德作品《萨福》的序幕相反;在梦中,爬楼一开始艰难,后来变容易,而在都德的作品中,是一开始容易,后来变艰难。此外,梦中“在楼上”和“在楼下”体现的做梦者和他哥哥的关系,是与现实相反的。这说明梦念中的两段材料之间存在颠倒或对比的关系。我们发现在童年时期做梦者幻想被保姆抱着上楼,而在小说中完全相反,主角抱着他的爱人上楼。我还梦见过歌德抨击M先生(将在后面举例),这个梦也出现了这种颠倒,要解释这个梦,必须明白这一点。在梦中,歌德抨击一个年轻人M先生;而实际存在于梦念的是一位知名人士(我的朋友)被一位不知名的年轻作者抨击了。在梦中,我根据歌德的死亡日期计算时间;而实际上计算是基于一位瘫痪病人的生日。影响梦材料的思想与应该把歌德看作疯子的思想正好相反。梦的隐藏意义是:“正好相反,如果你不理解这本书,那是你愚笨,不应该责怪作者。”在我看来,所有颠倒类型的梦都含有轻蔑之意(参见萨福梦中兄弟地位的颠倒)。另外,我们还需要注意,在源于被压抑的同性恋冲动的梦中,经常采用这种颠倒方法。

此外,颠倒或向对立面的转变是梦的工作最青睐的表现方式之一,也是最常用的方式之一。首先,它能够表达与梦念中某个特定元素相反的愿望的实现。“如果这件事是相反的情况就好了!”这往往是表现自我对某段不愉快回忆的反应的最佳方式。其次,它对于躲避审查作用极其有用,因为它为有待表现的材料披上一定程度的伪装,所以一开始将会影响我们对梦的理解。因此,如果一个梦坚决拒绝透露其意义,那我们必须探索梦的显意中某个元素的颠倒作用,如此,梦的意义就会变得清晰了。

除了内容的颠倒以外,时间的颠倒也一定不可忽视。梦的伪装频繁使用的一个策略是,将一个事件的结果或者一个思想链的结论呈现在梦的开头,将该事件的起因或者该结论的前提在梦的结尾交代。没有记住这个策略的人,在解释梦时将会不知所措。

的确,在很多梦例中,只有对梦内容进行多方面颠倒后才能发现梦的意义。比如说,有一位年轻的强迫性神经症患者做了一个梦,背后隐藏了他童年时期希望可怕的父亲死亡的愿望。梦的内容是这样的:他的父亲责备他,因为他回家太晚了。但是根据精神分析治疗以及做梦者的印象,他真正要表达的是:他生父亲的气,因为父亲回来得太早了(即太快了)。他希望父亲永远不要回家,这与希望父亲死亡的愿望相同(参见第五章)。因为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有一段时间父亲不在家,他因为对另一个孩子有了性侵犯行为而感到内疚,当时,他得到的警告是:“等你爸爸回来收拾你!”

如果我们要更深入地发掘梦内容与梦念的关系,最好的办法是以梦本身作为出发点,研究梦表现方式的形式特征与梦念之间的关系。在形式特征当中,一定会在梦中给我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各个梦意象的不同感觉强度,以及梦的各个部分或者不同梦的不同清晰性。各梦意象之间的强度差异涵盖范围广泛,从我们希望的高于现实的清晰度(尽管无法保证),到认为梦的特征必定出现的令人心烦的模糊性都有,且这种模糊性与我们在现实中感知的模糊性完全无法相比。此外,我们常常将梦中不清晰的对象描述为“转瞬即逝的”,认为那些更为清晰的梦意象被感知的时间更长一些。现在我们要提出的问题是,梦内容各部分的清晰度差异究竟是由梦材料中的什么因素导致的?

在深入分析之前,有必要论述一下似乎不可避免的可能性。因为睡眠中体验到的真实感觉构成了部分的梦材料,所以人们很可能会假设,这些感觉或者由这些感觉引起的梦元素具有一定的强度,或者反过来说,在梦中特别鲜明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追溯至睡眠中的真实感觉。然而,根据我的经验,这个假设尚未得到证实。由睡眠中感知的真实印象(神经刺激)而产生的梦元素与由记忆产生的梦元素在清晰度上有差别,这个说法并不正确。现实因素在决定梦意象强度方面没有任何作用。

此外,人们可能会认为,单个梦意象的感觉强度(即鲜明度)与梦念中相应元素的精神强度有关。后者的精神强度等同于精神价值;强度最高的元素实际上是最重要的元素,它们构成梦念的中心。但我们也知道,由于审查作用,通常无法进入梦内容的正是这些元素。代表它们的直接衍生物在梦中可能达到更高的强度,但不一定因此而成为梦的中心。但是只要我们将梦与梦材料相比较,就会发现这个假设也不正确。此方面的元素强度与彼方面的元素强度毫无关联。事实上,在梦材料与梦之间发生了所有精神价值的完全转变。在梦念中完全占据主导地位的元素,其直接衍生物通常在梦中是转瞬即逝、模糊的,并且,在与更强烈的意象相比之下,这些元素显得相形见绌。

梦元素的强度以不同的方式决定,即由两个相互独立的因素决定的。首先,很容易看出,表达愿望实现的元素强度很大。其次,分析表明梦中最鲜明的元素产生思想链的出发点最多,也是最具有决定性因素的元素。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一个梦元素在帮助形成梦的过程中,需要的凝缩作用最多,那么这个元素的强度就最大。因此,我们也许可以期望用一个公式表达这个决定因素以及与愿望实现有关的另一个因素。

我必须指出一点,上述讨论的问题——梦元素的强度或清晰度差异的原因——不能和关于整个梦或梦片段的清晰度差异的问题混为一谈。至于前者,清晰是与模糊相对的概念;而至于后者,是与混乱相对的概念。当然,不可否认,这两种尺度在强度大小方面是一致的。一段清晰的梦通常包含鲜明的元素。反之,模糊的梦则由不够鲜明的元素组成。然而,梦从清晰到模糊或混乱的尺度问题,要比梦元素鲜明度差异的问题复杂得多。因为后面将给出理由,所以这个问题在此不作讨论。在少数梦例中,我们惊讶地发现,梦的清晰与否与梦的结构毫无关系,而是由梦材料引起的,并且是梦材料的一部分。我想起自己的一个梦,醒后觉得这个梦结构完美、非常清晰、毫无瑕疵,所以我仍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时,就急于承认这是新的一类梦,不受凝缩作用和伪装作用的影响,因此可以将其称之为“睡眠中的幻想”。但仔细分析后发现,这个罕见的梦和其他梦一样存在结构缺陷,所以我放弃了“梦的幻想”这个分类。这个梦的内容是:我向一位朋友阐释一个需要长期探索的两性理论,渴求愿望实现的力量在梦中使我们相信这个理论(顺便提一下,这个理论没有出现在梦中)是清晰、毫无瑕疵的。因此,我原先判断是完整的梦其实只是梦的一部分而已,不过的确是最重要的部分。在这个梦例中,梦的工作仿佛侵入了我刚刚清醒的思想,使我认为我是在对梦进行判断,其实那些只是梦中未能精确表现出来的部分梦材料。我立即想到一位女病人做的梦,那个梦和我的完全一样。在分析的时候,起初她拒绝叙述梦,说“这个梦太模糊,太混乱了。”当我多次反驳她的这个观点不一定正确后,她终于告诉我说,好像有几个人——她自己、她丈夫和她父亲出现在梦中,但是她无法看清丈夫是否就是父亲,或者说究竟谁是她的父亲,等等。将这个梦与分析过程中她的联想结合之后,了解到它与一个常见的故事有关,故事是一个女佣不得不承认她怀孕了,但是不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因此,这个梦再一次证明,梦的模糊性只是梦的刺激材料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梦材料的一个片段以梦的形式表现出来。梦的形式或者做梦的形式常常被用来表现隐藏的内容。

对梦的注解以及看似无害的评论常常以最微妙的方式隐藏梦的部分内容,尽管实际上是泄露了这些内容。比如,一个做梦者说,梦“被擦掉了”,而在分析中他回忆起他小时候大便后有人一边说话,一边替他“擦”屁股。还有一个梦例值得详细记录:一个年轻男子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梦,这个梦使他想起他至今记得的童年幻想。他梦见自己在一个避暑胜地的旅馆里,那是一个夜晚,他看错了房间号码,走错了房间,看见一个老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正在脱衣就寝。他接着说:“这个梦有缺口,少了某个东西,在梦的结尾,房间里有位男士想把我扔出去,于是我和他打了起来。”他试图回忆这个梦明显暗指的童年幻想的主题和意图,最后我们终于明白,他努力思考的内容就在他叙述的梦的隐晦部分。“缺口”是指那几个脱衣的女人的生殖器,而“少了某个东西”是指女性生殖器的主要特征。做梦者在小时候就对女性生殖器具有强烈的好奇心,根据幼儿期性理论,他认为女性生殖器与男性生殖器是一样的。

还有一个相似的梦。做梦者梦见:“我和K小姐一起走进一个公园的餐厅……接着是模糊的部分,中断……接着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家妓院的客厅,看见那里有两个或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只穿了内衣内裤。”

分析:K小姐是他以前雇主的女儿,他承认K小姐是妹妹的替身。以前他很少有机会和她说话,但是有一次在谈话时,他们“似乎意识到各自性别不同,好像他在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他只去过梦中的餐厅一次,陪他一起去的是他姐夫的妹妹,但他是并没有受到吸引。另一次,他和三位女士经过这家餐厅,这三个人分别是他的妹妹、他的小姑子以及刚才提及的他姐夫的妹妹。这三位女士对他都不具吸引力,但她们都属于他的“妹妹”。他曾经去过妓院,不过次数很少,大概只有两三次。

这个解释是基于梦中的模糊部分和中断,从而得知他曾在小时候出于好奇,偶尔(实际上只有几次)观察过比他小几岁的妹妹的生殖器。几天后,梦中表明的这种不端行为再现在他的有意识记忆中。

同一天夜里发生的梦内容构成了一个整体,它们会分成几个部分,它们的组合和数量都是有意义的,可以被视为关于梦的隐意的信息。在解释由几个主要片段组成的梦或者发生在同一天夜里的梦时,我们不能忽视一种可能性——这几个分开、连续的梦可能具有相同的意义,并且用不同的材料表达了相同的冲动。如果是这样,在这些同源的梦中,发生的第一个梦通常伪装得、隐藏得最深,而紧接着的那个梦更为明显、清晰。

《圣经》中约瑟解释过法老做的关于母牛和麦穗的梦,那个梦就是属于此类。约瑟夫斯在《上古犹太史》对此的记载比圣经的记载详细得多。法老在叙述完第一个梦后说:“我看到这个梦象后惊醒了,在困惑中思考着这个梦象到底有何意义的时候,又睡着了。接着我做了第二个梦,它比第一个梦更奇怪,让我更加惊恐和困惑。”听了法老的叙述后,约瑟说:“啊,法老,这个梦虽然以两种形式表现,但是具有相同的意义。”

荣格在《对谣言心理学的贡献》中叙述了一个女学生所做的经过伪装的性欲梦如何未经解释就被朋友识破,以及这个梦如何被朋友做了改动的情况。他在评论一个有关的梦之后说:“一系列梦意象的最后思想中所包含的,正是这一系列梦意象要描写的最初意象。审查作用通过不断更新的象征符号、移置作用、无害的伪装,尽可能地远离这个情结等等。”施尔纳对这种表现方式的特征非常熟悉,并且把它与其器质性刺激理论相联系,作为一条特殊规律:“但最终,在源于某种神经刺激的所有象征性梦结构中,其幻想皆遵循这一普遍规律:在梦的开头,它仅以一种最遥远、最随意的隐喻描绘产生刺激的对象,但在结尾,描绘接近结束时,才用合适的器官或者器官功能将刺激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因此,梦在指出器质性动机后,也就达到了它的目的……”

奥托·兰克在文章中证实了施尔纳提出的这一规律。一位女孩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梦,是在同一天夜做的两个梦,中间有一段时间间隔。第二个梦以性高潮结束。虽然她提供的信息很少,我们也能对第二个梦做出详尽的解释。从两个梦之间的诸多联系来看,我们发现,第一个梦实际上是以隐晦的方式表达出与第二个梦相同的意思,也就是说,以性高潮结束的第二个梦有助于对第一个梦的完整解释。根据这个梦例,兰克证明了性高潮梦对于梦理论具有普遍意义。

但根据我的经验,很少需要通过梦材料的明确与否来判断梦是清晰还是混乱的。后面我将介绍一个至今尚未提及的梦形成因素,它对梦的清晰度和混乱度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很多梦中,某一个情境或环境在持续一段时间后中断,并且可能用这样的话来描述:“但似乎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过了一会儿,梦的主线又恢复了。而这导致中断的内容只是梦材料的一个从句——一个插入成分。梦念中的条件从句是用梦内容的同时性表示的(即“如果”变成“当……时”)。

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梦中经常出现的、与焦虑有密切联系的运动受到抑制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一个人想要移动,却动弹不得;想要有所作为,却屡屡受挫;火车即将出发,却无法赶上;举起一只手想要报侮辱之仇,却发现失去力量。这些都是例子。我已经在裸露梦那一节提到这种感觉,不过还没有对此认真探讨。对此有一个简单但不恰当的回答:在睡眠中出现运动麻痹,导致梦中出现运动受到抑制的感觉。但为什么我们在梦中不会持续有这种运动受到抑制的感觉呢?我们不妨假设,这种感觉在睡眠中可能随时以服务于某种表现目的,但只有当梦材料需要如此表现时这种感觉才会被唤醒。

“不能做某件事”并不经常以一种感觉出现在梦中,有时会作为梦内容的一部分出现。有一个例子,我认为特别适合说明梦这个特征的意义。下面是对这个梦的简单叙述,在梦中我似乎被指控不诚实。梦中场景由一家私人疗养院和几个其他地方组成。一位男仆出现,叫我进去接受检查。我在梦中知道,某个东西丢失了,我被怀疑与此有关,所以要对我进行检查。分析表明,“检查”这个词包含两种含义,包括了身体检查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是无辜的,而且我是这个疗养院的顾问,所以很冷静地跟在男仆身后。另一位男仆站在门口,指着我说:“你带他来的?他可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然后我一个人进了大厅,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机器,让我想到了地狱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我看到一位同事被绑在一个机器上,他应该也看见了我,但对我毫不理睬。然后有人告诉我可以离开了。但我找不到自己的帽子,也无法移动。

这个梦实现的愿望显然是,我的诚实被认可,并且我可以离开了。因此,梦念中肯定存在与这个愿望相矛盾的各种材料。“我可以离开了”是赦免的符号,如果在梦的结尾发生了一件事阻止我离开,我们就会明白,矛盾中受抑制的材料正以此宣示自己的存在。因此,“我找不到我的帽子”的意思是:“你终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在此梦中“不能做某件事”是要表达一种否定——即“不”。因此,我要推翻之前所说的梦无法表达否定的观点。

在其他梦中,“不能做某事”不仅会以一种情境出现,而且会以一种感觉出现,运动受到抑制的感觉更强烈地表达出相同的矛盾,它表达了一种受到反对的意志。因此,运动受到抑制的感觉代表意志的冲突。后面将谈到,睡眠中产生的运动麻痹是做梦时精神过程的基本条件之一。传达给运动系统的冲动正是一种意志,而我们在睡眠中确定这种冲动受到抑制的事实,表明整个过程非常适合表现对于某件事的意志以及与之对立的相反意志“不”。根据我对焦虑的解释,很容易理解为何意志受到抑制的感觉与焦虑的联系如此密切,以及为何它们在梦中经常联系在一起。焦虑来自无意识的一种力比多冲动,受到前意识的抑制。因此,当受到抑制的感觉在梦中伴有焦虑,这个梦一定涉及在某个时刻能够产生力比多的意志力,换句话说,一定涉及性冲动。

梦中经常做出的判断“当然了,这只是一场梦”以及这句话的精神意义,我将在后面予以讨论。现在我仅仅要说,这句话只是为了贬低梦内容的重要性。与之有关的一个有趣问题是,一部分梦内容在梦中被描述为“梦见的”——即“梦中梦”,关于这个问题,斯特克尔通过分析一些令人信服的梦例已经得以解决。再说一次,其目的是贬低“梦见的”事物的价值,剥夺它的真实性。做梦者从“梦中梦”醒来以后,继续梦见的内容是梦的愿望想要蒙蔽的真实内容。因此,我们可以假设,梦中“梦见的”事物是对真实内容(真实的回忆)的表达,而继续梦见的内容才是做梦者的愿望的表达。因此,“梦中梦”所包含的某事物等同于一个愿望——希望被描述为梦的那件事从未发生。换句话说,如果某个事件通过梦的工作,作为另一个梦插入梦中,意味着可以肯定该事件是真实的——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梦的工作利用梦作为一种否认的形式,从而证实梦是愿望的实现这一理论。

四、梦的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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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为止,我们探讨了梦表现梦念关系的方式。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经常触及一个更深刻的问题,即在形成梦之前,梦材料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已经知道,梦材料被剥离了自身的大量关系后,需要经过一个压缩过程,而同时其元素强度的移置会导致梦材料发生精神价值的转换。我们讨论过的移置作用是指用一个在一定程度上与其有关的观念代替另一个观念,以促进凝缩作用实现的过程。这种方法不是使两个元素、而是使两个元素的共同均值进入梦中。至于其他类型的移置作用还尚未提及。根据分析得知,还存在另一种移置作用,它是对有关思想在语言表达上的替换。在这两种情况下,移置作用都是基于一连串的联想,但可以发生在不同的精神领域。前一种移置作用的结果是一个元素替换另一个元素,而后一种移置作用的结果是一种元素的语言形式替换成另一种语言形式。

在梦形成过程中发生的第二种移置作用,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而且尤其适合解释发生伪装的梦中幻想所呈现的荒诞性。移置通常是以这种方式产生作用的:将梦念中单调抽象的表达替换成形象具体的表达。这种替换的好处和目的非常明显。形象的事物能在梦中被表现出来,能被纳入某个情境之中。在这个情境中,抽象的事物为梦的表现提出种种困难,正如在报纸上用插图表现政治文章的主题所面临的困难一样。这种替换不仅促进梦的表现,而且有利于凝缩作用和审查作用。一旦抽象的梦念被转换成形象的语言,这种新的表达与梦的剩余材料之间的联系和相同点(这些是梦的工作所需要的,而且如果它们不存在,梦的工作也会创造它们)将会更容易建立。原因是,对每一种语言来说,其发展过程中具体的词汇比抽象的词汇更具丰富的关联。我们可以设想,梦形成过程中大量的中间工作就是力图将每个思想转变成合适的语言形式,其目的是使分散的梦念得到最简洁、最统一的表达。如果一个思想的表达方式由其他因素决定,那么它将对其他思想的表达方式产生分布性、选择性的影响,且这种影响也许从一开始就产生了——正如诗歌的创作一样,如果一首诗要押韵,那么对偶句中的第二句必定要受限于两个条件:它必须表达一个指定的意思,它的表达必须符合第一句的韵律。最好的诗歌当然不会显露刻意押韵的痕迹,且会根据所要表达的意思相互影响,诗歌的文字从一开始就被确定下来,随后只需对选择的文字稍加改动,就能满足押韵的要求了。

在某些情况下,表达方式的变化会更直接地协助梦的凝缩作用,因为通过模棱两可的词语能够表达不止一种梦念。因此,语言的智慧正是以这种方式为梦的工作服务的。词语在梦形成中的重要性不足为奇,作为众多观念的交汇点,词语可以说注定是模棱两可的。在利用词语以达到凝缩和伪装的目的方面,神经症(比如强迫观念、恐惧症)丝毫不亚于梦。我们很容易发现,梦的伪装也获益于表达方式的移置。如果用一个模棱两可的词语替代两个意思明确的词语,一定会导致混乱,如果用形象的表达替代清晰的日常表达,一定会阻碍我们的理解,尤其是因为梦从未告诉我们,应该按字面意思还是按比喻意义解释其元素,以及这些元素与梦材料是直接产生联系还是通过插入的语句产生联系。一般而言,在解释梦的元素时,我们的疑惑包括:

(1)它表达的是积极的含义还是消极的含义(对比关系);

(2)是否应对其做历史性解释(作为回忆);

(3)是否应对其进行象征性解释;

(4)是否应该根据字面意义解释其内容。

尽管存在这些疑惑,我们还是可以说,梦作为梦的工作的产物,比起古代象形文字带给读者的困难,带给解释者的困难要少得多。而梦的产生并非有让人理解的意图。

我已经举了几个例子表明,梦的表现仅仅是通过模棱两可的语言结合而成的。比如在艾尔玛打针的梦中,“她张开嘴巴”;在刚刚叙述的梦中,“我根本无法移动”。现在我要再举一例,它显示了具体形象对表现抽象思想发挥的重要作用。这种释梦方法与象征性释梦法的区别仍然清晰可辨。对于象征性释梦法而言,象征手法的线索由释梦者任意选择;而对于采用语言伪装的梦的解释,线索是众所周知的,取自业已牢固建立的话语表达方式。假如解释者在正确的时刻拥有正确的观念,那么他就可以完整或者部分地解释这类梦,无需做梦者提供任何帮助。

我认识的一位女士做了一个梦:她在一家剧院观看瓦格纳的歌剧,演出一直持续至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剧院正厅前排和后排摆着桌子,人们坐在桌边吃吃喝喝。她刚刚蜜月归来的表兄夫妻坐在一张桌子旁,旁边坐着一位贵族。据说,她的表嫂蜜月旅行后,堂而皇之地将这位贵族带了回来,就像带回一顶帽子似的。正厅前排的中央有一座高塔,塔顶有一个四周围着铁栏杆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酷似汉斯·里希特的指挥在铁栏杆内不停跑动,汗流浃背;他正在指挥聚集在塔底的乐队。这位女士自己和一位女友(我认识)坐在一个包厢内观看演出。她的妹妹在正厅前排试图递给她一大块木炭,说她不知道它会这么久,担心她冻僵了。(鉴于演出时间这么长,似乎包厢本应该开暖气。)

虽然这个梦形象地描绘了一个情境,但仍然是荒谬的。试想一下,正厅前排的中央有一座高塔,指挥竟在塔顶指挥乐队!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妹妹递给她一块木炭!我故意未要求她分析此梦。因为我对她的人际关系有一定了解,所以无需她帮助,我也能解释一部分的内容。我知道她曾经对一位音乐家的遭遇深表同情,这位音乐家的事业生涯因为他发疯而过早地结束了。因此,我决定根据字面意思理解梦中的高塔:做梦者希望那个音乐家取代汉斯·里希特的位置,凌驾于乐队其他成员之上。这座高塔是通过并置而成的一个复合结构。塔底代表那个音乐家的伟大,顶部的栏杆代表他的最终命运,他在栏杆内跑动的形象就像牢笼中的犯人或者动物一样(也暗指那位不幸的音乐家的名字——Hugo Wolf)。这两个观念也许是通过“疯人塔”表达出来。

这个梦的表现方式非常清楚,现在可以按照相同方法分析第二个明显的荒诞之处:她的妹妹递给她的那块木炭。这里的“木炭”一定是指“秘密的爱”。

没有火,没有木炭,

燃烧得如此猛烈,

就像秘密的爱,

无人知晓

她和女友都尚未结婚(“尚未结婚”的德文为“sitzen geblieben”,字面意思为“仍然坐着”,即“坐冷板凳”)。她那仍然有希望结婚的妹妹递给她一块木炭,“因为她不知道它会这么久”。究竟是什么会这么久,没有在梦中交代。如果这只是一个故事,我们会认为它指的是演出。但是因为这是一个梦,我们可以断定这句话是模棱两可的,应该加上一句“在她结婚以前”,意思就是她等待结婚等得太久了。梦中还提到表兄和表嫂坐在正厅前排,以及表嫂公开的爱情事件,这些证实了我们对“秘密的爱”的解释。秘密的爱与公开的爱之间的对比,以及做梦者的热情与年轻妻子的冷酷之间的对比,主导着这个梦。此外,梦中还有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既可以指那位贵族,也可以指那位被寄予厚望的音乐家。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最终发现了第三个因素,它对于将梦念转变为梦内容的作用不容忽视。这个作用是:梦对所利用的特殊精神材料的表现力的考虑——大多数为视觉形象的表现力。在主要梦念的附属思想中,那些易于视觉再现的会优先进入梦中。至于那些难以处理的思想,梦的工作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重铸成一种新的语言形式,甚至是一种不寻常的形式,只要这个过程有助于梦的表现并且消除由被束缚的思维引起的心理困扰。将某一种思想内容重铸成另一种的过程,也有助于产生凝缩作用,并且产生与另一种思想原本不会建立的联系。甚至有可能的是,第二个思想为了迎合第一个思想而预先改变了原有的表达方式。

赫伯特·西尔伯勒(Herbert Silberer)提出了一个好的方法,可以直接观察梦形成过程中梦念向图像的转变,从而帮助研究梦的工作的这个因素。他发现,如果在疲乏和瞌睡状态下强加给自己一个脑力任务,那么通常思想会避开,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个图像,并且他能认出这个图像是思想的替代品。西尔伯勒将这种替代不太恰当地描述为“自我象征”。下面我将引用西尔伯勒著作中的几个例子。由于这种现象的某些特征,后面我还会对这些例子加以讨论。

例1:我记得我要修改一篇文章中的不完善之处。

象征:我看见自己在刨平一块木头。

例5:我努力回想我打算进行的形而上学研究的目标。我想到,这个目标是在追求存在的基础的过程中,探索一条达到更高意识形式和存在层次的道路。

象征:我将一把长刀插入一块蛋糕底下,似乎是想取出一块。

解释:我拿刀插入的动作意味着“探索一条道路”……。以下是对象征手法的解释:我常常在用餐时切蛋糕,并分蛋糕给别人。切蛋糕时我用的是一把长的折叠刀,所以需要格外小心。把切好的蛋糕取出更为困难,刀必须被小心翼翼地插入蛋糕底下(表示慢慢地“探索道路”,以达到“基础”)。在这幅图像中还有一种象征手法,因为蛋糕是千层糕,刀需要切过若干层次(表示意识和思想的层次)。

例9:我失去了一串思想链的线索,试图找回,但是不得不承认思想的起点已经离我远去。

象征:印刷字体的一部分,最后几行字已经脱落。

鉴于俏皮话、双关语、引语、歌曲、格言在受过教育的人的精神生活中的作用,我们可以猜想,这类伪装一定经常被用来表现梦念。普遍有效的梦的象征手法以大家熟知的暗示和语言等价物为基础,但这只发生在少数情况下。这种象征手法的很大一部分是精神神经症、传说和习俗所共有的。

事实上,如果我们进一步分析这个问题,就能发现梦的工作在进行这种替代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创新之举。为了达到目的——不受审查作用的干扰而进行表现,梦的工作只是遵循早已存在于无意识中的路径而已,并对允许进入意识的被压抑的材料以俏皮话和暗示的形式进行优先转换,这些材料往往也充满神经症患者的幻想之中。因此我们就能理解施尔纳对梦的解释了,他的解释基本正确,对此我已在别处证明。每个人对自己身体的想象具有优先性,这绝非梦所特有的,也并非梦的唯一特征。我的分析已经表明,它经常存在于神经症患者无意识的思想中,起源于性好奇——对于少男少女而言,好奇的对象是异性的生殖器,甚至是同性的生殖器。但正如施尔纳和沃克特坚持的那样,房屋不是用来象征身体的唯一观念,无论对梦还是神经症无意识的幻想都是如此。我确实知道一些患者,他们坚持用建筑物象征身体和生殖器(性兴趣的范围远远超出外部生殖器)。对这些患者而言,柱子代表大腿(比如《所罗门之歌》中的象征),门代表身体的开口(洞口),水管代表泌尿器官等等。但与植物生命和厨房有关的观念也常常被用来隐藏性的意象。对于前者,日常用语以及可以追溯至远古时代的想象比喻,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比如《所罗门之歌》中耶和华的葡萄园、亚伯拉罕的子孙、少女的花园。在思想或者在梦中,性生活中最丑陋、最私密的细节,可以用看似质朴的厨房活动进行暗示;如果我们忘记,性的象征可以在最普通、最不明显的事情中找到隐匿处,那么我们就绝对无法理解癔症的症状。有些神经症儿童不能看见鲜血和生肉,有的一看到鸡蛋和通心粉就会呕吐,有的对人类害怕的蛇有更强烈的恐惧——这些都隐含着性的意义。神经症患者采用这种伪装方式,正是沿用了人类的早期文明已经走过的道路——我们的习惯用语、格言、迷信、风俗都能证明这点。

