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鲁迅的游戏文章

和鲁迅相处,听其谈吐,使人得一种愉快的经验,可以终日没有倦容。因为他的胸怀洒落,极像光风霁月,他的器度,又“汪汪若千顷之波,澄之不清,挠之不浊,不可量也”。他有时也说笑话,可以见其观察的锐敏,机智的丰饶,然而态度总是严正,发人猛省的。谈话如此,做起文章来也如此。偶尔弄点游戏笔墨,似乎是随便胡诌,其实含义还是一本正经,也足以发人猛省的。即使片言只语也弥足宝贵,现在分书信,诗词,杂文三方面,各举几个例子如下。

先说书信方面:鲁迅一九〇四年,往仙台进了医学专门学校,有一次来信给我,大意说气候较寒,每日借入浴取暖,仙台的浴池,男女之分,只隔着一道矮矮的板壁,同学们每每边唱边洗,有的人乃踏上小杌子,窥望邻室。信中有两句,至今我还记得的:“同学阳狂,或登高而窥裸女。”自注云:“昨夜读《天演论》,故有此神来之笔。”对于严复译文的声调铿锵,开个玩笑。

一九〇八年,鲁迅在东京有给同乡友人邵铭之讨债的一封长信,写得骈四俪六,很有趣的。铭之名文熔,人极诚笃,自费到东京来留学,先入清华预备学校,学习日语,后往札幌工业专门学校读土木工程。因为清华学校里有中国厨子,他常备中国菜以饷我们,我们本来吃厌了日本料理,一旦遇到盛馔,自然像秋风吹落叶,一扫而空了。他无意地说出我料得你们馋如饿鬼,幸而藏起了一碗……。我们听了,立即把它搜出,又吃个精光。他身材高大而肥硕,裤脚管特别做得胖大,宛然像一对昔时迎娶花轿前面的仪仗裤脚灯笼,摇摇晃晃的。又因为测量实习,工程实习的关系,常常告诉我们他又须“出张”了。鲁迅的信中有云:“试开‘押入’,剩一碗之烹鸡,爱道‘出张’,着双灯之胖裤。……近者鉴湖蔡子,已到青山,诸暨何公,亦来赤阪,信人材之大盛,叹吾道之何穷,……仰乞鸿恩,聊拯蚁命……”其余佳句尚多,可惜我统统忘却了。信中“押入”是日本的壁橱,“出张”是出差之意,青山和赤阪都是东京的地名。铭之收到这信,不免啼笑皆非,曾经当面称他的言论是“毒奇”。这次回信很客气,但说不日即归还,鲁迅看了说:“铭之怒了。”

又如一封给景宋的信(《鲁迅书简》卷首及二〇一页),文曰:

景宋“女士”学席程门

飞雪贻误多时愧循循之无方幸

骏才之易教而乃年届结束南北东西虽尺素之能通或下问之不易言念及此不禁泪下四条吾

生倘能赦兹愚劣使师得备薄馔于月十六日午十二时假宫门口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

周宅一叙俾罄愚诚不胜厚幸顺颂

时绥

师鲁迅谨订八月十五日早

文中“四条”一词,景宋有附记说明:“乃鲁迅先生爱用以奚落女人的哭泣,两条眼泪,两条鼻涕,故云。有时简直呼之曰:四条胡同,使我们常常因之大窘。”文中还有“飞雪”一词,虽对原信“立雪”而言,但我想“飞”字还另有来历的。自从景宋等六人,因女师大风潮,被杨荫榆校长开除,布告上称为“害群之马”。后来,对于景宋直称曰“害马飞来了”。这害马之名,不但鲁迅公开的说,而且景宋也自己承认,所以她给鲁迅的书信署名是“你的H.M."(见《两地书》)H.M.即害马拼声的缩写。我想这信中的“飞”字是这样来的。

次说鲁迅的诗词,例如:《我的失恋》四首(《野草》),第一首中间有云: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第二首中间为:

爱人赠我双燕力;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第三首中间为: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第四首则是: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这诗挖苦当时那些“阿唷!我活不了罗,失了主宰了”之类的失恋诗盛行,故意做一首“由她去罢”收场的东西,开开玩笑。他自己标明为“拟古的新打油诗”,阅读者多以为信口胡诌,觉得有趣而已,殊不知猫头鹰本是他自己所钟爱的,冰糖壶卢是爱吃的,发汗药是常用的,赤练蛇也是爱看的。还是一本正经,没有什么做作。

