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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归来的激情

归来的激情

六月中旬,两位好友设家宴款待我们。有美食、美酒、咖啡……甚至有音乐,两位男士用钢琴和手风琴在旁合奏,但最重要的还不是这温馨氛围,更重要的是浓浓的情谊。大家在经历今年四月五月的动荡之后,重回这安宁生活。此前,我陷在焦虑不安的情绪中,已经很长时间不能画画,甚至拍照都不行。但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我觉得自己重新被打开了,宁静重新回到我的内心。几天后,我在激动中画了一幅水彩,画面上是一扇在夜色中打开的门,外面是黑暗的,而门里温暖明亮,有两位正在为准备餐桌忙碌的女性,小狗也欢快地迎向打开的大门。

这幅画的名字叫作《归来》。我在博客上,写下了这样的话:“最美好的女性,最美好的生活,谢谢你们!愿往昔归来,愿幸福归来!”

这幅水彩画获得很多好评,我自己也特别喜欢。画中的两位主角也很想要,她们也觉得,画中的她们如此美好。我不知如何取舍,觉得那幅画对我也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决定用油画棒来照画一张。

裱好画纸,刷好底色,放了几天,昨天上午开始画。这下才发现,复制给人的感觉真是不好。复制,已经不是绘画了,自由不在了,灵感也不在了。所以,最后完成的作品呆板无趣。表面上看,这张画是那张画的复制品,但这的确已经不是那张作品,它只是徒有外表。

后来,就跟西闪讨论。因为我以前也发现,复制的作品怎么都比本身差。按理说,自我复制,应该不是技术的问题啊。

是因为临摹吗?

西闪说,这不能算临摹,只能算复制。如果对着别人的作品,画一张,才叫临摹啊。那种临摹也能产生很好的作品的,比如中国古画,经常有学某某什么笔意图,本身也可以成为传世好画。这种临摹,就有自己觉得的不可把握性。而复制,你本身已经画出过那幅作品了,这对你已经丧失了不可把握性。

我明白了,就像写生一样。

写生也是比照着画,但也因为觉得不可把握,画前是无法完全想象画完的效果。正是不可把握性,才是艺术的魅力。换种说法,也可以叫作激情。

如果一个技术高超的画家,完全能够把握写生的结果,写生的乐趣就少了,所以,才要创作。创作才能达到最兴奋。

因此想到文字。也许,按虚构性和非虚构性来分,能和画画的这两种状态相似。非虚构性像写生和临摹,而虚构性像完全的创作。

又想到印象派的写生,同时是一种创作。因为他们对光阴的捕捉,极度敏感,像是在挑战造物主,相信在作品完成之前,画家并不能完全预期作品的样子。

自然,又联想到现在不少功成名就的画家,根据订单画同一主题,画成完全标签性质的作品,甚至千画一面。那这对于他来说,真的连临摹都不算,只是复制。想一想,这样的画家也真够可怜的。多么无趣啊。

听说,一著名画家在酒后大哭,说,自己现在不能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因为被画商包断了风格。我听后,冷冷地说,又没人拿枪逼着他。有朋友觉得我不厚道,说,要是以后出版商包断你,指定只能写一种东西,你为了钱,不得已而为之,你就明白了。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告诉他:不会,这个我知道。我就是因为喜欢才选择的写作这条道路,为挣钱早干别的了。

取名记

哥哥打来电话叫帮着他儿子取名字的时候,我们才一下子慌乱起来。

嫂嫂在怀孕的时候,我们一天天算着,一天天盼着,可那种感觉太概念,好像只是一个外地的朋友要来,直到现在嫂嫂去了医院,哥哥要我们想名字,我们才一下子觉得,真的是一个新生命来了。

哥哥说,孩子的名字要在出院前想好,因为出院时要填出生证。而这个名字,最好就不要再改了。

取名字,这件事让我觉得太重大了,头脑一下子嗡嗡的,不知如何是好。第一反应是,遇到这么重大的事情,还是在传统中寻找的好。

我先是搬出《唐诗三百首》,接着搬出了《李白诗全集》《苏轼诗文集》《辛弃疾词选》《曹操诗全集》《诗经》。

李白的诗是我最喜欢的,可仔细想来,他诗的内容却入不得名字。都是太大的东西,动不动银河、九天、三千丈、万古愁。太大的东西,太重的东西不宜加给孩子,像宇宙啊大海啊昆仑啊,我可是希望孩子不要承担那么重。

另外几个喜欢的诗人也大都如此。特别是辛弃疾,诗中的不平之意太多,给孩子也不好。

但在这些中间,还是想出许多方案,比如,“自悦”,取自孟浩然的诗,“隐者自怡悦”,如果孩子能够快乐自得,就是最好的了。

爸爸和妈妈给他们孙子的名字也取了出来。

爸爸取的是“广智”,希望孩子聪明智慧。妈妈取的是“有容”,有容乃大之意。

西闪也取了一系列。因为他特别喜欢传统的名字,先就取了一堆带“伯”字的名字,因为哥哥的孩子是长子嘛。

我们把取出的名字,先要看看笔画是不是太难,会不会有不好的谐音,会不会让孩子将来在小学里被人取不好的绰号。接着用读音筛一遍,用普通话筛,再用四川话筛,因为哥哥讲四川话,再用广州白话筛,因为嫂嫂是广东人。这样一筛,淘汰掉许多。我又到网上查一下笔画是否好。其实我本来也不信这个,但是关系孩子,越慎重越好。

