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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移动的城市

移动的城市

侯瀚如的号召力不同于其他回国的艺术家的号召力。

今晚来的许多是艺术圈里年轻的优秀的人物。他们平时常表现出对很多东西不屑的样子,但今天他们不。

侯瀚如从法国来。

他在国外待了许多年,一直做着艺术策展。华人在艺术世界里其实一直被白人排斥,侯瀚如做了许多年,终于一点点获得了西方的认可。

据说在去年上海的艺术双年展上,侯瀚如作为海外部分的主持,在发言时,竟流下了眼泪。国内一位年轻的独立策展人在讲起此事时感慨万千,他明白这情绪的分量。

今晚侯瀚如不是来布道的,虽然说的是演讲,但他只是放一些幻灯给大家看。

这两三年他在七个国家的七个城市里做了一系列的展览,展览的名字叫作“移动的城市”。他想通过这个展览向西方展示亚洲城市的各种文化现象,传达亚洲的变化。虽然是同一个名字,但是每个展览都各不相同,他根据每个城市的特点,每个的美术馆的特点,请艺术家有针对性地创作。

在其中一个城市的展览上,张永和设计了像脚手架一样的建筑,而且每个脚手架都是支在一只乌龟的背上,其他形态各异的作品就是在这些空间里展开。而在另一个展览上,张永和又设计的是一个类似宋朝仓库的结构,每一根梁上则盘踞着一只仓鼠。日本的那个著名的搞纸建筑的设计师也为这些展览做了些别出心裁的空间设计。

作品也有意思。最好玩的莫过泰国的一个艺术家,虚拟了一部标准的商业片,并为这个不存在的片子设计了海报,并大肆宣传。一个西方美女在曼谷认识了一个开“突突”(出租三轮摩托)的小伙子,相爱了,于是小伙子跟随美女到了西方,并把他的“突突”也开到了西方。展览在巴黎的时候,故事就是小伙子开到了巴黎,和巴黎的美女相爱。展览到了伦敦,故事就是小伙子又开到了伦敦,和伦敦美女相爱……一个最可爱最天真的梦想,我们开着原始土气的“突突”,所向披靡。

侯瀚如在给我们看了他七个城市的展览之后,又展示他今年在威尼斯双年展拍到的一些图片。威尼斯双年展对于中国的艺术家来讲,相当于奥斯卡之于中国电影人。但侯瀚如拍的不算多,许多等着看的人不免失望。侯说起威尼斯,轻描淡写的,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地问他,怎么看国内的艺术家。

侯瀚如说,怎么看国内的艺术家的作品都更像宣传画。

一句话说得许多人都不免要沉默。就连刚才大家看到的威尼斯双年展上的两个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和其他国家的作品都有这样明显的区分。国内的艺术家都如出一辙地运用着一些共通的符号,比如人肉,比如麦当劳标志,可口可乐标志……毫无创见。

活动结束走出来,和一个朋友说起刚刚侯瀚如表现出的那种淡淡的玩世时,朋友说,那是因为侯已见识得太多。

迷宫中的马尔克斯或者其他

我以越来越慢的速度读完了这本书,《迷宫中的将军》。

开始的阅读是很快的,第一天大约就读到了近二分之一,后来几天越读越慢,最后两章各用了一天来阅读。

缓慢的原因是因为我已预见到结束的来临,而我非常想推迟这结局的来临。一本书的结局或者一个人的人生结局。

这本书是马尔克斯一改平日我们熟悉的风格的作品。

在阅读的开始,比我往常阅读他的作品要费力。这个费力是因为他采用了写实的风格,也因为小说的主人公的背景我完全不了解,更重要的是其间涉及大量的政治斗争、战争战役,这对女性读者来说,要理清这些复杂的东西,实在是件吃力的事情。

可就是有这么多不适,我也越来越被人物抓住了。

被那个末路英雄的性格和命运抓住了。

那几天,在梦里,我就梦见了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勇敢,偏执,热情,狂妄,自大,情感丰富,有同情心,虚荣,同时还很脆弱,他肯行动,却常常不合时宜,他有魅力,吸引人,会被人拥戴,但往往遭人唾弃……