又如一九三二年所作《教授杂咏》四首(是鲁迅写给我看的,《集外集拾遗》内只载三首,没有第四首),录于下:

其一

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

何妨赌肥头,抵当辩证法。

其二

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

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

其三

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

鸡汤代猪肉,北新遂掩门。

其四

名人选小说,入线云有限。

虽有望远镜,无奈近视眼。

第一首是咏玄同,第二首咏赵景深,第三首咏衣萍,第四首咏六逸。

又如一九三三年《剥崔颢〈黄鹤楼〉诗》(《伪自由书·崇实》)曰:

阔人已骑文化去,

此地空余文化城。

文化一去不复返,

古城千载冷清清。

专车队队前门站,

晦气重重大学生。

日薄榆关何处抗,

烟花场上没人惊。

这对于当时北平的迁移古物和不准大学生逃难,有所指责,貌虽近乎游戏,而中间实含无限嗟叹!

又如一九三四年所作《报载患脑炎戏作》:

横眉岂夺蛾眉冶,

不料仍违众女心。

诅咒而今翻异样,

无如臣脑故如冰。

诗中“蛾眉”“众女”都出于《离骚》,可见鲁迅对此书之熟,解放诗韵,蒸侵同叶,可谓革新,也可谓复古,因为周秦古籍中早有这种合韵了。

最后说到鲁迅的散文,涉于游戏的地方更多,聊举二事,以见一斑:(一)《我来说“持中”的真相》(《集外集》)说:

风闻有我的老同学玄同其人者,往往背地里褒贬我,褒固无妨,而又有贬,则岂不可气呢?今天寻出漏洞,虽然与我无干,但也就来回敬一箭罢:报仇雪恨,《春秋》之义也。

他在《语丝》第二期上说,有某人挖苦叶名琛的对联“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大概可以作为中国人“持中”的真相之说明。我以为这是不对的。

因为鲁迅说中国人的“持中”的态度是“骑墙”,或是极巧妙的“随风倒”,所以他继续说道:

……倘改篡了旧对联来说明,就该是:

“似战,似和,似守;

似死,似降,似走。”

于是玄同即应据精神文明法律第九万三千八百九十四条,治以“误解真相,惑世诬民”之罪了。但因为文中用有“大概”二字,可以酌给末减:这两个字是我也很喜欢用的。

这是又一次对玄同开玩笑了。(二)是《补救世道文件四种》之丁,抄书太烦,摘录几句如下:

……礼乐偕辫发以同隳,情性与缠足而俱放;ABCD,盛读于黉中,之乎者也,渐消于笔下。以致“人心败坏,道德沦亡”。诚当棘地之秋,宁啻“杞天之虑”?所幸存寓公于租界,传圣道于洋场,无待乘桴,居然为铎。从此老喉嘹亮,吟关关之睢鸠,吉士骈填,若浩浩乎河水。

这篇描孔子之徒的怪现象,可谓透辟,也是他一贯的主张和作风。文笔和上面所引给邵铭之信相类,读者自能辨之。

一九四七年九月三十日 CxHgqJO4ea7HA1Q57s0cAfIe23VPM2BBnQgJlDAbfFhQR/ni2HAWb50UOWVDOXAk



附录一
鲁迅先生年谱

凡例

一 先生自民国元年五月抵京之日始,即写日记,从无间断,凡天气之变化如阴、晴、风、雨,人事之交际如友朋过从,信札往来,书籍购入,均详载无遗,他日付印,足供参考。故年谱之编,力求简短,仅举荦荦大端而已。

二 先生著作既多,译文亦富,另有著译书目,按年排比,故本谱于此二项,仅记大略,未及详焉。

三 先生著译之外,复勤于纂辑古书,钞录古碑,书写均极精美,谱中亦不备举。

四 先生工作毕生不倦,如编辑各种刊物,以及为人校订稿件之类,必忠必信,贡献亦多,谱中亦从略不述。

五 本谱材料,有奉询于先生母太夫人者,亦有得于夫人许广平及令弟作人建人者,合并声明。

二十六年五月日许寿裳记

民国前三十一年 清光绪七年辛巳西历一八八一年先生一岁

八月初三日,生于浙江绍兴城内东昌坊口。姓周,名树人,字豫才,小名樟寿,至三十八岁,始用鲁迅为笔名。

前二十六年 十二年丙戌一八八六年六岁

是年入塾,从从叔祖玉田先生初诵《鉴略》。

前二十四年 十四年戊子一八八八年八岁

十一月,以妹端生十月即夭,当其病笃时,先生在屋隅暗泣,母太夫人询其何故,答曰:“为妹妹啦。”