经过重重关卡,几乎就剩不下什么名字了。

我和西闪只好再接再厉,再想。

我们把想出的名字,写在几张白纸上,长长地排在那里,几十上百个名字,就像一个庞大的家族。几天来,脑子里乱乱的,只有一大堆汉字,别的什么都装不下。我想起,我们出生的时候,父母大多给我们取些革命的名字,其实,未必是他们内心革命,或者要把孩子的名字取给别人看,可能当时脑子里成天只装着这些革命的字词。

西闪取了很多关于君子情操的名字,比如“至简”“随之”“尘外”“九思”之类。

其实西闪平时算得上起名高手了,他常想出很好的栏目名,书名,文章名,网名。我如果给自己取个网名笔名也是很容易的,因为那时没什么忌讳,怎么都敢。可对这个孩子就不能这样了,这个名字要一直跟随着他呢。其实我就希望孩子平安喜乐,也不要求他建什么功业,所以名字能给他祝福就是最好,其次呢,才是品德情操,因为品德情操是可以教导来的,而好运是天赐的。

我把筛出来的名字又一个个发给哥哥,他在那里也斟酌不定。

直到出院时,才打来电话,他用了“与点”这个名字。这是我取的,来自我最喜欢的一段话。论语里孔子说的:“吾与点也。”孔子赞同曾点的是,没有经国大抱负,只愿春天和朋友们在河里洗澡,吹着风登高唱歌。

生还是不生

生还是不生,这对于女人也许不亚于哈姆雷特的难题。

曾经我和我身边的许多朋友都认为这不是个问题。我和他们一样,都没有打算过要孩子。

可最近有了动摇。

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我哥哥小孩的诞生。从给他取名,到看他在照片上一点点长大,心里忽然觉得孩子挺好玩的。这种心底里忽然软了一下的感觉,恐怕就是母性吧。

我以为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母性的人。如果一大帮朋友出门时,偶尔有谁带了孩子来,我需要尽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烦。可能我心理上觉得自己尚是孩子,需要别人宠爱,有了真正的孩子出场,不是把我自己的风头都抢去了?

我和西门家的人在一起后,我开始是想过要孩子的,那种想法是像过家家一样的,有爸爸有妈妈有儿子有女儿。后来和西门家的人生活在一起了,觉得彼此亲爱,哪里用得着第三者或第四者。(把孩子当作第三者,恐怕会招来很多非议吧?)

有的家庭要孩子,是想用来加强感情,巩固家庭关系。可我们感情已经很好,孩子反而没有加强的作用了,却可能成为两人世界的介入者。

可有时又觉得气短,因为我谈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孩子,如果有孩子也许认识就完全不同了呢?

我外地有个女友,最近也有了孩子。她以前差不多算个工作狂和娱乐狂。工作和玩都很疯,现在初为人母,就转了性子。她每天写亲子博客,写孩子点点滴滴的变化,她在标题上这样写道:“我亲爱的宝贝,你是落入凡间的精灵,你拯救的不止是我的心。”

这句话也对我很有诱惑性。我想,如果一个人有了孩子,那她/他看世界的眼光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另一个孩子已经七岁的朋友说:“孩子的好处和坏处相抵后差不多是零,但至少还有几十斤的肉。”这么一讲,很能打消人要孩子的念头。

但这事情又是不可假设的。你如果有了,就得一直承担,你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体验,它不是一个可以浅尝辄止的事情。

这就如每一条你没有走过的路都会诱惑你,我陷入了矛盾的心绪中。就如有两个观点交战一样,一方说:如果有了孩子,生活一切都会被改变,再没有独立和自由了。另一方说:其实工作啊生活啊并不都是满满当当的,养育孩子并不会需要更多的时间。这方说:我对世界本无乐观想法,有什么理由带孩子来承受这个世界。那方说:其实孩子也是独立个体,世界好与坏他都得承受。这方又说,人已经很多了,我并不觉得留下DNA的重要。那方再说:孩子只是一种情感关系……

这种矛盾让我心事重重,在我心里,如果一方面意见占了上风,那马上反对的声音就更强烈了。

一天,我在街边,拾到一只很脏的猫仔,它很冷,我顿时手足无措。我以前立誓不在家养宠物的,因为我觉得一旦养了,就责任重大,不能抛弃,哪怕宠物会把家里搞得又脏又乱。但看着这瑟瑟发抖的小猫,我想,如果它真的是只流浪猫,我就只能把它带回去,给它吃的,给它一个暖和的窝。还好,我捧着它在附近询问,找到了它的主人。

但这个过程,让我一下就明白了,关于孩子,不是一个可以考虑清楚的问题,仿佛命运,来了,你就只能接受。

闲居读杂书

对于我来说,今年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年,是我对理想生活的一种尝试。

我在家里越呆越懒,近的朋友有的羡慕,远一点的朋友每次都问我,闲够了吧,什么时候出山?