书里的那个将军,玻利瓦尔,一个典型的火相星座的人,被辉煌的命运抛弃了,孤零零地走向生命终点,一个征服了南美大陆的人,最后被必然打败……

这看得人心里揪起来了,合上书,好久不能平静,不能放下。

马尔克斯虽然写作风格改变很大,但时不时地,我在篇中读到很多熟悉的东西。比如河上的最后旅行,让我想到了《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最后在河上的旅行。到达一个小城,那个城市的疯狗咬了孩子,于是全城开始屠狗,这也是《爱情和其他的魔鬼》的开篇。有个人丢失了行李,在无望地等待邮件,甚至将军也后来在等待邮件,这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的另一个版本。将军年轻的时候曾躲过很多次暗杀,有一次,他不相信盛传的暗杀即将来临的消息……这是《一桩预先张扬的谋杀案》的影子。大海泛着腐败的浓郁的花香,这个意象也在马尔克斯的短篇里经常出现……

正因为不停地读到这些熟悉的意象,所以我很好奇,他是先有这些中短篇,再有这本长篇的,或是反过来?到后来,读到后记和时间,发现,应该是先有这些短篇,再有这本长篇的。《迷宫中的将军》的出版后记写于1989年1月。

可以想见,马尔克斯平时迷恋的某个意象,他便拿来做短篇,到长篇适合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他的短篇也因此很精致,长篇因此变得丰富。

可见,短篇的训练对于小说家来说是很必要的。而题材永远不会被浪费。

在这本小说之前一两天,我读的是日本的川上弘美的《老师的提包》,读得很快,流畅,一口气读完了。读的时候觉得写得不错,完全没有故事的小说,靠细节完成一个十几万字的长篇,而且还能让人读下去。可是读完了之后,觉得像是白开水过口,心里一点东西没留下来。

觉得我既不是主人公那样的性格,也不喜欢那种闷骚,觉得那种什么事都没发生,心里已经过了千军万马的日本性格,实在没意思。日本文学很擅长此道,他们也的确是这样的性格,可我觉得没什么大的意思。

这两本小说读完后,我就在想,阅读的难度可能也是必须的。

那种极易阅读的,往往读后就什么都不会留下,有一定阅读难度的,会逼迫你思考,放下书以后,心里仍没有放下,还会想很久。

当然,这个阅读的难度,不是玩弄读者,也不是作者把握能力低,而是他表述的世界的复杂性带来的。

看完这部小说,恰好又接着看了一张碟,《一个人的战争》(盗版名译为《黑色风暴》),霍普金斯演的,巴拉圭的一个著名的医生的故事。因为政府怀疑其帮助游击队,害死了他的儿子,于是他开始无望地和政府打官司……片子拍得非常好。很平实地讲述,而内容让人心惊,不停地比照起现实来。

这位医生也处于两难境地,是为儿子讨还公道,让政府有所忌惮,让政府对生命尊重一点,还是为了妻子女儿的安全,沉默下来。

这位医生是一位绝境中的英雄。看了这部电影,我便和西闪讨论起关于英雄的话题。

在读《迷宫中的将军》的时候,我也时时地会想起项羽,这种英雄末路是非常打动人的。只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基本上只有胜利者才是英雄。而西方不是,可能用勇敢的人来讲更准确些。英雄这个词在翻译上应该是不对等的两个词。

艺术与现实的边界

2009年成都第四届双年展,主题定的是“叙事中国”。

但对艺术展,我很久不抱期望了。但还是要看,主要是为了看了说说。看了才有发言权。

邀了西闪同去,他拒绝,他说:能有什么新意吗?

这也是我的想法。从2000年以来,混成大佬的那些个,每年各类艺术展,也都拿些相仿的东西出来混一混,的确没有新意。

去了一看,就发现,今年的成都双年展,不能说没有新意了。

首先,大佬很少。全国那些风头正劲的大佬,几乎一个都没有。少了他们,就少了些符号,少了些跟国际接轨的意思。既便他们不来,我也知道他们的作品的样子。只不过,展览的档次显得掉了一截。呵呵,我无所谓,我又不是爱名牌的人。

其次,因为“叙事中国”,就必然得关注现实。不少作品都与地震有关。但是,关注现实的作品,就暴露了当代艺术的致命伤。一关注现实,艺术感就差了。好多作品直接描绘地震画面,就跟宣传画似的。

当然,我还是支持作品关注现实的。最多显得肤浅,至少不是无聊。

比如朱成和别人合作的一个作品,浅浮雕,是以很多地震中死难者的照片做成的浮雕头像,以面孔纪念在地震中逝去的生命。这是一个不错的作品。也让我联想到艾未未的统计遇难学生的作品,以及刘家昆为一个孩子建纪念馆等作品。