是岁一日,本家长辈相聚推牌九,父伯宜公亦与焉。先生在旁默视,从伯慰农先生因询之曰:“汝愿何人得赢?”先生立即对曰:“愿大家均赢。”其五六岁时,宗党皆呼之曰“胡羊尾巴”,誉其小而灵活也。

前二十年 十八年壬辰一八九二年十二岁

正月,往三味书屋从寿镜吾先生怀鉴读。在塾中,喜乘间描画,并搜集图画,而对于《二十四孝图》之“老莱娱亲”“郭巨埋儿”独生反感。

先生外家为安桥头鲁姓,聚族而居,幼时常随母太夫人前往,得在乡村与大自然相接触,影响甚大。《社戏》中所描写者,皆安桥头一带之景色,时正十一二岁也。外家后迁皇甫庄,小皋步等处。

十二月三十日曾祖母戴太君卒,年七十九。

前十九年 十九年癸巳一八九三年十三岁

三月祖父介孚公丁忧,自北京归。

秋,介孚公因事下狱,父伯宜公又抱重病,家产中落,出入于质铺及药店者累年。

前十六年 二十二年丙申一八九六年十六岁

九月初六日父伯宜公卒,年三十七。

父卒后,家境益艰。

前十四年 二十四年戊戌一八九八年十八岁

闰三月,往南京考入江南水师学堂。

前十三年 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年十九岁

正月,改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路学堂,对于功课并不温习,而每逢考试辄列前茅。

课余辄读译本新书,尤好小说,时或外出骑马。

前十—年 二十七年辛丑一九〇一年二十一岁

十二月矿路学堂毕业。

前十年 二十八年壬寅一九〇二年二十二岁

二月,由江南督练公所派赴日本留学,入东京弘文学院。

课余喜读哲学与文艺之书,尤注意于人性及国民性问题。

前九年 二十九年癸卯一九〇三年二十三岁

是年为《浙江潮》杂志撰文。

秋,译《月界旅行》毕。

前八年 三十年甲辰一九〇四年二十四岁

六月初一日,祖父介孚公卒,年六十八。

八月,往仙台入医学专门学校肄业。

前六年 三十二年丙午一九〇六年二十六岁

六月回家,与山阴朱女士结婚。

同月,复赴日本,在东京研究文艺,中止学医。

前五年 三十三年丁未一九〇七年二十七岁

是年夏,拟创办文艺杂志,名曰《新生》,以费绌未印,后为《河南》杂志撰文。

前四年 三十四年戊申一九〇八年二十八岁

是年从章太炎先生炳麟学,为“光复会”会员,并为二弟作人译域外小说。

前三年 宣统元年己酉一九〇九年二十九岁

是年辑印《域外小说集》二册。

六月归国,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生理学化学教员。

前二年 二年庚戌一九一〇年三十岁

四月初五日祖母蒋太君卒,年六十九。

八月,任绍兴中学堂教员兼监学。

前一年 三年辛亥一九一一年三十一岁

九月绍兴光复,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

冬,写成第一篇试作小说《怀旧》,阅二年始发表于《小说月报》第四卷第一号。

注:以上月份均系阴历。

民国元年 一九一二年三十二岁

一月一日,临时政府成立于南京,应教育总长蔡元培之招,任教育部部员。

五月,航海抵北京,住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藤花馆,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八月任命为教育部佥事。

是月公余纂辑《谢承后汉书》。

二年 一九一三年三十三岁

六月,请假由津浦路回家省亲,八月由海道返京。

十月,公余校《嵇康集》。

三年 一九一四年三十四岁

是年公余研究佛经。

四年 一九一五年三十五岁

一月辑成《会稽郡故书杂集》一册,用二弟作人名印行。

同月刻《百喻经》成。

是年公余喜搜集并研究金石拓本。

五年 一九一六年三十六岁

五月,移居会馆补树书屋。

十二月,请假由津浦路归省。

是年仍搜集研究造像及墓志拓本。

六年 一九一七年三十七岁

一月初,返北京。

七月初,因张勋复辟乱作,愤而离职,同月乱平即返部。

是年仍搜集研究拓本。

七年 一九一八年三十八岁

自四月开始创作以后,源源不绝,其第一篇小说《狂人日记》,以鲁迅为笔名,载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掊击家族制度与礼教之弊害,实为文学革命思想革命之急先锋。