不同于我的环境与心境,就很难理解这一点,会简单地认为,只是累了的一种逃避吧,所以常常有外地的朋友打电话劝我,这样待久了不好。

这个问题怎么能沟通呢?我唯一可以告诉他们的是,我在看书,我在晒太阳。

今年看的书从数目上并未比往年多多少,但实际变化是非常大的。以前我读书是因为两大类别,一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一些小说之类,用以安慰自己的精神,但更多的是工作用书。我的工作用书听起来好像比别人的那些工具书要高雅,因为我很长时间做传媒的读书版块,所以要阅读大量的新书,都是来源于出版社、书商、作者、市场。这种阅读,是为了写书评,或新书推荐,或做作家访谈,所以都读得浮光掠影,吃进了大量的垃圾,也因此养成了我的一个癖好,就是扔书。我把那些让我读后如食苍蝇的书统统扔进垃圾堆,以弥补精神所受的损伤。

所幸的是,今年我已经没有什么书好扔了,最多只能扔扔杂志社寄来的样刊,那上面有我为生活写的稿子。

今年读书的时候再不会去想,呵,这可以做一个什么选题,而真的是因为兴趣,或者因为喜欢。

以前总是听人讲女权主义,也跟着乱发些言,甚至在我最后做的那份杂志我还用这个东西做选题,其实女权主义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并不清楚。我辞职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找这方面的书来研究一下。以前也有一点这方面的书,比如《女性主义神学景观》,可像我这样缺乏理性思维能力的根本看不懂太艰深的文字。我找来一本挺综合的《妇女:最漫长的革命——当代西方女权主义理论精选》,读得我乐不可支,完全当作一本笑话来读了。虽然读出的效果如此,但也算是解了一惑。

在读小说方面,我的问题和出版社的问题基本是一致的。因为经济之类的原因,出版社出版的最多的翻译小说大多是美国、英国、法国,好像人家经济好,政治地位重要,小说也一样的有地位。打破我的这个观念是因为今年学会了看世界杯。

看世界杯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各国各民族的性格是如此的不同。说句让大家笑话的实话吧,以前在我眼里,整个西方是没有什么大分别的。看世界杯我发现我最喜爱的球队是西班牙、葡萄牙,喜欢拉丁民族的那种热情奔放的性格。我想起我在电影上面的趣味,我一直最喜欢西班牙的电影,喜欢他们那种开朗、热烈、情绪化、缺乏逻辑,甚至无厘头的风格。也还包括他们的美术与建筑,一直都是我喜欢的。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开始寻找拉丁语系的作家。果然就找到了一些。其中最让我激动的是保罗·科埃略。

保罗·科埃略是巴西人,但很长时间在西班牙生活,深受西班牙文化影响。我最先读的他的小说是《韦诺尼卡决定去死》,读得让我十分惊叹,小说是又有趣,又现代,动人心弦,还大有深意,以至于我的一位女友读后认为此书都影响了自己的人生观。接着找了作者的另两部小说来看,《魔鬼与普里姆小姐》《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这两本小说一样是精彩的作品,可风格写法差异很大,更让我对作者钦佩不已。看他的小说一边看一边赞叹一边惋惜,因为以后由于国内翻译出版的关系,可能很难再看到他的作品,真是看一本少一本,这感觉在前两年读聚斯金德的《香水》的时候,在读王小波的小说的时候,都曾有过。唯一庆幸的是我现在的眼光打开了一些,至少还有可能去发现其他的好的作家和好的作品。

今年要感谢有两三个朋友对我的影响,他们让我去注意一些折价书店。这对于以前一个凡事逐新的媒体青年是不可想象的,今年在他们的带动下,我发现折价书店里有很多被我错过的忽视的好书。最让我觉得重要的是这引起了我对传统文化的兴趣。

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认为西方的、现代的,才是好的,那些跟中国古典文化相关的课程我从没认真学过,细究原因,除了年少时的情绪心态外,中国的五四以及以后所有的文化运动也都是一致地排斥传统文化,这些都对我有过很多的影响。

今年在一些折价书店买到了一些比较浅显的古典书籍,很快就被它们迷住了。其中最典型的是《世说新语》。我以前甚至以为古书永远是晦涩难懂的,如今真正读了,才发现是那样的有趣生动,古人思维历经千年仍让人觉得跟所谓的现代意识很多都是相通的,更妙的是那些文字都简洁漂亮,每篇都算得上是真正的好随笔,这是当今的随笔作家远不能望其项背的。

可能因为都到了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一位好友在看了很多哲学书以后最近在看关于自然科学的书,我却想在下一段时间里看一些有关宗教的书,最想了解的是佛教。

能纯粹地想一些问题,也许有人看这是病吧,我却以为是福。

人生最初的书

前段时间,我常去的一个BBS上有网友贴了一则消息。大意是,河南的一间希望学校准备建一间图书室,希望在网上征集捐赠图书。

这个消息出来后,反应热烈。我也很积极地跟帖,准备捐书。

其实给希望学校捐赠或者捐助贫困学生的途径还是有很多的,但一定远不如这次的反应。

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一个观念的原因。

大家对各种捐助活动的信任是一个问题,对捐助活动的作用认识又是一个问题。

我听一个去山区教书的志愿者说过,他所去的那个地方,土地贫瘠,山民懒惰而绝望,但酷爱酗酒,醉酒是他们最快意的时刻。他除了教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工作是调查贫困的家庭,把真实情况公布出来,给最贫困的学生争取捐助,让他们不至辍学。但同时,他又很困惑,这些家庭情况大体相差不远,都很贫困,比较是个困难的事,就算替其中一些家庭争取到捐助,也许只是给他们的父亲争取了酒钱,会辍学的学生还是要辍学。

我出于同样的困惑,因此没起过念头要用财物去支助谁。一个传统观念对我影响至深:“救急不救穷”,穷是救不了的,如果人不自强,怎么救?当然,也许有些人看起来,会觉得我生性凉薄。

