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的短片集《巴黎,我爱你》。
从当年看《十分钟年华老去》开始,我就喜欢看短片。
短片犹如小小说,在几分钟之间,要讲一个抓住人的故事。只有讲得好,才能让人明白,打动,并且记住。
这很难的。不像一般电影,有一两个小时,来渲染讲述,来强求观众进入。
短片一般是每个导演各拍一个,然后放一起,更容易比较出每个人的才华能力。
所以,这些年,还是看了好些短片的。
但短片集很难部部出彩,一个合集看下来,一般能记住一两个。有时,看着看着就累了,于是放下,第二天再接着看。
但《巴黎,我爱你》很难得,整个集子里,二十个短片,其中有十九个故事。
我不单一口气看完,看完还清晰地记得好些个。
到今天,回想一下,那些故事依然清晰。
能让我这么记得的短片集,这算是第一个。
喜欢其中一个故事:丈夫爱上了别人,越来越受不了老婆,准备和老婆摊牌,谁知还没说出口,老婆先哭了起来,老婆刚刚被诊出白血病。于是,丈夫想着,反正每件事情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忍一忍,对老婆好,跟她说话,为她念小说……装成很爱她的样子,于是,爱的感觉回来了……当老婆去世多年,那种爱人离去的伤痛都一直跟随着他,看见穿着老婆那样红外套的身影,都会心里一动。
还喜欢一个关于小丑的短片。小丑四处给人带来欢笑,在大街上,表演着哑剧,别人却冷眼看着,别人都过着拥有伴侣的生活。小丑在街椅上坐着,表演相拥,其实只是自我抚摸。小丑被警察拘留,却意外地发现一个女小丑。他们激情地表演镜中人,被警察赶出来。两个小丑珠联璧合……这个短片演得精彩,这么一解释,反而不及了。
喜欢最后一个短片。一个肥胖苍老的外国女游客,长得像苏珊大妈那样的,离开了旅行团,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逛名胜,看到萨特和波伏瓦的墓,从巴黎铁塔上看巴黎……想起多年前的人,甚至想起多年前一个男友想来巴黎。眼前她是孤单的,坐在公园边的长椅上,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三明治,忽然她觉得很感动,为了这一刻。
还有个短片,也拍得极有趣,外国男游客在地铁,拿出旅游指南来读,正读到指南上说,在巴黎地铁,不要盯着人看,于是一抬头,就看见铁轨对面有对男女亲热。多看了一眼,于是男子高声骂起来,女子相劝,结果两人吵起来。火车过后,女子已到身边,抓住外国游客就吻。外国游客正晕呢,指南上又没说过这种情况。忽然男子也到了,几拳把他打翻。这对男女互道爱你,搂着走了……
另外还有好多故事都记得。比如像离婚多年的老年夫妻见面。前夫对前妻说,正为现在的妻子想生小孩苦恼。前妻说,你没告诉她,我们都有孙子了?前妻复又安慰前夫。
又比如,几个小伙子在街边骚扰女孩。一个戴头巾的伊斯兰女孩摔倒了,其中一个小伙子扶起了她,慢慢地两人开始说话,好感萌发。
再比如,一个小伙子对另一个小伙子热情无比,说了好多,说,你有没有想到有一天碰到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就像另一个你?另一个小伙子默默地看着对方。他其实是个外国人,听不懂法语……
守广场地下车库的非洲裔,跑去追另一个非洲裔女孩,想对她说,我们喝杯咖啡吧。结果没找到女孩,丢了工作,在广场被人刺伤,那女孩却来了,原来她是个女警察,他最后终于说:我们喝杯咖啡吧……
差不多所有的故事都与爱有关。
法国人天生比别人更有爱的能力。这些故事,都有趣,不重样。每个人都那么自然,自然地去爱。
为什么中国人不容易讲好爱的故事,我觉得是中国人真缺乏爱的能力。没这个能力,就没法相信爱。不相信爱,怎么去爱呢。讲一个男女故事,讲出来的往往只有计较。
这是传统。
我们都说法国人浪漫,从这部电影上看,其实是他们爱的心态放得开。愿意付出,愿意爱。我们这儿恋爱讲适婚人群,适婚年龄。就说明,不在此列的,恋爱都是不宜的。不仅不宜,甚至是不经济,不聪明,不道德的。
大约在法国,只有适爱人群。而这个人群是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属于适爱人群,那么每个人遇见爱的概率就大了多少倍啊。