关注现实的作品,太容易流于直白简单。比如一个叫《上访者》的作品,就是一组大头像,底层的愁苦的面容,像标准照一样,旁边盖上红章,上书“某某信访办”“遣返原籍”。

除了现实还有不少的所谓历史题材。这些年好些二大佬就转型于此。一方面觉得国际上认这个,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书写了历史。这些画作,比起关注现实的那类,更是没有创意。但画面够大,所以画展上的效果就是,很多参观者跟这些“开国大典”等作品合影,也恍若自己进入了历史。

也有个别的作品有意思。比如有一个关于在女子监狱里教人绘画的作品。在一个带栅栏的房子里展示艺术家去教女囚画画的录像,另外三面墙上挂满了女囚们的作品。

结果这些女囚的画作很有意思。色彩大胆,想象力很丰富。她们有的画她们的梦想,也有的画她们的现实。甚至我看到有一个画的是她当初遭遇的一起车祸,而那起车祸就是她后来走上犯罪道路的起点。

我老是责怪画家们远离现实,倒是她们,一落笔就是现实,而且画得挺好。

以前有艺术家到精神病院让疯子来画画,当时我们觉得画得好。现在看起来,这些女囚们画得更好。

可惜这个作品还是有缺点,比如,展示的女囚作品只是图片,而非原件。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署名是化名,而非本名。从我的角度来看,这点很不好。这作品也是她们的,她们有署名的权利。因为她们的特殊身份,就需要避讳这点吗?完全不成立。

这些女囚的作品表达她们的世界,直指内心,也因此有了动人的力量。她们的作品其实也印证了,艺术家和普通的人边界越来越模糊了。

看行为艺术是件体力活

以前只知道搞行为艺术要费些体力,费些身体,累些的还简单,搞得凶的还要付出身体代价,却没想到看行为艺术也是件体力活。

K画廊这两天在搞行为艺术展。全名叫“八方(蜀京陕湘渝港澳台)行为艺术交流展”。第一个作品,是一个外籍长相的女子坐在地上,一只一只地剪着纸蝴蝶,周围围了一圈蜡烛,据介绍,这个作品的名字叫作《不要怕结局》,将用6个小时来完成作品。我估摸了一下这架势,多半是这女艺术家剪出一筐纸蝴蝶后,最后把它们点火烧掉。

接着第二个作品就开始了,这个作品移出了画廊,到了旁边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里。只见那屋梁上挂了个黑色的大塑料袋。一个背上长着黑翅膀的人就走了出来。这人形象很逗,黑黑的,头上还戴了个黑色的尖顶帽。难怪这作品叫作《乌鸦日记·顶》呢,他那尖顶帽大约就是模仿乌鸦的喙吧。他在大塑料袋下面不停地起跳,试图用尖帽子去顶穿那个塑料袋。这种空中挂着的大塑料最让我警惕,我以前也看过一些空中挂着塑料袋的行为艺术,多半里面是一兜水,等会就淋得大家一身。我换了个远点的角度,继续观看,提防着到时飞泻而下的水。那人个子矮小,塑料袋又挂得太高,他蹦啊蹦啊,终于顶到塑料袋,塑料袋被扎穿,红色的粉末泻了下来。他争取跳得更高,更多地顶到塑料袋,红色的粉尘飞飞扬扬,洒下来,落到这个黑色的“乌鸦”上,效果还很好看。说实话,这吊个塑料袋的形式是很不新颖的,但这人那么努力地蹦啊蹦,顶啊顶,倒突然让人觉得了生命的盲目。虽然这可能完全不是艺术家想表现的意思。

接下来的作品叫作《永远的兰亭》。艺术家坐在那里,刻了方章,章上面是“永远的兰亭”的英文。刻完了便拿起来,像收藏印那样,戳了好多在一幅“兰亭集序”的拓片上。做完了,观众们转去看一个女艺术家的表演,她正在一大堆夜壶里,以身体动作表演女人和夜壶的关系,夜壶在这里,明显成了某种象征。就在这时,我还能听得见上一位艺术家正在向几个人解释他的想法,他说,他想以这种英文收藏印鉴的方式,表达文化交流的困难……他一直在解释,我觉得这很不妥,行为艺术最后要靠解释的话,那不如去写字了。写字更明确,还不费体力。