现在我要描述那位女病人做的“花”梦(我在前面承诺过)。我会将具有性意义的元素用 下划线 突出显示。在我解释了这个梦之后,它对做梦者的吸引力完全消失了。

(1)序梦:她朝厨房走去,准备责备两位女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准备好“那一点点食物”。她看见厨房用具全都堆叠在一起倒放着,好把水控干。两位女仆要去挑水,她们必须到那条流向屋子或院子的河流涉水才行。

(2)主梦:她从高处越过一个形状奇特的栅栏或者篱笆走下来。栅栏由大方形栏架组成,上面有很多小方形孔。这个栅栏并非是为了攀爬而设置的,所以很难找到落脚处。她很高兴,因为她的裙子没有被勾住,可以让她优雅地越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根 大树枝 ,看上去就像一棵树,上面开满了 红花 ,细枝交错并且向外延伸。这些花让人联想到了 樱花 ,但看上去又像盛开的 山茶花 。当然,山茶花不会长在树上。她往下走时,起初手里只有一根树枝,后来突然变成两根,然后又变成一根。她落到地面,下面的花已经凋落。她走下来后,看见一个“男仆”正在清理同样的一棵树,他正用 一块小木头 将像苔藓一样垂着的 一团发状物 从树上刮下来。其他工人已经在花园里砍下了同样的树枝,把它们扔到了路上, 到处都是 散乱的树枝,很多人拿走了一些。她问那些人她是否可以 拿走一根 。一位年轻男人(她认识的一位国外朋友)站在花园里,她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问他如何能将这种 树枝 移植到她自己的花园。男人拥抱了她,她挣脱开,质问他在想什么,质问他为何不经允许就拥抱她。他说拥抱不是一件错事,这是被允许的。然后他说愿意带她去 另一个花园 ,向她展示如何移植树枝,并且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除此之外,我需要三米(后来她说是三平方米)或者三英寸的土地。”似乎他在向她索要回报,似乎意图在 女士的花园中补偿自己 ,又似乎他想要逃避某些法律并从中获取好处,但并不想伤害她。她不知道那个年轻男人是否真的要向自己展示什么。

这个梦可以被称为“自传梦”,其象征元素已经得以突出显示。精神分析时经常可以遇到这类梦,别的情况下就很少能见到了。

当然,关于这类梦的例子有很多,但无需一一列举,否则我们就会陷入对神经症病情的研究。所有这些资料都表明一个结论:梦的工作无需心灵开展特殊的象征活动,梦只是利用已经存在于无意识思维中的象征——因为这些象征具有表现力,主要是因为它们能够躲避审查作用,所以能够更好地满足梦的形成的需求。

1913年,弗洛伊德在多洛

老年时的儿童精神分析学家安

安娜生于1895年12月,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六个子女中唯一继承父业的人。

五、梦的象征:更多典型梦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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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述自传梦的分析表明,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象征在梦中的存在。但我也是随着经验的积累以及受到斯特克尔的著作的影响,才逐渐对象征的程度和意义有了全面的认识。在这里,我必须首先介绍一下斯特克尔。

斯特克尔对于精神分析而言也许可以说是功过相抵。他提出了大量新颖的象征解释,起初这些解释受到大家的质疑,但后来大多数都得到证实并被接受。他的解释遭受质疑并非没有道理,我这么说并不是贬低他的成就,因为他在解释时所采用的例子往往没有说服力,而且他采用的方法也不具有科学性。他是依靠直觉,依靠能够直接理解象征的天赋做出象征解释的。这种天赋并非人人都有,有效性无法评估,所以其产生的结果也就难以令人信服了。这就像是一个医生坐在病人身边通过嗅觉诊断病人的传染病一样,尽管有些医生的嗅觉确实比其他医生的敏锐(大多数人的嗅觉已经退化),并且确实能够通过嗅觉诊断出伤寒症,但仍会令人担忧。

精神分析的进展使我们发现,有些患者对梦的象征有着惊人的直接理解力。由于这些患者大多患有早发性痴呆,曾经有一段时期人们怀疑,对梦的象征有直接理解力的做梦者都患有早发性痴呆。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这只关系到个人天赋或个人特质,并不具有明显的病理学意义。

当我们了解象征手法在梦中被广泛应用于表现性的材料之后,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些象征符号是否像速记符号一样,大多数都不具有永久固定的意义?我们甚至想效仿编码方法编写一本新的梦书。对此,需要指出的是,象征手法并不为梦所特有,它也服务于无意识想象——尤其是关于人类的无意识想象。除了梦以外,它还存在于民间传说、神话、习语、格言以及俏皮话中,而且应用得更为成熟。因此,如果我们要探究象征的意义并讨论与象征符号概念有关的大量问题——大多数问题尚未得到解决,那就远远超出释梦的范围了。我们在此只说,象征是一种间接的表现方法,但是种种迹象警示我们,不能将象征与其他间接表现方法混淆,因为它们的特征明显不同。在很多情况下,象征符号与其代表的事物具有明显的共同性。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它们的共同性是隐藏的,而且象征符号的选择有些难以捉摸;也一定只有这些情况才能阐明象征关系的终极意义,表明它们具有起源的性质。现代以象征关系相联系的事物,在史前时代很可能是以概念的或者语言学的同一性相联系的。象征关系似乎是史前时代同一性的残余、纪念物。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正如舒伯特(1814)所指出的那样,象征同一性比语言同一性的应用范围更广。

梦利用象征的目的是伪装梦的隐意。在运用的象征符号中,很多总是用于或者几乎总是用于代表相同的事物。不过我们必须牢记精神材料独特的可塑性。很多时候,梦内容中的象征符号不能做象征性解释,而应按照它的本意做出解释。但有些时候,做梦者可以从自己的记忆中获取力量,将通常不具代表性的事物作为性的象征符号。如果做梦者可以选择表现梦内容的象征符号,他一定会选择与梦念中其他材料有客观联系的象征符号。换句话说,选择的象征符号除了典型性以外,还存在做梦者的个性差异。

虽然自施尔纳时期以来的梦研究,已经确切证实了梦的象征手法的存在——甚至哈维洛克·艾利斯也认为梦无疑充满了象征符号——但我们必须承认,象征符号的存在不仅促进了梦的解释,而且增加了解释的难度。一般而言,如果根据做梦者的自由联想分析梦内容的象征元素,解释就会陷入困境。如果采用古代那种随意的释梦方法——似乎斯特克尔的盲目解释使之复活,又是违背科学的。因此,在对待梦内容中应该被当作象征的元素时,我们应该采用一种综合的方法,一方面根据做梦者的联想,另一方面依靠解释者掌握的象征知识。在解决象征问题时,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并且仔细钻研特别清晰的梦例中的象征符号,以避免任意批评对梦的解释。而我们对梦的解释的不确定性,一部分源于我们知识的不完整(不过会慢慢得到完善),另一部分源于梦的象征符号本身的一些特性。象征符号通常具有不同的意思,正如中国文字一样,只有根据上下文背景才能判断出正确的意思。象征符号的多重意义与梦的过度解释特征有关,即梦的同一个内容可以代表性质完全不同的愿望和思想。

说明了这些限制和保留条件之后,我再继续讨论。皇帝和皇后(或者国王和王后)大多代表做梦者的父母,而做梦者自己是王子或公主。但由于伟人像皇帝一样被赋予同等的权威,所以在一些梦中,像歌德这样的伟人成为父亲的象征(席慈曼)。所有长的东西——比如棍子、树枝、雨伞(打开的雨伞可能被比作勃起),所有尖而长的武器——比如刀、剑、矛,都用来象征男性生殖器。另一个常见但不怎么好理解的东西——指甲锉,也用来象征男性生殖器,原因可能是它可以上下摩擦。盒子、箱子、橱子、炉子用以象征女性生殖器;中空物体、船、各类容器也具有同样的象征意义。梦中的房间通常代表女人,尤其如果对房间的入口和出口做出描述的话,这个解释更不容置疑了。梦中对于房间是否开着的关注,也就很容易理解了(参见《一例癔症分析的片段》中多拉的梦)。至于打开房间的钥匙什么,也无需明显指出。在歌谣《艾博斯坦伯爵》(Graf Eberstein)中,乌兰德运用锁和钥匙的象征创作了一段动人的奸情。穿过套房的梦是逛妓院或后宫的意思,但是萨克斯(H.Sachs)举的一个例子显示,它也可以代表结婚(形成对比)。如果做梦者将原本的一个房间梦成两个房间,或者梦到一个熟悉的房间被分成两间,或者相反,这与童年时期的性好奇有关。童年时期,女性的生殖器和肛门被当成一个开口,即“后部”(与幼儿期的泄殖腔理论相符合),后来才发现它们是两个分离的洞口。斜坡、梯子、楼梯以及爬上爬下,都是性行为的象征。做梦者攀爬的光滑墙壁、垂直攀爬下来的房屋外立面(通常带有强烈的焦虑感)对应的是直立的人体,很可能在梦中重复童年时期爬到父母或乳母身上的记忆。光滑的墙壁代表男人;在焦虑梦中,做梦者通常紧紧抓住房屋正面的凸出物。桌子,无论是空桌子或者摆满的桌子,以及餐桌都代表女人——也许是借助对比形成的,因为在象征中,它们没有轮廓。从语言学的性质来看,“木材”(wood)似乎一般代表女性“材料”(Materie)。在葡萄牙语中,“Madeira”是个岛名,意思是“木材”。因为床和桌子有密切联系,所以在梦中后者常常取代前者,于是观念上的性情结往往转变为吃的情结。至于衣着,女帽无疑可解释为男性生殖器。在男人的梦中,领带常常用以象征阴茎,这不仅仅因为领带长长地垂在身体前面,为男人独有的特征,而且因为它们是可以被随意选择的——但是从代表的对象来看,这种自由自然会受禁止。在梦中运用这种象征的人,在生活中特别喜欢打领带,并且收集了各式各样的领带。梦中出现的各种复杂机器和器具,往往象征生殖器——通常是男性生殖器,它表明梦的象征和人类智慧一样不知疲倦。毫无疑问,所有的武器和工具,比如犁、锤子、枪、左轮手枪、匕首、剑,也都用以象征男性器官。此外,梦中的风景,尤其是包括桥梁或者山林的风景,很容易就能看出是生殖器的象征。马西诺斯基(Marcinowski)曾发表大量梦例,并配以做梦者解释梦时画的画,表明梦中出现的风景和地方。这些画清楚地体现梦的显意与隐意之间的区别。虽然乍一看这些画呈现的是平面图、地图等等,但是经过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们代表人体、生殖器等等,如此梦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遇到无法理解的新词,我们可以考虑它是否由具有性意义的成分组成。在梦中,小孩常常代表生殖器,因为无论男人女人都习惯把自己的性器官称作“小东西”。“小弟弟”被斯特克尔理解为阴茎,他是正确的。梦中和小孩玩耍或者打小孩,常常代表手淫。至于阉割,梦的工作用秃头、剪发、掉牙、砍头等表示。如果阴茎的常用象征符号在梦中出现两次或者多次,则代表对阉割的防卫;梦中如果出现蜥蜴——这种动物的尾巴断掉之后可以重新长出来,也代表相同的意义。在神话、民间传说中被用以象征生殖器的动物中,大多数在梦中也具有同样的象征意义:比如鱼、蜗牛、猫、老鼠(与阴毛相关)。蛇是代表男性生殖器最重要的象征符号。小动物和害虫代表小孩,比如不受欢迎的弟弟或妹妹。受到害虫的干扰通常代表怀孕。近来被用以象征男性器官的还有飞艇,可能是由于其飞翔和其形状的关联。斯特克尔提出了很多其他象征符号,并以例子进行说明,但尚未得到足够的证明。斯特克尔的著作,尤其是《梦的语言》,对梦的象征符号做出了最全面的解释,其中有一些是他凭空猜测的,不过经过研究之后被证明是正确的,比如关于死亡的象征。斯特克尔缺乏批判性反思精神并且喜欢以偏概全,使得他的解释遭受质疑、应用性不强。因此我们要审慎地看待他的观点,在此我只引用他的几个例子。

斯特克尔认为,梦中的“左”和“右”具有道德意义。“右侧道路通常代表通向正义的道路,而左侧道路代表通向犯罪的道路。所以‘左’可以代表同性恋、乱伦、性倒错,而‘右’可以代表婚姻、与妓女性交等等。具体通常取决于做梦者的道德观。”梦中的亲戚通常象征生殖器。在这方面,我只能证实儿子、女儿、妹妹代表这个意义——只要他们属于“小东西”的范畴。另外,我曾遇到一些得到验证的例子,其中“姐妹”象征乳房,“兄弟”象征较大的乳房。斯特克尔将赶不上马车解释为遗憾不能缩小年龄差异,将旅行者的行李解释为罪恶的负担。但是旅行者的行李常常无疑是做梦者生殖器的象征。至于梦中经常出现的数字,斯特克尔给出了固定的象征意义,但是这些解释既没有得到充分证实,也不具有普适性,只在个别例子中看似合理。不过无论如何,数字3在梦中已被证实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斯特克尔以偏概全的一个表现是,他认为生殖器象征符号具有双重意义。他说:“哪有一个象征符号(只要想象得到)不是同时用以代表男性器官和女性器官的呢?”括号里的插入语大大降低了这个观点的肯定性,因为并非每个象征符号都能被想象得到。根据我的经验,斯特克尔的这个观点是站不住脚的。除了那些可以同时代表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符号以外,有些象征符号主要或者几乎只用以代表一个性别的意义。例如,长而坚硬的物体或武器不能用以象征女性生殖器,中空的物体(比如箱子、盒子)不能象征男性生殖器。

梦和无意识幻想运用性象征的倾向,实际上揭露了童年早期的特点,因为儿童对于生殖器的区别是无知的,以为两性拥有相同的生殖器。此外,如果我们忘记梦中会出现普遍的性逆转现象——女性有男性器官,男性有女性器官,就会误解某个象征符号具有性的双重意义。这种梦可能表达了一个愿望,比如说,女人想要变成男人。

生殖器在梦中也可能用身体的其他部分代表,比如男性器官用手或脚代表,女性生殖器的洞口用嘴、耳朵甚至眼睛代表。人体的分泌物——比如粘液、眼泪、尿液、精液,在梦中可以互相替换。斯特克尔的这个主张基本上是正确的,却受到里特勒(R.Reitler)的批判,认为还需要做出改正,即具有重要意义的分泌物,比如精液,往往被无关紧要的分泌物所代替。

上述提示尽管并不完整,但足以鼓励我们对这个问题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我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已经试图对梦的象征手法予以更为详细的阐述。

下面我将举出几个使用象征的梦例,说明如果不考虑梦的象征手法,我们根本无法对梦进行解释,以及在很多梦例中,我们不得不认可象征手法。同时,我必须提出警告,解释者不能过分看重象征对于解释的重要性,切勿将梦的解释变成象征符号的解释,切勿忽视做梦者的联想。象征和联想相辅相成。但是无论就实际而言还是就理论而言,后者都占据着首要地位,它赋予做梦者的话语以最终意义;而对象征的解释,起到的只是一种辅助作用。

梦例1:以帽子作为男性(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以下选自一位年轻女子的梦,她因害怕受到诱惑而患有广场恐惧症。)

夏天,我戴着一顶形状奇特的草帽走在街上。帽子的中间部分向上翘起,两边向下垂落(说到这里她有些迟疑),其中一边比另一边低一些。我心情愉快,感到非常自信。经过一群年轻的军官时,我暗暗地想:“你们不能对我做什么。”

因为她对这顶帽子没有产生任何联想,所以我对她说:“这顶中间翘起、两边下垂的帽子,实际上象征男性生殖器。”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一顶帽子为什么会代表男人呢?但请想想这句话,"Unter die Haube kommen”(字面意思为“走到帽子下面”,意为“找一个丈夫”)。关于帽子两边下垂的程度不同这一点,尽管这种细节是解释的关键所在,但我故意没有做出解释。我接着说,因为她有一个生殖器完美无缺的丈夫,所以就无需害怕那些军官,也就是说,她无需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通常,由于害怕被诱奸的幻想,她不敢一个人在无人保护陪同的情况下出门。关于她的焦虑,我已经基于其他材料多次做出了上述解释。

在我做出这个解释之后,做梦者的表现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她收回了对帽子的描述,而且坚决不承认自己说过帽子两边下垂。我确信我没听错,所以坚持说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问我,为何她丈夫的睾丸一边比另一边低,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如此。这样帽子的细节也就得到解释了,她也接受了整个解释。

在她叙述这个梦之前,我早已了解帽子的象征意义。根据一些象征不太明显的梦例,我认为帽子也可以代表女性生殖器。

梦例2:象征性器官的“小东西“——”被车碾过”象征性交

(那位广场恐惧症患者的另一个梦。)

她的母亲把她的小女儿送走了,小女儿只能独自上路。然后她和母亲一起乘车来到火车站,她看见她的小东西正在轨道上走,这样肯定会被火车碾过。她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这使她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没有感到真正的恐惧。)然后她从车厢窗户往外看去,看看是否能从后面看到那些碎片。然后她责怪母亲为何让小东西独自离开。

分析:要完整地解释这个梦绝非易事。它是一组梦的一部分,只有和其他梦结合起来,才能完全理解这个梦。要在完全孤立的情况下获得证明象征手法的材料很困难。起初,病人说火车旅行应该和她的过去有关,暗指她曾经离开一家疗养院(她因为神经疾病住院)的一次旅行。当时她爱上了疗养院的一位医生,母亲接她走时,那位医生去火车站为她送行,还送给她一束花。她觉得不舒服,因为母亲目睹了这一幕。因此,母亲成为她感情的干预者。事实上,严厉的母亲在她少女时期确实干预过她的感情。她的第二个联想与这句话有关:“然后她从车厢窗户往外看去,看看是否能从后面看到那些碎片。”从梦的表面来看,这句话使我们想到她的小女儿被火车碾过之后成为碎片。然而,她的联想指向另一个方向。她回忆道,有一次她看见父亲在浴室里的裸背。接着她开始谈论两性的差异,还说男性生殖器能从后面看见,而女性生殖器从后面是看不见的。于是,她自己做出了解释,“小东西”是指生殖器,而“她的小东西”(四岁的女儿)是指她自己的生殖器。她责怪母亲想要她像没有生殖器似地活着——这份责怪体现在梦的开头,“她的母亲把她的小女儿送走了,小女儿只能独自上路。”在她的想象中,“独自走在街上”意味着没有男人、没有性关系[拉丁文coire的意思是“一起走”,coitus(性交)一词由此而来],但她不喜欢这样。据她描述,在她少女时期,母亲由于父亲对她的偏爱而非常嫉妒。

根据做梦者当晚做的另一个梦,可以对此梦做出更深入的解释。在那个梦中,做梦者变成自己的弟弟。她小时候曾是个假小子,还常常听别人说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在梦中变成弟弟更清楚地表明,“小东西”代表生殖器。母亲以阉割恐吓他(她),只能理解为对玩弄生殖器的惩罚。因此,在梦中变成弟弟表明,她在小时候手淫过,尽管在我解释之前,她一直认为这是关于弟弟手淫的记忆。根据第二个梦,她在小时候就知道男性生殖器,只不过后来忘记了。此外,第二个梦暗指幼儿期性理论,这个理论认为女孩是被阉割的男孩。当我指出她曾有过这种幼稚的想法时,她立即以一件轶事证实了这点。有一个男孩问一个女孩:“被割掉了吗?”女孩回答:“没有,一直都是这样的。”

由此可见,第一个梦中把小东西(生殖器)送走与阉割的恐吓有关。她对母亲的埋怨其实是,因为母亲没有把她生成男孩。

“被车碾过”象征性交在这个梦中不是特别明显,但已通过其他很多来源得到了证实。

梦例3:以建筑物、楼梯、杆状物象征生殖器

(一位受恋父情结抑制的年轻男子的梦。)

他和父亲一起散步,地点是普拉特公园,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圆形建筑物,前面有一个小门廊,门廊上拴着一个气球。气球看上去有点干瘪。他父亲问他这有何用处,他对父亲的问题感到吃惊,不过还是向父亲解释了。他们来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大块锡片。父亲想撕下一大片,但是首先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人。他告诉父亲,只需跟管理者说一声,就能毫不费力地得到锡片。院子里有一段楼梯通向一根圆柱,圆柱壁表面是柔软的材料,摸上去像皮制靠背椅。圆柱的末端连着一个长形平台,然后又是一根圆柱……

分析:该做梦者属于治疗效果不太乐观的一类患者。在分析的前期,他没有产生抵抗。但是后期分析工作几乎无法进行。他几乎独立地完成了分析:“那个圆形建筑物代表我的生殖器,前面拴着的气球代表我的阴茎,我一直担心它会变得干瘪。”然而,我们应该做更详细的分析:圆形建筑物代表臀部,儿童通常把这个部位当作生殖器;前面的小型构造物代表阴囊。梦中他的父亲问他这有何用处,代表问他生殖器的目的和功能是什么。显然,这个情境应该倒转过来,即做梦者应该是发问者。因为父亲在现实中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应该把梦念理解为一个愿望或者是一个条件从句,即“如果我曾经问过父亲关于性知识方面的问题,……”这个想法的连续性体现在梦的另一部分。

锡片摊开的院子不能做象征性解释,它源于做梦者父亲的经营场所。审慎起见,我用锡代替了他父亲实际经营的材料,但除此以外,我对梦的描述没有做任何变动。做梦者已经加入父亲的企业,但是他非常厌恶企业的主要经营手段。因此,对上述梦念的解释接着应该是:“(如果我那样问他,)他肯定会像欺骗客户那样欺骗我。”至于象征“商业欺诈”的“撕下”,做梦者给出了另一种解释:手淫。这个解释对我们来说相当熟悉(见上文),而且与如下事实一致:手淫的隐私性以相反的方式表现出来(我们可以公然为之)。因此,手淫行为被置换到做梦者父亲的身上,正如梦中前一部分的发问一样。考虑到圆柱壁上柔软的材料,做梦者立即将圆柱解释为阴道。我要补充一点,与向上一样,向下也代表阴道内的性交活动,这是我根据其他梦例得出的观点。

细节:“圆柱的末端连着一个长形平台,然后又是一根圆柱”,做梦者以自己的经验做出了解释。他说他曾经与女人有过性交,后来因为受到抑制而放弃。现在他希望通过治疗可以再度性交。然而,梦的结尾模糊不清。有经验的解释者都能看出,在梦的第二个场景,另一个主题发挥了影响力。而父亲的企业、他的欺诈行为、第一个圆柱象征的阴道这些线索正是这个主题的暗示。这些都与做梦者母亲有联系。

梦例4:以人象征男性生殖器,以风景象征女性生殖器

(一位低阶层女人的梦,其丈夫是一名警察;此梦由达特纳记录。)

……然后有人闯进屋内,她焦急地喊着要警察过来。但是警察带着两位游民平静地走近一座教堂。教堂前面有数级台阶,后面有一座山,山顶上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警察戴着头盔、颈甲,身披斗篷。静静跟随警察的两位游民,腰部系着麻袋状围裙。教堂前有一条通往那座山的小路,两侧长满青草和灌木丛,越往山顶越茂密,到达山顶则变成一片森林。

梦例5:儿童的阉割梦

(1)一个三岁零五个月的男孩,因为父亲服兵役归来而感到困扰。有一天早晨,他带着激动的情绪醒来,反复地问:“为什么爸爸的头在盘子里?昨天晚上爸爸的头在盘子里。”

(2)一位患有严重强迫性神经症的学生记得,在六岁的时候,他反复做过一个梦:他到理发店去剪发,一个身形高大、相貌严肃的女人朝他走来,把他的头砍了下来。他认出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梦例6:经过加工的楼梯梦

我的一位病人因为病情严重而节制性欲,他的幻想总是固定在母亲身上,反复梦见在母亲的陪同下一起上楼。有一次我对他说,比起强迫性禁欲,适度手淫对身体的伤害可能要小一些。后来他就做了下面这个梦:

他的钢琴老师责备他疏于练琴,责备他没有练习莫斯切尔斯练习曲和克莱蒙蒂“高蹈派练习曲”。谈到这里,他说高蹈派练习曲也是一种楼梯,而琴键本身也是楼梯,因为它有音阶。

也许可以这么说,没有哪一类观念不能用以表现性事实和性愿望。

梦例7:真实感以及重复的表现

一位三十五岁的男士叙述了一个梦,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梦,并且他肯定这个梦是自己在四岁时做的。他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负责执行他父亲遗嘱的那位律师带来两个大梨,其中一个给他吃了,另一个放在客厅的窗台上。他醒来后对梦深信不疑,固执地向母亲要另一个梨。他说那个梨还在窗台上,可母亲一直在笑他。

不同时期的安娜与父亲弗洛伊德。

分析:那位律师是一个乐天派老绅士。做梦者似乎记得,律师有一次真的给他带了梨。窗台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那样。除了母亲最近跟他讲过的一个梦,他想不到与此梦有关的其他任何事。母亲梦见有两只鸟落在头上,她心想它们何时会飞走,但是鸟没有飞走,其中一只鸟还飞到她的嘴巴上吮吸着。

因为做梦者不能联想,所以我们尝试通过替代象征符号进行解释。那两个梨是喂养过他的母亲的一对乳房,窗台是母亲乳房的投影,类似于房屋梦中的阳台。他醒后的真实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的母亲确实用母乳喂养过他,而且比通常的时间更长,那时候他仍然可以得到母亲的乳房。这个梦可以如此解释:“妈妈,再给我(或者再让我看一眼)那从前喂养我的乳房吧。”“从前”是以吃了一个梨来代表,“再”是以对另一个梨的渴望来代表。一个行为在时间上的重复,常常在梦中以某个物体在数量上的重复表现出来。

象征手法竟然出现在一个四岁小孩的梦中,确实令人吃惊,可这是常见现象而非例外。我们可以肯定,做梦者从一开始做梦就已经使用了象征手法。

下面是一位27岁的女士提供的一份未加更改的记忆。这段记忆表明,从童年早期起,象征手法就开始在一个人的梦生活和现实生活中发挥作用。她四岁时,保姆带着她以及小她11个月的弟弟、年龄介于他们之间的表妹去厕所,然后才能出去玩。年龄最大的她坐在便桶上,而另外两个坐在便盆上。她问表妹:“你也有一个钱包吗?沃尔特有一根小香肠,我有一个小钱包。”表妹回答:“对呀,我也有一个钱包。”保姆听了她们的对话,感觉很有趣,将这个对话讲述给孩子的母亲,却遭到训斥。

这里,我要插入一个梦,象征手法在此梦中得到完美的运用,所以无需做梦者太多的协助,就能解释此梦。

梦例8:正常人梦中的象征手法问题

精神分析的反对者常常提出一个反对意见——哈维洛克·艾利斯近年来强调了这个观点,即梦的象征手法可能只是神经症患者的精神产物,不会发生在正常人的身上。然而,精神分析研究发现,正常人与神经症患者的精神生活之间不存在本质差异,只存在数量差异。的确,对梦的分析表明,于健康人与病人而言,被压抑的情结在梦中表现出相同的活动,二者的机制和象征手法完全相同。与神经症患者的梦相比,健康人纯真的梦所运用的象征手法更简单、更清晰、更有特色。因为对于神经症患者而言,审查作用更严格,梦的伪装更彻底,运用的象征手法也就更加模糊,更不易解释。下面的梦表明了这一点。这个梦是一个女孩做的,她不是神经症患者,但性格过于拘谨保守。在和她的谈话中,我得知她已经订婚,不过一些因素导致婚期拖延。她主动叙述了下面这个梦:

“我在桌子的中央布置了一些生日鲜花。”回答我的问题时,她告诉我,她在梦里好像是在自己的家中(现在不住在那里了),而且感受到了幸福。

这个梦采用了常用的象征手法,我无需帮助就能解释这个梦。这个梦表达了她想结婚的愿望:中央有花的桌子象征她和她的生殖器。在梦中,她的愿望早已实现,因为她有了生孩子的想法,所以在梦中自以为已经结婚很久了。

我指出“桌子的中央”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表达,她同意这一点。但我也不能进一步询问她。我小心地不去向她暗示象征的意义,只问她由梦的各个部分联想到了什么。在分析过程中,她不再拘束,对解释产生了明显的兴趣,且由于谈话的严肃性而坦诚面对。我问她桌子上摆的是什么花,她最初的回答是“珍贵的花,任何人都要为之付出代价”,接着补充说是“山谷百合、紫罗兰、石竹花或者是康乃馨”。我说梦中的百合花通常象征贞洁,她证实了这一点,因为她对百合花的联想是纯洁。山谷通常是女性的象征。因此,这两个象征符号结合在一起,强调了她的贞操的珍贵——“珍贵的花,任何人都要为之付出代价”,还表达了她对丈夫的期望,希望能够被珍惜。在下文中,我们将看到“珍贵的花……”这句话在三种不同的花的象征中具有不同的意义。

我想到了一个似乎有些大胆的解释。“紫罗兰(紫罗兰的英文是violet)”一词从表面上看是无性的,但是具有隐藏的意义,在无意识中它与法文的”viol(强奸)”有联系。做梦者联想到的是英文单词”violate(强奸)”,这让我很吃惊。英文单词“violet”和“violate”的发音近似,做梦者利用这点以“花的语言”表达了她对奸污处女(奸污处女的英文是defloration,这个词也有“采花”的意思,所以也运用了花的象征)的暴力的看法,也许还表达了她性格中的受虐特征。这是一个由“文字桥梁”通往无意识路径的绝佳例子。“任何人都要为之付出代价”是指她必须以自己的生命为成为妻子和母亲付出代价。

说到石竹花,她又称之为康乃馨(康乃馨的英文是carnation)。康乃馨让我我想到了“carnal”(意思是“肉欲的”)。而她的联想是“colour”(意思是“颜色”)。她还补充说,康乃馨是她未婚夫经常送她并且送她最多的花。我们的谈话结束前,她突然主动承认没有对我说实话,她联想到的词不是“colour”,而是“incarnation”(意思是“肉体化”),正是我之前认为的那个词。顺便说一下,即便“colour”一词也不是毫无根据的联想,它由“carnation”(另外一个意思是“肉色”)的意思决定。也就是说,“颜色”联想和“肉体化”联想是由相同的情结决定的。做梦者在这里表现出的不坦诚,表明这里是她抵抗最强的一点,因为象征手法在这里最为明显,力比多与压抑在男性生殖器这一主题上面的斗争最为强烈。做梦者提到那些花是未婚夫经常送她的花,不仅暗示“carnation”一词的双重意义,而且暗示它们在梦中的男性生殖器意义。花作为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送的礼物,被用以表达性礼物的交换:她希望以自己的贞操作为礼物,得到丰富的感情生活。但是“珍贵的花,任何人都要为之付出代价”这句话可能也具有真正的金钱意义。因此,在这个梦中,花的象征包含处女贞操、男性以及暴力奸污的暗示。值得一提的是,以花作为性的象征非常常见,即以花——植物的性器官象征人的性器官。也许情人之间送花也具有这一层无意识的意义。

她在梦中准备的生日很可能是指一个婴儿的出生。她把自己想象成未婚夫,代表他为自己准备生产(即与她性交)。这个梦的隐意可能是:“如果我是他,我不会等待,我会不征求未婚妻的同意就使她失去贞操,我会使用暴力。“"violate”一词就暗示了这个意思,力比多的虐待欲成分也由此表达出来。

在梦的更深层面,“我布置了……”这句话很可能具有自体性欲的意义,也就是说,具有幼儿期的意义。

做梦者还显露出只有在梦中才能表达的对自己身体缺陷的了解:她认为自己像桌子一样平坦,所以更加强调“中央”的珍贵——在另一个场合,她用“花的中间部分”的表达——即强调她的贞洁。桌子的水平特点可能也和象征有关。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梦的集中特性:没有任何多余成分,每个词都是象征符号。

后来她又对这个梦进行了补充:“我用绿色皱纹纸给花做装饰。”她说皱纹纸就是用以遮盖普通花瓶的一种花纹纸。她还说:“可以用来遮挡不整洁的东西或者不好看的东西;花之间有间隙,有一点间隔。这些纸看起来像丝绒或苔藓。”说到“装饰(decorate)",她联想到“礼仪(decorum)",和我期待的一样。绿色非常显眼,她联想到“希望”——另一个与怀孕的联系。在这部分梦中,主要特征不是做梦者将自己想象成男人,而是表现出羞耻心和坦诚。她为对方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她承认自己的身体缺陷并且为此感到羞耻、希望可以矫正。她联想到的“丝绒”和“苔藓”显然指的是阴毛。

梦表达的是这个女孩在清醒状态几乎意识不到的思想——有关性爱和性器官的思想。她在为生日做准备——就是说她在性交。她对被奸污的恐惧得到了表达,也许被奸污的快感也得到了表达。她承认自己的身体缺陷,却以对自己贞操的高度评价进行补偿。她以羞耻心为肉体的性欲寻找借口,其目的是为想生小孩的愿望寻找借口。甚至物质的考虑(虽然未婚夫对此一无所知)也得到了表达。这个简单的梦中流露的情感——幸福感——表明,强烈的情绪在这个梦中得到了满足。

梦例9:一位化学家的梦

(这是一位年轻男人的梦;他一直在努力戒掉手淫的习惯,希望可以与女人建立性关系。)

序言:做梦的前一天,他指导一位学生做格氏反应——使镁在碘的催化作用下溶解于纯乙醚。两天前,有人在做这个实验时发生了爆炸,烧伤了手。

梦(1):他打算合成溴化苯镁。他很清晰地看到了实验设备,但他自己变成了镁。他现在处于一种奇妙的摇晃状态,他不断对自己说:“这是对的,反应开始了,我的双脚开始溶解,双膝正在变软。”然后他伸出双手去摸自己的双脚,同时(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他把双腿从大玻璃瓶中伸出来,然后再次对自己说:“这不可能……噢,这是对的。”这时他处于半醒状态,他把梦回忆了一遍,因为他想向我报告。他肯定对梦的分析感到害怕,在半醒状态下表现得非常激动,不断地重复:“苯基,苯基。”

梦(2):他和家人正在某地。他十一点半要到斯卓腾托尔(Schottentor)与一位女士见面,但他十一点半才醒,他对自己说:“太晚了,等到了那里得十二点半了。”接着他看见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他的母亲以及端着汤碗的女仆,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他对自己说:“既然要吃饭了,我就不能出去了。”

分析:他确信第一个梦也与那位他要见面的女士有关(梦是在约会前一天晚上做的)。他指导的那位学生是一个非常不讨人喜欢的人。化学家对那位学生说:“不对,镁还没有发生反应。”那位学生以一种漠然的语气回答:“是的。”可以肯定,化学家自己变成了那位学生,因为他对分析的漠然态度就像那位学生对合成反应的态度一样。而梦中执行操作的“他”,其实是我。他对分析结果如此漠然,我当然认为他不讨人喜欢。

另外,他(患者)就是我用以分析(或合成)的材料。面临的问题是,治疗的效果如何。梦中的双腿使他想起前一天傍晚发生的事:他在舞蹈课上遇见了一位他想追求的女士,他把她抱得很紧,结果那位女士尖叫起来。当他放松对她双腿的压力时,他感觉到她对他大腿下部直至膝盖的强大压力——双膝在梦中提到了。在这个情境中,那位女士就是曲颈瓶中的镁——事情终于产生了作用。他对我而言是女性,对那位女士而言是男性。如果他和那位女士的关系发展得很好,代表治疗将会取得成功。他自己的感觉和双膝的感觉,指的是手淫,并且与前一天的疲劳感相符。约会的时间是十一点半,他就是想睡过头,想和自己的性对象留在家里(也就是说想要手淫)——这也与他的抗拒相符。

至于他重复提到的“苯基(phenyl)",他说自己很喜欢以“yl”结尾的自由基,因为它们易于使用,比如benzyl(苯甲基)、acetyl(乙酰基),不过这些都不能解释什么。但当我提到词根”Schlemihl(笨蛋)”时,他开怀大笑,说自己夏天读过普雷沃斯特的一本书,其中”Les exclus de l'amour(被拒绝的爱情)”一章评价了“笨蛋”。他读到这些内容时对自己说:“我就是这样。”如果他错过了约会,那么他就是“笨蛋”。

梦中性的象征手法似乎已通过实验得到了证实。1912年,根据H.斯沃博达(H.Swoboda)的路线,K.施罗特(K.Schrotter)对几个被试者进行深度催眠,并给予了一些暗示以产生梦。实验发现,这些暗示决定了梦的大部分内容。如果他暗示被试者梦到正常的或者异常的性关系,梦就会执行命令,采用我们通过精神分析而熟悉的各种象征符号替代性材料。例如,被试者接受的暗示是梦见与女性朋友有同性恋关系,她在梦里的形象是,背着一个破旧的旅行包,上面的标签印着“女士专用”。而这位做梦的女士以前对梦的象征手法及梦的解释一无所知。不幸的是,施罗特医生在实验后不久自杀了,我们也无法评估这些重要实验的价值。关于这些实验的唯一记录,只有他发表在《精神分析公报》上的一篇简要报告。

只有当对梦中象征手法的重要性做出恰当的评估,我们才能继续讨论上文提到的典型的梦这个主题。我认为可以把典型的梦简单分为两个类型:第一,总是具有相同的意义;第二,尽管梦的内容相同或类似,其意义具有多种不同的解释。至于第一类典型梦,我已经以考试梦为例做出了详细的阐述。

错过火车的梦,因为与考试梦具有类似的情感性质,所以可以与考试梦归为一类。而且从其解释来看,如此归类是正确的。这些梦是安慰性质的梦,是针对梦中感受到的另一种焦虑——对死亡的恐惧。“分离”是最常见、最容易建立的死亡象征符号之一。因此,这些梦会有这样的安慰之词:“别担心,你不会死的(不会离开)。”正如考试梦这样安慰我们:“别害怕,这一次也不会有事。”理解这两种梦的困难在于,安慰的表达中伴有焦虑感。

我经常不得不分析患者做的由“牙刺激”引起的梦,不过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类梦的意义,因为患者对这类梦的解释产生过于强烈的抵触,这让我非常吃惊。但是最终大量的证据使我相信,对于男人,这类梦的动机源于青春期时手淫的欲望。下面我要分析两个这样的梦,其中一个也是飞翔梦。这两个梦是同一个人做的,他是一个年轻男人,具有强烈的同性恋倾向但在生活中一直抑制着这种倾向。

他在歌剧院的正厅前排观看《费德里奥》演出,旁边坐着L.他的性格与L的相似,所以很想成为L的朋友。突然他沿对角线方向在空中飞过大厅,然后他把一只手放进嘴里,拔出两颗牙齿。

他自己是这么描述当时飞过去的过程的:他仿佛被抛向空中。因为上演的是《费德里奥》,所以他记起一句台词:

他获得一位有魅力的妻子……

但即便是获得最有魅力的妻子也不是做梦者的愿望。另外两句台词是更恰当的:

他成功地完成幸运的(伟大的)抛掷,变成朋友的朋友……

因此,此梦包含了“幸运的(伟大的)抛掷”,但这“幸运的(伟大的)抛掷”不仅是一种愿望的实现。因为它还隐藏着做梦者痛苦的反思——即做梦者在友谊方面总是不幸地被“抛弃”,而且隐藏着他的恐惧——即担心这种不幸会在他和身旁观看演出的这位年轻男人之间再现。接着做梦者坦白道,有一次遭到一位朋友的拒绝之后,他在性欲的驱使下连续手淫了两次,他为此深感羞愧。

第二个梦如下:他认识的两位大学教授替代我对他进行治疗。其中一位对他的阴茎做了什么处理,他害怕要做手术。另一位将一根铁棒推入他的嘴里,使他掉了一两颗牙。他被四条丝帕绑了起来。

毫无疑问,此梦具有性的意义。丝帕暗指他等同于他认识的一位同性恋者。做梦者从未与男人性交过,在现实生活中也从未想过要和男人性交。他是根据青春期熟悉的手淫经历想象性交的。

我认为由牙刺激引起的典型梦的各种变式(例如牙齿被被人拔掉)都可以做相同的解释。但难以理解的是,牙刺激如何获得这种意义呢?关于这点,我请读者注意梦用以表现性压抑的身体部位,常常用上部取代下部,因此癔症患者原本应该表现在生殖器的感觉和意向,却在其他无可非议的身体部位表现出来。有这样的一个例子是,在无意识思想的象征中,生殖器被脸所替代。语言惯用法也遵循相同的方式,认为臀部与脸颊有关,小阴唇与口腔的嘴唇有关。将鼻子比作阴茎也是普遍的,这两个部位的毛发使它们的相似性更为突出。只有一个身体部位——牙齿——不能作这样的类比,但正是这种相似与不相似的结合使得牙齿在性压抑的压力下适合表现目的。

将牙刺激梦解释成手淫梦,虽然我对这种解释的正确性没有任何怀疑,但是我也不敢断言我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做出解释,但肯定有尚未解决的问题。在这里我还要提到语言学中的另外一种比较。在奥地利,手淫行为被粗俗地称为“拔出来”或者“拔下来”。我不知道这些词来源于何处以及基于何种象征,但是前一个词非常适合“牙齿”。

人们普遍认为,拔牙或者掉牙的梦意味着亲人的死亡,而精神分析认为,这种解释只是玩笑而已。

第二类典型梦包括飞翔或者盘旋、跌落、游泳的梦。至于这些梦的意义是什么,我们还无法给出结论。我们将了解到,每一个这种类型的梦都具有不同的意义,只是它们包含的感觉材料通常取自同一个来源。

精神分析提供的信息使我们断定,这类梦也再现了童年的印象,也就是说,这类梦与格外吸引儿童的动作类游戏有关。所有叔叔都曾和小孩玩过这些游戏:伸开双臂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旋转;或者把孩子放在膝盖上,然后突然把腿伸直;或者把小孩举过头顶,然后突然假装抽回举起的手。在这些游戏中,孩子们开心地大叫,不满足地要求再来一次,尤其当他们觉得某个游戏让自己有一点点害怕和眩晕的时候。长大后,他们就会在梦中重复这些体验,但在梦中没有了支撑他们的手,而是漂在空中或者跌落。众所周知,所有小孩都喜欢荡秋千、跷跷板等游戏。如果在马戏团看到杂技表演,他们对这些游戏的记忆就会复苏。有些孩子癔症发作时,就会对这些表演进行再现,并且完成得非常熟练。这些运动游戏本身很纯真,却常常引起性快感。概括来讲:童年时期的游戏在梦中再现的内容是飞翔、跌落、旋转等等,而由这些引起的愉悦情感则转变为焦虑。正如每位母亲所知,儿童的这种嬉戏打闹通常以争吵和眼泪而结束。

因此,我有充分的理由反对一种解释,即引发飞翔和跌落的梦的因素是睡眠中的皮肤感觉、肺部运动感觉等等。我认为这些感觉只是记忆在梦中的再现,也就是说,这些感觉只是梦的部分内容,而非梦的来源。

因此,具有相同来源、由性质相似的运动感觉组成的材料,被用来表现多样化的梦念。飞翔或者盘旋的梦(通常带有愉快的氛围)需要不同的解释,对某些人而言,这些解释必须具有特殊性,对另一些人而言,解释具有典型性。一位患者经常做这样的梦:她在离街道地面不高的空中盘旋着。她个子很矮,害怕与别人接触而弄脏自己。这个漂浮的梦实现了她的两个愿望,即双脚离开地面、高人一头。还有一些女患者在飞翔梦中表达了她们的憧憬——“如果我是一只小鸟就好了!”还有一些人梦到变成天使,因为她们在生活中从未被称呼为天使。飞翔与鸟的观念之间的密切联系,为男人的飞翔梦通常具有粗俗的性意义提供了解释。因此,当我们听到某个做梦者对自己在梦中的飞翔能力感到骄傲时,我们不必惊讶。

维也纳的保罗·费登(Paul Federn)曾经提出一个引人注目的理论,即很多飞翔梦都是表示勃起的梦,因为这个常常占据人类幻想的显著现象,不能不令人印象深刻。很明显,勃起时万有引力定律暂时失效了(参见古人制作的带翅膀的阴茎)。

值得一提的是,像穆利·沃尔德这样反对任何一种梦解释的严谨研究者,竟也支持对飞翔梦和盘旋梦做出的性欲解释。他将性欲元素描述为“盘旋梦的最重要动机”,并且指出这类梦伴有强烈的身体振动感,经常与勃起和遗精有联系。

相比之下,跌落梦更具有焦虑的特征。解释女性做的跌落梦并不难,因为她们几乎都会承认,跌落是向情欲屈服的象征。我们尚未彻底探讨跌落梦的幼儿期来源。几乎所有儿童都有跌落然后被抱起来爱抚的经历;如果他们夜间从床上摔下来,就会被保姆抱回到床上。

经常带着愉悦心情梦到游泳、破浪的人,通常都曾经是尿床者,他们在梦中重新体验曾经尿床带来的愉悦。下面有若干梦例,会让我们迅速了解游泳梦最容易代表什么。

对有关火的梦的解释,证明幼儿园的禁令——禁止小孩玩火以免夜间尿床是合理的。这些梦也基于儿童时期遗尿的回忆。在我《一例癔症分析的片段》的书中,我对与幼儿期经历有联系的火梦进行了全面的分析和综合,并且对这种幼儿期材料可用以代表成年人的何种冲动进行了说明。

如果可以把不同的人梦中经常出现的相同显梦内容理解为“典型”的话,那么就可以举出大量其他的典型梦。例如,穿过窄巷或者套房的梦,有关盗窃的梦(神经质的人在睡前会对盗贼加以防备),被野生动物(公牛、马等)追逐的梦,被人用刀、匕首或长矛威胁的梦——最后两种是焦虑者的显梦所特有的。对这类材料进行特别研究很有价值。所以,我要说明两个观察结果——尽管它们并非只适用于典型梦。

我们越专注于寻求梦的解释,就越会发现,成年人的大多数梦都涉及性材料并且表达出性欲愿望。只有真正分析梦的人,也就是根据梦的显意分析出梦的隐意的人,才能形成某种观点;而满足于记录梦的显意的人(例如记录性梦的纳克)却不能。我现在就要指出,这个事实不足为奇,而且与我的释梦原则完全一致。没有哪种本能像性本能一样,从儿童时期就遭受强烈的抑制;也没有其他本能会留下如此多、如此强烈的无意识欲望,能够在睡眠状态下产生梦。解释梦的时候,尽管我们应该避免夸大其重要性,不能忽视其他因素,但性欲情结的重要性永远不能被忽视。

如果仔细分析很多梦的话,可以判断它们具有双重的性意义,因为毫无疑问,它们允许有“过度解释”,以体现做梦者的同性恋冲动——即与做梦者正常性活动相反的冲动。但是我也不支持斯特克尔和艾德勒(Adler)的观点“所有的梦都应做双重性欲解释”,因为这是无法证实和不大可能的,而且很多梦满足的不是广义的性欲需求,比如饥饿梦、口渴梦、安慰梦。还有一些类似的论断,比如“在每一个梦的背后都隐藏着死亡的暗示”(斯特克尔)、“每一个梦都显示出由女性化向男性化发展的路线”(艾德勒),我认为似乎都超出了释梦的容许范围。“所有的梦都需要做性的解释”这一主张,是一直备受争议的一个话题。这一主张在《梦的解析》中是找不到的,在前八个版本中都无法找到,而且与本书的其他观点明显冲突。

我已经在别处指出,一些看似质朴的梦一般表达了粗俗的性欲愿望,我可以提供大量的梦例证明这一点。还有很多梦看似无关紧要,经过分析确定可以追溯至性欲的冲动。以下面的梦为例,在分析之前有谁会怀疑它隐藏着性欲愿望呢?做梦者叙述道:在两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间的不远处,有一间小屋,门紧闭着。妻子带我穿过一段小路,来到小屋,推开门。然后我敏捷地溜进一个有陡坡的庭院内。

任何具有释梦经验的人都能立即想到,穿越狭窄空间和打开锁着的门都属于最常见的性象征,并且很容易看出此梦表达的是从后面进行性交(在女性丰满的两半臀部之间)的愿望。那个狭窄、陡峭的通道,当然是指阴道;做梦者在梦中得到妻子的协助,代表在现实中他出于妻子的顾虑而抑制了这个愿望。此外,经询问得知,做梦的前一天,有一位年轻女孩住在他的家里,他很喜欢这个女孩,觉得她不会反对这种性交方式。两座宫殿之间的小屋源自于对布拉格哈拉钦(Hradschin)的回忆,这再次指向那位女孩,因为她在那里出生。

对患者强调俄狄浦斯梦(即与母亲性交的梦)经常发生时,我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我不记得我做过这种梦。”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回忆起一些经常做的、无法辨认、无关紧要的梦。经过分析表明,这些梦相同内容相同,正是俄狄浦斯梦。我敢肯定地说,与母亲性交的梦大多数是经过伪装的而很少是直接呈现的。

在一些有关风景和地点的梦中,做梦者通常会强调:“我以前来过这里。”此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有特殊意义。这类梦中的地点是指做梦者母亲的生殖器;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做梦者如此确信来过这里了。只有一次,我对一位强迫性神经症患者的梦感到不解。他梦到拜访曾经去过两次的屋子。他很久以前跟我讲过他六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有一次,他睡在母亲的床上,却在母亲熟睡时不小心将手指插进母亲的生殖器内。

大量常常伴有焦虑、以穿越狭窄空间或者在水下长时间停留为主题的梦,都是基于对子宫内生活、居住在子宫内和分娩的幻想。下面是一位年轻男人的梦,在他的幻想中,他可以在子宫内观看父母的性交。

他身处一个深井中,井内有一扇窗,看上去像塞默灵隧道。透过窗户,他起初看见一片空旷的景象,然后他构想了一幅画面,立即填满了所有的空旷空间。这幅画面呈现的是一片正在被某个工具深耕着的土地,新鲜的空气、有关辛勤劳作的联想、蓝黑色的大块泥土带给他一种愉快的印象。接着他看见一本关于教育的书在他面前展开……他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大部分内容是(儿童)对性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了我。

还有一个美丽的“水梦”,是一位女患者的梦,这对她的治疗有特殊意义。

在她常去的某某湖畔的度假胜地,苍白的月亮倒映在湖面上,她一头扎入黑暗的湖水之中。

这是一个分娩梦。将梦的显意颠倒过来,即可得出梦的解释。因此,“一头扎入水中”可以解释为“从水中出来”——即“出生”。我们可以由法语”la lune(月亮)”一词的俚语意义(“底部”),联想到婴儿出生的地点。所以“苍白的月亮”就是那白色的底部,儿童很快就能猜到他们来自于那里。那么患者希望在度假胜地出生的愿望是什么意思呢?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治疗不就像让我重生一样吗?”因此,这个梦便是邀请我到她的避暑胜地继续为她治疗——换句话说,邀请我去那里见她。也许,这个梦还包含她的一个害羞的愿望:成为母亲。

弗洛伊德在1926年

还有一个分娩梦的例子,是我从厄尼斯特·琼斯(E.Jones)的一篇论文中摘取的。“她站在海边,望着一位像是她孩子的小男孩在涉水。他涉水越来越深,直至海水淹没了他,她只能看到他的头部在水面上下浮沉。接着梦境变成一个拥挤的旅馆大厅,丈夫离开了她,然后她跟一位陌生人‘交谈起来’。”

“梦的后半部分经过分析表明,她希望离开丈夫,与第三者建立亲密的关系,这个第三者明显是前面一个梦中提及的X先生的哥哥。梦的前半部分很明显是一个关于出生的幻想。正如在神话中,梦中小孩从羊水中分娩出来,通常经过伪装后表现为小孩进入水中;阿多尼斯、奥西里斯、摩西和巴克斯的出生都是著名的例证。头部在水面上下浮沉,使患者立即回忆起自己在唯一一次怀孕时感受到的胎动。男孩走入水中,引起她的一个幻想,即她把他从水中带走,抱入育婴室,为他清洗穿衣,然后把他安顿在自己家里。”

“因此,梦的后半部分表达了有关私奔的想法,它属于梦的隐意的前半部分。梦的前半部分与梦的隐意的后半部分(关于出生的幻想)相对应。除了这种顺序的颠倒以外,梦的两个部分都存在更多的颠倒。在前半部分,小孩先是涉水,然后头部在水面上下浮沉;而在潜藏的梦念中,先是出现胎动,然后才是小孩破水而出(双重颠倒)。在后半部分,她的丈夫离开了她;而在梦念中,是她离开丈夫。”

亚伯拉罕曾叙述一个分娩梦,是一位首次临产的年轻孕妇所做的梦。从她房间的地板某处,有一条地下通道直接通向水中(生殖道——羊水)。她拉开地板上的机关,立即看到一只长着棕色毛发的动物,看上去像海豹。然后这个动物变成做梦者的弟弟。她一直如母亲般对待弟弟。

兰克通过大量的梦例指出,分娩梦与小便梦采用相同的象征符号。性欲刺激以小便刺激来表现。这些梦各个层面的意义,与自儿童时期起不断发生变化的象征意义相对应。

现在回到第三章中讨论的一个话题:干扰睡眠的机体刺激对梦的形成的影响。受机体刺激影响的梦,不仅揭露愿望实现的倾向,而且为了方便常常显示出相当明显的象征手法;因为此种刺激在梦中以象征的伪装来实现,如遭遇失败就会使做梦者惊醒。遗精梦以及由小便或大便需求引起的梦也是如此。遗精梦的特殊性质,不仅使我们能够直接揭示已被认为是典型的却仍然受到激烈争议的性欲象征符号,而且使我们确信,很多看似质朴的梦境,其实只是赤裸裸的性场景的象征性序曲。一般来说,赤裸裸的性场景仅在相对较少的遗精梦中直接呈现,但常常足以导致焦虑梦的产生,而焦虑梦同样会使做梦者惊醒。

由尿道刺激引起的梦的象征手法尤其明显,并且在很早以前就已被人知晓。希波克拉底曾经提出过一个理论,认为如果有人梦见喷泉或泉水,则表示存在膀胱功能障碍(由哈维洛克·艾利斯记录)。施尔纳研究尿道刺激的多重象征手法后断言:“强烈的尿道刺激通常会转变成性区域的刺激及其象征意象……由尿道刺激引起的梦通常也是性梦的代表。”

奥托·兰克在他那篇关于象征唤醒梦的分层作用的论文中表明,大多数“由尿道刺激引起的梦”实际上是由性刺激引起的,不过性刺激一开始试图以退化到婴幼儿的尿道快感的形式获得满足。由此得到的启发是,产生作用的尿道刺激导致清醒和排尿,但梦仍然继续,以不加伪装的性欲想象表达性需求。

由肠道刺激引起的梦,以类似的方式揭露相关的象征手法,并且因此证实了人种心理学充分证实的黄金与粪便之间的联系。“例如,一位因为肠道紊乱接受治疗的女人,梦见一个人在一间看似乡村厕所的小木屋附近埋藏珍宝;梦的第二部分呈现的是,她在给弄脏身体的小女儿擦屁股。”

救援梦与分娩梦相互联系。女人梦见救援——尤其是从水中救援,等同于分娩。但如果是男人梦见救援,意义是不同的。

我们睡前所害怕的强盗、窃贼、鬼怪,有时甚至干扰我们的睡眠;梦到这些也是源于同一类型的童年记忆。他们作为夜间访客,唤醒孩子以免他们尿床,或者掀开床单检查熟睡的孩子的双手放在什么位置。通过分析一些焦虑梦,我确定了这些夜间访客的身份。强盗通常代表父亲,鬼怪代表身穿白色睡衣的女性。