法国人真幸福。
非常喜爱王小波的小说。喜爱他的文字,幽默,智慧,同时男性气质十足,我自己把这种的文字命名为性感的文字。也喜爱他小说的意境,以及那种超越凡尘的想象力。
他的小说,我最偏爱的是《黄金时代》,重读此篇对我来说是经常的事,每一次都会读出不同的感受。
正巧这次读它的前一天,和几个女友聊到什么是爱情的问题,我当时有些不同的意见,重读此篇的时候,有些看法就更明晰了。
女友阿明说起另一女子的爱情,讲起爱情如此如此地摧毁掉一个女人的一切,她的尊严,她的生活,而她仍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绝望地和那男子纠缠,甚至不惜用正常人不耻的手段,而那男子早已有了另外的爱人,非常想跟她了断。
几个女友点头附和,她们也认为不是如此的惨烈,哪能算得上真正的爱情。
对此我深表怀疑。
《黄金时代》里的王二和陈清扬开始一直讲的是伟大的友谊。他们不说爱情,说的是伟大的友谊。因为这伟大的友谊是建立在自由、理解、沟通,肯为对方牺牲,这像一种没有性别的兄弟义气,但又因为有了性别的差异就演化得更为复杂动人。
王二说:“在我看来,义气就是江湖好汉中那种伟大的友谊。……我也像那些草莽英雄,什么都不信,唯一不能违背的就是义气。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哪怕你十恶不赦,为天地所不容,我也要站到你身边。”
义气对于我们的社会是个奇怪的东西。一方面,正统的教育是要大家大义灭亲,另一方面,大家又向往那种江湖上的侠义精神。
我想到福斯特说:“如果要让我有一个什么信仰,我愿意信仰朋友,如果要让我背叛国家或朋友中的一个,我宁愿背叛国家。”这讲的就是义气。
义气是如此的重要,完全可以拿来当作信仰的。王小波设想的最美好的爱情也就是这种东西。可以为之奉献,为之牺牲,是完全的信任。这种信任只会建立在精神上的高度沟通与认同上。也因此可以认为,如果两人的价值观不同是不会有这种“伟大的友谊”的。
我想起女友普遍推崇的那种爱情,那种鱼死网破的精神,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一些自尊心、虚荣心、占有欲等等在作祟,甚至还有更可怕的东西。这两日看香港女导演的纪录片《女人那话儿》,有好几个女人就在镜头前谈到,如果她们所爱的男人抛弃了她们,她们就会祈祷让那男人倒霉,让他们失去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这种私欲,表现出的只是人的更动物的那一面。就算我们每人都不能做圣徒,但至少在精神上应该有些高的向往吧,至少应该尽力在爱的上面高尚些吧。就算无法克制自己的复仇欲望,也应该明白,以前的那是爱情,现在的这些纠缠,这些骚扰只是出于人的本能,而不要宣称这是因为爱情。
看到这些可怕的爱情宣言,就明白以前不能想象的夫妻互相出卖是怎么回事了。夫妻间还未必一定有爱情,但现在还有许多人会以爱情的名义去做不亚于出卖的事。
我觉得许多人其实对那种超越功利的义气是非常向往的,如果这种情感还是在男女之间就更为珍贵了。要知道,许多人都在讲男女是天生的敌人。
如果男女之间可以超越功利,能够完全信任,完全沟通,由于这种信任可以让你为对方付出一切在所不惜,这就是王二和陈清扬的伟大的友谊,这就是爱情的最高形式,是人最自由美好的情感。
而这种真正自由的精神,这种无畏的牺牲精神,彻底的担待,正是小说中那代表统治者的团长、人保组等等最害怕的罪孽。
如果信仰爱情,就应该信仰这样的爱情,我相信信仰这种“伟大的友谊”,才会领受上天的赐予。
就像书中的结束部分: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了。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永远不能改变。”
女友小乐对她的儿子说:你要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力帮助别人。八岁的儿子说,我其实一生下来就想帮助别人,只是经常不好意思。
小乐就想到一件事,我们为什么不好意思对别人表达善意?