后来有个作品,叫作《壹圆钱》,艺术家用一元的硬币,支着上下牙,站着不动。很快,由于自然的生理原因,他的口水就不停歇地往下流了。那样子看着实在让人痛苦,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很受不了,就转到另一个区域去,一直等到那边观众发出掌声,知道作品完结了,我再走过来,就看到艺术家胸前湿印里,还有丝丝血迹。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庆幸,幸亏躲过了这个作品的后半部分。

再往后的这个作品,叫作《2007年某月某日深夜的一声嚎叫》。艺术家拎着一堆东西出来,西装全套,牛奶面包,胶纸剪刀。他脱下休闲装之后,用胶纸贴住眼睛,然后蹲下来,摸索到脚下的切片面包,摸索着撕开包装,把面包团成一团,大口地咽着面包,当然这是完全吞不下去的,面包噎住他,他整个表情都扭曲了。我站在观众群里,手上正端了杯水,一下子,他那个近在咫尺的痛苦表情也搞得我非常痛苦,恨不能把水递给他。接着,他又摸索到牛奶,由于眼睛不能看见,开罐也非常不顺,终于摸索到剪子,扎开牛奶盒,把牛奶倒进嘴里,终于,慢慢地把堵在嘴里的面包咽了下去,然后用牛奶从头上倒下去,洗了个牛奶淋浴,忽然他一声长嚎,然后揭开蒙住眼睛的胶布,用毛巾把全身的牛奶擦干,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变成了个“白领”。

碰到电视台采访,主持人问我:“这些行为艺术讲了什么?”

我说,我认为行为艺术是一种感受性的,观众感受到的东西未必是艺术家表达的初衷,观众有可能在其中感受到完全不同的东西。它有可能刺激你,也有可能触发你的某种想法。不好用语言直接解释。就像好的音乐,也不能直接用语言来说,这是表现了什么什么……

我看见主持人和摄影师都一脸的失望,我知道,他们是想听到观众说:“搞不懂啊他们在搞什么!”这样,回去做才好做节目。

但这些作品给我的强刺激的确让我累不堪言,站着看了这么久,觉得双脚麻木,两腿酸痛。后面还有好几个作品,我下了下决心,离开了画廊。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逐渐平复,变得轻松起来,看了看表,原来才看了两个小时,我却误以为已经五六个小时了。想必是被这些作品强烈刺激,身心俱疲,观众和艺术家一样,都在消耗能量。

回到家中,看到网上直播的后面的几个作品,更是认为我提前离开的正确。那后面有的作品新意不大谈得上,但的确更为刺激人的神经。第二天还有其他作品,我咬咬牙,忍住,不去看了。

比写作更不能成为职业的

一个朋友讲她去看双年展,开展几天了,空荡荡的展厅里基本没什么观众。但她看见两个熟识的著名画家,在各自的作品前徘徊。从这简单的描述中就能感到其中的寂寞。

这位朋友感叹,作品是需要有观众的,作品是需要同观众一起完成。

我也知道,其中一位画家,有几次了,面对观众的询问或电视镜头,一再强调,你们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是作品,不需要画家解释。好的画家不单要画画,还要担负起启迪民众,以纠正以前教育导致的民众缺乏审美自信。

每次想到这些,我都庆幸,幸好写作不需要这些。

写文章也是需要联络与沟通,编辑啊出版社啊,但究竟面对的是少数人,不是你所有的读者。联络与沟通对于我来说,是多麻烦和困难的事啊。

写作成为职业,我也曾暗暗觉得遗憾。我看见一些人,毫无功利心地自由写作,却写得非常好,也非常快乐。这是非职业才有的快乐。

幸好,我现在画画是完全的非职业状态。我一想起要画个什么,要出门去哪儿写生,我都觉得兴奋。这种兴奋,很难再在写作中找到了。

最近因为喜欢风景写生,开始关注印象派的风景大师西斯莱。买到河北教育出版的《西斯莱》。作者叫崔薏萍,写得非常好。她既非常忠实史料,又写得平实晓畅。读后,对西斯莱的命运感慨良久。

西斯莱的画非常安宁诗意,其实有东方的气质。对水和天空的描绘非常敏锐。看了他的画,往往走在外面,我会看着天,忽然说,你看,这天空就像西斯莱的天空,那云,那云的阴影,那好些色彩混合的天幕。西斯莱描绘的天空会让人学会看到不同往日的天空,许多微妙的变化,以前是体会不到的。