但这次,河南这所希望小学募集图书的活动却让我很积极。因为图书跟其他商品不同。图书在价格上是不高的,如果它不对你起作用,它便没有价值,如果它对你产生作用,却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它的价值无可估量。好的书是人类精神的凝结,是像火种一样的东西,即所谓的“薪尽火传”。

许多人都能讲出小时候对他真正产生启蒙意义的书籍,它会是人生之书。这种书不是简单地教人句读,它传达的是一种精神。

就我个人而言,最早对我产生了深刻影响的书是《安徒生全集》,而且主要是他的后半部分,他写给成人看的那些忧郁的,充满人生缺憾的那些。这导致了我很小就愿意退出大众的立场,独立看待这个世界。

周围年龄比我稍长的朋友,小时读书的来源更少,但也总有书对他们起了醍醐灌顶的作用:比如《唐诗三百首》,比如《三国演义》。我想,农村的孩子,家庭教育条件一定是极不好的,课本以外的好书当然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基于这个想法,我选择了一些我认为能对人生产生影响的好书,并按照那个募集图书的帖子的意思,先把书单贴出来。

其他网友的书单也纷纷贴了出来。

争论也随之出来。

有的人认为,应该给农村孩子看有用的书,而不要沉溺于那些不切实际的童话。这种意见慢慢就占了上风。网友们普遍认为,农村的孩子需要的是教学参考书。

主持这次募捐活动的网友也出来说,第一,他们需要的书是能针对低龄孩子的,而且农村孩子的阅读能力和理解能力远比城市孩子要差。第二,他们做这种活动是为有条件的希望小学建立一间图书室,所以有两百本的限额,如果达到两百本后,他们就准备为下一所小学建图书室,推而广之。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学生都能看的书,占用这有限的名额是不好的。

我知难而退。随后和一些朋友找到了全国那所唯一的民工大学,为它捐了一些书。后来,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名在广西支教的志愿者,我便寄了几本书给她班上的孩子。

这几本书,有的是抒写乡土的,有的是介绍国外的世界的,这是我以为可以给孩子打开一下眼界的,另外的几本是很优秀的少年文学作品,是我自己都很喜爱的,我认为对于成人都一样是好作品,它讲述的故事后面有厚实的人生。

书寄出以后,我陷入了忐忑不安的状态,我想,这些书孩子真能看懂吗?另一方面,我又想,哪怕其中只有一个孩子,受到这些书的影响,能够成为有独立意识有精神追求的人,就是十分好的事了。

重大的轻愁

如同世界上的很多事一样,你认为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如同爱情,你相信有爱情,你便看得到爱情,才可能得到爱情。如果你相信没有爱情这个东西,爱情这个东西,就当真只是个幻象。

有些愁闷也是。

比如,最小的一种愁,为送朋友什么礼物发愁,为送圣诞礼物发愁。

美国肥皂剧中,经常表现这个,可见真是一件重大的轻愁。

The Big Bang Theory(《生活大爆炸》)是讲述科学狂人的生活窘事,自然,他们要应对起这种圣诞礼物的事情就非常困难。Sheldon是理论物理的少年天才,同时也是超级的生活情感社交多方面的白痴。他一直声明自己不接受礼物,也不送出礼物,就是以免自己欠下人情债。他不但发表声明,还罗列出一长串公式来计算这个人情负累。

可是美女邻居Penny热情开朗,要送这几位科学家圣诞礼物,这就把Sheldon难倒了。

他多方求教,听说送女士浴室套装非常保险,于是去到商场,买下数种包装精美的沐浴礼品套装,价钱从低到高,买了一大堆。先藏起来,准备看到对方礼物以后,再按对方礼物的价值,拿出相应价值的那一套浴室礼品套装送给对方。这样,便两清了,既送了礼,又互不亏欠。

这种心情,我们在《老友记》里也看到过。那是他们这些老友在一起几年以后的一个故事。菲比和瑞秋每到圣诞节来临之前,就要到莫尼卡的房中翻找礼物。她们是想在得到莫尼卡的礼物之前,先偷窥一下,这样,才不会在送礼的时候处于下风。不能比对方的礼物小气,也不能比对方的礼物没有创意。钱德在菲比和瑞秋的带动下,也开始一起翻找。但是,总是翻出莫尼卡预设的“陷阱”,翻出一个个空盒子,里面的纸条上写着对他们偷看礼物的嘲笑。

再讲回《生活大爆炸》,当Sheldon见到Penny送给自己的礼物时,才觉得自己把再多的、所有的“浴室礼品套装”送给对方也不能两清。因为Penny送给自己的是针对自己的爱好,很难才找到的,一个在别人眼中未必值钱,只有自己心中才觉得求之不得的东西。

当然,准备这样的礼物是困难的,有心人才做得好。这时候,情意本身,才是真正的礼物。

《老友记》中,几个老友在一起不久,圣诞节前一天,菲比要去郊外寻找失散多年的父亲,钱德和乔伊相陪,计划回来还要给各位朋友买圣诞礼物。

谁知,菲比在父亲门外逗留了一天,也不敢进去相认。钱德和乔伊便错过了商场的营业时间。

到晚上,众人分发礼物的时候,他俩拿出来的是在回来的途中,经过汽车加油站买的小东西。雨刷、汽车香水……没有汽车的朋友们收到这些,知道这个原委,他们仍是高兴的。而且,大家送给菲比的礼物,其实也就是希望她能找到她的家人。