小乐和我们几个女友讲起这事的时候,每人都想起了一些事情。我们最容易在做我们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上怯懦。红桃讲起,她常不好意思在车上让座,因为一让座就会被满车的人注视。
红桃平时给人感觉是个开朗的、无禁忌的女子,但她却会为做一件善事不好意思。
让座于我,倒没有特殊感觉。我却对另一件事情多年了都耿耿于怀。那是我在一家新开张的面馆吃面,面馆里只有我一个顾客。门口有一个人非常犹豫,看得出那是一张饥饿的脸,也是一张害羞的脸。我想他是想乞讨一点吃的,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一个职业的乞丐。这之前,我采访过一个流落城市,没有讨到工钱,饿了好几天的民工,那表情是相似的。我想,我应该叫他过来吃碗面。就在此时,店里的服务员发现了停留在门口的他,几个人马上扑出门外,把他哄走了。服务员之后殷勤地看着我,因为我是他们第一个顾客,他们觉得他们是为我而做。我当时却涨红了脸,我为自己没能反对他们,站起来,把他叫进来吃一碗面而羞愧。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出门外,我想把他叫住,他却早已不在那儿了。这件事让我一直介怀,我想那么一件小事,怎么我就这么难做到,这件事也许对于那个人,是解决几天的饥饿,也许更是重新树立一点对城市对他人的信心。
我们谈起这些的时候,都想到了对东方人来说,情感表达最容易成为难题。
《圣经》里,亚当说夏娃,“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一位女友在读到的时候就说,呀,好肉麻。她说,换了我,怎么能想象对爱人说什么“骨中骨,肉中肉”?
那东方人怎么说?我想起,有个女友曾经讲过,她不能想象用方言怎么说“我爱你”三个字,她觉得太可笑了。这种论调我不止一次听到过,甚至有人不好意思用中文表达这三个字。他们用英文,特别是写信的时候,签名时写上一句外语的“我爱你”“你的某某”,这样程式化的文体就掩盖了表达的脸红。普通话的“我爱你”因为有很多文艺电影的范例,所以在恋人的对话中,说一句普通话的“我爱你”要轻松一点,因为这仿佛只是借用了别人的一句台词。
我在北京的时候,有许多同事,都喜欢把“宝贝”挂在口中,搞笑地把熟人朋友都称为“宝贝”,这样,对爱人再称呼“宝贝”的时候,他们就大胆多了。
我们在最需要严肃正经的时候,我们就不好意思,我们就只能以解构的方式来表达。对人人都呼“宝贝”,也就能把爱人呼为“宝贝”。可每个人自己都愿意,自己是爱人唯一的宝贝。
许多人一直不肯对自己的爱人说“我爱你”,其实自己和爱人都想知道对方是不是爱自己。有的人缺乏表达情感的勇气,偏要强词夺理,说:“真正的爱是不能讲出来的。”我觉得他们心里也一定会歉疚,对爱人的这种歉疚,一定更胜过前面讲过的我或者红桃的内疚。
与其心里一直放不下,不好意思,不如放了胆,对爱人说“我爱你”。
我口讲我心。这是语言最重要最基本的功能。
当代艺术不再讲爱情,不再表现美好的情感,它喜欢的是强烈的感官刺激,喜欢的是极端和晦涩,或者符号化的直白。前一阵,到广州,见到老画家林墉。他历经一次大手术,从死神手里逃了回来。此后,他的画风大变,作画为文都更加透彻。说到当代艺术中的审丑追求,他说:“艺术家连美不美都不想一想,真是没良心。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多少美,才应该表现美。”我就想到了文学,幸好当代文学并不如此。
当代文学不放弃各个维度的追求,这其中也包含了对爱情的描摹和挖掘。而且,爱情这一块,永远在文学中占有着极大的分量,因为这里面最能体现人性。当代小说对爱情的表现,跟传统小说不同的是,它愿意把爱情做更复杂的探讨,从中窥见广阔的世界和深邃的人性。
这对于一个爱文学的人来说,真是安慰。
所以很早我便起了心,记录下那些打动我的当代文学中的爱情,试图梳理一下,这些爱情的类型、方式或者其他,或许,我们可以从中看到这个世界的变化和恒久。