六、一些梦例
——梦中的计算和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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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明影响梦的形成的第四个因素之前,我要援引一些收集到的梦例,说明前述三个因素之间的相互合作,并为至今尚未得到证实的论断提供证据,或者指出由它们必然会得出的结论。在阐述梦的工作时,我发现很难用实例证明自己的结论,因为支持某个论断的实例都只有在对一个梦进行整体解释的背景下才具有说服力,脱离了此背景,它就失去了价值。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即便对梦进行粗浅的分析,也会很快变得繁杂,使我们记不起原有的思绪。因此,如果我在下文将毫无共同点的诸事(它们只与前面章节的内容有关)混为一谈,一定是由于这一技术困难造成的。

首先,我们来举几个例子,这几个例子的表达方式比较特殊。一位女士梦见:女仆站在梯子上,像是在擦窗户,身旁有一只黑猩猩和一只猩猩猫(做梦者后来改成安哥拉猫)。女仆将这两只动物扔向做梦者,黑猩猩紧挨着她,这让她感觉非常厌恶。这个梦采用了一种简单的方式达成了目的,即采用纯粹的言语(按照字面意思)表达其意义。“猴子”以及动物的名称,常常被用以代表辱骂;这个梦境欲表达的正是“投掷谩骂”。在下面的很多梦例中,都采用了这种简单方法。

另一个梦采用了一种非常相似的方法:一位妇女生下一个颅骨显著畸形的小孩。做梦者听说这孩子的畸形是由胎儿在子宫中的位置造成的。医生说可以通过挤压使颅骨得到改善,但可能会伤及大脑。她想,这是个男孩,畸形对他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这个梦包含对“儿童印象”这一抽象概念的塑造表现,这个概念是做梦者在治疗过程中得知的。

在下面的梦例中,梦的工作采取的方法稍有不同。此梦包含去格拉茨附近的希尔姆泰克旅行的回忆。梦的内容是:外面狂风暴雨,在一个破旧的旅馆,水从墙上滴落下来,床单全部湿透了。(梦的后半部分没有像我描述得如此清晰。)此梦的意思是“过剩”。梦念中的这个抽象观念先是由于语言的滥用显得含糊其辞,表现为“泛滥”、“液体”、“淹没”等形式;后来以若干相似的印象来表现:外面的雨水、里面墙壁上的水、浸湿床单的水——这些都是水,都是淹没的体现。对于梦的表现而言,文字的写法远不如读音重要。这一点不会让我们惊讶,因为韵诗也是如此。

语言的演变使通过梦表达思想变得非常容易,因为语言可自行支配大量词汇,这些词汇原本具有图像的和具体的意义,但如今在应用中都变成无色彩的和抽象的意义了。梦需要做的只是,赋予这些词汇它们原本的完整意义,或者追溯它们的某个发展阶段。例如,一位男子梦见一位朋友向他求助,试图摆脱困境。分析显示,这个困境是一个洞,做梦者是在向朋友做象征性的暗示:“小心点,否则你会使自己陷入困境”。另一位做梦者梦见爬上一座山顶,从那里俯瞰到非常辽阔的景色。其实他是将自己等同哥哥——后者正在编辑一篇关于远东的评论文章。

《绿衣亨利》中叙述了一个梦:一匹生气勃勃的马在一片美丽的燕麦田里打滚,每一颗麦粒都是“一粒香甜的杏仁、一颗葡萄干、一枚新的硬币”,包裹在红绸布内,用猪鬃捆绑在一起。作者(或者做梦者)直接提供了此梦的意思:马沉醉在被麦穗挠痒痒的乐趣里,并且叫喊道:“燕麦刺着我了”(意思是“财富宠坏了我”)。

亨森(Henzen)指出,在斯堪的纳维亚的传说中,梦中常常使用口语和诙谐的表达;很少有不使用双关或文字游戏的梦。

收集这些表现方式并根据其背后的原则分类,是一项特殊的工作。有些表现方式可以说非常诙谐,让我们觉得如果没有做梦者的协助,其意义根本无法令人想见。

(1)一位男士梦见,有人问他某人的名字是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自己对此梦的解释是:“我本不应该梦见此事。”

(2)一位女患者梦见所有的人都异常高大。她说:“这肯定与我的童年有关;那时候,所有成年人对我来说都看上去非常高大。”她自己未出现在梦中。

与童年有关的梦还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表现——即把时间转换为空间。人物和景象看似好像在远处一样,在一条长长的路的尽头,或者像是从望远镜错误一端往前看到的一样。

(3)一位男士在清醒生活中习惯采用抽象、含义不明确的词语(他在其他方面非常机智),他有一次梦见自己到火车站时,一列火车正在进站;但随后月台向火车移去,而火车则静止不动——这是对现实情况的荒诞颠倒。这个细节只不过是要暗示,梦中的另一个内容也是颠倒的。对此梦的分析让做梦者想起一些画册,里面的男人用头支撑身体倒立前行。

(4)还有一次,同一个做梦者叙述了一个简短的梦,令我想起画谜技术。他梦见叔叔在一辆汽车(automobile)内给了他一个吻。他立即做出了我永远也不可能想到的一个解释:这个梦意味着自淫(autoerotism)。此梦的内容若发生在清醒生活中,很可能被当作笑话。

(5)在某次年夜饭时,主人——一家之主——发表了新年致辞。主人的其中一个女婿是律师,他并不打算认真对待岳父的致辞,尤其是当岳父说道:“我翻开去年的账簿,粗略地浏览了一下,看到资产方面收获满满,感谢老天爷,负债为零;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宝贵的资产,没有任何人是负债。”听到这些,年轻的律师想到了X——他妻子的兄弟:X是个骗子,爱说谎,他最近刚刚帮X摆脱法律纠纷。当天夜里,他梦见了白天的新年庆祝活动,并且听见了——或者说是看见了——那个致辞。岳父没有说话,而是真的翻开了一本账簿;在账簿标注资产的那一栏,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其他人的名字,而在标注负债的那一栏,赫然写着X的名字。然而,"liability(负债)”被写成”Lie-Ability(说谎能力)”——这正是他认为X具备的主要特点。

(6)一位做梦者梦见自己在为某人治疗骨折。分析表明,骨折代表婚姻的破碎。

(7)梦中的时刻常常代表做梦者童年某个阶段的年龄。例如,梦中的“早晨五点十五分”代表做梦者“五岁零三个月”的年龄。这个年龄是有意义的,因为做梦者的弟弟在那时出生了。

(8)还有一个表达年龄的梦:一位妇女梦见和两个小女孩一起散步,这两个女孩的年龄相差15个月。她想不起任何熟人是这种情况。她对此的解释是:这两个小女孩代表她自己,此梦让她想起童年的两次创伤事件,分别发生于她三岁半、四岁零八个月时,间隔时间正好是15个月。

(9)正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疗的人若是常常梦见治疗,并在梦中表达由治疗引起的种种想法和期望,实在不足为奇。通常用以代表治疗的意象是旅行,而且往往是汽车(这是一种现代的复杂交通工具)旅行。汽车的速度则被患者用来表达讽刺性幽默评论。如果无意识作为清醒思想的元素要在梦中表现的话,就会恰当地被某些地下区域替代;在其他情况下,这些地下区域与精神讽刺治疗无关,并且代表女性的身体或子宫。梦中的“下面”通常与生殖器有关,而“上面”则与脸部、嘴巴或胸部有关。“野兽”在梦中通常象征做梦者害怕的激情冲动,可能是做梦者本人的冲动,也可能是别人的冲动。因此,只需稍作移置,就可以用野兽象征拥有这些激情的人。这类梦与用猛兽、狗、野马等代表令做梦者畏惧的父亲的梦相差不大,是一种图腾式表现方式。我们也许可以这么说,野兽代表力比多,一种为自我恐惧、与压抑力量抗争的欲望。做梦者常常将其神经症(即病态人格)由自身分离出来,在梦中表现为一个独立的人。

我们可以这么认为,梦的工作为了实现梦念的视觉表现会运用它掌握的一切方法,无论清醒的批判意识是否认可该方法。正因如此,那些只是听说过释梦、却从未有过实践经验的人才会对梦的工作表示怀疑和嘲笑。斯特克尔的著作《梦的语言》包含许多这类例子,但我一直没有援引,因为作者缺乏批判性判断以及采用任意的方法,即便是毫无偏见的人也会产生怀疑。

(10)以下梦例取自维克托·托斯克(V.Tausk)的一篇文章:

(a)A梦见他以前的家庭女教师穿着一件富有黑色光泽(lustre)的连衣裙,紧紧包裹着臀部。——此梦的意思是,这位女教师很淫荡(lustful)。

(b)C梦见一位女孩在通往X的道路上走着,她沐浴在白光之中,穿着一件白衬衫。——做梦者曾在这条道路上与一位白小姐有过一段风流韵事。

(11)有一次我用法文分析一个梦,梦中我是以大象的形象出现的。我自然要问做梦者,为何我会以这种形象呈现,做梦者的回答是:“Vous me trompez(你在欺骗我)”(trompe=trunk,意思是“象鼻”)。

梦的工作常常通过各种牵强的联系成功地表现非常难以掌握的材料,比如专有名词等。在我的一个梦中,老布鲁克派给我一个任务……我做了解剖,从中剔除了像是褶皱锡纸的东西。(后面我还会提及此梦)我对此产生的联想(颇费心思才想到)是“stanniol”。现在我才知道,我想到的其实是某篇鱼类神经系统论文扉页上的作者名字——"Stannius",我年轻时非常敬佩他。老师交给我的第一个科学任务就与一种鱼(叫Ammocoetes)的神经系统有关。显然,在梦的画谜中是不可能使用这种鱼的名称的。

在这里我必须提及一个内容奇特的梦,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个小孩做的梦,并且易于解释。一位女士对我说:“我记得,我小时候反复梦见上帝戴着一顶锥形纸帽。那时候,我在餐桌上也常常戴这种帽子,这样我就看不见其他小孩的餐盘,也看不见他们的餐盘里有多少食物。我听说上帝无所不知,所以这个梦的意思是,尽管戴着那顶帽子,我也无所不知。”

梦中出现的数字和计算,对于了解梦的工作的性质以及梦如何处理其材料——即梦念——具有启发意义;梦中的数字被迷信地认为具有特殊意义。因此,我选取了一些我收集的这类梦例。

1.一位女士在治疗即将结束前做了一个梦:

她正要去付钱买某物。她的女儿从她(做梦者)的钱包里拿出3弗罗林和65克罗伊茨,她问女儿:“你在做什么?这个只要21克罗伊茨就够了。”因为我对做梦者有所了解,所以无需她的解释我就能理解这个梦。这位女士是一个外国人,她的女儿在维也纳上学,只要女儿留在维也纳,她就能继续接受我的治疗。女儿的学年还有三个星期就结束了,这意味着她的治疗也即将结束。在做梦的前一天,校长问她是否考虑让女儿再留在学校学习一年。这件事情显然让她想到,如果那样的话,她也可以继续接受治疗。这就是此梦的意思。一年等于365天;学年和治疗所剩的时间还有三个星期,等于21天(尽管治疗时间更短)。梦念中代表时间的数字,在梦中表现为钱的金额,同时还有更深层的意义——时间就是金钱。365克罗伊茨,在梦中只有3弗罗林65克罗伊茨,金钱数目的变少,显然是愿望的实现,即治疗费和学费都减少了。

2.另一个梦中涉及的数字更为复杂。一位年轻女士已经结婚多年,听说一位和她同龄的熟人伊莉斯刚刚订婚。于是她梦见:她和丈夫坐在剧院,正厅前排的另一边座位几乎都空着。丈夫告诉她,伊莉斯和未婚夫原本也要来剧院,但是买不到好座位了,而且3张票要1弗罗林50克罗伊茨,所以就没买票。她想,如果他们买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1弗罗林50克罗伊茨的来源是什么呢?它源自前一天发生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做梦者的丈夫给了他妹妹150弗罗林,他妹妹很快用这些钱买了一些首饰。值得注意的是,150弗罗林等于1弗罗林50克罗伊茨的100倍。但是3张票的“3”又源于何处呢?唯一与此有关联的是,那位订婚的朋友的年龄比她小3个月。如果确定了正厅前排的另一边空着的意义,就能解释这个梦了。空座位未经伪装,暗指一件让丈夫嘲笑她的小事。她曾计划下周去剧院看戏,于是几天前就预先订好了票,还为此多付了订票费。他们到达剧院时,却发现剧院的另一边几乎全部空着。因此她原本无需订票。

现在就可以发现此梦的梦念了:“结婚这么早真是荒谬,我根本不需要这么着急。看看伊莉斯,我本来也可以嫁给那样的丈夫,比现在的好100倍。如果我耐心等待(与小姑子的急躁形成对照),我可以用我的钱(嫁妆)买3个像她丈夫那么好的男人!”我们可以看出,此梦中的数字,与前面那个梦相比,其意义和联系经过了更大程度的变动。此梦的伪装程度更深,这一点可以解释为,梦念需要克服极其强烈的内部精神抵抗才能表现出来。另外,我们不应忽视此梦包含的一个荒诞元素,即两个人要买三张票。此梦的这个荒诞细节意在表达梦念中最受强调的成分——“结婚这么早真是荒谬”;了解这一点之后,对梦的荒谬性的解释是有所启发的。数字“3”源于两个人的年龄差,被巧妙地用于体现梦的荒谬性。150弗罗林在梦中被减为1弗罗林50克罗伊茨,表示做梦者在其受抑制的思想中对丈夫的轻蔑。

3.此梦展示了梦采用的各种计算方法,这些计算方法使梦颇受争议。一位男士梦见,他在B家(他以前认识的一个家庭)说:“你们不让我娶艾米是不对的。”然后他问那个女孩:“你多大了?”她答:“我是1882年的。”他说:“哦,那你28岁了。”

因为此梦是1898年做的,所以显然梦中的计算是错误的。除非找到其他解释,否则做梦者的计算能力只能令我们将他比作全身麻痹患者。这位患者是那种见到每个女人都想追的男人。那几个月以来,排在他后面接受治疗的是一位年轻女士,他经常询问她的情况,由此认识了她,并且急于在她面前留下好印象。正是这位女士,他估计她28岁了——梦中的计算结果便得到了解释。至于1882年,是他结婚的那年。另外,他总是忍不住要和在我的诊室遇到的两位女士说话;这两位是女佣,但一点都不年轻,她们经常为他开门但对他很冷淡。他对此的解释是,女佣可能把他当作上了年纪的严肃绅士。

鉴于上述梦例以及下文将提到的类似梦例,我们可以说:梦的工作不做任何计算,也就无所谓正确,只是把数字一起放入计算的形式中;这些数字实际上属于梦念,并且可用于暗指无法用其他方式表现的材料。因此,梦的工作是把数字当作表达意图的一种媒介,正如它对待其他观念的方式一样,后者还包括作为言语表象的名称和言语。

梦的工作不能真正创造言语。无论梦中呈现的言语或者会话是多么合理或者荒诞,分析表明它们是梦的工作从梦念中选择的说过的或者听过的言语片段,并以极其任意的方式得到了处理。梦的工作不仅将这些片段从其背景中抽离出来并进行分割和取舍,而且经常以新颖的方式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因此梦中看似连贯的一个言语整体,分析后则可以分解为三个或四个组成部分。在应用词语时,梦往往放弃词语在梦念中的原有意义,并赋予其新的意义。如果我们仔细研究梦中的言语,就会发现,它一方面包含相对清晰并且紧凑的成分,另一方面包含一些连接成分,很可能它们是后来加上去的,就像我们阅读时补上一些遗漏的字母和音节一样。因此,梦中言语具有角砾岩般的结构,各种材质的碎块被粘性介质组合在一起。

严格来讲,这种描述只适用于梦中那些具有感觉性质并且被称为言语的言语。其他言语——那些不被认为是听到过或者说过的言语(即在梦中不伴有听觉或运动感觉的),就像我们在清醒生活中的思想,往往会不加改变地进入梦中。阅读似乎也为梦中无关紧要的言语材料提供了丰富且难以追溯的来源。但在梦中明显作为言语出现的任何东西,都与做梦者真正说过或听过的言语有关。

我已经在分析梦的过程中引证了许多梦例(为了其他目的),其中很多涉及到梦中言语。比如,在那个“质朴”的市场梦(第五章)中,那句话“这个已经没有了”将我等同于肉贩;而使那个梦变成“质朴”的梦的,其实是另一句话“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要”。做梦的前一天,做梦者在回应厨师的无理要求时曾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请你检点一点”。这听起来无关紧要的前半句,被放入梦中,是为了暗指后半句。后半句与梦中隐藏的幻想非常相符,但同时把它泄露了。

下面这个例子,也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做梦者身处一个大院子,里面正在焚烧死尸。做梦者说:“我要离开,我不想看到这个。”(这不是一句明显的言语)然后他遇到屠夫的两个儿子,问:“嘿,味道好吗?”其中一个回答:“不好,一点都不好。”这个对话的所指似乎是人肉。

此梦有一个质朴的起因:晚饭后做梦者与妻子一起拜访邻居。邻居是很好的一家人,但“不合胃口”(即不受人欢迎)。热情好客的老太太正坐着吃晚饭,非要他(在男人中,有一个带有性意味的复合词用以代替这个词)尝一尝。他拒绝了,说没有胃口。她说了“来吧,你吃得下的”或类似的话。他不得不尝了一口,并且赞美道:“味道真好!”可他和妻子单独在一起时,却抱怨邻居对自己的强迫和菜肴的味道。“我不愿看到这个”在梦中不是以一句真正的言语出现,而是对邀请他吃东西的老太太的外貌的暗示,可以理解为他不想看她。

另一个梦更有启发性。我在此提及此梦是因为,作为此梦核心的言语非常明显,不过我要在后面讨论梦中的情感时才对此梦进行全面解释。我清晰地梦见:我晚上去了布鲁克的实验室,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便打开门,发现是(已故的)弗莱施尔教授,他带着几个陌生人进来,说了几句话后就坐到了桌子旁。接着我做了第二个梦。我的朋友弗里斯在七月悄悄来到维也纳,我在街上遇见了他,他正和我的朋友P(已故)交谈。我和他们一起来到某地,他们相对而坐,好像是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而我面对着他们所坐桌子窄的一端。弗里斯谈到了自己的妹妹,说:“她在四十五分钟之内死去了,”然后又说了诸如“那已经是极限了”之类的话。P听不懂他的话,于是弗里斯转向我,问我跟P说过多少关于他的事情。此时,我深感奇怪,并试图告诉弗里斯,P(当然什么也听不懂,因为他)已经去世了。可是我说的是:“Non vixit”——并且我意识到了这个错误。然后我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P,在我的凝视之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变得模糊,眼睛变成了病态的蓝色,最后他消失了。对此我非常高兴,并且意识到恩斯特·弗莱施尔也只是一个幽灵、一个亡魂;我还觉得,这种人会因为别人希望他存在的时候存在,也会因为别人希望他消失的时候消失。

这个梦相当巧妙地结合了很多难解的特征,比如我在梦中的批判能力;因为我把“Non vivit”说成“Non vixit”,即把“他已经故去”说成“他未曾活过”,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个梦本身宣称其中的几个人已经去世了,要是详细说明我对逝者无所谓的态度、结论的荒谬性以及这种荒谬性给予我的强烈满足感,那“必将耗费我一生的时间”。但在现实中,我无法做到梦中所做的事情,即我无法为了野心不惜牺牲自己的好友。任何事实的隐瞒,都会影响我所熟悉的梦的真实意义。因此,我在此处以及别处都会选择对梦的一些元素进行解释。

我在梦中通过凝视使P消失的场景,构成了梦的核心。他的双眼变成了奇怪的蓝色,然后他消失了。这个场景无疑模仿了我真实经历过的一个场景。在生理研究所担任演示实验员时,我要早上工作。布鲁克听说我有好几次去学生实验室都迟到了。一天早晨,他在实验室开门的时候就准时到达等着我。他跟我说的话言简意赅,但影响我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那双蓝眼睛对我可怕的凝视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正如P在梦中那样,只不过梦中角色进行了调换,这令我感觉非常庆幸。任何人只要记得这位大师尽管年老但依旧美丽的眼睛,并且见过他生气的样子,都很容易想象这位年轻过失者当时的心情。

然而经过很久之后,我才找到梦中“Non vixit”的来源。这两个词之所以在梦中如此清晰,不是因为我听过或者说过,而是因为我见过。于是我立即知道它们源于何处了。在维也纳霍夫堡皇宫内凯瑟·约瑟夫雕像的基座上,刻着以下感人的文字:

Saluti patri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而实际上刻着的是:

Saluti public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他为了公众的安全而生,虽然生命短暂,却奉献终身)

我从此铭文中选取了适合表达梦念中敌意思想的词,要表达的意思是:“此人对此事没有发言权,因为他已不在人世。”这使我想起,此梦是在弗莱施尔纪念碑在大学走廊揭幕后几天内做的,在那里我再次看到布鲁克的纪念碑。所以当时我肯定(在无意识中)替朋友P感到遗憾。他倾其一生奉献于科学事业,不幸英年早逝,却不能在走廊上赢得一座纪念碑。于是我在梦中为他树立起一座纪念碑;约瑟夫是P的教名。

根据释梦规则,我仍然不能说明为何在梦中用取自于凯瑟·约瑟夫纪念碑的“non vixit”替代梦念中的“non vivit”。因此,梦念中必定有其他元素促成了这个替代。于是,我注意到,梦中我对朋友P有两种情感——敌意和友爱,前者明显,后者隐藏,但同时表现于同一个词“non vixit”之中。因为我的朋友P一直为科学事业献身,所以我为他树立了一座纪念碑;因为他怀有恶意的愿望(在梦的结尾有表达),所以我让他消失。我注意到自己在此处构建了一个带有特殊韵律的句子,所以我内心必定建立了某种模式。但哪里才能找到类似的对照呢?——对同一人具有并列的对立反应,这两种反应都很合理,且不相互影响。这种对照仅在一段文字中存在;在莎士比亚的《凯撒大帝》中,布鲁特斯的一段自我辩解演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凯撒爱我,所以我为他哭泣;因为他幸运,所以我为他高兴;因为他英勇,所以我尊敬他;但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所以我杀了他。”这段话的语言结构以及思想的对照,不正和梦念中的一样吗?所以我在梦中扮演的角色是布鲁特斯。如果我能在梦念中再找到一个证据证实这点就好了!我可能想到了一个:我的朋友弗里斯7月来到了维也纳。这个细节在现实中没有事实依据,因为据我所知,他从未在7月来过维也纳。7月(July)是以凯撒大帝(Julius Caesar)命名的,所以这可能暗示着我的中间思想——扮演布鲁特斯的角色。

说来也奇怪,我有一次的确扮演过布鲁特斯。那年我14岁,为孩子们表演了席勒诗中关于布鲁特斯和凯撒的一幕。和我一起表演的还有我侄子,他比我大一岁,是从英国回来看望我们的,他是我童年早期的玩伴,因而他也是个归魂。三岁以前,我们俩一直都形影不离。我们相互关爱,也相互打斗。正如我在前文暗示过的,这段童年的友谊对我后来与同龄人的关系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从那以后,我的侄子约翰有了各种化身,重现着他根植于我的无意识记忆中人格的不同面。他一定有过对我不好的时候,我也一定勇敢地反抗过。因为后来我经常听说,我的父亲——他的祖父责备我:“你为什么打约翰?”时,我为自己辩解道:“是因为他先打我了。”一定是这一幕童年场景使我将“non vivit”替换成“non vixit”,因为在童年后期的语言中,儿童使用的德文“wichsen”这个词(与英文“vixen”的发音相同)就是“打”的意思。梦的工作并非不屑于利用此种联系。我对朋友P的敌意在现实中毫无根据,他比我优越得多,所以可能替代了我的童年玩伴。因此,我对P的敌意可能要追溯至童年我与约翰之间复杂的关系。我已说过,下文中我还会再次讨论这个梦。

七、荒谬的梦
——梦中的理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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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释梦的过程中,我们已经多次触碰梦内容的荒诞性,所以我们必须对其起因和意义进行分析。我们知道,梦的荒诞性为释梦的反对者提供了主要论据,他们将梦仅仅视为微弱、破碎的心灵活动的无意义产物。

首先,我要列举一些梦例,其荒谬性只是表面现象,经过详尽分析后,这种特性便消失了。以下是几个涉及做梦者亡父的梦,乍一看,这好像是一种巧合。

1.这个梦是一位六年前丧父的患者所做的梦:

他父亲遭遇了一次严重的灾祸。他乘坐的夜行列车突然脱轨,车座挤压在一起,他的头被压碎了。做梦者看见他躺在床上,左眉上方有一道垂直的伤口。做梦者感到奇怪,他的父亲怎么可能遇上车祸呢?(因为他已经死了,做梦者在叙述时补充说。)他父亲的眼睛是如此明亮!