要说到最厉害的圣诞礼物,还是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小夫妻没有钱送对方礼物,只好卖掉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美发和金表,为对方买下最好的表带和发饰。直到送出礼物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已经用不上这个了。

故事讲成这样,搞得太狠。生活本来都该举重若轻的,偏偏过个节日,都要搞成举轻若重。所以,这样的思路,当代的剧里就少了。

情意送到才是最好,为礼物发愁,本来也只应该是一种轻微的、甜蜜的、恼人的情绪,是重大的轻愁。

世界杯的男性之美或人性之美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刚刚看了西班牙和瑞士的那场战争。西班牙一如既往的华丽,配合精妙,不停地从后方把球带进前场,眼看着就要进球了,但却都差一点点,球一直没进。

后来,倒是瑞士抓住机会,反攻一球。

西班牙慌张了,于是打得更加冲动,危险,后卫也忘记要防守,冲到前方想要射门。于是,险象环生,差点再失一球。最后,这个被大家认为夺冠热门的球队,在小组赛的第一场就输了。他们27次射门未果,却败给了仅有3次射门的瑞士。

看得我一直把心提着。我喜爱的西班牙球队,就这么输了。一如他们永远的风格,热情,冲动,浪漫,细腻,但只能打顺风球,输不得,一输就急躁混乱。我给他们的评价是胜必骄,败必馁。

我看得生气,扬言: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喜欢西班牙了。但我也知道,我喜欢他们的,也就是包括这些,包括这些优点和缺点。这是我欣赏的一类男性之美。

我眼里的男性之美,样貌之美是次要的,性格气质体现出来的美感更加重要。

所以,最打动我的一场球,是2002年韩日世界杯,葡萄牙和韩国小组赛对抗。那一场的裁判非常偏颇,完全偏向主办方,裁判轻易罚下场了两名葡萄牙的球员。在9名队员对抗韩国11名队员的时候,葡萄牙打得非常艰难但也非常顽强。那是在一场大雨之中的比赛,我还记得,菲戈在雨中奔跑呼喊的样子。我觉得那就是展现了男人最美的东西,责任、坚强、成熟和英雄气概。再加上不公的命运,更有了英雄末路的美感。

那一场,葡萄牙是输了。可在我心中,虽败犹荣。韩国队是赢了,可好多声音开始诟病那一届世界杯裁判的不公。

那一年,韩国队一路凯歌,最后获得第四名。我却不会喜欢他们,我不会喜欢那种胜之不武的男人。

还有一些球队,打得虽然不好看,防守反击型的,以守为攻,但效率却高。这种球队我也不喜欢。

意大利队就是这样。好多女人喜欢他们,觉得他们长得帅。

但我不喜欢。我觉得男人应该热情开朗,应该主动,应该有激情。而意大利经常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功利和算计。虽然容易成功,但却是最不值得爱的男人。

还记得上一届世界杯决赛,法国队和意大利遭遇。那一场既是争夺冠亚军的战争,也是齐达内在国家队的告别赛。在赛场上,全世界的注目下,齐达内忽然一怒,把意大利的马特拉齐顶翻在地。裁判当场把齐祖红牌罚下。后来知道,马特拉齐使出阴招,连连以猥琐之语辱骂齐祖的家人,引逗齐祖犯规。这让齐达内以这样的身影告别世界杯,也让法国队无缘冠军。但是,却赢得了我和许多人的尊敬。

最好的男人就是这样,坦荡勇敢,保卫所爱之人,虽然也许会因此失去一个世界。

今年世界杯,有一个男人值得关注。他就是马拉多纳。这次他作为阿根廷的教练而来,但他多想重回赛场啊。他穿着西装,站在球场边上,不停地奔跑呼喊,比场上的球员更加激动,恨不能换上球服亲自上场。

有足球滚到场外,他跑过去,用穿着皮鞋的脚踮起来,玩两下,才恋恋不舍地还给人家。

那种天才气和孩子气混于一身,实在让人莞尔。

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和老对手贝利、普拉蒂尼打嘴仗,一点不服软,真刀真枪明着来:“他们的话我并不感到惊讶。我觉得贝利应该去博物馆。而普拉蒂尼,我能跟他说的话只有‘你好’和‘再见’。我只知道他是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

他不爱穿西装,只愿穿运动装。结果,女儿跟他撒娇,要求他穿正装。他便乖乖地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但一样地在场边又蹦又跳。

既是可爱的男人,也是可爱的父亲。

我觉得喜爱男人外表之美的是一类女人,她们会喜欢贝克汉姆和意大利,而另一类会像我这样,喜爱的是男人的性格魅力。

就像作家王小波和他笔下的主人公王二,在我眼中,就是最性感的男人。孤独的骑士。

把这称为男性之美都狭窄了,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人性之美。

那些开朗、激情、勇气、智慧、担当让我心仪,那些易碎的、脆弱的、果敢的、天真的,也会拨动我的神经。

让我心心念念,为他们熬更守夜一个月。

误读的焰火

刚刚去看了法国F组合表演的焰火音乐会。

本来以为只是放放礼花,热闹一下。电视上说,法国的表演有真人踩着高跷。我想,那一定很是热闹吧。

我全部的憧憬其实就是热闹,像过年一样。

场地很大,一排排塑料椅子紧紧相连,在黑暗的空坝坐着等待,仿佛多年前等着看坝坝电影。

几声信号弹似的响亮的礼花快速地升起,就好像宣布演出开始。前方的一个高台上,一个人走了上去,他点燃了一个像火炬一样的东西,火焰一下子腾了起来。他开始玩火。

火焰在夜空中,在风中,像一朵朵的红花一样绽开。配合着音乐,慢慢我们看明白了,这个人取火后开始打铁,他在冶炼着什么,于是铁花四起,火红色的。随着音乐,火焰四下腾起,在夜色中一朵朵地飞升。就像电影《指环王》啊,宏大而神秘。