是年仍搜罗研究拓本。

八年 一九一九年三十九岁

一月发表关于爱情之意见,题曰《随感录四十》,载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后收入杂感集《热风》。

八月买公用库八道湾屋成,十一月修缮之事略备,与二弟作人俱?入。

十月发表关于改革家庭与解放子女之意见,题曰《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载《新青年》第六卷第六号,后收入论文集《坟》。

十二月请假经津浦路归省,奉母偕三弟建人来京。

是年仍搜罗研究拓本。

九年 一九二〇年四十岁

一月,译成日本武者小路实笃著戏曲《一个青年的梦》。

十月译成俄国阿尔志跋绥夫著小说《工人绥惠略夫》。

是年秋季起,兼任北京大学及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师。

是年仍研究金石拓本。

十年 一九二一年四十一岁

二三两月又校《嵇康集》。

仍兼任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师。

十——年 一九二二年四十二岁

二月八月又校《嵇康集》。

五月译成俄国爱罗先珂著童话剧《桃色的云》。

仍兼任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师。

十二年 一九二三年四十三岁

八月迁居砖塔胡同六十一号。

九月小说第一集《呐喊》印成。

十二月买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屋。

同月,《中国小说史略》上卷印成。

是年秋起,兼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及世界语专门学校讲师。

十三年 一九二四年四十四岁

五月,移居西三条胡同新屋。

六月,《中国小说史略》下卷印成。

同月又校《嵇康集》,并撰校正《嵇康集》序。

七月往西安讲演,八月返京。

十月译成日本厨川白村著论文《苦闷的象征》。

仍兼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及世界语专门学校讲师。

是年冬起为《语丝》周刊撰文。

十四年 一九二五年四十五岁

八月,因教育总长章士钊非法解散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先生与多数教职员有校务维持会之组织,被章士钊违法免职。

十一月杂感第一集《热风》印成。

十二月译成日本厨川白村著《出了象牙之塔》。

是年仍为《语丝》撰文,并编辑《国民新报》副刊及《莽原》杂志。

是年秋起,兼任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中国大学讲师,黎明中学教员。

十五年 一九二六年四十六岁

一月女子师范大学恢复,新校长易培基就职,先生始卸却职责。

同月教育部佥事恢复,到部任事。

三月,“三一八”惨杀案后,避难入山本医院,德国医院,法国医院等,至五月始回寓。

七月起,逐日往中央公园,与齐宗颐同译《小约翰》。

八月底,离北京向厦门,任厦门大学文科教授。

九月《彷徨》印成。

十二月因不满于学校,辞职。

十六年 一九二七年四十七岁

一月至广州,任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

二月往香港演说,题为:《无声的中国》,次日演题:《老调子已经唱完》。

三月黄花节,往岭南大学讲演。同日移居白云楼。

四月至黄埔政治学校讲演。

同月十五日,赴中山大学各主任紧急会议,营救被捕学生,无效,辞职。

七月演讲于知用中学,及市教育局主持之“学术讲演会”,题目为《读书杂谈》《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八月开始编纂《唐宋传奇集》。