根据流行的梦理论,对此梦的内容可以作如下解释:首先,做梦者想象父亲出车祸时,一定忘记了父亲已去世多年;随着梦的发展,他的记忆复苏,所以在梦中对梦的内容感到惊讶。然而分析表明,这种解释毫无意义。做梦者曾委托一位雕塑家为父亲制作一座半身像(bust),在做梦的两天前,他曾初次审视了这座半身像。这就是他认为的灾祸(德语中“bust”又指“发生意外”或“遇到灾祸”)。那位雕塑家未曾见过他的父亲,只能根据照片创作。做梦的前一天,做梦者曾派一位老管家去雕塑家的工作室,看他是否也认为雕像的前额太窄了。现在他又记起构成此梦的材料:他的父亲有个习惯,每当遇到生意或者家庭方面的困难,他都会用双手挤压太阳穴,似乎觉得自己的头太大了,想把头压窄一点;做梦者四岁的时候,曾经目睹一次手枪走火事件,使他父亲的双眼变黑了(“他父亲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当父亲沉思或者沮丧的时候,前额上总会显现一道深深的皱纹(正是梦中伤口的位置)。梦中以伤口替代皱纹的事实,又引出此梦的第二个诱因。做梦者曾经给小女儿拍过一张照,但是底片从他的手上滑落,当他捡起来时,看到女儿的前额上被划出一道裂痕,就像一道垂直皱纹,延伸到女儿的眉毛。他不禁认为这是一种恶兆,因为他母亲去世的前一天,他把母亲照片的底片弄破了。

因此,此梦的荒谬性只不过是由于言语表达疏忽导致的结果——未能将半身像或照片与真人相区分。我们看照片时,每个人都可能这么说:“你不觉得你父亲就是这样的吗?”当然,此梦的荒谬性很容易避免。单就这个梦例来说,我们可能认为,此种荒谬性可以接受,甚至是经过策划的。

2.下面是我自己做的一个梦,与上述梦属于一个类型(我的父亲于1896年去世):

我父亲去世后,他在马扎尔人的政治生活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使他们在政治上团结一致。此时,我看到一幅不大清晰的小画:有一群男人聚集在一起,好像是在德国国会大厦;其中一个男人站在一张或者两张椅子上,其他人围在他身旁。我记得父亲去世时躺在床上的样子,特别像加里波第,我很高兴这个诺言实现了。

此梦非常荒谬。我做梦的时候正值匈牙利政局陷入混乱危机之时(由于国会的阻碍),后来科罗曼·塞尔(Koloman Szell)扭转了局势。梦中呈现的那副小画中的细节,与梦的解释并非没有关系。梦念通常被表现为与真实情况同样大小的视觉图像。但我在梦中看到的那副小画,是再现了一本奥地利历史书中的一页木刻插图。那幅木刻插图描绘的是,在著名的“Moriamur pro rege nostro”(意思是“我们誓死效忠国王”)事件中,玛丽娅·特蕾莎出现在普雷斯堡的国会大厦。正如图中的玛丽娅·特蕾莎一样,梦中我的父亲也被一群人围绕着。但他是站在一张或者两张椅子(Stuhl)上,使大家团结在一起,所以他就像一位总裁判(Stuhlrichter,字面意思是“椅子裁判”)一样。(二者的关联是一句德国谚语“我们不需要裁判”。)我父亲去世时,我们围绕在床边的人确实觉得,他看起来像加里波第。他死后体温回升,脸颊越来越红……一回忆起这些,我的脑海中就会自然地出现:

在他的身后,在空洞的幻影中,存在着主宰我们每个人的东西——共同命运。

这些高层次的思想让我们为现实的“共同命运”做好了准备。死后体温回升与梦中这句“我父亲去世后”相对应。他去世前几个星期内,遭受的最大痛苦是肠道完全麻痹(梗阻)。各种不尊敬的想法都与此有关。我的一位同龄人在中学时便失去了父亲;那次我深受感动,并与他成为好友。有一次他用嘲笑的语气向我讲述了他一位女性亲戚的痛苦经历:她的父亲死于街头,被抬回家,后来,给她父亲脱下衣服后发现,她父亲在临死之际或者死后排出了粪便(Stuhlentleerung)。这位女性非常难过,因为这个丑陋的画面破坏了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现在我们已经深入到梦的愿望层面,即“死后在孩子面前保持伟大、洁净的形象”——谁不是这样希望的呢?那么是什么导致此梦的荒谬性呢?其表面的荒谬性是由于这样的事实,即一个本身完全合理的比喻被忠实呈现在梦中,而我们习惯忽视各比喻成分之间存在的荒谬性。此梦例再次使我们相信,表面的荒谬性是有意策划的。

书房里的弗洛伊德。

死者经常出现在梦中,他们就像活着的人一样与我们产生联系,这让我们极度惊讶,并且导致了一些奇怪的解释——这些解释显示出我们对梦的不理解。其实这些梦的意义非常明显。常常有人会对自己说:“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他会对此有什么看法呢?”梦对“如果”的表达方式是,将相关人物置于某种特定的情境之中。例如,有一位年轻人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他梦见祖父还活着,责备他的挥霍无度。鉴于他的祖父已经去世,所以梦中的批评只是一种安慰的想法,即幸亏他的祖父没有亲眼看到此事;或者是一种满足感,即他的祖父无法干涉他。

涉及已故亲属的梦还有一种荒谬性,它表达的不是轻蔑和嘲笑,而是极端的否认,由此表达被压制的思想,而这种思想是做梦者想都不敢想的。要解释这类梦,我们必须记住梦无法区分愿望与现实。例如,一位在父亲病重时细心照料父亲、并对父亲的死深感悲痛的男士,在父亲死后做了下面这个无意义的梦:父亲活了过来,像往常一样和他交谈,但(这句话很重要)父亲真的已经死了,只是他不知道。如果在“父亲真的已经死了”后面加上“这是做梦者的愿望”,并在“只是他不知道”后面加上“做梦者已经心存这个愿望”,这个梦就很好理解了。他在照顾父亲时,经常有希望父亲死去的想法;也就是说,他确实有过一个想法,认为死亡可以让父亲摆脱痛苦。他在悼念父亲时,这个想法成为他无意识的自责主题,他觉得好像是他的想法缩短了父亲的生命。由于童年早期反抗父亲的冲动在此复苏,这份自责在梦中得到了表达;正是梦的刺激因素与白天清醒思想之间的对照才造成了此梦的荒谬性。

一般来说,如果做梦者喜欢死者,那解释这个梦时就会给解释者带来困难,并且很难得到令人满意的解释。原因可能在于,做梦者与死者之间存在着强烈的情感矛盾。在这类梦中,通常先是死者似乎活着,然后突然死去,然后又复活,这令人困惑不解。不过我终于明白,这种死与生的交替表现出做梦者的冷漠(“他是生是死对我来说都一样”)。当然,这种冷漠不是真实的,只是一种愿望;其目的是帮助做梦者否认强烈又矛盾的情感态度,所以这是他的情感矛盾在梦中的表现。在另外一些与死者有关的梦中,以下规则通常可以提供指导:如果在梦中未提到死者已死,那么做梦者就是将自己等同于死者——即他梦到了自己的死亡。如果在梦中做梦者突然惊讶地说:“可是他早就死了啊”,那么他就是在反对这种等同,否认此梦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但我得承认,释梦还远远未能揭示这类梦的全部秘密。

3.在下面的梦例中,我将指出梦的工作有意制造梦的荒谬性,而这种荒谬性在梦的材料中是不存在的。这是我在度假前遇到图恩伯爵后所做的梦。我坐在一辆出租马车里,让车夫送我去火车站。车夫似乎累坏了,抱怨了几句。然后我说:“当然,我不能和你一起在铁路上赶车。”可是,似乎我们已经在通常只有火车通行的铁路上走了一段距离了。对于这个混乱且没有意义的梦,经分析后做出的解释如下:前一天,我租了一辆马车去多恩巴赫的一条偏僻街道,车夫不认识路,于是他就漫无目的地驾车,就像富贵之人常常做的那样,等我发觉之后,我告诉他路线,并且嘲笑了他几句。我的思想链从车夫转向了贵族。目前我能想到的是,我们中产阶级平民对贵族的印象是,他们喜欢坐在车夫的座位上。图恩伯爵不就是奥地利这部国家汽车的车夫吗?梦中的下一句话指的是我哥哥,我也将他等同于马车车夫。那一年,我拒绝和他一起前往意大利旅行(“我不能和你一起在铁路上赶车”),这个拒绝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因为他总是抱怨我在旅途中会累坏他(这一点在梦中没有改变),说我太急于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好在一天内欣赏很多风景。做梦的当天傍晚,我哥哥陪我去了车站,但是就在即将到达大都会铁路的西站时,他跳下车,要乘火车去普克斯多夫。我请他陪我再待一会儿,因为他只乘坐过西部铁路,没有乘坐过大都会铁路。这就引起了梦中的那句话:在通常只有火车通行的铁路上走了一段距离了。然而,在现实中是相反的,我对哥哥说的话是:“你可以和我一起乘坐西部铁路,而不是自己一个人乘坐大都会铁路。”因此,梦的混乱是因为,我在梦中用“马车”替代了“大都会铁路”,但是这个替代将马车车夫与我哥哥的形象联系起来。于是我成功地在梦中创造了一些无意义的内容,这些内容看似难以理解,而且与我之前在梦中所说的话(“我不能和你一起在铁路上赶车”)几乎构成了矛盾。然而,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会让我将大都会铁路与马车混淆,所以我必定是有意在梦中设计了整个令人费解的事件。

那我的目的是什么呢?下面我们需要了解梦中荒谬性的意义,以及允许或创造荒谬性的动机是什么。谜底揭晓如下:在梦中,我需要有某种与”Fahren(乘车/驾车)”一词有关的荒谬之事以及不可理喻的事情,因为在梦念中有一个需要表现的观点。有一天晚上,在一位风趣热情的女士(在梦的另一个场景中以女管家的形象呈现)的家中,我听到了两个我无法解答的谜语: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谜底,而尽管我努力尝试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谜底,所以我一定显得很可笑。两个谜语其实是基于“Nachkommen”(意思是“服从命令”、“后代”)和“Vorfahren”(意思是“驾驶到”、“祖先”)这两个词的双关。第一个谜语是:

The coachman does it

At the master's behests;

Everyone has it;

In the grave it rests.

(马车夫遵照

主人的吩咐;

它躺在坟墓中,

为所有人拥有。)

谜底是:Vorfahren.

令人困惑的是,另一个谜语的前半部分与第一个谜语的前半部分完全相同:

The coachman does it

At the master's behests;

Not everyone has it,

In the cradle it rests.

(马车夫遵照

主人的吩咐;

它躺在摇篮中,

不为所有人拥有。)

谜底是:Nachkommen.

我看到图恩伯爵正式驾车过来(vorfahren),陷入了费加罗式的心境,在这种心境中,贵族绅士的唯一优点就是废了好大劲才出生(变成Nachkommen),于是,这两个谜语就成为梦的工作的中间思想。因为贵族与马车夫这两个词很容易被混淆,而且以前有一段时期我们习惯将马车夫称为”Schwager(姐夫/妹夫)”,所以梦的凝缩作用就将我的兄弟引入同一个画面。而背后的梦念是这样的:为自己的祖先(Vorfahren)感到骄傲是荒谬的,我宁愿自己就是祖先(Vorfahr)。正是由于存在这个想法(这是荒谬的),才导致了梦中的荒谬。此外,这也解开了剩余的难解之谜——为何我与司机驾驶过[vorhergefahren(以前驾驶过)——vorgefahren(驾驶到)——vorfahren(祖先)]一段路程。

因此,如果梦念中包含“这是荒谬的”的成分——换句话说,如果做梦者的无意识思想具有批评和嘲笑的动机,那么所做的梦就是荒谬的。因此,荒谬性就是梦的工作表现矛盾的一种方式;还有一种方式是颠倒梦念与梦内容之间的材料关系;还有一种是利用运动抑制的感觉。但梦的荒谬性不能简单地被解释为“不”,它的目的是再现梦念的倾向,同时表达大笑或嘲笑和矛盾。正是出于这一目的,梦的工作才创造出一些荒谬的事情。如此隐梦的一部分再一次被赋予了显梦的形式。

事实上,我已经描述过一个关于这种意义的荒谬的梦,即那个我只是加以解释却未分析的梦:做梦者梦见观看瓦格纳的歌剧,一直到早晨七点四十五分,指挥站在塔上指挥乐队等等。此梦的意义明显是: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一个疯狂的社会;理应得到某些东西的人却无法得到,而对之不在意的人却得到了。做梦者在梦中将自己的命运与其表妹的命运相比较。前述关于已故父亲的梦例显示了梦的荒谬性,这绝非偶然。在这些例子中,创造荒谬的梦的条件具有相同的特征。早在做梦者童年的时候,父亲行使权威就引起了做梦者的反感,父亲的严格要求使得做梦者(为了自卫)格外注意父亲的每一个弱点;但对于父亲的孝心增强了审查作用——尤其是在父亲死后,从而阻止这种反感以意识的形式表达出来。

4.下面是另一个关于亡父的荒谬梦:

我收到故乡镇议会寄来的一封信,关于1851年某人在我家突然发病而住院的费用问题。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奇怪。首先,1851年我还未出生;其次,可能与此事有关的我的父亲早已去世。我走到隔壁房间把此事告诉他,当时他正躺在床上。令我惊讶的是,他记得1851年有一次他喝醉了,被关押或者拘留;那时他正在T公司工作。我问:“你那时候经常喝酒吧?不久之后你就结婚了?”我算了一下我的出生时间,当然是在1856年,似乎就是接下来的那一年。

鉴于以上阐述可以推导出,此梦之所以不断展现其荒谬性,是要暗示梦念中含有某种愤怒激昂的争论。令我们更为惊讶的是,我们发现这种争论在梦中公开地进行,并且我父亲就是受人嘲笑的对象。这种公开似乎与审查作用控制梦的工作这一假设相矛盾。但当我们发现,我的父亲在梦中只是一块挡箭牌,争论的对象其实是在梦中以隐喻表现的另一个人时,也就能理解了。虽然梦通常表达对某人的反抗(背后隐藏的是做梦者的父亲),但此梦恰恰相反:我父亲充当了稻草人的作用,用以掩饰另一个人,所以此梦以公开的方式涉及了一个通常被视为圣人的人,因为我确定梦所指的不是我父亲。之所以有此理解,是因为我考虑了此梦的诱因。我听说,对一位患者已经接受我的精神分析治疗长达五年这件事,一位年长的同事(他的判断力被认为是永远正确的)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和惊讶之情,然后我就做了这个梦。梦的开头以明显伪装的方式暗示,这位同事曾经一度接替了我父亲未能履行的职责(关于住院费用),而且当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再友好后,我陷入了一种情感冲突,就和父亲与儿子之间产生误解(由于父亲的地位以及他从前提供的帮助)导致的情感冲突一样。梦念是对我那位同事指责我进展太慢的强烈抗议——他的指责从病人的治疗扩展到其他事情上。我的想法是,难道同事知道有谁可以比我治疗得更快吗?难道他不知道这种病情一般是无法治愈并且伴随终身的吗?四五年与一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病人还在治疗期间感觉更舒适了呢!

此梦之所以给人以荒谬的印象,大多是因为将不同梦念部分的句子不经任何转变地组合在一起。例如,“我走到隔壁房间”与前面句子的主题就没有关联,这恰好忠实地再现了当初我未征求父亲意见而告知他我要订婚的情形。因此,此梦是要向我表达父亲的宽宏大量,并与另外一人的行为形成对比。现在我知道,梦之所以允许我父亲受到嘲笑,是因为在我的梦念中,我充分认识到他的优点,并且把他当作榜样。审查作用的本质是:允许对被禁止的事物撒谎,而不允许讲出事实。下一句话大意是我父亲记得他曾喝醉并被关押,其实这与我父亲无关,这里我父亲代表的人物是伟大的迈纳特,我曾经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追随他的脚步,而他对我的态度,从短暂的赏识之后,就转变成未加掩饰的敌意。此梦使我想起,他曾经告诉我,他年轻时沉迷于氯仿并且因此住进疗养院。还使我想起他去世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我曾经和他用文字展开了一场关于男性癔症的激烈争论,他否认男性癔症的存在。他临终前我去看望他,问他感觉如何。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病情,最后说:“你要知道,我算是男性癔症的一个典型例子了。”他竟然承认了自己一直以来否认的事情,这令我既高兴又惊讶。但是在此梦中,我之所以用我父亲代表迈纳特,不是因为他们之前有任何相似之处,而是因为我要简洁充分地表达梦念中的一个假设,即:“如果我是一位教授或枢密顾问官的儿子,我肯定可以成长得更快。”所以我在梦中将父亲当作教授或枢密顾问官了。梦中最明显、最令人困惑的荒谬性,体现在1851年这个年份,它似乎与1856年没有差别,似乎五年的差异没有任何意义。但这正是梦念要表达的。四五年的时间,恰好是我一开始提到同事支持我的时间,也是我让未婚妻等我们结婚的时间;巧合的是,这也是梦念迫切要表达的:是我让患者等待完全治愈的最长时间。梦念说:“五年算什么?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大事,不值得考虑,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就像我完成了你不相信我能完成的事一样,这件事情,我同样会成功。”此外,如果不考虑前面表示世纪的数字,数字“51”是在相反的意义上由另一种方式所决定的,这也是为何它在梦中多次出现的原因。对于男人来说,51是极其危险的年龄,我有好几位同事都是在此年龄突然去世的,其中一位同事在去世前几天刚刚获得他期待已久的教授头衔。

5.下面又是一个与数字有关的荒谬梦。

我的一位熟人,M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受到了某人的抨击,抨击者正是歌德。我们都认为,抨击过于激烈。M先生自然被这抨击击垮了。他在一个晚宴上向大家痛苦地诉说,但是这次经历并未影响他对歌德的尊敬。尽管对我来说似乎不大可能,但我还是试图想弄清楚年代。歌德死于1832年,他对M的抨击自然是在此之前,所以M先生当时一定很年轻,我想他那时大概18岁。然而我无法确定现在是哪一年,所以整个计算变得模糊不清。顺便提一下,那次抨击出自歌德那篇著名的文章《论自然》。

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此梦荒谬的理由了。我是在一次晚宴上认识M先生的,他最近让我给他那位有全身瘫痪迹象的弟弟做检查。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在检查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情,在和患者谈话的过程中,患者无缘无故地提到他哥哥年轻时候的蠢事。我让患者告诉我他出生在哪一年,并且反复让他做一些简单的计算,以了解其记忆力的缺陷,但他计算得很好。由此可见,我在梦中的行为就像一位麻痹患者(我无法确定现在是哪一年)。梦的其他材料取自另一个最近的事。一本医学期刊的编辑是我的朋友,对于我的柏林朋友弗里斯的近著,他发表了一篇极其不友好的批判文章。批判者是一位尚能做出正确判断的年轻人。我认为我有权干涉此事,便打电话给那位编辑让他解释,他对发表这篇文章深感抱歉,但也不愿意做出任何更正。因此我和这份期刊断绝了关系,但在辞职信上表达了我的希望,即希望我们的私人关系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影响。此梦的第三个来源,是一位女患者对她患有精神病的弟弟疯狂喊叫“自然!自然!”时的描述——当时此事在我的记忆中还很清晰。诊治的医生认为,这个呼喊起源于他阅读了歌德那篇《论自然》,并且表明他在研究自然哲学方面过度劳累。但我认为,即便是未受过教育的人也知道,使用“自然”这个词,具有性的意义。而且那个不幸的人后来割下了自己的生殖器,似乎证明我的想法差不多是对的。当时他只有18岁。

另外,我朋友那本受到严厉批评的著作(另一位评论家说:“人们不知道是作者疯了,还是读者自己疯了”)有关人物的生平,并指出歌德的一生对生物学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很容易看出,我在梦中将自己放在我朋友的位置。(我试图弄清楚年代)但表现得像是个瘫痪患者,并且梦中充满了荒谬之事。这意味着,梦念是在讽刺:“当然了,他(我的朋友)是傻瓜,是疯子,你们(评论者)是聪明人,你们懂得多。但为什么不能是相反的呢?”这个“相反”在我的梦中得到充分的表现。比如,歌德抨击年轻人是荒谬的,而即使是在今天,年轻人也很有可能抨击伟大的歌德。又比如,我在计算歌德死亡的年份时,是从那位瘫痪患者出生之年算起的。

但我曾表明,没有任何梦不受到利己主义动机的驱使。因此,我必须解释,自己为何在梦中把朋友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并取代他的位置。我在清醒生活中的批判力不足以让我对此做出解释。那位十八岁患者的故事,以及对于他呼喊“自然”的不同解释,暗示了我与大部分医生的意见对立(我认为精神神经症是源于性的因素)。我可能是在对自己说:“你朋友遭受的批评,也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事实上,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发生了。”所以梦中的“他”可以用“我们”来取代:“是的,你们是对的,我们是傻瓜。”此梦提到的歌德那篇短小精悍的文章,使我清晰地想起《我正在考虑》这篇文章:我中学毕业时对职业的选择犹豫不决,后来在一次公共讲座中听到这篇文章,我才决定研究自然科学。

6.前面我提到了一个梦,梦中并未出现我自己的自我,但它仍然是利己主义的。那是在第五章中提到的一个简短的梦,M教授说:“我的儿子是近视眼……”。当时我说,这只是一个序梦,紧接着后面有一个主梦,我也出现在梦中。下面就是前面没有讲述的主梦,它的文字形式十分荒谬且难以理解,需要加以解释。

罗马城发生了某件事,孩子们必须逃离此地——他们确实也这样做了。接着梦境转到大门的前景,这是一种古老式样的双扇大门(在做梦时我觉得是锡耶纳的罗马门)。我坐在一个喷泉的边上,心情很沮丧,几乎要哭出来。一位女士——护士或者修女——带了两个男孩出来,把他们交给他们的父亲(可父亲并不是我)。大一点的孩子显然是我的长子;但我看不清小一点的孩子的脸。那位女士要与大一点的孩子吻别。她有一个显眼的红鼻子。男孩拒绝吻她,伸出一只手向她挥别,并对她说:“Auf Geseres";然后又对我们两个人(或者一个人)说:“Auf Ungeseres",我觉得这后面一个短语表示一种偏爱。

此梦是基于我在剧院观看《新犹太人区》之后产生的种种想法而构建的。犹太人的问题是,因让孩子没有祖国而担忧他们的未来,希望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从而能享受公民的权利——这些在梦念中很容易识别出来。

“我们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来哭泣。”锡耶纳和罗马一样,以漂亮的温泉闻名。要使罗马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必须选择一个熟悉的地方替代它。在锡耶纳的罗马门附近,有一栋巨大而灯火通明的建筑——那是一个精神病院。做梦前不久,我听说一个和我有相同宗教信仰的人,在一个国立精神病院被迫辞去了辛苦得到的职位。

短语“Auf Geseres”[梦中的情境让我们联想到”Auf Wiedersehen(再见)”]以及与其相反且毫无意义的“Auf Ungeseres“("Un”是一个前缀,意思是“不”),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根据希伯来学者提供的线索,"Geseres"是一个真正的希伯来词,源于动词“goiser”,对其最好的翻译是“命定的苦难、命定的灾难”。但是根据其在俚语中的用法,它的意思是“哭泣和哀悼”。“Ungeseres”是我自己杜撰的一个词,也是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词,但我当时并不明白它的意思。后来在梦的结尾说“Ungeseres”表示比“Geseres”更加偏爱的意思,引起了我的联想,并说明了它的含义。这种关系类似于鱼子酱:不咸的(ungesalzen)鱼子酱比咸的(gesalzen)鱼子酱更受欢迎。“将军的鱼子酱”——贵族式的权利,这背后隐藏着我对一位家庭成员玩笑似的暗喻,她比我年轻,所以我希望她将来能照顾我的孩子;这也符合下面的事实,另一位家庭成员——能干的保姆,在梦中清晰地呈现为那位护士或者修女。但是在“咸的”和“不咸的”以及“Geseres”和“Ungeseres”之间,缺乏过渡的观念。这从“gesauert”和“ungesauert”(“发酵的”和“不发酵的”)的关系中,可以得到理解。逃离埃及时,以色列的人民没有时间让面团发酵。为了纪念这件事,他们在逾越节期只吃不发酵的面包。这里我想提一下我在分析这部分的过程中突然产生的联想。我想起去年的复活节期间,我和我的柏林朋友漫步于陌生的布雷斯劳的街道。有一位小女孩问我去某条街的路怎么走,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然后我对朋友说:“我希望小姑娘长大后会懂得如何选择指引道路的人。”不久之后,一块指示牌吸引了我的目光,上面写着:“赫洛德医生,就诊时间……”我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位同行不是儿科医生。”同时,我的朋友在表达有关两侧对称的生物学意义的观点,并且说:“如果我们像独眼巨人一样只在前额的中央有一只眼睛……”这句话就引出了序梦中那位教授的话“我的儿子是近视眼……”,这样我就理解了“Geseres”的主要来源。M教授的儿子如今是一位独立的思想家;很多年前,他还是一名学生时,一只眼睛受到感染得了眼疾,医生说正是眼疾造成了他的焦虑。他说只要没有发展到另一只眼睛就没关系,如果感染到另一只眼睛,后果会很严重。后来男孩的眼睛好了,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不过不久之后,另一只眼睛也出现了同样的感染。男孩的母亲很担心,赶紧把医生请到他们在乡下偏僻的住所。但是医生这次有了不同意见。他急躁地对男孩母亲说:“你怎么说这是‘Geseres'(’厄运’)呢?既然这只已经好了,另一只也会好的。”结果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来分析这一切与我及我的家庭之间的联系。M教授儿子上学用的书桌后来由男孩母亲赠给了我的长子。我在梦中正是通过男孩的嘴巴说出了告别的话。与这次转让有关的一个愿望很容易被猜出来。书桌的结构意味着防止孩子出现近视和单眼可视的情况,因此梦中出现了“近视眼”(背后是独眼巨人)以及关于两侧对称的内容。我对单侧的关注具有双重意义:不仅指身体的单侧性,也指智力发展的单侧性。梦中的场景不正是以荒谬的形式与这一关注形成矛盾吗?男孩转到一边说出告别的话,转到另一边说出完全相反的话,似乎是要保持一种平衡。他的行为似乎是为了遵守两侧对称!

因此,一个梦越荒谬,通常其意义就越深刻。从古至今,那些想说些什么但是知道说出来会带来危险而闭口不说的人,总是给自己戴上一顶蠢人的帽子。听的人如果能够一笑置之,认为听到的话只是荒谬言论,那他就比较能够容忍这些话。那位不得不装疯的戏中王子,他的行为就像是梦在现实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一样,所以我们可以将哈姆雷特形容自己的话应用于梦,即用机智掩盖真相。他说:“天上刮着西北风,我才发疯;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会把一只鹰当作一只鹭鸶。”

因此,我已经理解了梦的荒谬性问题。梦念绝对不是荒谬的,至少正常人的梦念绝对不荒谬;当梦的工作需要表达梦念包含的批评、滑稽或者嘲笑的元素时,梦的工作就会产生荒谬的梦或者包含独特荒谬元素的梦。我接下来要做的是,表明梦的工作是将已经提到的三个因素以及将在后面提到的第四个因素加以结合,表明梦的工作只是按照这四个条件对梦念进行翻译,表明心灵以全部或者部分的思维能力参与梦的活动是一个不符合事实的错误观念。但是因为在大量的梦中,其内容包含做出判断、提出批评、对梦中出现的某些元素表示惊讶、企图做出解释或者进行争论等,所以我必须引用一些例子回应由这些现象招致的反对意见。

弗洛伊德与爱犬乔菲在奥地利

弗洛伊德与他的松狮小伦。安

我的回应如下:任何在梦中看来是明显的批判活动的事件,都不能被视为梦的工作的理智成果,而应被视为属于梦念的材料,它只是作为一种现成的结构从梦念进入显梦之中。我甚至还可以做出更进一步的阐述!在醒后对记得的梦所做出的判断,以及由梦的再现而引起的情感,在很大程度上属于隐梦,并且必须包含在梦的解释范围内。

(1)我已经引用了一个非常显著的梦例。一位女患者因为她做的梦太模糊,拒绝叙述此梦。她在梦中见到一个人,看不清是丈夫还是父亲。接着她梦见了一个肥料桶,这引起了下面的回忆:作为年轻的家庭主妇,她曾经在一位经常来访的年轻男亲戚面前说,她的下一步工作是要弄到一个新的肥料桶。第二天早晨,她就收到一个,不过里面摆满了山谷百合。这个片段是要表达(德国的)一个谚语:“不是长在我自己的肥料上”。如果继续分析的话,就会发现梦念与她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有关。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女孩生了一个小孩,但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因此,此梦的表现已经渗入清醒的思想之中,并且允许梦念的一个元素通过对整个梦的清醒判断得到表现。

(2)这是一个类似的梦例。一位患者做了一个他认为十分有趣的梦,因为他在醒来后立即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这个梦说给医生听。”对此梦进行分析之后表明,此梦明显暗指他在治疗期间发生的一件风流韵事,并且已经决定不告诉我。

(3)第三个梦例是我自己的梦。我和P一起去医院,途经一个坐落着很多房屋和花园的区域。我觉得我曾经经常梦见此地。我不太熟悉这里的路,P向我指了一条路,拐个弯就到了一家餐厅(室内)。我在那里询问朵妮夫人的消息,得知她住在后面的一间小屋,还带着三个孩子。我朝那里走去,在路上我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带着我的两个女儿。我和她们站了一会之后,把女儿带走了。我因妻子把她们留在那里而责备了她。

醒来之后,我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因为我觉得通过对此梦的分析就能了解“我曾经经常梦见此地”的意思。可分析没有告诉我任何有关于此的意思,而仅仅表明,我的满足感是隐梦的一部分,而不是指对此梦的任何判断。我的满足是,婚姻给我带来了子女。P的生命历程曾经和我的一样,但现在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条件都已经超越了我,不过他婚后没有子女。通过对此梦的两个诱因进行完整分析,可以提供证明。在做梦前一天,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朵娜(Dona A-y)夫人(我在梦中改为朵妮)死于难产的讣告;妻子告诉我,负责给朵娜接生的人就是为我们最小的两个孩子接生的那一位。朵娜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不久前我在一本英文小说中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名字。此梦的另一个诱因可以在做梦的日期当中发现。此梦是在我大儿子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做的;我的大儿子似乎有一些诗人的天赋。

(4)当我从关于我父亲去世后在马扎尔人的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的作用的那个荒谬梦中醒来后,就有了一种相同的满足感。我认为这种满足感是梦中最后一幕伴生的情感的延续。最后一幕是:我记得他去世时躺在床上的样子,特别像加里波第,我很高兴这个诺言实现了……(此梦还有一个后续部分,但我忘记了。)通过分析,我能够填补这一空白,这部分是关于我的二儿子。我以一个著名历史人物的名字为他取了教名,自我童年时,这位历史伟人很吸引我,我去英国访问后,这种吸引力尤甚。我二儿子出生的前一年,我已经决定,如果生的是男孩,就给他取这个名字。等他出生后,我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由此很容易看出,身为人父的那种被压制的追求伟大的欲望是如何传递给孩子的,当在现实生活中成为必要的时候,我们倾向于认为这是被压制的欲望得以实现的方法之一。小孩之所以在梦中出现,是因为他和垂死之人具有可以原谅的相同情况——弄脏床单。在这方面,可以将此梦与那个暗指总裁判以及愿望是“死后在孩子面前保持伟大、洁净的形象”的梦相比较。