这一幕结束,礼花四起。音乐声还在继续。

几位演奏的音乐家,在几个台上,安稳地坐着,任凭火花礼花从脚边飞起,在整个演出中,都安详地演奏着。

接着的一幕,铁花变成了蓝色的火焰,一个旋转的巨大的喷射火花的轮子升上了天空。音乐声里有了汽笛。四下的礼花变成细碎绚烂的钢花。在往后,在中间高台上的人,仿佛在舞动电焊,在舞动电锯,和天幕上的礼花呼应着。

他们连劳动,连现代工业,都能找出这么多诗意。我由衷地赞叹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没想到这根本不仅只是放一些礼花,原来是一台这么绝妙的表演。

舞台上的表演内容更接近科技时代。演出渐渐到达高潮。

和着音乐,礼花在天幕上呈现无穷的变化。像锦缎一样,像天上有一件最华丽的衣服。像最美的梦一样,火花交织,火花纠缠,变化不定。像满天的流星雨,你的眼睛不知该追逐哪一颗,你还在犹豫的时候,又换出新的花样。又像最巨大的花,在你头顶上向你开放下来,就像幸福的种子,要扑到你的怀里。

我心里蹦出一串串形容词,那些形容词平时觉得陈词滥调,怎么都想不到用的。这时才觉得这些词原来这么贴切。火树银花,不夜天,金碧辉煌,漫天花雨,金风玉露……

面对满天焰火的时候,我不由得想,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啊,我应该对世界的未来有些信心。我对世界的悲观看法,这时全无踪迹。

我也握住身边人的手,觉得满心欢喜,满满都是幸福。

每一次最热烈的焰火冲上天的时候,观众们都会爆发出欢呼,我们同时又都在担心,会不会这就是最高潮,这就是落幕。

最后还是落幕了。同人群,随车流慢慢离开的时候,人的心慢慢地从空中落下,回想那灿烂的一刻,仿佛一下子就很遥远了。人又从幸福中变得有些伤感。

回到家里,我上网查阅了资料,发现这台晚会展现的是另一个神话的主题,有许多内容其实被我们误读了,比如那个轮子,其实是太阳。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我对法国艺术创造力的崇敬。那些炫目的焰火,华丽的音乐,那些跌宕起伏,那些想象的空间。

所有的经历都是心灵的养料

关于代价的这篇稿子,我迟迟不能落笔。因为很多事情,也许是被公认为代价,但在当事人心中,那未必就是代价。虽然那是付出,但身在其中,旁人觉得是苦,自己却不一定是那样的感受。

比如最近流行的关于“蚁族”的说法。有无数的惊呼哀叹,说他们是第四大弱势群体,仅排在农民、农民工和下岗工人之后。

先是有一本名为《蚁族》的书出版,接着有无数的媒体对于这个现象进行报道。

这种关注当然有其正面价值,但同时,也有可能给人一些误导,觉得,“蚁族”这样的生活真是悲惨啊。

我回想起广州九十年代后期的几大城中村,城中村因为居住便宜,很多怀抱新闻理想来到广州的年轻人都聚居于此。与他们毗邻而居的有可能是卖毒品的,也有可能是性工作者。

城中村的治安非常差,于是每户人家的窗子都伸出朝向各个方向的,呈扇形的防护刺网。从窗口望出去,就能望见天空被无数的尖刺划开。

但这也不是那么管用。

我知道南都有个记者,住在报业大楼旁的员村。有一日,正在上班,从单位大楼里望出去,正好看见一个小偷在他租住的房子的楼顶跑过。

他在这边着急呼喊,但那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2000年我到广州的时候,第一站是落脚于一个在媒体工作的女友家。就在那天,她走在住家的附近,被人从手里抢走了手机,她跑了两步,没敢再追,她觉得那人看起来像是一个“粉仔”。我一到就听到这件事,觉得很可怕,她却觉得没关系。她和她搞IT的男友,居住在混乱的冼村,一样生活得开心快活。

现在广州的城中村是差不多消失了,但我现在细想,觉得广州的城中村对广州的贡献中,其中有一条就是,容下了那些初进媒体的年轻人。广州有全国最好的媒体,有全国最自由的声音,这跟当时那些住在城中村的年轻人分不开。

这样的生活,我早年在北京的时候也曾经历。

当时,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因为没有北京户口,所以只能拿极少的工资,是正式员工的工资的十分之一,只能租住在郊区的拆迁房里。住的地方不通公路,要走一里多的荒地,才能走到公路上。住的地方没有暖气,连烤火的炉子也装不下。冬天,全靠电热毯取暖。所以,那时我白天和晚上在报社的两个部门打两份工,除了能有多一点的收入,更主要的是,解决了取暖和吃饭的问题。

但那时一点也不觉得这种生活艰苦,只是把有些生活安定的媒体前辈感动坏了。有位前辈看了我的生活,甚至想组织他的手下来我的住处参观,要让他们忆苦思甜。

我当时有个在远方的好友,她也正处于漂泊状态。她对我说:“现在已经是最低点,以后怎么走都是在往上走了。”