十月抵上海。八日,移寓景云里二十三号,与番禺许广平女士同居。

同月《野草》印成。

沪上学界,闻先生至,纷纷请往讲演,如劳动大学,立达学园,复旦大学,暨南大学,大夏大学,中华大学,光华大学等。

十二月应大学院院长蔡元培之聘,任特约著作员。

同月《唐宋传奇集》上册出版。

十七年 一九二八年四十八岁

二月《小约翰》印成。

同月为《北新》半月刊译《近代美术史潮论》,及《语丝》编辑。

《唐宋传奇集》下册印成。

五月往江湾实验中学讲演,题曰:《老而不死论》。

六月《思想山水人物》译本出。《奔流》创刊号出版。

十一月短评《而已集》印成。

十八年 一九二九年四十九岁

一月与王方仁,崔真吾,柔石等合资印刷文艺书籍及木刻《艺苑朝花》,简称朝花社。

五月《壁下译丛》印成。

同月十三日,北上省亲。并应燕京大学,北京大学,第二师范学院,第一师范学院等校讲演。

六月五日回抵沪上。

同月卢那卡尔斯基作《艺术论》译成出版。

九月二十七日晨,生一男。

十月一日名孩子曰海婴。

同月为柔石校订中篇小说《二月》。

同月卢那卡尔斯基作《文艺与批评》译本印成。

十二月往暨南大学讲演。

十九年 一九三〇年五十岁

一月朝花社告终。

同月与友人合编《萌芽》月刊出版。开始译《毁灭》。

二月“自由大同盟”开成立会。

三月二日参加“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会。

此时浙江省党部呈请通缉“反动文人鲁迅”。

“自由大同盟”被严压,先生离寓避难。

同时牙齿肿痛,全行拔去,易以义齿。

四月回寓。与神州国光社订约编译《现代文艺丛书》。

五月十二日迁入北四川路楼寓。

八月往“夏期文艺讲习会”讲演。

同月译雅各武莱夫长篇小说《十月》讫。

九月为贺非校订《静静的顿河》毕,过劳发热。

同月十七日,在荷兰西菜室,赴数友发起之先生五十岁纪念会。

十月四五两日,与内山完造同开“版画展览会”于北四川路“购买组合”第一店楼上。

同月译《药用植物》讫。

十一月修正《中国小说史略》。

二十年 一九三一年五十一岁

一月二十日柔石被逮,先生离寓避难。

二月梅斐尔德《士敏土之图》印成。

同月二十八日回旧寓。

三月,先生主持“左联”机关杂志《前哨》出版。

四月往同文书院讲演,题为:《流氓与文学》。

六月往日人“妇女之友会”讲演。

七月为增田涉讲解《中国小说史略》全部毕。

同月往“社会科学研究会”演讲《上海文艺之一瞥》。

八月十七日请内山嘉吉君教学生木刻术,先生亲为翻译,至二十二日毕。二十四日为一八艺社木刻部讲演。

十一月校《嵇康集》以涵芬楼影印宋本。

同月《毁灭》制本成。

十二月与友人合编《十字街头》旬刊出版。

二十一年 一九三二年五十二岁

一月二十九日遇战事,在火线中。次日避居内山书店。

二月六日,由内山店友护送至英租界内山支店暂避。

四月编一九二八及二九年短评,名曰《三闲集》。编一九三〇至三一年杂文,名曰《二心集》。

五月自录译著书目。

九月编译新俄小说家二十人集上册讫,名曰《竖琴》。编下册讫,名曰《一天的工作》。

十月排比《两地书》。

十一月九日,因母病赴平。

同月二十二日起,在北京大学,辅仁大学,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师范大学,中国大学等校讲演。