(5)现在我要关注在梦本身中呈现而不是继续呈现或者转为清醒生活中判断或者意见的例子。我要从我为其他目的而引证的梦例中选择一些进行分析。在歌德抨击M先生的梦中,似乎包含大量的判断活动。“我试图弄清楚年代,尽管对我来说似乎不大可能”,这难道不是对歌德竟然抨击我认识的一位年轻人这件荒谬的事情的批判吗?“我想他那时大概18岁”,这句话尽管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是听起来很像是计算的结果。“然而我无法确定现在是哪一年”,也是梦中表达的不确定或者疑惑。

所有这些看起来像是梦中做出的判断活动,但是分析后就会发现它们可以有别的解释,而且对于梦的解释必不可少,同时可以澄清梦的所有荒谬性。“我试图弄清楚年代”这一句,是将我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事实上是他正在试图弄清楚一生中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这样这句话就失去了作为反对前面数句的荒谬性的判断意义。插入的那句“尽管对我来说似乎不大可能”应该属于下面那句“我想他那时大概18岁”。对于那位向我诉说她弟弟病情的女士,我几乎用了相同的句式表达:“我想这似乎是不大可能的观点——即他呼喊‘自然!自然!’与歌德有什么联系;我想更有可能的是,它具有我们熟知的性的意义。”在这里,的确表达了一种判断,但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中,而且被梦念记起并加以利用。梦内容对待这个判断的方式,与对待梦念的其他片段一样。

数字“18”与梦中判断的联系毫无意义,但有取自真实判断的痕迹。最后,“我无法确定现在是哪一年”,只是为了将我与那位瘫痪患者等同。在我对他进行检查时,这个想法确实出现过。

对梦中表面的判断活动进行解释时,我们需要牢记前面提到的释梦原则,即我们必须把梦中各成分之间的表面连贯性视作非本质的现象,同时对每个梦元素单独追溯其来源。梦是一个复合物,要想研究,必须将之分解成各个元素。从另一方面来说,梦中有一种精神力量在运作,造成表面的连贯性——也就是说,对梦的工作提供的材料加以“润饰”。这种精神力量被我们当作构成梦的第四个因素。

(6)下面是一个我已引证过的梦例,也可作为梦中发生判断活动的梦例。在那个关于镇议会寄来信件的荒谬梦中,我问了一个问题:“不久之后你就要结婚了?”我算了一下,我出生于1856年,似乎就是接下来的那一年。这是一个推断的结论。我的父亲是在他发病后不久于1851年结婚的;当然,我是长子,出生于1856年;这些都是事实。我们知道,这个推断是为了愿望的实现而做出的,而主导的梦念是这样的:“四五年根本不算什么,不值得考虑。”但是这个推理环节的每个步骤,其内容和形式都可以按照由梦念所决定的另一种方式加以解释。被我同事认为治疗时间太长的那位患者,决定在治疗结束后立即结婚。梦中我与父亲交谈的方式,让我想起考试或者审问,也让我想起一位大学教授,他习惯把选修其课程学生的详细数据记录下来:“你的生日?“——“1856年“——”父亲名字?”于是学生就会说出父亲的拉丁语教名。我们学生认为,这位教授可以从学生父亲教名中推断出无法从学生本人姓名中推断出的结论。因此,梦中的推断仅仅是对作为梦念中一段材料的重复推断而已。于是,我们得到新的观点。如果梦内容中出现推断,那么它一定是源于梦念;但在梦念中它可以是一段回忆材料,也可以是一系列梦念的逻辑连接物。但不管怎样,梦中的一个推断一定代表着梦念中的一个推断。

现在我们由这一点继续分析此梦。那位教授的询问使我想起大学的学生注册表(我上大学时是用拉丁文填写的),并且进一步使我想起我学习的课程。攻读医学一般需要五年,但对我来说太短了,我默默地多学了几年。在熟人当中,我被视作无业游民,他们怀疑我能否通过考试。后来,尽管晚了一些,我突然决定参加考试并且通过了。这是对梦念的一种新的证实,使我能大胆地面对批评者:“虽然你们因为我拖延了时间而不相信我,但是我终将成功。过去的事实表明,事情总是如此。”

在此梦的开头,有几句带有争辩性质。此争辩绝对不是荒谬的,在清醒生活中也有可能发生。在梦中,我对镇议会寄来的信感到奇怪,因为1851年我还没有出生,而且信中提到的事情可能与我父亲有关,但他已经去世了。这些陈述不仅是完全正确的,而且如果我在现实生活中收到这样一封信,也会做出同样的争辩。前述分析已经揭示,此梦源于内心深处痛苦和轻蔑的梦念。如果我们假设,审查作用的动机非常强烈,那么我们就能理解,梦的工作有充分的动因按照梦念所包含的模式对无理要求进行完美的反驳。但分析表明,梦的工作不是自由的,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必须运用梦念中的材料。这就好似有一个代数方程式,除数字外,其中还包含加号、减号、根号、幂号;如果让一个不懂其意思的人抄写这个方程式,他就会把数字和符号混淆在一起。那两个论点可以追溯至以下材料:想到我对精神神经症的心理学解释所基于的很多假设,第一次被提出时总是遭到怀疑和嘲笑,我就感觉非常痛苦。例如,我不得不假设,对于后来发病的神经症患者而言,他们人生的第二年甚至第一年的印象对他们的情感生活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并且这些印象——尽管受到记忆的极大扭曲和夸张——可能提供了癔症最早、最深刻的基础。当我在适当的时刻向患者做出这样的解释时,他们总是以嘲讽的口吻模仿道,他们准备去找寻自己尚未出生时的记忆。我的另一个假设——父亲对女儿最早期的性冲动起到不容置疑的作用,也受到相同的待遇。然而,我有充分的理由深信这两个假设都是正确的。为了证实这点,我想到了几个例子:孩子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但是后来的事件表明,这些孩子的无意识中仍然保留了关于早已去世的父亲的种种记忆(这种现象只有如此解释)。我知道,这两个主张所依据的推论,其有效性将会受到攻击。梦的工作正是以我害怕会受到攻击的推论为材料,建立无可争议的结论,这就是愿望的实现。

(7)在一个梦的开头部分,做梦者对突然出现的事物明显地表现出惊讶,对于此梦我至今只是简略地提及过。

老布鲁克一定给我派了某个任务;真是奇怪,这个任务与我解剖自己身体下部的骨盆和腿有关,我好像在解剖室看到了我的骨盆和腿,却感觉不到身体的缺失,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路易丝·N站在我的旁边帮助我。骨盆内的东西已被取出,露出上部和下部,两部分结合在一起,还能看到肉红色的突起(在梦中,使我想到痔疮)。覆盖在上面的某种东西需要仔细剔除,看起来像是褶皱锡纸。然后我重获双腿,在城里走动。但是我乘了一辆马车(因为疲惫)。令我惊讶的是,马车直接驶向一个房子的前门,前门打开了,马车驶入一个走廊,尽头没有路,所以马车又出来了。最后,我漫步穿过变化无穷的风景,一位阿尔卑斯山向导帮我拿着随身行李。考虑到我疲惫的双腿,有一段路程他还背了我。道路泥泞,所以我们沿着路边走;有很多人坐在地上,像是印第安人或者吉普赛人,他们当中有一个小女孩。在那之前,在湿滑的地上前进的时候,我一直非常惊奇,解剖后我还能走得这么好。最终我们来到一间小木屋,有一面开着一扇窗户。向导将我放下来,然后将两块准备好的木板放在窗台上,作为跨越窗户后跨过深坑的桥梁。此时,我真的非常担心自己的双腿。我们没有跨越木板,相反,我看见两个成年男人躺在小屋墙边固定好的木凳上面,好像还有两个小孩睡在他们旁边。似乎将要帮助我们跨越深坑的不是木板,而是这两个小孩。接着我在恐惧之中醒了过来。

任何对梦的凝缩作用稍有了解的人都很容易想到,对此梦的分析将会占据大量的篇幅。幸好在此我只需讨论其中一点,即梦中惊讶之情——呈现为插入的那句“真是奇怪”。现在来看看此梦的起因。梦中帮助我的路易丝·N女士曾经找过我。她说:“借我本书看看吧。”我把赖德·哈加德(Rider Haggard)的《她》借给了她,并且说:“这是一本奇怪的书,但是隐藏着很多意义,比如永恒的女性、不朽的感情……”她打断了我:“我知道这本书。难道你自己没有写过书吗?”我说:“还没有,我的不朽著作还没有完成。”她带着讽刺的语气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那本所谓的‘最新启示录’完成呢?你说过这本书连我们都能读得懂。”我知道,那是有人借她之口向我发出警告而已,所以我保持了沉默。我想到,要出版一本关于梦的书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因为在书中我必须透露很多个人隐私。(“能贯通的最高真理,却不能对学生直说出来 ”)因此,我在梦中要解剖自己身体的任务,实际上是指对我自己的梦进行的自我分析。老布鲁克出现在梦中非常恰当,因为在我开展科学研究工作的最初几年,我曾经有一项发现被搁置了,是因为他的坚持,这项发现才得以发表。至于我和路易丝·N的谈话所引起的深层思想链,由于层次太深而不能进入意识,却分散到因为提及哈加德的《她》而被偶然唤醒的材料之中。那句“真是奇怪”不仅适用于这本书,而且适用于同一作者的另一本书《世界之心》。梦中的诸多元素都取自于这两本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做梦者被背着经过的泥泞道路,以及需要借助木板跨越的深坑,都取材于《她》;印第安人、小女孩和木屋,则取材于《世界之心》。在这两本书中,向导都是女性;两本书都涉及危险的旅行。《她》描述的是一次冒险之旅,目的地是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方。根据我对此梦的记录来看,梦中双腿的疲惫感是那几天的真实感受。也许这疲惫感还伴有厌烦的情绪和疑惑:“我的腿还能走多远?”《她》的冒险之旅的结果是:女向导未能为自己和他人找到永生,反而葬身于神秘的地下烈火之中。某种相关的焦虑无疑在梦念中活动着。那个木屋无疑暗示着棺材,也就是坟墓。但是梦的工作以愿望的实现表达了这个最不受欢迎的梦念。我曾经进过一个坟墓,那是靠近奥维托的一座伊特拉斯坎人的空墓——是一个狭窄的小室,沿着墙壁有两个石凳,上面躺着两具成年人的骷髅。梦中木屋的内部看起来和那座坟墓完全一样,只是材料用木头代替了石头。此梦似乎要说:“如果你一定要有坟墓,就让它是伊特拉斯坎人的坟墓吧。”通过这个置换,最悲伤的期待变成最令人向往的希望了。不幸的是,梦往往能够将伴有某种情感的观念转变成其对立面,却无法转变情感本身。因此,我仍然在恐惧之中醒来——尽管子女也许能够完成父亲未完成的事情这一观念已经表现出来。这暗喻着一本怪诞小说:其中,人的同一性可以世代流传、持续两千年之久。

(8)在我的另一个梦中,对梦中的经历表达了相似的惊讶。但是此梦的惊讶还伴有一种明显的、牵强附会的却又几乎是理智的解释企图,所以即使此梦不包含另外两个有趣的特征,我也会对整个梦进行分析。七月十八日夜晚,我乘南方铁路去旅行,睡着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道:“霍尔松(Hollthurn)站到了,停车10分钟。”我立即想到海参类动物(Holothuria)——想到一所自然历史博物馆——又想到这里就是勇敢的人们徒劳地反抗统治者的地方——是的,奥地利的反改革运动!——好像是在施蒂里亚或者蒂罗尔的一个地方。然后我隐约看到一个小博物馆,里面收藏着这些人的遗物。我想下火车,却犹豫不决。在站台上有妇人在卖水果,她们蹲在地上,举着篮子在吆喝。——我犹豫着,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但此时火车仍然是静止的。——突然我置身于另一个车厢,这里的座位很狭窄,乘客的后背紧贴着靠背。对此我感到非常惊讶,但我想我可能是在睡眠状态中更换了车厢。这里有几个人,包括一对英国兄妹;墙上的架子上赫然摆着一排书。——我看到有《国富论》和《物质和运动》(马克思韦尔著),是用棕色亚麻装帧的厚书。那个哥哥问妹妹是否还记得席勒的一本书。这些书有时候像是属于我的,有时候像是属于他们的。我希望加入他们的谈话,以证实或者支持所说的话。我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因为所有的窗户都关着。火车停在马尔堡站。

在写下此梦的时候,我又想起一个片段,这段内容是我的记忆企图忘记的部分。关于某本书,我对那对兄妹说(用英语):“这本书是……的(from)”,随后我改口说:“这本书的作者是……(by)"。那个哥哥对妹妹说:“他说得对。”

此梦以一个车站的名字开始,而且这个站名差点让我醒过来。但我用霍尔松(Hollthurn)代替了马尔堡(Marburg)。我听到的站名(初次听到,也许是第二次听到)肯定是马尔堡,这点可由梦中提到席勒得到证实,因为尽管不是施蒂利亚的马尔堡,但他确实出生在马尔堡。那次旅行,虽然我买的是头等车厢,却很不舒服。火车上挤满了人。在我的那节车厢,有一对看上去很友好的男女,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教养,他们对我的通行显得出不耐烦。我对他们礼貌地问好,却没有得到回应。他们并排坐着(背对着火车头),那位女士在我的目光下抢先用她的雨伞占了对面以及靠窗的座位。火车门立即关上了,他们商量着是否要把窗户打开,也许他们看出来我渴望呼吸新鲜空气。在炎热的夜晚,完全封闭的车厢简直要令人窒息。根据我的旅行经验,这种自私和傲慢的行为表明他们是半价乘车或者免费乘车的人。当检票员走来,我出示了我那张高价票,那位女士用傲慢甚至有点威胁的语气说道:“我丈夫有免费通行证。”她外表端庄,却有不满足的神情,近于容颜凋零的年纪。那位男士一言未发,静静地坐在那里。我试图入睡。在梦中,我对令人不快的旅伴进行了可怕的报复;谁都不会怀疑,在梦支离破碎的前半部分的背后隐藏着强烈的羞辱。当这个需求满足了之后,产生了第二个愿望:更换车厢。梦境常常会自由地更换场景,所以如果我从记忆中找到更易相处的人替代旅伴,也丝毫不稀奇。但是在此例中,某个事物阻碍着场景的更换,所以需要解释。我怎么会突然到了另一个车厢呢?我完全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更换的。因此只有一个解释:我一定是在睡眠中更换了车厢——这种现象虽然罕见,但是作为一个神经病理学家,我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我们知道有一些人在朦胧状态下乘火车旅行而没有显露出任何病态迹象,直至旅途中突然醒来,对这段记忆的缺失感到惊讶。因此,在梦中我是在宣布自己是“漫游性自动症(automatisme ambulatoire)”患者。

分析还带来另一个答案。想要解释的企图并不是我的想法,而是我一位神经症患者的想法。若是将其归因于梦的工作,我肯定会惊讶不已。我在前面提到过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心地善良的男士,在其父母去世后不久,开始责备自己具有谋杀倾向,并因采取各种防御措施从而成为神经症患者。这是一个具有自知力的严重强迫性神经症病例。起初他不敢上街,因为他控制不住觉得要对遇到的每一个人负责;他想知道每一个人在何处消失;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突然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感到沮丧并觉得自己可能与此人的消失有关。在这个强迫观念的背后,除了别的以外,还隐藏着“该隐的幻想”(该隐是圣经中的人物,因为嫉妒弟弟亚伯将而其杀害),因为“人人皆兄弟”。这位患者觉得自己无法做到这些,于是便足不出户。可是他总是在报纸上看到外界的各种谋杀事件,接着他的良心就会产生怀疑,怀疑自己就是警察正在寻找的谋杀者。开始,他因为确定自己几个星期都没有离家而感到心安,直至有一天他想到,他可能在一种无意识状态下离开家并谋杀了别人而不自知。自那时候起,他把他家的大门锁起来,把钥匙交给老管家,再三叮嘱管家,即便他要,也不能把钥匙给自己。

这就是我企图解释更换车厢可能发生在无意识状态下的来源;梦念材料被照搬进梦内容中,其意图明显是将我与那位患者等同。我对那位患者的回忆被自发的联想唤起。我上一次的夜间旅行发生在数周以前,正是和此人同行。那时候他已被治愈,我们一起去乡下拜访他的亲戚(他们邀请我去的)。车厢只有我们二人,整夜窗户都开着,不睡觉的时候我们聊得非常开心。我知道,他疾病的根源是童年时期与性有关的对父亲的敌意冲动。所以将我自己等同于他,其实是在承认我自己也有类似的情感。梦的第二个场景是以某种夸大的幻想结束的:那两位年长的旅伴之所以对我无礼,是因为我的出现妨碍了他们拥抱和亲吻的计划。这种幻想可追溯至童年早期的一个经历,可能受到性好奇的驱使,我闯入父母的卧室,结果被父亲赶了出去。

我觉得列举更多的例子纯属多余,因为它们只会证实我根据前述梦例得出的结论——梦中的判断活动只是对梦念中某个判断活动的重复。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重复是不恰当的,并且被放入一个不恰当的背景中。但是偶尔也会像最后一个梦例所显示的那样,被巧妙地应用,并在乍看之下让人以为这是梦中发生的独立理智活动。鉴于这一点,我们应该将注意力移向精神活动,虽然精神活动并没有始终协助梦的形成,但它能将不同来源的梦元素融合为一个完美的、有意义的整体。然而,在讨论这个主题之前,让我们首先讨论一下梦中表达的情感,并且将梦中情感与由分析揭示的梦念中的情感进行比较。

八、梦中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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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里克(Stricker)的敏锐观察使我们注意到,梦中表达的情感不同于梦的内容,它们在我们醒后不会那么容易被忘记。“如果我在梦中害怕盗贼,那么盗贼肯定是想象出来的,但害怕的感觉却是真实的。”同样,梦中的高兴也是真实的。我们的感觉表明,梦中体验的情感与清醒生活中体验的情感相比,前者的强度绝不低于后者;与其观念性内容相比,梦投入更大的精力将情感纳入我们真实的精神体验。而在清醒状态下,我们不能这样做,因为除非将某种情感与某种观念性内容相结合,否则我们便无法对这种情感进行精神性评估。如果情感和其相应的观念在性质或者强度上不匹配,我们在清醒生活中的判断力就会出现混乱。

我们常常惊讶于,梦中的观念性内容并不总会产生情感结果(而在清醒生活中,一定会产生情感结果)。斯顿培尔声称,梦中的观念被剥夺了精神价值。但是也不乏相反的情况:某种强烈的情感出现在某种内容中,尽管该内容似乎不应引起这种情感。在梦中,我也许处于一种可怕、危险或者令人厌恶的情境中,但我并没有感到恐惧或厌恶;此外,我也许会对一些无害的事情感到害怕,对一些幼稚的事情感到高兴。

这个梦的谜团,一旦我们由显梦探究出隐梦,就会比其他梦的难题消失得更迅速、更彻底。因为它已不存在,所以我们也不必再做解释。分析的结果表明,观念性内容会经历移置和替代,而情感则保持不变。观念性内容经过梦的伪装后,自然不再匹配不变的情感;如果分析发掘出原先的正确材料也确实不足为奇。

对受到审查作用抵制影响的精神情结而言,情感是所受影响最小的成分,而且仅情感本身就能指导我们如何填补缺失的思想。比之在梦中,这种情况在精神神经症中更显而易见。精神神经症中的情感,至少在性质上是恰当的;当然,其强度可能会由于神经症注意力的移置作用而增大。如果一位癔症患者害怕琐事,或如果一位强迫症患者因子虚乌有的事而强烈自责,且他们都因此而惊讶,那就是因为他们将概念性内容——琐事或者子虚乌有的东西——当成了本质的东西;又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概念性内容是他们思想活动的起点,所以他们的自我保护是徒劳的。然而,精神分析让他们了解这些情感是合理的,将属于这些情感的概念(通过替代而受到抑制)找出来,并把他们引向正确的道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需要意识到情感的释放和概念性内容并不构成不可分割的有机统一体(这与我们习惯认为的相反),但是这两个分离的实体可以被融合在一起,因而精神分析可以把它们分离开来。释梦的经验表明,事实的确如此。

下面我将举出一个梦例,并进行分析,该梦中概念性的内容本应引起情感的释放,却表现为情感的明显缺失。

1.做梦者在沙漠里看见三只狮子(lions),其中一只在大笑,但是她一点都不害怕。后来,她肯定离开了狮子,因为她正在爬树;但她发现她的表姐——一位法语老师——已经在树上了……

分析引出下列材料:此梦无关紧要的诱因是她英文练习中的一句话:“狮子的最好装饰物是鬃毛。”她父亲曾经留着的络腮胡,看上去就像狮子的鬃毛;她的英语老师是莱昂斯小姐(Miss Lyons);一位熟人曾送给她一本洛伊(Loewe,德文意为“狮子”)的民歌集。以上就是梦中三只狮子的来源,所以她怎么会害怕呢?她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黑人因为怂恿同伴反抗而被猎犬追赶,并爬到一棵树上逃命。在极度兴奋的情绪状态下,她又记起一些记忆片段,比如幽默周刊《飞叶》(Die Fliegende Blatter)登载的捕捉狮子的方法:“将沙漠放在筛子上筛,留下来的就是狮子。”还有一则有趣但不是特别恰当的逸事:一个官员被人问起,为何不费力讨好上司,他回答说,自己已经尽力爬,但是上司“已经在上面(高高在上)了”。做梦当天,做梦者丈夫的上司来访过,于是整个梦就可以理解了。丈夫的上司对她很有礼貌,并且亲吻了她的手。虽然他是一个大人物(英语为“big bug”,德文为“Grosses Tier”,意为“大动物”),而且在她的国家首都是“社交名流(social lion)”,但是她对他毫无畏惧之心。因此,这只“名流狮子”就像《仲夏夜之梦》中的那只狮子(细工木匠斯纳格)。所有梦中出现而做梦者不害怕的狮子都属于这种。

2.第二个例子,就是那位女孩梦见姐姐的小儿子死了并且躺在棺材里的梦。在梦中,女孩没有感到痛苦悲伤,这个原因已经通过分析揭示了。此梦的意图是掩盖她想再次见到心爱之人的愿望,而且情感必须与愿望协调一致,而不是配合此伪装,所以她才不会有悲伤的情感。

在很多梦中,情感的确至少与其原先依附但已被取代的概念性内容保持相关性。但在另一些梦中,情结的分解更加深入。情感与其依附的观念完全分离,而出现在梦的其他地方,并且与梦元素的新布局相匹配。我们前面提到的梦中判断活动也有相同的情况。如果一个重要的推论在梦念中出现,那么这个推论在梦中也会出现;但是梦中的推论可能会被置换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材料上。通常这种置换遵循对照原则。

我将用下面的梦例来说明后一种可能性。对于此梦例,我已经做过最详尽的分析。

3.有一座海边的城堡;后来,它不再坐落在海边,而是在一条通向大海的狭窄运河上。P先生是城堡的司令。我和他一起站在一个大接待室里;接待室有三个窗户,窗前是凸出墙壁部分,看上去像是城垛。我属于驻防部队,可能是一名志愿海军官员。当时正值战争时期,所以我们害怕敌舰的到来。P先生打算离开城堡;至于敌舰出现后,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他也给我做了指示。他生病的妻子和孩子也在这座危险的城堡内。一旦轰炸开始,这个大厅肯定会被摧毁。他呼吸沉重,准备离开。我拦住他,问他必要时如何传递消息。他说了一些话,然后突然倒在地上死去。我的问题可能给他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在他死后(他的死并没有给我留下更深的印象),我考虑他的遗孀是否还要留在城堡内,我是否应该将他的死亡向上级报告,以及我作为第二长官是否应该接任城堡司令一职。我站在窗前,望着那些过往的船只,都是一些货船,在深色的水面上疾驰而过;有几艘竖着几个烟囱,有几艘带有凸出的甲板(与序梦中的火车站相似,不过此处不做叙述)。我的弟弟站在我身旁,都望着窗外的运河。看到一艘船时,我们惊慌失措地叫喊道:“战舰来啦!”结果那只是一艘返航的船。这是,又过来一艘小船,从中部被截去前端,显得十分滑稽;甲板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杯形和箱形物体。我们齐声喊道:“是我们的早餐船!”

疾驰的船舰、深蓝色的海水、冒着浓烟的烟囱——这些交织在一起,制造出一种紧张、阴郁的气氛。

梦中的地点源于我在亚得里亚海上几次旅行的目的地(米拉梅、杜伊诺、威尼斯、阿奎雷尔)。我仍清晰地记得,做梦的几个星期前和我的弟弟一起去阿奎雷尔的那次短暂却愉快的复活节之旅。美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海战,以及与此有关的我对我美国亲戚安危的担忧,在此梦中也有暗指。梦中有两处情感值得我们注意。一处是原本应出现的情感没有出现,反而强调了司令的死没有给我留下印象;另一处是我以为见到战舰而感到恐慌,并且这种恐慌贯穿于整个睡眠之中。此梦结构完整,情感的分布没有产生任何明显的矛盾。我没有理由因为城堡司令的死亡而害怕;但作为城堡的指挥官,我应当对战舰的出现而感到恐慌。分析显示,P先生只是我的一个替身(梦中我替代了P先生)。我就是那位突然亡故的司令。梦念是对于我的早逝之后家人的担忧,这是梦念中唯一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梦中的恐慌一定是从此事中分离出来,并与见到战舰的情节发生联系。另一方面,分析表明,作为战舰来源的梦念却充满了最令人高兴的回忆。做梦的前一年,我们去过威尼斯,住在斯基亚沃尼(Schiavoni)河岸。一天,风和日丽,我们站在窗边,俯瞰蔚蓝的水面,那天的船只比往常要多。人们期待着英国舰队的到来,并准备举行盛大的接待仪式。突然,我妻子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道:“英国战舰来啦!”我在梦中却因为相似的话而感到惊慌;我们在此再次看到,梦中的言语来源于真实生活。我将在后面说明,我妻子呼喊的“英国”二字也未能逃脱梦的工作。因此,在将梦念转变为梦内容的过程中,我将高兴的情感转变为恐慌。在此我只想指出一个事实,即这一转变也表达了隐梦的部分内容。此例表明,梦的工作可以自由地将某个情感从其与梦念的联系中分离出来,然后插入梦内容的任何地方。

我还想借此机会详细分析“早餐船”,因为它的出现让原本合理的梦境荒谬地结束了。我仔细观察这个梦中对象时,我发现它是黑色的,且从最宽的中部被截断了,看上去与伊特拉斯坎博物馆中引起我们兴趣的某个物体非常相似。该物体是一个黑色长方形陶制托盘,有两个把柄,上面放着类似咖啡杯或者茶杯的东西,与我们今天所用的早餐器具非常相似。经过咨询后,我们得知这是一位伊特拉斯坎女士的梳妆用具(toilet set),带有存放胭脂和香粉的小盒子。当时,我们还开玩笑地说,把它带回去给太太用是个不错的主意。因此,梦中的早餐船代表黑色丧服(服装的德语是“toilette”)或者说哀悼,换句话说,代表死亡。它还让我想起史前时代用于装载尸体的船[船的德语是“Nachen”,起源于希腊词”nechus(尸体)”],使尸体葬入海中,这就解释了梦中船只的返航:

“老人坐在救援船上,

静静地驶回海港。”

放置在弗洛伊德治疗室内的那张著名的躺椅

这是船舶失事之后的返航(德语“Schiffbruch”的字面意思是“船断裂”)——早餐船是在中间部位断裂的。但是“早餐船”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什么?它来源于“战舰”前面漏掉的“英国“(“English”,又译“英语”)。英语“早餐“(“breakfast”)一词的意思是“打破斋戒“(“a breaking of the fast”)。“打破“(“breaking”)又与“船舶失事”(“船断裂”)发生联系,而“斋戒”又与黑色丧服(或哀悼)相关联。

但是只有“早餐船”这个名字是由梦新创的。梦中的这个物体在现实中是存在的,并且使我想起上一次旅行中最愉快的一件事。因为我们不信任阿奎莱亚的食物,所以我们从葛尔茨(Goerz)带了一些食物,还在阿奎莱亚买了一瓶上好的伊斯特拉酒;当小邮船经过德拉密(delle Mee)运河和咸水湖,缓慢驶入格拉多时,我们在甲板上兴高采烈地吃着早餐——我们也是仅有的游客——我们从未吃早餐吃得如此开心过。因此,那艘小邮船就成为梦中的“早餐船”,在这最快乐的记忆的背后,隐藏着对未知未来最忧郁的思想。

情感与产生它的观念相分离是梦的形成中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不过这并非是梦念转变为显梦过程中发生的唯一或者最重要的变化。如果将梦念中的情感与梦中的情感相比较,我们就会立即发现一个明显的事实:梦中的情感在梦念中都能找到;但反之未必。通常,梦与原先的精神材料相比,在情感上要逊色一些。重构梦念时,我常常发现最强烈的精神冲动都会与一些相对立的冲动相抗衡。现在回到上述梦中,我发现它不够鲜明,而且缺乏非常强烈的情感基调。梦的工作往往将内容以及思想的情感基调降至无关紧要的程度。也许我可以这么说,情感压制是通过梦的工作实现的。以那个植物学专著的梦为例。实际上的梦念是对行动自由和命运主宰的强烈渴望;由此产生的梦却是无关紧要的:“我已写完了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这本书现在摆在我面前,里面有彩色插图,书的每一页都夹着一个干枯的植物标本。”这就像荒凉战场上突降的和平,丝毫看不出战斗的痕迹。

事情并非完全如此,生动的情感也会进入梦中。不过我首先要指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虽然大量的梦显得无关紧要,但是梦念中包含着深厚的情感。

我不能对梦工作过程中情感的压制做出全面的理论解释,因为这需要对情感理论和压抑机制进行非常详细的研究。在此我只想提出两点建议。出于其他原因,我不得不将情感的释放视作指向身体内部的输出过程,类似于运动和分泌作用的神经分布过程。正如在睡梦状态下,运动冲动向外界的输送似乎受到阻碍,无意识思想要想在睡眠中唤起输出的情感可能也会更加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梦念过程中的情感冲动可能本身就很微弱,所以在梦中显露的情感也非常微弱。由此可见,“情感的压制”并非梦工作的结果,而是睡眠的结果——这也许是正确的,但不完全正确。我们还必须记住,任何相对复杂的梦都是各种相冲突的精神力量妥协之后的结果。一方面,构成愿望的思想不得不对抗审查作用;另一方面,我们经常发现,甚至在无意识思维的内部,各条思想链也有与之抗衡的对应物。因为所有思想链都能引发情感,如果我们将情感的压制视作对立力量相互抑制以及审查作用压制冲动的结果,一般来讲是不会错的。因此,情感的抑制是梦的审查作用的第二结果,而梦的伪装是其第一结果。

下面我要举一个梦例,其平淡的情感基调可以通过梦念的对抗来解释。此梦很短,每一位读者肯定都会感觉厌恶。

4.一个小山丘上,有一种像是露天厕所的物体;一个长长的条凳,末端有一个很大的洞,条凳的整个后缘堆积着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小粪堆。长凳的背后是草丛。我对着长凳小便,在长长的尿流的冲刷下,一切变得干干净净,粪堆也很快被冲入洞中。不过长凳末端好像残留了一些。

为何我在梦中没有厌恶的感觉呢?