要说到当代小说中的爱情,我认为最应该从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的《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说起。
这本书未见得是作家本人最好的小说,也更不能说是当代文学最重要的作品。但这本书,却是非常典型的一本谈爱情的小说,整本小说只在描写一场七天的恋爱,情节不复杂,但这本小说的魅力却是不能忽视的。在巴西国内,从1994年至1996年两三年间,就印了71个版次。在台湾从1998年至1999年,发行了十余万册。它被许多读者奉为爱情圣经。
小说通过女主人公皮拉尔的自述展开。29岁的她重逢分别十一年的青梅竹马。儿时的男友已经成为神学院的学生,受人爱戴的能制造奇迹的布道者。此前,29岁的她经历了一些世俗生活,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计划着现实的未来。此时,她遇见了生活完全精神化的男友,在跟随男友布道的几天里,她在世俗生活里沉睡的心一点点苏醒,是被精神和信仰唤醒的,同时,她燃起了炽热的爱情,最终,为了这爱情,她勇敢地去追求。
作家刻画心理的能力极强,所以,在阅读过程中,读者极易代入,恍如自己就是那个从平静理智到激情万丈的主人公。但并不止是因为这点就能打动那么多读者,更重要的是,作家在讨论爱情的时候,他也是在讨论信仰,讨论爱情中两个人的精神世界的相交相融。作家提出,真爱,必须有共通的精神信仰作为基础。如果一方放弃,恋爱的堡垒是会崩溃的。
这部完全在讲一个爱情故事的小说,最终落脚点却是人的精神信仰问题。
我想,这才是引起共鸣的要点。在当代小说里,爱情,不仅仅只是爱情,它和传统文学,和当代艺术,在这一点上,就有了明确的分野。
此刻,我正在听一张碟。歌声温柔缠绵,婉转动听,洋溢着单纯的喜悦。
是小野丽莎演唱的一张法语歌曲,碟名叫《左岸香颂》。因为很久没有这么打动我的歌曲,于是我开始翻看歌词译文。原来这些歌词也像乐曲一样纯粹和美好,这让我很惊讶。
第一首歌叫作《如此美好》。歌词开始是这样的:“如此美好/可以爱到哪就到哪/口中哼着歌曲/尽情地拥抱/可以说着温柔的字眼/那些微不足道的话/却可以说很久很久……”歌词细腻地描述两人热恋的琐碎细节,非常幸福美好,如果不是文章的篇幅所限,我恨不能全部引述一遍。
这首歌这样描摹热恋,打动我,同时让我惊讶。为什么?因为我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描写爱情的东西。不管是电影还是歌曲,是绘画或者诗歌,或者小说。
香颂,专指法国流行歌曲,其实占主要内容的还是歌颂爱情的歌曲。我因此联想到我们平时所能接触到的流行歌曲。其实我们汉语的流行歌曲里,爱情也占着主要份额,但是我们新的歌曲里关于爱情的内容却越来越缺少甜蜜,单恋的、失恋的、苦恋的内容成了主流。甚至有的歌手,就是以这种苦兮兮的调调走红。在演唱会上,在热烈的气氛中,歌星在台上挥着手,兴高采烈地唱着关于苦情的歌曲,台下万头攒动,众口一词,共同唱和。其情其景,非常怪诞。
不止流行歌曲如此,文学或者艺术,更是如此。
我以前就发现了当代艺术,是绝对不表现单纯的爱情的,如果谁还在以爱情为主题绘画,一定是非常的落伍。就算非得以爱情为主题,那也一定是带有讽刺意味地表现爱情。诗歌也是如此,就好像一旦描写爱情幸福,就变成了大学生的情诗,不能称为文学作品。
小说倒是有描写爱情的,那又被打入了言情小说的行列,为高雅人士所不齿,而且的确严肃作家是不去写这个的。
有一次,一个海外的出版社约一个作家朋友写一本小说,要求是,长篇,关于爱情,但不能有畸恋,不能有婚外恋,结局要圆满。我和其他写作的朋友听到这个要求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没有畸恋,没有婚外恋,而要是一个幸福圆满的爱情故事,如何能成就一个长篇?后来那个朋友费尽心思,在他构造的小说里,把主人公安排成一对夫妻,这样便不是畸恋,也不是婚外恋了,但要够曲折,够字数,结果够圆满,他只好把这对夫妻搞得在全国展开了互相追踪,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的旅行,终于完成了长篇。