只看他的画,会以为西斯莱是个富有的画家,心态良好,所以画面总是那样平和。

直到看了他的传记,才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他贫穷,欠债,时常支付房租和购买绘画工具都困难,在印象派刚刚出现时,他的画不被世人理解,在众人都追捧印象派时,他又被雷诺阿和莫奈的光辉掩蔽。

我看他的画,有时也不免想,为什么画面这么平实,不搞点冲击力。但是我欣赏和佩服的也是他的这种偏执,他画他喜欢的,他画他的个人趣味。

但人们对冲击的要求,其实就是市场要求,也是西斯莱贫困潦倒的根源。

画家面对的这种矛盾,恐怕更胜于写作者吧。

写作者可能只是你的作品发表出版得少些,但勉强吃饭还没问题。画家也许是基本生存都不行了。

其实说到这儿,就想起了另一类画家。现在画家往往小有名气,就得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不停地复制自己的作品,打上自己的符号,靠成批成量,形成影响。许多人用这种方法是成功了的。更多的年轻人,就在各种展览啊、期刊啊,先是尝试各类题材手法,一旦哪种被人注意到了,从此就专攻此类,变成一台复印机。当然,我理解,和文字作品可以无限复制不同,绘画作品一般只会有一幅,他们会认为,这无法对付这个资讯时代。但这还谈得上什么艺术创造,其中还有什么创作的快乐?

最需要创造的人变成复印的机器,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想,他们也许还是有人会像我怀念没有功利的写作一样怀念发自内心的绘画吧。

我知道许多画家论尺卖自己的作品,有的是可以提供菜单给顾客点,比如要秋色,或者熊猫,或者牡丹,有的需要跟以前每个主顾保持亲密联系,以便他们第二次消费,有的去给富商画像,对方提供一张照片即可,也有的生意太多,自己忙不过来,交由学生先画,最后自己润色和签名即可。

这些还不是那些籍籍无名之辈,多数也算是在国内有点名气的。

其实我并不想鄙视他们,对于丧失了绘画的幸福感的画者,我满心同情。

西斯莱坚持自己坚持了一生,到老年却遇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坎。

他由于画风景和性格使然,他住在郊外,同时由于经济的原因,他基本不再参加巴黎的社交活动。他的展出机会、售画机会越来越少,当初共同出道的朋友莫奈等人却如日中天。他的精神陷入了困境,他认为是曾经的朋友因为他的远离而打击报复他。他既愤且妒,日益沉默孤僻,最后在贫困和精神的痛苦中去世。

其实他去世,老友们全力安顿他的孩子,也可明显得知,他是误会了他的朋友们。

但如果设身处地,是完全能理解他的。你完全能想象一个老画家,被世界摒弃在热闹之外,而热闹中的,都是他年轻时的好友。他是会误会的。他是会愤怒的。也是会嫉妒的。

但是一位那么坚持个性,画面中永远平和冲淡的人,老了,最该通达的时候,却陷入这样的精神困境,真是让人心痛。

因此,我也多想了一下,有恬淡是不够的,平和也是不够的,隐士,不能只是身处郊外,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退守。有可退的空间和自由,更有可守的精神。隐士,只能是有强大内心的人才能做的。

作者崔薏萍的文字清新风趣,书里有一小段文字写到画家会面临的一种困境:

“画家的画若是卖不掉怎么办?存在阁楼、潮湿的地窖、乱糟糟的储藏室、堆满杂物的车库,或是亲友家的墙上。”

我读到此处,哑然失笑。我因为也在画画,所以完全能想象那种场景。是啊,如果画家每日要面临这样麻烦的现实,他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又凭什么去苛求他们?

我想唯一能提醒大家的是,千万不要让孩子去当一个职业画家。

发一个标准的呆

有个叫罗伯特·米兰的法国艺术家要来做作品,作品是每个人的发呆内容。

作品的形式是他去到别人的日常生活中,拍下每个人发呆的瞬间所看到的,然后用一两句话记下瞬间所想到的。

我看他拍的内容,有的人对着墙角发呆,有的人冲着挂钟发呆,有的人冲着一条天花板裂纹发呆……

约好了要到我这儿拍的时间,我忽然有点紧张,朋友们便说,不要紧张,不要打扮得那么漂亮,又不拍你的人……

其实我是在想,有一个人在旁边守着你,还是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人,还要看你发呆,你怎么才能发呆?