分析表明,此梦是由一些最愉快、最美好的思想引起的。分析中,我立即想到奥吉斯国王的牛舍被赫克勒斯清理得干干净净。我就是赫克勒斯。山丘和草丛源于奥塞湖,当时我的孩子正住在那里。我发现神经症幼儿期的病因后,为了避免他们患病,就把他们送到了那里。一位女患者为表示感激,曾经送给我一件家具,条凳(当然,没有那个洞)是对那件家具的忠实复制,因而让我想起她非常尊敬我。即便是粪堆的呈现也能做出令我愉快的解释;无论它在真实生活中如何令我恶心,但它在梦中的呈现包含着我对美丽意大利的回忆。我们知道,在意大利小镇中,厕所就和梦中的一模一样。使一切变得干干净净的尿流,无疑是伟大的象征。格列佛正是以这种方式熄灭了利利普特的大火;不过这使他失去了小人国王后的宠爱。大师拉伯雷笔下的超人高康大也是以这种方式报复了巴黎人;他站在巴黎圣母院上,对着这座城市小便。做梦前一天临睡前,我翻阅过加尼尔为拉伯雷画的插图。奇怪的是,这证明了我就是那位超人。巴黎圣母院的平台是巴黎中我最爱的地方,每天下午一有时间,我都会去大教堂的塔楼,在妖魔鬼怪之间攀爬。尿流将粪便冲洗干净,让人想起一句格言:“Afflavit et dissipati sunt(它们正在消失)。”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将这句格言作为关于癔症治疗的章节的标题。

以下是引起梦中情感的真正原因。在一个酷热的夏日黄昏,我进行了一次关于癔症与性倒错之间关系的讲座,讲座的整个过程都让我很不愉快,而且于我而言,似乎毫无价值。我感觉疲惫,对这项艰难的工作提不起一点兴趣,渴望逃离这场关于人类污秽之事的讨论,想和我的孩子们在一起,再次欣赏意大利的美景。带着这种心情,我从讲堂来到一家小餐馆,由于没有什么胃口,就在露天的位置上吃了点儿点心。一位跟我来到这里的听众想和我坐在一起,当时我正在喝咖啡吃卷饼。他坐下后,开始说些奉承我的话,告诉我他从我的演讲中受益良多,他学会从不同的角度看事物,我的神经症理论清洗了奥吉斯国王牛舍式的错误和偏见——总而言之,他把我描述成了一个伟大的人。我的情绪和他的赞美极不协调;我努力克制厌恶的心情,并想早早回家以摆脱他。临睡前,我翻阅了拉伯雷的书,还阅读了康拉德·费迪南德·迈耶尔的短篇小说《一个男孩的悲哀》。

梦就是来源于这些材料的,迈耶尔的小说还勾起了我对童年时期往事的回忆。白天的烦恼和厌恶情绪在梦中延续,因为这种情绪几乎为梦内容提供了全部材料。但是在夜间,一种相反的情绪——强烈甚至过度的自我肯定——取代了前者。梦需要找到一种形式,在相同材料中同时实现自我贬低和自命不凡的表达,二者的妥协使梦内容模糊不清,但由于对立冲动的相互抑制,同时产生了一种平淡的情感基调。

根据愿望实现理论,若对立的狂妄自大的思想链(虽然受到抑制,但具有愉快的基调)没有与厌恶感同时出现的话,此梦将无法形成。因为痛苦的事情不大可能呈现在梦中;我们日常思想中的痛苦元素,只有披上愿望实现的伪装外衣,才能够进入梦中。

梦的工作对于梦念中的情感处理方式,除了承认和摒弃以外,还有第三种方式:将它们转化为其对立面。为了释梦,我们已经熟悉了一个原则:梦的每一个元素都可以代表其对立面,就像代表其本身一样。我们事先无法知道某个元素代表什么,只能结合上下文判断。这一点往往会招致一些人的质疑,因为关于梦的书在释梦时总是采用对立原则。由于我们的思想很容易将某一事物与其对立面建立起密切的关联,所以将某一事物转化为其对立面是可能的。正如其他移置作用一样,它也服务于审查作用;但它往往也是一种愿望的实现,因为愿望的实现正是将某个不受欢迎的事物替代为其对立面。正如具体的意象可以通过转化为其对立面而呈现于梦中,梦念中的情感也是如此,而且这种情感的倒转很可能是通过梦的审查作用实现的。在社会生活中,主要为了伪装的目的,情感的压制和倒转也会发生,类似于梦的审查作用。如果我在与某个人交谈时,想对他说一些怀有敌意的话,却又必须在表面上恭维他,那么我首先要隐藏自己的情感,其次才是选择一种言语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如果我用友好的语言与他交谈,但在表情或者姿态上表现出敌意和轻蔑,那么效果与我当面直接表现蔑视没有什么差别。因此,审查作用首先要求我抑制情感;如果我善于掩饰,就能虚伪地表现出相反的情感——生气时我会微笑;想要伤害他人时会假装友善。

关于情感的倒转,我们在论述梦的审查作用时已经提及了一个绝佳的梦例。关于我叔叔黄色胡须的梦中,我对朋友R有深厚的感情,但我的梦念将他看成傻瓜。正是从这个情感倒转的梦例中,我们得出了证明梦的审查作用的第一个证据。不过我们也无须假设,梦的工作凭空创造了这种对立的情感;因为对立的情感早已存在于梦念材料中,梦的工作只是利用由防御动机产生的精神力量对它们进行强化,直至它们在梦形成中占据支配地位。在上述涉及我叔叔的梦中,深厚的对立情感可能来自童年时期(正如梦的后半部分所示),因为鉴于我儿童最早期的特殊经历,叔侄关系已经成为我所有友谊和仇恨的源泉。

费伦齐记录的一个梦,是这种情感倒转的一个极好例证。“一位老绅士在夜里被妻子叫醒,因为他在睡眠中一直狂笑不已,令她非常害怕。”后来老绅士讲述了他所做的梦:“我躺在床上,一位我认识的绅士走进我的卧室。我想开灯,但是开不了,我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妻子起床帮我,但是她也开不了灯。妻子因为在那位绅士面前半裸感到尴尬,最终放弃开灯,回到了床上。这一切显得非常滑稽,我禁不住大笑不止。我的妻子问我:‘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但我仍然笑个不停,直至醒来。”次日,这位老绅士感觉非常沮丧,并且开始头痛。他想,大概是昨晚一直大笑导致的。

经分析,此梦似乎就没有那么滑稽了。在隐梦中,做梦者认识的进入卧室的那位绅士代表“伟大的未知”的死亡形象——此形象是做梦前一天在做梦者的心中唤起的。这位老绅士患有动脉硬化,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在做梦前一天想到死亡。梦中抑制不住的大笑,代替了因想到死亡的悲伤和哭泣。他无法点亮的灯代表着“生命之灯”。这种沮丧的心情可能还与他阳痿有关,睡前他曾试图性交,但是即便妻子半裸帮助他,他都没有成功。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衰退中。梦的工作成功地将与阳痿和死亡有关的悲伤转变成了一幕滑稽场景,将哭泣转变成大笑。

有一类梦完全可以被称为“伪善的梦”,并且对愿望实现理论构成了严峻考验。当希尔弗丁夫人将以下罗塞格尔(Rosegger)的梦的记录提交至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讨论时,我开始关注此类梦。

在罗塞格尔的《解雇》中,有这样一段内容:

“通常我睡觉很熟,但也有很多个夜晚我无法安然入睡。因为多年以来,作为学者以及文人的平凡生涯中,我的生活一直摆脱不了裁缝生活的阴影,它像一个鬼影纠缠着我,使我无法安宁。”

“白天,我似乎不会对过去的事情经常或者强烈地反省。一个远离世俗、满怀抱负的人,有太多事情要思考;即便是在精力旺盛的青年时期,我也没有思考过夜间做过的梦。当我形成凡事思考的习惯,或者当世俗习气在我身上稍有体现时,我才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一做梦,就会梦到自己是一位受雇的裁缝,并且会在师傅的店里无酬劳地工作那么长时间。坐在师傅身边缝制、熨烫时,我强烈意识到,作为一个城里人,我不属于这里,应该去做点其他的事。但我在梦中总在度假,总有假期,并且总坐在师傅旁边帮助他。我经常因此而恼怒,感叹对时间的浪费,我应该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做。工作出差错时,我还要忍受师傅的责骂,尽管这份工作没有酬劳。我弯着腰在黑暗的店里工作时,经常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接着向他提出我要离开的请求。有一次我的确这么做了,但师傅没有理会我,最后我只好再次坐在他身边开始工作。”

“从这种令人折磨的梦中醒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于是我决定,如果再次梦到这个折磨人的梦,我会用力摆脱它,大声叫喊:‘这只是幻觉,我正躺在床上,我要睡觉’……但第二天夜晚,我又梦见坐在裁缝店。”

“此梦纠缠了我很多年,而且竟然呈现了一定的规律性。有一次,我和师傅在阿尔贝霍夫(我第一次当学徒时,服务的对象是一位农民)的家中工作,师傅对我的工作非常不满意。他脸色阴沉,大声斥责我:‘我真想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当时想,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站起身来告诉他,我只是出于好意帮助他而已,然后离开。但我没有这么做。甚至当他雇佣了一个学徒并且要求我让出地方时,我也屈服了。我搬到一个角落继续缝纫。同一天,师傅雇佣了一位短工,他是一个伪君子——来自波西米亚,十九年前曾经在这里工作过,曾经在从小旅馆回家的路上掉进湖里。他想找位子坐,可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座位了。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师傅,师傅对我说:‘你没有裁缝天赋,你走吧,你被解雇了。’听到这句话,我惊醒了。”

“朝阳从透明的窗户照进我熟悉的房间。我置身于艺术品之中,摆放在精致书架上的是永恒的荷马、伟大的但丁、无与伦比的莎士比亚、值得称颂的歌德——他们都是名耀古今的不朽人物。从隔壁房间传来孩子们银铃般的声音,他们刚刚醒来,正和母亲嬉闹。这让我又体验到了田园般的甜蜜、宁静、充满诗意的生活,我常常从中深刻地感受到人生的幸福。然而,不是我事先向师傅提出辞职,而是师傅解雇了我,对此我深感懊恼。”

“可我又特别欣喜,因为自从那晚被师傅解雇后,我就开始享受安宁的睡眠。我不再梦到冗长的裁缝生活了——虽然那段朴实的生活也让我快乐,但给我随后几年的生活带来了浓重的阴影。”

这位作家年轻时当过雇工裁缝,他的这一系列梦中,很难发现愿望实现的主导地位。做梦者的所有乐趣都发生在清醒生活中,而在夜晚,他在梦中却受到早已遗忘的那段不幸生活的困扰。因为我自己有相似的梦经历,所以能对这类梦做出解释。还是一名年轻医生时,我曾经在化学研究所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掌握此门学科所要求的技术,所以在清醒生活中,我从不愿回忆那段毫无收获的初学时期。而在睡梦中,我却反复梦见自己在实验室里工作、进行分析、做实验等等。与考试梦一样,这些梦令人不愉快,而且从来都是模糊不清的。分析其中一个梦时,我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分析”一词上,这为我理解这些梦提供了一把钥匙。自那以后,我就变成了一名“分析家”。现在我正进行的就是被高度评价的分析工作——尽管这属于精神分析。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我对白天的分析工作感到自豪并吹嘘自己的成就,那么晚上做的梦就是在提醒我那些未成功的分析;这些梦是对暴发户的惩罚,就像那位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雇工裁缝所做的梦一样。然而在暴发户的骄傲与自我批评之间,梦是如何选择服务于自我批评,并选择理智的警告而非不理智的愿望实现作为其内容呢?我已经表示过,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们可以这么认为,梦的基础是由一种夸大的雄心幻想构成,但与这个幻想对立的各种谦卑思想也会进入梦内容。我们必须记住,心灵有受虐倾向,可能正是这些倾向导致了此种颠倒。我不反对将这类梦与“愿望实现的梦”区分开,称这类梦为“惩罚梦”。我也不认为我提出的梦理论有任何不妥之处,它只是一种语言学上的权衡结果,以应对一些人对于对立面聚合在一起的质疑。不过,对于此类梦的全面研究,使我有了另一个发现。在我做过的一个实验梦中,有一个模糊的片段:当时我正处于职业生涯最阴郁和最失败的阶段,我没有职位,不知道如何维持生计,但我突然发现我可以选的结婚对象有好几个!因此我再次变年轻了,更重要的是,与我共度患难多年的她也变年轻了。因此,这个梦的无意识诱因就是一位迟暮老人的愿望。虽然梦内容也取决于其他心灵层次上关于虚荣与自我批评之间的冲突,但是只有更为强烈的愿望——向往年轻——才使这种冲突有可能呈现为一个梦。在清醒时我们有时会对自己说:“如今一切安好,而以前的日子艰辛。但从前也是美好的,那时候我还年轻。”

不同时期的玛丽·波拿巴公主

玛丽·波拿巴是法国一代巨人拿破仑的后代,她是弗洛伊德最忠实的学生,她也是伯格街的常客,她不但以优雅的法文把老师的作品翻译成法文,经常赠送有古董癖好的弗洛伊德各种希腊雕像原件,在纳粹占领奥地利后,波拿巴花了大钱贿赂德军军官,把犹太裔的老师送到伦敦避难。

我自己经常做的另一类梦也可以被视为“伪善的梦”,其内容是与一些多年断绝友谊的人和解。分析往往表明,与这些从前的朋友断交并且把他们当作陌生人或者敌人是有原因的。不过梦中呈现的是相反的关系。

若对小说家或者诗人记录的梦进行分析,我们完全可以假设,他在记录过程中省略了他认为会产生干扰以及不重要的细节,这就造成了释梦的一些困难。如果梦内容被完整记录的话,这些问题就能解决了。

奥托·兰克曾经指出,格林童话《小裁缝》中描述了一个类似的暴发户的梦。那位裁缝成为英雄后,娶了国王的女儿。有一天晚上,他梦到了自己过去所学的手艺,躺在他身旁的公主起了疑心,在第二天晚上,她派武装护卫偷听他的梦话并且准备逮捕他。但这位小裁缝事先得到提醒,便更正了他的梦。

梦念中的情感最终变成梦中情感,需要经过删除、缩减、倒置这些复杂的过程。对经过全面分析的梦加以适当的合成之后,这些过程就能明显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将再举几个梦中情感的例子证明自己的观点。

5.之前说过的一个梦是:老布鲁克派我解剖自己盆骨,在这个古怪的梦中,我没有原本应该产生的恐惧感。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愿望的实现。“解剖”意味着我在出版本书时进行的“自我分析”——这种分析实际上对于我来说非常痛苦,所以我的书稿推迟了一年多才交付印刷。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愿望,即我也许可以克服这种厌恶感,所以我在梦中没有感觉到恐惧。但我也应该为头发不再变得灰白而高兴(德文“Grauen”一词的另一个意思是“变灰”)。我的头发已经变得相当灰白,这提醒我不能再推迟了,所以梦的结尾也表达了这个思想:“我必须让孩子们独立完成他们艰苦旅途的目标。”

下面再来讨论两个梦,梦中的满足感一直持续到梦醒之后。在第一个梦中,产生满足感的原因是,我预料到我将知道我做此梦的意义,实际上就是指我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在第二个梦中,产生满足感的原因是,某个预期的事件终于要变成事实,所指的是我即将迎来第二个儿子。在这类梦例中,梦念中的主导情感在梦中持续,但是这个过程在任何梦中都不会如此简单。如果对这两个梦例稍加分析,我们就会发现,这种未屈服于审查作用的满足感得到了另一个来源的强化。这另一个来源必定害怕审查作用,而且,这个来源通过相似的机制进行了自我审查,被合理的满足感掩藏,若非如此,它肯定会遭受反抗。遗憾的是,我无法用实际梦例证明这点,不过我可以用生活中的一个例子说明。假设我非常憎恨一位熟人,如果他发生任何不幸,我都会有一种高兴的冲动。但我的道德本性不允许我表露这种冲动;我不敢表达这种邪恶的愿望,每当他遇到一些不应遇到的不幸,我都会抑制对其不幸的满足感,强迫自己产生并表达遗憾的感受。每个人都会在某个阶段遇到这种情况。但假如我憎恨的这个人因为自己做的坏事而遭到应有的报应,那么我就可以表达做空的满足感,并且在这种情况下,我与其他人持有相同的公正态度。不过,我的满足感比其他人的要强烈得多,因为作为满足感的另一个来源,我的憎恨强化了这种满足感,尽管在此之前这种情感一直受到内部审查作用的抑制,但现在终于自由地流露出来。在社会生活中,引起反感的人或者不受欢迎的少数人犯下某种过错时,往往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他们遭受惩罚不仅因为他们犯了错,而且因为人们对他们的反感,而这种反感在他们犯错之前尚未变成对他们的惩罚。毫无疑问,惩罚他们的人是不公正的,却不自知,因为长期的压制解除后,这些惩罚者获得了一种满足感。在这种情况下,情感在质的方面是合理的,但在量的方面不是;当自我批评在一点上作出让步,就很容易在另一点上疏忽。就像你打开一扇门,踏入这扇门的人会比你预期的多得多。

神经质患者有一个显著的特征——某种原因引发的情感释放,在质的方面合理,但在量的方面过度——在心理学解释许可的范围内,也可以做出相同的解释。量方面的过度产生于无意识中被抑制的情感来源,这些来源成功地与真正的释放诱因建立起联系,从而通过被许可的情感来源获得表现途径。因此,我们应该注意到,被抑制的和起抑制作用的精神机构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是相互抑制。有时,这两个机构会相互合作、相互加强,从而产生某种病理效果。接下来,我们将根据有关精神机制的启示解释梦中情感的表达。呈现于梦中、很容易在梦念中找到恰当位置的满足感,往往不一定仅凭此关系就能得到充分的解释。通常来讲,需要在梦念中搜寻其另一个来源,而这个来源处于审查作用的压力之下。这个来源产生的往往不是满足感,而是相反的情感。然而由于第一个来源的存在,第二个来源就能摆脱压抑,将满足感释放出来,并且强化由第一个来源产生的满足感。因此,梦中情感是由若干来源共同决定的;从梦念材料方面来看由多种因素决定。在梦的工作中,那些能够产生相同情感的来源,一般会结合在一起共同产生这种情感。

通过对那个以“Non vixit”为主题的绝佳梦例的分析,我们已经对这些复杂问题有了一定的认识。在那个梦中,不同性质的情感表达在显梦中集中于两点。当我用两个词使我的朋友消失后,敌对和痛苦的情感(梦中的表达是“此时我充满奇怪的感情”)就交汇在一起。在梦的结尾,我感到非常高兴,并且相信我在清醒时刻认为是荒谬的事情——即存在仅用愿望就可以使之消失的亡魂。

我尚未提及此梦的真正诱因。这个诱因非常重要,有助于深入理解此梦。我的柏林朋友(弗里斯)告诉我,他即将要做手术,我只能通过他在维亚纳的亲戚了解他的病情。手术后的前几个消息令人不太放心,我深感不安。我想亲自去看他,但那时我由于疾病困扰无法走动。现在我从梦念中了解到,我害怕失去这位好朋友。他只有一个妹妹,我没见过她,因为她在年轻时因一场小病早逝。(在梦中,弗里斯说起他的妹妹,并且说她在四十五分钟之内死去了。)当时,我肯定是这么想的,他的体质不比他妹妹强多少,所以如果听到不好的消息,我一定要亲自去看他——但我到得太晚了,为此我将永远自责。这份自责成为此梦的核心,不过是以这样的场景呈现的:我学生时代尊敬的老师布鲁克用他那双可怕的蓝色眼睛责怪我。造成场景变动的原因很快就会揭露:梦无法以我体验的方式进行场景再现,而让另一个人拥有了蓝眼睛,我就是那位消灭者——这明显是愿望实现的倒置。我对朋友生命的担忧、我对未去看望他的自责、我的羞愧[他悄悄地来到维也纳(看我)]、我以生病为借口不去看他——所有这些构成梦中展现的情绪风暴,同时在梦念的范围内肆虐。

然而,此梦的另一个诱因具有相反的效果。手术后最初几天接到不好的消息的同时,我被告诫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这使我很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对我的谨慎表示怀疑。当然,我很清楚,这个告诫不是来自我的朋友,而是由传递消息者的愚钝或过分胆怯造成的。可这隐藏的指责使我非常不愉快,因为它并非毫无道理。我们知道,只有实质性的指责才具有伤害性。多年前,我还很年轻时,认识了两个人,他们是好朋友,都很尊敬我,但我多事,将一位对另一位的评价告诉了另一位。当然,这件事与我的朋友弗里斯无关,但我永远忘不了因此遭受的指责。这两个人的其中之一就是弗莱施尔教授,另一位的教名是约瑟夫——也就是梦中我的朋友和对手P.

梦中的元素“悄悄地”以及弗里斯问我对P说过多少关于他的事情,都代表对我不能保守秘密的指责。但正是以上这段记忆的介入,我现在才将因到达太迟的自责,转变为在布鲁克的实验室工作时受到的责备。此外,通过将第二个人替代为梦中消失的约瑟夫,梦境中的指责不仅针对我到达太迟这一点,还针对我不能保守秘密这件事。现在,梦中的凝缩作用、移置作用,以及其产生的动机都变得显而易见了。

我因为被告诫不要泄露弗里斯病情而产生的愤怒,尽管微弱,却在心灵深处得到强化,转化为对我实际喜欢的人的敌对冲动。这个强化来源于我的童年时期。我已经说过,我与同龄人之间的友谊和敌意,源于童年期我与那位比我大一岁的侄子的关系;他跟我在一起总是占上风,所以我如何早早地学会自卫;我们既密不可分,但同时,根据长辈的描述,我们又互相打斗、互相埋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后来的所有朋友都是这第一个朋友的化身;他们都是归魂。少年时期,我的侄子再次出现,我们一起扮演凯撒和布鲁特斯。我的情感生活里,总要有一个亲密朋友和一个敌人;我总能找到新的朋友和敌人。我的童年理想总能再现,常常使我的朋友和敌人集中到同一个人身上,尽管不能像童年时期那样同时发生或者持续变化。

在此我不想讨论引起某种情绪的最近诱因如何追溯至童年期的诱因,并取代它成为原因。这个问题属于无意识思维心理学范畴,应该在关于神经症的心理学解释中加以说明。为了释梦的目的,我们可以假设,童年期的回忆可以在下列内容中被唤起或由幻想产生:两个小孩争抢某个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无关紧要,尽管在记忆或者幻觉中非常明确),每个小孩都声称自己先得到的,应该拥有它。于是他们开始互相打闹,最后公理被强权打败。结合梦的内容来看,我必定意识到自己错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过这次我是强者,并且占领着战场。落败的对手跑向他的祖父——我的父亲,告我的状。我用父亲的话为自己辩解:“我打他是因为他打我了”。这个记忆很可能是幻觉,是分析过程中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不过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表明它是如何出现的;它构成了梦念的中间元素,将梦念中的情感冲动聚集起来,就像水井收集流入的水一样。以此发点,梦念按下列方式发展:“活该,你就该对我让步。你为什么要推开我?我不需要你了,我要去找新的玩伴。”诸如此类。于是这些思想就获得了进入梦中的途径。我曾经用“给我让开”指责过我去世的朋友约瑟夫。他接替我在布鲁克的实验室工作,但是这里的晋升非常缓慢。布鲁克的两个得力助手都没有离开的迹象,我年轻的朋友自然就沉不住气了。朋友自知自己时日不多,又因为与上司的关系不是很好,所以不时公开表示不满。又因为他的上司(弗莱施尔)病重,所以P希望上司离开,也许不只是希望获得晋升,还有更为丑陋的意图。这并不奇怪,我在几年前也曾有过更为强烈的愿望;只要有晋升机会,那些受抑制的贪婪愿望就会冒出来。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王子,即使在父亲的病床边,都抑制不住想戴上皇冠的诱惑。可想而知,因为这个不顾及他人的愿望,梦惩罚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

“因为他野心勃勃,所以我杀了他。”因为他等不及别人的离开,所以他自己离开了。此想法是我在参加另一次大学纪念碑揭幕仪式之后产生的。因此,我在梦中感觉到的满足感可以作如此解释:这个惩罚是公正的,是你应得的!