我在我的长篇小说《实习记者》里记叙了这个状态。我把我那时的生活,移植到主人公杨蔓的身上。那种乐观向上,身处物质的窘境,却有最丰富坚强的精神,杨蔓不是一个孤例。只要怀抱着理想,就能忽视这物质的困顿。而年轻,有无数试错的机会,这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因此,我以为,现在大家眼中的那些“蚁族”的困难,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许多人会把这些称为“代价”,我觉得这种说法严重了。我觉得这只是成长的土壤,而这种土壤是富含养分的。所有的经历都是心灵的养料。

所以,我在《实习记者》的序里写道:

“有的人青春期结束,人就定型了,不再成长,此后漫漫一生,只发生生理改变。但有些人,成长将伴其终身,他们经历的事情是他们心灵的养料,辛苦和甜蜜,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宝贵,他们有时能感到像竹子拔节一样,忽然打通了一些关节,感到自己长了一大截,有时,自己都意识不到,好多东西沉淀下来,自己已经变得更通达更包容,坚硬的部分更坚硬,只有柔软的心灵一如既往。但愿这样的成长,伴我们一生。”

这个祝愿,不仅送给年轻人,也送给每一个人。

忍不住一开口就倾诉自己

我早就发现了,很多作家的第一部作品都是如此:忍不住的自我倾诉。不只是我刚刚读完的这本《少年巴比伦》,在第一部作品里急于倾诉自己的作家多到无法列举。甚至有的作家写了好些作品了,长篇小说仍是以自我倾诉为主题。像韩东已经出了第三本长篇,《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但仍是这个主题。

甚至不只是作家,但凡写字的人,都似乎立下志向,一定要写一本关于自己的小说。所以,诗人啊,媒体工作者啊,专栏作家啊,博客写作者啊,都会悄悄在电脑里开个头,准备写一写自己,讲述自己如何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这种自我讲述的主题就是关于成长。

这几年,我读国内的作家这类作品很多。不从少年长出的第一根毛写起,就会从第一次梦遗写起,要不就写少年暗恋的第一个成熟女人……因为读得多了,我往往会把这些作家和作品记混,只记得,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青春痤疮展示了一遍。

但我仍认为,这种讲述是有价值的。对于自己,甚至对于文学。

如果没有这种强烈的倾诉欲望,是很难产生好的作品。有的成名作家混来混去,混得练达了,肯定没了倾诉欲望,这时也就搞不了创作,最多只能写随笔了。

也是这个原因,作家们的处女作虽然生涩,但也可能有自己今后不能超越之处,说白了,也就是这种表达冲动。

路内的这本小说也是标准的自我倾诉。讲小城、工厂,刚刚高中毕业的主人公进入化工厂、成为钳工、成为电工、成为糖精车间的三班倒工人……这是无法概括故事梗概的,因为这本小说和这一类小说一样,都是急于倾诉,而基本没有中心故事。作家的追求不在情节,而在表述本身。

这类自我讲述的小说,都不看重故事,都只有一堆一堆的细节。路内是这里面讲述得很好的,叙述很有文学性,细节丰满,好看。这一类小说,如果没有这种把握能力,会搞得一大堆呓语,如同作者喃喃自语,读者如坠五里云烟,不知所谓。

路内细节讲得好,情绪表达得明白,但对故事情节仍是完全没有兴趣的,里面的人物,除了“我”,他几乎没兴趣去展开,对他们后来的命运,更是连一两句交待都不肯给。

吝啬到这种程度,在这一类小说里都少。

小说读完以后,读者既不知道,“我”是如何摆脱小城青年命运,去到上海的,女主人公白蓝的命运,也是只有个去向,具体的一点不明白,交待得最清晰的只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配角“郭大酒缸”。只是这种回溯式的叙事方式,让读者心有不甘,知道了过去和现在,就想知道中间的桥梁,想知道个所以然。

但这恐怕也是作者的自负,觉得,那一切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成长本身。还好,因为文字好,细节好看,更因为这个成长经历能引起很多同龄人的共鸣,这本小说阅读起来,还是让人愉快。

相比路内的这本小说,大多数自我倾诉的小说就没这么好读了。可以说这类作者不看重故事,不设计情节,不讲究结构,也可以说是,急于自我倾诉的他们,大多对情节和结构都没有把握能力,一方面迷恋自己少年时的身体变化,一方面玩味自己的心路历程。别的什么都不在眼里,不在话下。他们自我怜惜,大概以为,读者也对他们有如此怜惜吧。

王小波也曾说过,作家都会在作品里讲述自己,有的人用一部作品来讲,有的人终身都只讲述自己。他说的是讲述,而不是倾诉。这样看来,讲述自己是一种必然,但不一定是倾诉自我,有些高下之别。但总之是可以看作一个必经之路,当成一种必需的发泄,发泄后,也许有的人就能轻装上阵,进入更纯粹的写作。

绝对娱乐时代

这些天,在想一些事情。我是不擅长想事的,最容易想糊涂。好在,经常在想的时候,能碰到也一样想事的人,或者书。这种精神交流,让人很快乐。

本来龙应台《野火集》是买来送朋友的,因为多年前看过,没想过重看。但这次无意间拿起,翻开,看到龙应台新写的序,觉得很好。她所谈到的也正是我这些日子在想的。

先录一段如下:

"20年前写‘野火’的时,我知不知道‘我们在失去什么’?我知不知道,我所追求的自由,会邀来另一种敌人,一种以庸俗浅薄为时尚、以‘绝对娱乐’为目的、以行销消费为最高指导原则的生活哲学?……”

从不太远的时间起,恶搞变成了新闻的一种做法。刚开始,我也以为这是一种有效的方式。早些年,最先变得好看的是体育新闻。大家在做体育新闻的时候花样百出,言无禁忌。之后,娱乐新闻取代了以前的“文化新闻”。最近这半年,社会新闻也变得非常娱乐化。不是新闻事件本身有多么娱乐,而是报道方式灵活多样,走在前面的媒体愿意选择一种搞笑甚至恶搞的方式。算起来,这是娱乐化逐渐占据思想的一个标志了。

可这能带来什么?