虽然我从小就是发呆高手,在小学课堂上就培养出来了,但是我的确不能想象在众人面前发呆。

我也不能想象别人的这种表演性的发呆。

但晚上我看到一大屋的人的时候我真的就呆掉了,除了艺术家外,还有充当翻译的朋友,翻译的朋友,以及翻译的朋友的女朋友,我在想,怎么打发掉他们呢?

很快我就进入了发呆的状态,两眼无神,在想,赶快发呆吧,不发一发人家就做不完作品。

同时还有一点残存的意识是不能发这么低级的呆,不能发这么不友好的呆,怎么都该高雅一点呀……

我看到一个桌角,又呆了一呆。想着怎么这么乱,这些东西哪里来的……然后又想,可能今天要专门发呆,眼光就有一点不一样了吧。

随后,眼光又停在一个窗台上,上面是一个我不喜欢的工艺品,半天才想起,我刚才不是真的发呆了吗?可是我刚才想了什么呀?

想不起来,肯定是刚才什么都没想,像我最标准的发呆。

然后在脑子灵活的状态下,想起白天一直在和朋友讨论,我可不可以一个人去旅行,朋友们都反对,可能是有道理的……

翻译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我,我对他说,我刚刚已经有状态了,就是看着那个窗台,想着一个人是不能去旅行的……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说,好好好,呆得好。

法国艺术家就一本正经地在我刚刚站的地方架起一样高的相机,拍下窗台的那个角,然后请翻译正正经经地写下了我那句话。

搞笑的面对严肃的

先都已经笑翻了,但最终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首都的观众们在苦苦思索,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讲了什么道理呢,它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

他们也忘了刚才的忍不住的笑声和节制的掌声。皱着眉头。

好在每场剧结束之后都有个与观众的交流会,像新闻发布会一样,孟京辉他们坐在舞台上,观众像记者一样举手,拿起话筒提问。

据说这是惯例,实验话剧后都有这样一个交流会。

《臭虫》是场很好玩的话剧。

这部戏是从马雅可夫斯基的《臭虫》那儿化来的,还有点后现代。

故事讲的是苏联的主人公普利绥坡金,是一个追求生活享受的年轻人,在当时社会中有点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社会的大多数是反对他的,他抛弃了平胸的纯朴的劳动人民的恋人,娶到了丰满性感的资本家的女儿,而在他们奢华其实仍算寒酸的婚礼上,一场突来的大火使他被消防队的大水冰冻在地下室。50年后这个冰块被人们发现,人们因为对50年前的人好奇而让他复活,但复活的主人公发现,人们很快就厌倦了他,只对这个干净的世界早已灭绝的臭虫感兴趣。而这只臭虫是随同主人公一起复活的。主人公对新的世界完全陌生,唯一能认识的就是这只臭虫,人们要把这只臭虫养在他的身上,对这个新世界充满愤怒的他,在人们到动物园来参加观赏仪式的时候,他把无数只臭虫送给了每一个人。

这部戏里充满了无厘头的搞笑。

在婚礼上,宾客们唱起的歌是闽南话的《爱拼才会赢》;在巴洋教普利绥坡金跳舞的时候,看不下去的工人阶级呕在了自己的碗里,同时,也抢过别人的碗来呕;在讨论是否让普利绥坡金复活的时候,正反两方采用的是大专辩论会的形式;演员在谢幕以后忽然全体如继续被臭虫缠身,一齐抓挠,四散逃下……

看这出戏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就想起周星驰来,当时我就想如果问孟京辉一个问题,就是你喜不喜欢周星驰,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无厘头是不需要观众的思考,所以观众的笑声一阵阵的。

舞台的布景简洁,半截由高及低的短墙,造成了不错的透视效果,巨大的抽象的头颅,前半场被蒙起来的时候很简洁而且颇有悬念,后半场被亮出来,头颅上的小空间又给舞台造成了很好的视觉落差。