在朋友P的葬礼上,一位年轻人说了以下似乎不合时宜的话:“牧师的悼词似乎是在说,世界上将从此失去了这个人,世界将面临末日。”他的话表达了一个真实的感受:他的悲伤情绪被夸张的语言扰乱。但他的话引起了如下梦念:“没有人是无可替代的。我已经送那么多人步入坟墓!但我还活着,我活得比他们都要久,我独占这一领域。”害怕无法见到朋友最后一面时,我的想法只能如此解释: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比另一个人活得更久,因为死的是他,而不是我;与我童年时想象的场景一样,我是这个领域的唯一占有者。这份源于童年时期的满足感构成了梦中情感的主要部分。我很高兴自己活着,并且用一则轶事中,利己主义丈夫所说的话表达了我的情感;丈夫对妻子说:“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死了,我就搬到巴黎去。”显然,我认为自己不是那个将死之人。

无可否认,解释和报告自己的梦需要高度自制力。在一群与其分享生活的高尚的人当中,他要将自己呈现为唯一的坏蛋。因此,一个人可以跟随自己的意愿决定让亡魂存在或者消失。我的朋友约瑟夫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受到了惩罚,这些亡魂是我儿时朋友的再现;我能不断地找到替身再现这个朋友,这也是我获得满足感的来源之一;而且我认为,对于我即将失去的朋友,我也能迅速找到替代者。没有人是无可替代的。

但是梦的审查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呢?它为何不对这种残忍的利己主义思想表达强烈的反对呢?它为何不将与这思想有关的满足感转变成极度的痛苦呢?我认为原因是,针对同一个人的其他无可非议的思想链也带来了满足感,并且用他的情感掩盖了被抑制的童年情感。在揭幕仪式上,我在另一个层面上思考:“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朋友,有些是因为死亡,有些是因为断交。幸运的是,我能够找到替身取代他们,这个替身比他们所有人都更为重要,在这个不易建立友谊的年代,我永远拥有他的友谊。”通过为失去的朋友找替身带给我满足感能不受干扰地进入梦中,不过同时进入梦中的还有源于童年充满敌意的满足感。童年的情感无疑加强了现在的理性情感,但童年的仇恨也成功地呈现在梦中。

此外,梦中还包含对另一个思想链的明显暗示,这个思想链可能导致满足感。不久前,经过漫长的等待,我的朋友终于迎来一个女儿。我知道,他因为妹妹的早逝悲痛不已,我写信对他说,他一定能将对妹妹的爱转移到女儿的身上,他女儿一定能让他从失去妹妹的伤痛中走出来。

因此,这个思想链与隐梦的中介思想又建立了联系,却产生了对立的联想:“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这里只剩下归魂,失去的一切都将回来。”如此,梦念对立成分之间的联想链由下面的偶然事件紧密联系起来:我朋友的小女儿和我儿时一起玩耍的女孩同名,后者与我同龄,是我最早的朋友和对手的妹妹。我听说朋友为小女儿取名为“宝琳”时,我感到非常满足。为了对这一巧合进行暗示,我在梦中用一个叫约瑟夫的人替代了另一个约瑟夫,并且发现无法抑制“弗莱施尔”与“弗里斯”这两个名字的开头字母的相似性。由此,我的思绪转向了我自己孩子的名字。为他们取名时,我坚持特立独行,要以他们的名字纪念我们曾经爱过的人。因此,孩子们的名字使他们和那些归魂发生联系。我的想法是,难道孩子不是我们实现永恒的唯一途径吗?

关于梦中情感,我还要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一些研究结果。在睡眠者的心灵中,可能包含作为支配元素的某种情感倾向——我们称之为“情绪”,而它可能引起梦中的对应情绪。这种情绪可能是前一天的体验和思想导致的结果,或者源于躯体因素;无论是哪种来源,这种情绪都伴随着相应的思想链。无论梦念的这些观念内容是以主要的方式决定情感倾向,还是被具有躯体基础的情绪倾向以辅助的方式唤醒,对梦的形成而言都没有分别。这两种情况下,梦的形成往往都受到一个条件的约束:梦只能呈现愿望的实现,并且只能从愿望中获得精神动力。这种实际存在的情绪,与睡眠中实际出现的感觉将受到相同的对待:或者被忽视,或者用于重新解释愿望实现。睡眠中的痛苦情绪可以成为梦的原动力,因为它们可以唤醒梦所要实现的强烈愿望。依附于情绪的材料不断受到检查,直至能被用以表达愿望的实现。梦念中的痛苦情绪越强烈,越占据支配地位,受到最强烈抑制的愿望冲动就会越充分利用机会在梦中呈现;因为不愉快已经存在(否则就会被制造出来),所以愿望冲动的呈现需要完成的困难工作已经完成。在此,我们再次触及焦虑梦的问题,下文将会证明焦虑梦构成了梦活动的边缘性质。

九、润饰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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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终于要讨论参与梦形成的第四个因素了。

如果我们继续采用前面的方法探讨梦的内容,即比较梦内容中的显著事件与其梦念来源,我们就会遇到一些必须用全新的假设才能解释的元素。我记得在一些梦例中,做梦者感到惊奇、愤怒或抵触,而这是由梦内容本身的片段引起的。前面的很多例子已经表明,梦中的这些评价冲动,大多不是针对梦内容,而是梦材料的组成部分,以服务某种恰当的目的。然而,有一些这类评价材料不能做如此解释:在梦材料中无法找到其相关物。例如,梦中经常出现这样一句评价:“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是对梦的一句真实评价,就像我们在清醒时也会这么说。通常,它只是睡醒的前奏;更常见的是,其之前还有一种痛苦的感觉,直至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场梦。梦中出现的“这只是一场梦而已”的想法,与奥芬巴赫的滑稽剧中美丽的海伦所说的话具有相同意图:降低刚才体验的重要性,使接下来的体验易于接受。它可以平息某个完全有可能苏醒的诱因,并且使梦或者剧中的某一幕中断。这样我们就可以更舒适地继续睡觉,并且忍受梦中的一切,因为“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我认为,“这只是一场梦而已”这句带有轻蔑意味的评价是在以下情况下做出的:未曾休眠的审查作用惊奇地发现,在不经意间竟让某个梦发生了。梦已经发生,要压制梦已经太晚,所以审查作用就用这种话应对由梦引起的焦虑或者痛苦情绪。这句话是精神审查作用马后炮式的安抚手段。

此例提供了一个确凿的证据,表明梦中的一切并非都来源于梦念,与我们清醒思维难以区分的某种精神功能也可以贡献梦的内容。于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这种情况只发生在特例中,还是发挥审查作用的精神动因在梦的形成中也起着恒定的作用?

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后一种观点。毫无疑问,我们在前面已经了解审查动因对梦内容具有限制和删除作用,它也能够增加和插入梦内容。插入的内容通常很容易被识别出来;做梦者叙述这些内容时往往犹豫不决,会用“似乎”这种句式进行表达;这些内容本身不太引人注目,通常用于连接梦内容的两个部分或者保持梦两个部分之间的连续性。与梦材料的真实产物相比,这些内容不易存于记忆之中;如果梦被遗忘,最先被遗忘的就是这些内容。我们常常抱怨,做了很多梦,却遗忘了大多数,只记得一些片段。我强烈怀疑,这种情况就是由这些易于被快速遗忘的连接内容引起的。在全面分析中,我有时会发现,这些插入的内容在梦念中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材料。但经过仔细分析后,我相信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在大多数情况下,插入的思想可以追溯至梦念材料,不过这些梦念材料或由于其本身的原因,或由于多元决定,很难进入梦中。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我们正在分析的这种精神功能才会在梦的形成中进行新的创造;它会尽可能地利用自己发现的任何恰当的梦材料。

区分并且揭露梦工作的这个功能,是梦工作的目的。这个功能的活动方式就像诗人对哲学家的恶意讽刺一样:“用碎步缝补着梦结构的缺口。”其导致的结果是,梦失去荒谬性和不连贯性的外观,并接近理智的经验模式。但它的努力并不总能取得圆满成功。因此,从表面来看,梦的发生似乎合乎逻辑并且正确;梦始于合理的情境,然后经过不断变化,最终得到一个合理的结论(尽管这并不常见)。这类梦必须接受精神功能的彻底修正,而这种精神功能与清醒思维中的类似;它们似乎具有某种意义,但这种意义与梦的真实意义完全不同。如果对它们进行分析,我们就会深信,润饰作用能够自由地处理梦材料,最终致使其关系所剩无几。我们可以认为,在睡醒后对这类梦进行解释之前,它们已在梦中获得过一次解释了。在其他类型的梦中,这种具有倾向的润饰只能取得部分成功;其一致性似乎只能保持一段时间,接着梦就会变得无意义或者混乱;但是也许接下来又会表现出合理性。还有一些梦,润饰作用在其中完全失败,致使我们无助地面对大量毫无意义的片段。

我并不打算否认梦形成过程中这第四种力量的存在——不久我们将会熟悉它。实际上,它是有助于梦形成的四种力量当中我们唯一熟悉的一个。我也不否认,这第四种力量能够对梦做出创新性贡献。与其他力量一样,它主要通过优先选择梦念中已经形成的精神材料带来影响。有这样一种情况,不需要花费劳力去构建梦的门面,因为它已经存在于梦念材料中并且处于待用状态。我习惯于将这种梦念元素称为“幻想”;如果我指出,清醒生活中的“白日梦”与此相似,也许可以避免读者们的误解。至于此元素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发挥的作用,精神病学家们对此尚未充分理解。但我认为,本尼迪克特(M.Benedikt)在这方面已经起了一个很好的开头。白日梦的意义并未逃过诗人的慧眼,例如,阿尔丰斯·都德在其著名小说《富豪》中,对一位小人物的白日梦有过一段描述。对精神神经症的研究揭露出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些幻想或者白日梦是癔症症状的直接前兆——至少对大部分症状而言是这样;因为癔症症状不是取决于真实的记忆,而是取决于以记忆为基础构建的幻想。有意识的白日幻想频繁发生,使我们对这些构造有了一定了解。但除了这些有意识幻想以外,还有大量的无意识幻想,由于其内容及来源取自被压抑的材料,所以它们存在于无意识之中。对这些白日幻想的深入研究表明,这些构成物应被赋予与夜间思想产物相同的名称——即梦。它们和夜间梦具有相同的基本特征;事实上,对白日梦的研究也许可以作为理解夜间梦最便捷、也是最佳的方法。

与梦一样,它们也是愿望的实现;与梦一样,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基于童年经历的印象;与梦一样,它们会因为审查作用的松懈而获得一定的好处。如果仔细观察其构造,我们就会发现,影响其形成的愿望动机如何混合其赖以形成的材料,并且重新组合,形成新的整体。它们与童年记忆的关系,就像罗马的巴洛克式宫殿与古代废墟的关系——古代废墟的毛石和圆柱为现代结构提供了材料。

我们已经把润饰作用归为梦形成的第四个因素,现在我们又发现,润饰作用在不受抑制的白日梦的创造活动中也发挥着作用。可以简单来说,它利用获得的材料构建类似白日梦的东西。不过如果白日梦已经存在于梦念中,那么它就会直接利用现成的白日梦材料,并将其纳入梦内容中。有一些梦仅仅是对白日幻想的重复表达——可能是无意识的,比如我儿子做的与特洛伊战争英雄共乘一辆战车的梦。在我那个“Autodidasker”的梦中,第二部分也是对白日幻想(与N教授谈话)的再现。幻想仅仅构成梦的部分内容,或者说幻想只有部分进入梦内容中,是因为梦的产生必须满足各种复杂的条件。总的来说,幻想与其他隐梦材料被同等对待,但是它在梦中通常被视为一个整体。在我的梦中,经常有一些部分凸显出来,产生一种与其他部分不同的印象。我觉得这些部分处于不稳定状态,比其他部分更连贯、更为稍纵即逝。我知道,这些部分是进入梦中的无意识幻想,但我从未成功地记录下这些幻想。与梦念的其他成分一样,这些幻想也会经过混合、凝缩、重叠等过程。但也有一些例子介于两个极端之间。这两个极端是:一方面,幻想可以不加改变地进入梦内容中,另一方面,幻想在梦中呈现的是某个元素或者对某个元素的不明显暗示。梦念中的幻想究竟会如何表现,显然取决于它能满足审查作用和凝缩作用的程度。

在选择释梦的例子时,我一直尽量避免那些无意识幻想在其中发挥主要作用的梦,因为介绍这个精神元素必定需要对无意识思维心理学作大量探讨。不过我依旧不能完全回避幻想,因为它们经常完整地进入梦中;更常见的是,它们在梦中清晰可辨。下面我要引证一个梦例,它似乎是由两个清晰并且对立的幻想组成,但在某些方面又相互重叠,前者清晰地浮现于表面,后者是对前者的解释。

此梦是我唯一未做详细记录的梦,其大致内容如下。做梦者是一位未婚男青年,他梦见自己坐在最爱光顾的一家餐馆(真实地呈现)内,有几个人进来,想要逮捕他。他对同伴说:“我一会儿付钱,很快就回来。”但是同伴带着轻蔑的笑容说:“我们知道什么意思,所有人都这么说。”有一位顾客在他身后喊道:“又走了一个。”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其中一个带他来的人说:“这位是穆勒先生。”一位像是警官或者官员的人,一边翻阅着一堆入场券或者文件,一边嘴里重复着“穆勒,穆勒,穆勒”,最后问了做梦者一个问题,做梦者答道:“我愿意。”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发现她长着一脸大胡子。

这个梦中的两个成分很好区分。表面成分是被逮捕的幻想,这似乎是梦的工作的新创品,但在这背后明显可以看出是被梦的工作稍加修改的材料,即结婚的幻想。这两个幻想共有的特征非常清晰,就像高尔顿的合成照片一样。作为单身汉的年轻人说他会回来的承诺,同伴(经验让他们变聪明了)的怀疑,以及顾客在他身后的叫喊“又走了一个(去结婚)”,所有这些特征都适合于另一种解释。他对警官做出的“我愿意”回答也是如此。翻阅一大堆文件并且重复一个名字,则对应结婚典礼上一个不太重要但容易识别的特点——宣读一堆贺电,当然,祝福的对象都是相同的名字。新娘出现在此梦中表明,结婚幻想战胜了表面的逮捕幻想。经过询问我了解到在梦的结尾新娘为什么会长胡子,这一结论并非经过分析得出。做梦前一天,做梦者与一位和他一样畏惧婚姻的朋友在街上散步,他让朋友注意有一位褐发美女正迎面走来。他的朋友说:“很漂亮。但愿这样的美女以后别像她们父亲一样长出胡子来。”

当然,此梦也不乏伪装的元素。比如,“我一会儿付钱”可能指的是他担心岳父对待聘礼的态度。显然,所有疑虑都在阻止做梦者从婚姻的幻想中获得愉悦。其中一个疑虑是,他担心婚姻会让他失去自由——这在梦中呈现为被逮捕的场景。

如果我们回到这个观点,即梦的工作宁愿运用现成的幻想,而非利用梦念材料进行创造,那么我们也许就能解决一个有关梦的最有趣的难题。我在本书开篇叙述了莫里的一个梦,他在睡梦中被一块木板击中后颈,从而从一个长长的梦中惊醒;那个梦好像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一个故事。因为梦的结构连贯,好像是为了解释惊醒他的刺激物,而这个刺激是他无法预料的,所以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梦恰好发生在木板击中他后颈与他由此惊醒之间的这个短暂时间内。我们甚至都不敢相信思维活动在清醒状态会如此迅速,所以必须假设,梦的工作能够将我们的思维活动加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对于这个迅速流行起来的结论,很多现代作者[勒洛林(Le Lorrain)、艾格(Egger)等人]都强烈反对。一些人质疑莫里在记录梦时的准确性,另一些人试图证明,如果去除夸张成分,清醒的思维活动在速度上并不慢于梦中的思维活动。他们的讨论引出了很多基本问题,我认为这些都是无法立即解决的。但我必须指出,艾格的反对意见,尤其是对莫里的关于断头台那个梦的反对意见并不令人信服。我对此梦的解释如下:莫里的梦很可能呈现了在他记忆中留存多年的幻想,这个幻想在他被刺激惊醒的那一刻被唤起,或者说是被“暗示”。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不难理解为何如此长的故事以及全部细节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创造出来,因为这个故事早已被创造出来。如果那块木头在莫里清醒时击中他的颈部,那么他也许会这么想:“这就像在断头台上被砍头一样。”但因为他是在睡眠时被击中的,梦的工作便迅速利用这一刺激表现一个愿望的实现;梦的工作似乎这么想(完全从比喻的意义上来讲):“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展现我在某时某地阅读时形成的愿望幻想了。”一个年轻人在刺激的印象之下编造出这样的梦故事,我认为是无可争辩的。在那个恐怖的时代,无论贵族男女,还是民族英雄,都能淡然面对生死,并在生命即将结束时还能够保持理智和风度。对于这种描述,谁不会被吸引呢?更何况他是法国人,一位研究文明史的学者。试想一下,如果你是一位年轻男子,与一位女士吻别后,无所畏惧地走上断头台,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啊!或者,当野心是幻想的主要动机时,想象自己是一位有权有势之人,仅凭自己的智力和口才就能统治整座人心躁动的城市,仅凭自己的信念就能将无数人送上断头台,并为欧洲的变革运动奠定基础,而自己的命运终有一天也会落在断头台之上,或者想象自己是吉伦特党人或英雄丹东,这又是多么令人心潮澎湃!在莫里对梦的回忆中,有一处细节是“在人群的簇拥中”,这显示出莫里的幻想属于“野心”这一类型。

然而,这个早已形成的幻想不必在睡眠中全部展现,只需“触及”就够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演奏了几小节音乐,并且有人说这是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那么我的很多回忆不是逐个进入我的意识,而是会立即被勾起。某个关键词就像一个入口,整个关联网都会通过它进入兴奋状态。无意识思维程序可能也是一样,某个唤醒刺激使得某个精神入口兴奋起来,从而使整个断头台的幻想呈现出来。然而,这个幻想并非在睡眠中一一展现,而仅仅在做梦者醒后的记忆中展现。刚一睡醒,做梦者详细地记得这种座位整体进入梦中的幻想。此外,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记得的确实是梦见的事情。此解释——即现有的幻想作为一个整体被唤醒刺激所唤起——也适用于其他一些涉及唤醒刺激的梦,比如拿破仑被爆炸声惊醒前所做的战争梦。托波沃尔斯卡(Justine Tobowolska)在她的关于梦的明显持续时间的论文中收集了大量梦例。我认为在这些梦中,最具启发性的是马卡里奥报告的剧作家卡西米尔·博佐(Casimir Bonjour)所做的梦。某个傍晚,博佐想去观看他作品的首映,但他太累了,帷幕刚刚拉开时就在后台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睡梦中,他将全戏的五幕从头到尾观看了一遍,并且观察了观众对每一幕的情绪表现。表演结束时,他很高兴地听到了观众热烈的掌声和他的名字。突然,他醒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因为台上才刚刚上演第一幕的前几句台词,他睡着的时间连两分钟都不到。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做梦者在梦中看完全戏以及观察观众对每一幕的反应,不需要创造任何新鲜的材料,只需对已经形成的幻想进行复制。托波沃尔斯卡等作者强调,以观念加速流动为特征的梦具有一个共同特征:与其他梦不同,它们特别连贯,且做梦者对它们的回忆是概括的,细节并不丰满。这个特征正是现成的幻想被梦的工作触及后展现出来的——尽管上述作者并未得出此结论。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个解释适用于所有被刺激唤醒的梦,也不是说梦中的观念加速流动都是以此种方式处理的。

至此,我们还必须分析梦内容的润饰作用与梦的工作中其他因素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否可以假设,梦的形成因素——比如凝缩作用、躲避审查作用的必要性、对梦所能利用的精神手段的表现力的考虑——首先根据梦材料创造一个临时的梦内容,然后这些内容经过修改,直至尽可能地满足第二种动因的要求?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倒不如假设,第二种动因要求从一开始就构成梦必须满足的一个条件,且这个条件与凝缩作用、由抵抗引起的审查作用及获得表现力的条件一样,在诱导和选择方式上同时影响着梦念中的大量材料。然而,在梦形成的四个因素当中,最后这个因素对梦的影响是最小的。以下分析将表明,被我们称为润饰作用的这一精神功能与清醒的思维活动很可能是相同的。我们清醒的(前意识的)思维活动对待任何接受到的知觉材料的态度,与润饰作用对待梦内容的态度完全相同。我们的清醒思维很自然地为这些材料创建秩序,构建关系,并且使之符合我们对可理解连贯性的要求。事实上,我们在这方面往往太极端;由于这个理智习惯,我们很容易相信魔术师的魔法。在试图将呈现给我们的感官印象转变成可理解的形式时,我们往往犯下各种奇怪的错误,甚至歪曲眼前材料的真实性。关于这点的证据尽人皆知,所以在此不做赘述。我们在阅读时常常忽视印刷错误,因为我们总认为阅读的材料是正确的。法国一本畅销杂志的编辑有一次和人打赌说,在一篇长文章的每个句子之中插入“之前”或“之后”的字眼,肯定没有读者会察觉出来。他赢了。多年以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关于错误联想的滑稽例子。有一次,一位无政府主义者在法国议院的会议上扔了一枚炸弹并引起爆炸,杜普伊镇定地说道:“会议继续”,平息了慌乱。边座上的来宾被问及对于此次暴行的印象。其中有两位来自外地,一位说他在一篇演讲结束后确实听到了爆炸声,但他补充说,在每个人发言之后鸣炮是议会的惯例;另一位似乎听过多次演讲,与前者持有类似的观点,不过他认为鸣炮是对特别成功的演讲表达赞美的一种方式。

因此,要求梦内容必须可以理解、服从最初解释的精神动因正是我们的正常思维活动,但这也会导致对梦内容的彻底误解。为了解释,我们必须坚持一个原则,即无论梦元素是清晰还是模糊,都不能将梦的表面连贯性视作可疑来源,而要遵循各元素原先的路径追溯至梦材料。

现在我们知道,前面讨论的梦的混乱或清晰是基于哪些因素。受到润饰作用影响的部分是清晰的,而未受到润饰作用影响的部分则是混乱的。因为梦的混乱部分常常不够鲜明,所以我们可以断言,润饰作用也影响着梦各个成分的强度。

1938年弗洛伊德与玛丽

1938年,弗洛伊德(右二

对于接受正常思维协助后梦的最终形式,如果要为其寻找一个对照物,我能想到最好的就是,《飞叶》(Die Fliegende Blatter)中长久以来吸引读者的谜一般的铭言了。为了对比,这些铭言看似是拉丁铭言,其实是低俗的方言。为达到这种效果,单词的字母顺序被打乱,然后加以重新排列。因此,有时新的句子中还会出现一些真正的拉丁词语。还有的铭文中漏掉一些字母或者留有空白,被分离成毫无意义的字母让我们受到蒙蔽。为了避免被愚弄,我们必须先放下寻找铭言的想法,重视字母本身而非表面的排列,将这些字母组合成我们的母语文字。

大多数论述梦的作者都观察到梦工作中的润饰作用,并且评价了它的意义。哈维洛克·艾利斯曾有趣地描述了其功能:“事实上我们可以把睡眠中的意识想象成在对自己说,‘我们的主人(清醒意识)来了,它特别重视理性和逻辑等等。赶快!在它进来掌权之前,把这些整理好,按顺序排列——随便什么顺序都行。’”

关于润饰作用与清醒思维在运作模式方面的一致性,德拉克洛瓦(Delacroix)曾有过特别清晰的描述:“这个解释功能并非梦所独有,我们在清醒时对感觉所做的逻辑协调工作也是如此。”

詹姆士·萨利(J.Sully)的观点与此相同,托波沃尔斯卡也持有相同观点:“心灵必须对这些不连贯的幻觉进行逻辑协调,正如我们在清醒时对感觉进行逻辑协调一样。它通过想象将所有分散的意象结合起来,并填补它们之间的巨大空隙。”

有些作者认为,排序和解释的活动从梦中开始,并且在清醒状态下持续。例如,波扬(Paulhan)说:“不过我常常想,梦在记忆中也许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形或改变……于睡眠中开始的、倾向于系统化的想象,在醒来后才能完成。因此,思维的真正速度可能由于清醒时的想象而得到明显提升。”

勒罗伊(Leroy)和托波沃尔斯卡说:“相反,对梦的解释和协调不仅仅需要借助于梦中的材料,而且要借助于清醒心灵提供的材料。”

因此,这个大家公认的梦形成因素——润饰作用,就不可避免地被高估了,结果有人就认为,整个梦都是由润饰作用创造出来的。格伯劳特(Goblot)认为这种创造性工作是在睡醒那一刻完成的。福柯(Foucault)甚至认为,清醒思维将睡眠中出现的思想创造成梦。

勒罗伊和托波沃尔斯卡对此做出如下评论:“有人认为梦发生在睡醒的那一刻,所以他们主张梦是由清醒思维根据睡眠时形成的意象构建而成的。”

关于润饰作用的相关讨论,我要补充有关梦的工作的另一个因素。这个因素是最近赫伯特·西尔伯勒通过细心观察所发现的。西尔伯勒在极度疲倦和困倦的状态下,强迫自己从事理智工作,恰好发现了将思维转变为意象的过程。此时,他处理的思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视象,而通常这种视象是抽象思想的替代品。在这些实验中,出现的看似可以被视为梦元素的意象,其表现的内容并非等待处理的思想,而是疲倦本身,以及工作中的困难或者不愉快;或者说,它表现的是正在付出努力的人的主观状态和功能,而非工作处理的对象。西尔伯勒将这种经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称之为“功能现象”,与他所期望的“物质现象”形成了对比。

例如,“某天下午,我躺在沙发上,感觉极度困倦,但我强迫自己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我试图比较康德和叔本华对时间的看法。由于倦意,我无法同时考虑他们两个人的思路,所以没有成功。失败过几次之后,我竭尽全力想起康德的推论,希望可以将其与叔本华的论述相比较。但我开始思考叔本华的观点后,又忘记了康德的观点,无论怎么努力想也想不起来了。突然间,藏匿在我脑中的康德的观点以一种具体的、可塑的符号形象浮现在我紧闭的双眼之前,就像梦意象一样:我正在向一位态度不友善的秘书询问一些信息,他趴在办公桌上,不太愿意被我的询问干扰,于是就半直起身子,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以下是另外几个关于往返于睡眠与清醒之间的例子:

“例2——环境:早晨,清醒时。当我处于某种程度的睡眠状态(恍惚状态),我仔细回想以前的一个梦,并且以某种方式重复以及完成这个梦,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清醒状态,但我想停留在恍惚状态。”

“梦境:我正把一只脚跨过一条小溪,但立即把脚缩回来,想留在小溪的这一边。”

“例6:——环境:同例4(他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但不要熟睡)。我想再睡一会儿。”

“梦境:我正在和某人告别,并和他(或她)约定不久以后再见面。”

现在我要总结一下以上关于梦的工作的长篇论述。我们曾经被问道,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心灵发挥了全部官能还是有限的部分官能呢?这种提问方式被我们否定了,因为它与我们的研究情况完全不符。如果我们非要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我们要说这两个选项都是正确的,虽然这两者明显互相对立、互相排斥。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存在两种精神活动:梦念的产生、梦念向梦内容的转变。梦念是绝对合理的,是依靠我们能够运用的全部精神能量构建而成的。梦念属于还没有进入意识的思想,通过一定的转置,这些思想也可以变成有意识的思想。梦念无疑有很多值得探讨的神秘方面,但这些方面与梦没有特殊关系,所以不需要在有关梦的问题中对其讨论。但形成梦的第二种精神活动,即将无意识思想转变为梦内容的精神活动,是梦生活独有的特征。梦的工作与我们的清醒思维模式之间的差异要远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即便对梦的形成中的精神活动做最低估计也是如此。与清醒思维相比,梦的工作不仅更粗心、更不合理、更健忘、更不完善,而且在性质上也完全不同,所以不具可比性。梦的工作不做思考、计算或者判断,而局限于转化的工作。对于它的产物必须满足的条件,我们已经给出详细的描述。它的产物——梦,首先必须躲避审查作用;为此梦的工作需要利用各种精神强度的移置作用,实现对所有精神价值的转换。梦念必须完全或主要以作为视听记忆痕迹的材料得到再现,这就要求梦的工作在进行新的移置时考虑表现力。很可能为了产生比夜间梦念更大的强度,就通过梦念的各个成分的广泛凝缩作用达到这一目的。我们不需要关注梦念的逻辑关系,它们最终会以梦的形式特征呈现伪装。与其观念内容相比,梦念中的情感变化较少。通常情况下,这些情感受到抑制;当它们被保留时,就会与原来附着的观念分离,并与类似的情感相结合。只有一部分的梦工作——即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部分觉醒思想影响的修正工作,才会与一些作者试图用于梦的形成的全部活动的观点吻合。 kDNcRzzS9Bf60V1C/p8IOMnmR64Wjm+tDhweW8uXNIUHq7D5rL5kCY1GP6DNiER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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