二十二年 一九三三年五十三岁

一月四日蔡元培函邀加入“民权保障同盟会”,被举为执行委员。

二月十七日蔡元培函邀赴宋庆龄宅,欢迎萧伯纳。

三月《鲁迅自选集》出版于天马书店。

同月二十七日移书籍于狄思威路,租屋存放。

四月十一日迁居大陆新村九号。

五月十三日至德国领事馆为“法西斯蒂”暴行递抗议书。

六月二十日杨铨被刺,往万国殡仪馆送殓。时有先生亦将不免之说,或阻其行,先生不顾,出不带门匙,以示决绝。

七月,《文学》月刊出版,先生为同人之一。

十月,先生编序之《一个人的受难》木刻连环图印成。

同月“木刻展览会”假千爱里开会。

又短评集《伪自由书》印成。

二十三年 一九三四年五十四岁

一月《北平笺谱》出版。

三月校杂文《南腔北调集》,同月印成。

五月,先生编序之木刻《引玉集》出版。

八月编《译文》创刊号。

同月二十三日,因熟识者被逮,离寓避难。

十月《木刻纪程》印成。

十二月十四夜脊肉作痛,盗汗。病后大瘦,义齿与齿龈不合。

同月短评集《准风月谈》出版。

二十四年 一九三五年五十五岁

一月译苏联班台莱夫童话《表》毕。

二月开始译果戈理《死魂灵》。

四月《十竹斋笺谱》第一册印成。

六月编选《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并作导言毕,印成。

九月高尔基作《俄罗斯的童话》译本印成。

十月编瞿秋白遗著《海上述林》上卷。

十一月续写《故事新编》。

十二月整理《死魂灵百图》木刻本,并作序。

二十五年 一九三六年五十六岁

一月肩及胁均大痛。

同月二十日与友协办之《海燕》半月刊出版。

又校《故事新编》毕,即出书。

二月开始续译《死魂灵》第二部。

三月二日下午骤患气喘。

四月七日往良友公司,为之选定《苏联版画》。

同月编《海上述林》下卷。

五月十五日再起病,医云胃疾,自后发热未愈,三十一日,史沫特黎女士引美国邓医生来诊断,病甚危。

六月,从委顿中渐愈,稍能坐立诵读。可略作数十字。同月,病中答访问者O.V.《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

又《花边文学》印成。

七月,先生编印之《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出版。

八月,痰中见血。

为《中流》创刊号作小文。

十月,称体重八十八磅,较八月一日增约二磅。

契诃夫作《坏孩子和别的奇闻》译本印成。

能偶出看电影及访友小坐。

同月八日往青年会观第二回“全国木刻流览会”。

十七日出访鹿地亘及内山完造。

十八日未明前疾作,气喘不止,延至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逝世。 4XPd9233cCWE2PTsKd4fRwJvnkdkXesns+mVXkY/J7vzxHY6g5Jy81ai3f/j69mk



附录二
鲁迅古诗文的一斑

我上次谈鲁迅的旧诗的时候,因为从《作家月刊》二卷二号看见了有为内山完造写的长幅,又从《国闻周报》十三卷四十四号读了为新居格写的绝句,料想鲁迅遗诗留在国内,或落在海外的一定不少,所以说“还有若干首可找,俟后再谈”。他写给内山的是:

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

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

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

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

下叙辛未初春,辛未乃民国二十年也。署名的下面有着一块黑文,以打手印代名章,可谓别致。写给新居氏,见于《国闻周报》的是:

万家墨面没蒿莱,

敢有吟声动地哀。

心耳浩茫连广宇,

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诗据景宋从日记的抄本,“吟声”作“歌吟”,“心耳”作“心事”。写的日子是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

北大教授魏建功是鲁迅的弟子,他的书法擅长汉简,曾为鲁迅写过《北平笺谱》的序文,现在愿意手写鲁迅的古体诗,以备木刻,我就函托景宋去搜集。不多几天,她寄给我回信,并附抄诗一卷,是从鲁迅日记里摘录下来的,年月分明,次序秩然,并且将《集外集》《新苗》十一和十三册所载,校对过一番,有不同处,则用铅笔注明;后又寄来拾遗,大约共计四十首光景。信中略云:“迅师于古诗文,虽工而不喜作。偶有所作,系应友朋要请,或抒一时性情,随书随弃,不自爱惜,生尝以珍藏请,辄遭哂笑。”的确,鲁迅的古诗文大都是为了有人索书而作,例如《自嘲》一首(《集外集》)是为柳亚子书的,又《所闻》一首(《新苗》十三册)是为内山夫人书的。他的古诗虽不多,而每首的意境声调,都极深闳,称心而言,别具风格。我已经将景宋抄本转致魏君了,现在只摘录数首,以快先睹而已。

二十年十月二日,有一首《送增田涉君归国》:

扶桑正是秋光好,

枫叶如丹照嫩寒。

却折垂杨送归客,

心随东棹忆华年。

按增田涉曾将《中国小说史略》译成日文,前年出版了。卷头有一篇鲁迅的日文序,说道:“听到拙著《中国小说史略》的日本译《支那小说史》已经出版了,非常欢喜,但是因此也感到自己的衰退。回忆四五年前,增田涉君几乎每天来寓,关于这书有所问难,偶或纵谈当时文坛的情形而愉快。那时候自己还有余暇,而且也有更想努力的野心,可是光阴如驶,现今是一妻一子成为累,书籍的搜集之类尤其视为身外的长物了,《小说史略》改订的机会或者未必有了。……”语多感慨,在这送别诗里,早就有了“华年”的追忆。

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为高良(富子)夫人写一小幅:

血沃中原肥劲草,

寒凝大地发春华。

英雄多故谋夫病,

泪洒崇陵噪暮鸦。

同年七月十一日,为山本初枝女士书一笺:

战云暂敛残春在,

重炮清歌两寂然。

我亦无诗送归棹,

但从心底祝平安。

这首诗,景宋注曰:“上海战后有感”,日文的《大鲁迅全集》第一卷,本年二月已经出版了,附送《大鲁迅全集月报》其第一号里,有山本初枝的《忆鲁迅先生》,对于鲁迅的敏感,明断,镇静,率真,善导,以及勤于研究,非常钦佩,对于鲁迅的死,表示心底的哀悼。她是一个歌曲家。

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为画师望月玉成君书一笺:

风生白下千林暗,

雾塞苍天百卉殚。

愿乞画家新意匠,

只研朱墨作春山。

同年六月二十一日,为鷇口良平君书一绝:

岂有豪情似旧时,

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

又为斯民哭健儿。

景宋注曰:“按二十日日记,写着:‘午季来,午后同往万国殡仪馆送杨杏佛殓。’故诗有慨而言,另一幅写给景宋,云:‘酉年六月二十日作’,诗句同上。”

二十三年三月十六日,“闻天津《大公报》记我患脑炎,戏作一绝,寄静农”云:

横眉岂夺蛾眉冶,

不料仍违众女心。

诅咒而今翻异样,

无如臣脑故如冰。

鲁迅虽然调平仄守格律,做近体诗,但他总不肯呆板地受这无谓的限制。例如写给内山的诗,歌麻鱼韵通用,依古时歌麻合韵,麻鱼通韵而做律诗,很是奇特的;这首戏作寄静农,又蒸侵通用,也可谓“古已有之”,《大雅·大明》七章不是“林”“心”与“兴”合韵吗?

鲁迅又能做骈体文,做得也极工,试观《〈淑姿的信〉序》(《集外集》),便可知道:

夫嘉葩失荫,薄寒夺其芳菲,思士陵天,骄阳毁其羽翮。盖幽居一出,每仓皇于太空,坐驰无穷,终陨颠于实有也。爰有静女,长自山家,林泉陶其慧心,峰嶂隔兹尘俗,夜看朗月,觉天人之必圆,春撷繁花,谓芳馨之永住。虽生旧第,亦溅新流,既茁爱萌,遂通佳讯,排微波而径逝,矢坚石以偕行,向曼远之将来,构辉煌之好梦,然而年华春短,人海澜翻。远瞩所至,始见来日之大难,修眉渐颦,终敛当年之巧笑,衔深哀于不答,铸孤愤以成辞,远人焉居,长途难即。何期忽逢二竖,遽释诸纷, 绮颜于一棺,腐芳心于?土。从此西楼良夜,凭槛无人,而中国韶年,乐生依旧。呜呼,亦可悲矣,不能久也。逝者如是,遗简廑存,则有生人,付之活字,文无雕饰,呈天真之纷纶,事具悲欢,露人生之鳞爪,既欢娱以善始,遂凄恻而令终。诚足以分追悼于有情,散余悲于无著者也。

属为小引,愧乏长才,率辍芜词,聊陈涯略云尔。

一九三二年七月二十日,鲁迅撰。

此文格调之高,上追东晋,用典之富,旁及西方,如“思士陵天”两句,便使用着希腊神话中Icarus冒险失败的故事。全篇的思想和情绪又都是现代的。鲁迅因为一生常受诬蔑,在他的《世故三昧》文中,发着这样感慨的话:“……例如我自己罢,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士做了一篇信札集的序,人们就说她是我的小姨;绍介一点科学的文艺理论,人们就说得了苏联的卢布,亲戚和金钱,在目下的中国,关系也真是大,事实给与了教训,人们看惯了,以为人人都脱不了这关系,原也无足深怪的。”人们所见不广,只看惯了金钱,亲私,受贿赂,徇情面,于是妄加推测,随意诬人,这是很可叹息的事情。我想鲁迅所指的信札集的序,大概就是这篇《〈淑姿的信〉序》罢。他对于这位金女士,确乎素昧生平,毫无关系,而付印者“属为小引”,鲁迅即不吝微劳。文字有灵,悲欢毕现,舒他人的悱愤,状恨海的缠绵,明者自会共鸣,俗子定多曲解也。

二十六年三月十八日
(原载一九三七年四月十六日《新苗》月刊第十六册署名上遂。) 4XPd9233cCWE2PTsKd4fRwJvnkdkXesns+mVXkY/J7vzxHY6g5Jy81ai3f/j69mk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