我是个审美趣味有娱乐倾向的人,是个对自由和多元要求较高的人。所以一开始我对这种娱乐方式是比较赞成和欢迎的,我还觉得恶搞这方式既民间又民主的。我现在忽然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

就像网络匿名发言就能代表大众吗?

看看那些最有人气的门户网站吧,那些匿名跟帖多的博客或新闻,点开一看,就会发现,那里最容易暴露人性的黑暗。或者说,是集体的黑暗?

跟西闪也讨论此事。说到了周星驰。西闪说:周的转型也是他意识到了这点,现在他的电影哪里是简单的搞笑,搞笑的只有细节,整体上,周星星的电影严肃起来了,有思考。具有了真正好的品质。

有个朋友的签名档是“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近日,还看见他写文谈到此事。

其实反过来,也是“于无严肃处,搞笑也没价值”。

龙应台在文中,以为是台湾的事,是他们的读者和年轻人被“绝对娱乐世界全盘统治”。其实更多地方也是如此。

比如,我越来越发现,愿意阅读、有能力阅读的人越来越少。你翻开一本刚刚翻译过来的好书激动不已的时候,看看版权页,发现它只有几千册的发行量。

有一天,朋友喝茶聊天。一友说:“罗大佑太可笑了。”

众友无语,是的,他现在这表现,我们说不了什么。

一友又说:“当初他的那些歌词,写得跟诗歌一样,太可笑了,一点不生活。”

这话一下就把大家惹着了。

众友说:“是,我们不就是那样过来的吗?”

罗大佑的时代,其实也就是龙应台以前“野火”那个时代,也是我们十多二十年前吧。

那时,离这个娱乐时代还远得很哪。

那时,大家认真想事,歌唱爱情。

品性、灵性和慧命

看电影《死亡诗社》,看到一群17岁的中学生在老师基丁的启发下,萌动了对诗的兴趣。老师对他们说,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死亡,能让我们不一样的就只能抓住此刻,表达生命。此后,老师启发他们珍视个体的价值,发现内心的声音,追求爱。

这一群孩子就像心灵被打开了窗子,他们阅读前人的诗歌,自己也开始写诗。

电影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群孩子多幸运啊。能在少年时期接受这样的启发和教育,有这样的老师和同学,一起往前走。

这些是能决定人一生是否有对诗对艺术的感觉的。这便是所谓的灵性。

每一个有灵性的人,有艺术感受力的人,在少年时必定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未必有电影里的孩子幸运,未必像他们一样,有个非常了不起的老师来引导他们。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也讲述了这样的故事。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在高中的时候读的是一个很烂的学校,学生不听课,老师也不用心,他和他的几个伙伴也不听课,但他们自己阅读,读哲学、读艺术、读文学,读得比大学生还深,他们互相讨论,但也由于跟教育体制完全不合,年少的他们又有很深的绝望。后来,他读大学学的仍不是自己选择的专业,工作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但十多年之后,他还是走上了哲学研究的道路,成为很优秀的学者。

从我们周围的人来看,也无法想象,一个在十多岁的时候,没有阅读,没有启开灵性的人,往后能有什么艺术和心灵的感受力。

但仅有灵性的开启也是不够的。在《死亡诗社》里,也有少年会选择告密。这不再是灵性,而是人品,是一个人的品性的问题。而这种教育,是早在几岁的时候就完成的。正如中国传统所说的“三岁看老”。一个人几岁的时候,已经决定了,他这一生,是勇敢还是懦弱,是慷慨还是自私,是承担还是逃避。而这些,最直接的教育者当然是孩子的家庭。

想到了人的品性和灵性的形成,就想到了成长还有一个关键环节。这个环节应该是在二十几岁。

现在回想起二十多岁的时候,就知道,仅有灵性是不够的,那时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还是非常混沌。我们二十多岁时,周围的朋友,有的还是非常狂热的民族主义者,有的动不动就要去抵制这国那国。连岳也提到过他那时也有过这个阶段。但王小波改变了他。

连岳说:“王小波性命的结束,这个惊吓给了许多人慧命。佛家有言,害人性命还可谅,害人慧命不可谅。慧命如此重要,所以,他的死是值得的。”

我觉得连岳这个总结极好。人在二十多岁,需要开启并成长的,就是慧命。

简单说,就是一个人选择信仰、寻找理想,确立了自己的内心信念,不再被以往大一统的教育和虚浮的外界热闹蒙蔽。

所以,最幸运的人是这样的,在几岁的时候,有良好的品性教育,塑造了健康的性格,十几岁的时候,开发了灵性,懂得了美,二十几岁的时候,慧命开启,寻找到终身的信仰。 uuPx6t0cW5UesaZjQurMB/Hyj8UckAcpR8SPL1NUxjCPzAHsOG6P2LwOhwwBZl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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