在过场中,背景的天幕上,一个巨大的鱼骨游过。在另一个场景中,一架直升机从天幕飞过。

都是些好看的镜头,表演中也很爱使用定格,如果不是舞台,而是一幅幅油画作品或者一个个电影画面,我觉得也是很好看的构思。

但观众对仅仅是好看是不能满足的,他们想追求意义。

孟京辉也是想表明意义的。

《臭虫》的宣传品上都印着这样的几句话:“这只臭虫是咬在我们脑子里的欲望小爬虫/是我们思想的垃圾/是我们迷幻时的朋友/是我们清醒时的敌人/是我们滩(原文如此)倒在现代文明上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魔魇”。

这几句话真让人费解。

有了这样的注解,我想观众更不敢,也不甘仅仅是笑笑而已了。

于是,在与导演的对话中,观众针对意义问个不停。

一个观众甚至问,你让一个大鱼骨游过去象征什么意思呀?为什么是大鱼骨而不是别的?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孟京辉的表情,但我想他当时一定是笑神经动了一下的。他说:“其实当初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画面有意思,好看……”他肯定马上又觉得这样说也太让首都观众失望了,接着又说,“这个鱼骨从这边缓缓游到那边,是象征了时间的流逝,因为首先鱼这个形象……”

像对待每一个问题一样,他严肃地回答了这个观众,讲了很多,满足了这名观众的求知欲。

但从这儿,我就在想,孟京辉的复杂解说是为了应付观众和媒体的,首都的观众和媒体怎能不追求意义呢?

但就是有了这种解说,意义还是不够明显。所以,首都媒体上叫好的评论几乎没有。

也因为这种对意义的追求,造成了这部戏的后半场远不如前半场吸引人,有些疲沓混乱,扯不清楚。而前半场则是不需要说明什么复杂问题的,只是在一个“个人主义”在“万众一心”的时代的种种闹剧。

观众们也想不通,花了百多元钱,怎么能只是笑了一晚呢?那这和泡吧有什么区别?这还是实验话剧呢,不说点意义还算什么前卫?

比西方还遥远

金炳湜,广东口音,个子不高,待人诚恳谦和,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些在北京的广东籍的知识分子。

其实他是韩国人。

曾在广东美术学院留学研究过中国水墨画,所以学得一口广味普通话。

这次他来中国,是办一个个人的Video展。展览的名字叫:“群众和权力”。

在首师大的美术馆的展厅里,左面的墙上是两个画面。一个是关于群众和权力的一些文字,一个播映的是被塑料薄膜裹住的呼吸,血液微循环,眼睛眨动……这些画面节奏缓慢让人感觉压抑。

中间正对的墙上播映的是有无数群众的场面或者跟权力相关的场面。

韩国的和朝鲜的。

警察和游行群众的暴力冲突,国家组织的各种庆祝游行,首脑们的会议。

一列列整齐划一的人群,激动不安的人群,在墙上走来走去,一种滑稽感就出来了。

可我对这两国家的时事很不了解,只能模糊地知道,这个画面大概是什么,这个好像是什么。

右面这面墙上从上到下贴着巨大的狼的图像,四台电视播映的是一只陷入陷阱的狼,挣扎的狼,奔跑的狼,死亡的狼……中间叠加了无数的漂亮的MTV片断,漂亮的歌手,漂亮的镜头变化……极快节奏的变换中让我却觉得了一种忧伤。

来看展览的人,都不怎么对作品发表意见,金炳湜像一个标准的中国知识分子,欲言又止。

他来办这个展览不容易。

在韩国,他是釜山文化艺术大学一个教师,教学生水墨画,水墨画是学术研究,做Video才是艺术追求。有评论家说,金的创作一直具有当代韩国色彩的政治情感,他的Video试图批判影像的后殖民性。

金炳湜这次来搞展览,自费到中国来,还因为携带电视机入关惹了无数麻烦。大家没有热烈反应,他自然有些失望。

他后来说,这些群众场面给西方人一看,他们马上就会激动。

朋友对他说,可这些场面我们中国人挺熟悉的呀,早见惯不惊了。

西方人的作品我们很可能一下子就能沟通,好像是只要直觉就够了,其实背后我们还有一直的关注和深厚的影响,本土的作品我们有时连那个艺术家的每根神经的走向都清楚。但同样处于东方的韩国和它的艺术家金炳湜却让我感到了隔阂。

虽然我觉得金炳湜人很好,天秤座的,和蔼可亲,语言没有障碍,但的确有种东西在阻隔。比西方还要遥远。 jlMgk9eWNBKmxYBRNpo43CWKALK6OqAD5fUkj3DKgBKSiSxhL0emoNHJvWLxuV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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