我知道这其中有一个这样的原因,因为大家现在动不动要讲现代意识,现代意识一讲,就得是复杂的,痛苦的,矛盾的,解构的。而那简单清浅的,田园牧歌似的情怀就是很幼稚的了,称不上伟大的作品。所以在艺术家的带领下,人们一起开始追逐那种痛苦的爱情。
如果光是在审美范围内如此,也就罢了。我发现,这渐渐地影响到我们对爱情的真正看法。
前一段,听说一个有为青年从广州某单位跳槽来成都某单位。因为后一个单位远不如前者,所以猜测丛生,我也跟旁人一样,以为他是因为这边有重金相酬,抑或有高位相候。后来知道了谜底,原来很简单,只是因为爱情,他爱上了成都女孩,所以要来成都工作。这个简单的原因,却没有一个人猜中。
我听到答案的时候,也如今天听到《左岸香颂》时一样吃惊。其实我本是一个笃信爱情的人,但也在长期的熏染中,喜欢把情感复杂化,丧失了直觉,丧失了对简单的信仰。爱情就应该回归它本来的样子,像法国香颂一样,甜蜜,单纯,美好,不要讲什么深刻,什么后现代。如果爱情都充满苦难或者计算,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在看肥皂剧《老友记》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个很多年前的疑问。这个问题就是关于异性之间的友谊。
最早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大约是青春期,到大学的时候就经常跟男生讨论,异性之间有真正的友谊吗?那时,抓着男生使劲问,因为自己和女生们都觉得异性之间总该有些超越性别的纯洁友谊,那些男生们总是摇头,说没有。自己或其他女生总是睁着迷惘的眼睛,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想得那么复杂?
现在回想起那时,才觉得那时真是单纯而弱智。自己提问的对象都是对自己有想法的男生,当然,他们会说,没有,我对你的可不只是友谊。当然,那时可以提问的男性实在太少,围绕自己的实在是没有“纯友谊”。
那时不谙世事,觉得友谊的概念是非常伟大而神圣的,远远超过了爱情。而在那个年龄,男人们又总是太饥渴,才没时间去跟谁搞纯友谊呢。
直到有一天,自己成熟起来,不再问这种傻问题,身边倒是真有了一帮臭味相投的朋友。
这样的一帮朋友,男女混杂,其中有些人之间也有过暧昧,但处久了,把什么神秘都处掉了,性别感也没有了,真的成了一帮老友,很像《老友记》里那样。
大家经常在一起喝茶、泡吧、打球,无聊的时候我们陪他们一起去打台球,他们也会陪我们去吃冰淇淋,要不大家就一起玩白痴游戏。
他们会把情感上遇到的问题来问我们,希望得到女性的指点。我们也会把情感上的困扰讲给他们,希望能有另一个视角。有两个男性朋友,经常给我们讲他们的泡妞故事,当然是失败多于成功,搞笑成分极重。众女性朋友总是听得乐不可支,时常调侃他们。也有两个女性朋友,总是有很多眼泪,没办法向自己的男友倾倒,便锁定了他们,他们于是替一些不相干的同性承受了很多压力。
这种友谊的开初是有一些认同的,必是性情相投、价值观相当的男女,同时互相理解,奢求不多,相处轻松愉快,往后发展,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是很重要的。大家君子之交,保持分寸,不苛责对方,不合则散。其实以前年龄小的时候,之所以不容易有这异性的友谊,也是因为不会掌握分寸,索取和付出都容易过量。
通常的说法是,男人和女人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所以相互理解是没可能的。但如果有这样一群老友,就会发现,男女之间也并非只有争斗,有时候,性别已经退到不重要的地方,老友间互相取暖,惺惺相惜。
这样的老友相处起来轻松温暖,性别成分也没有完全消失。他们待我们有男人的宽宏大量,我们待他们也有女人的细腻温柔。这种异性之间的友谊比许多情爱更滋补。情爱虽有更多的炽烈激情,但如果失控,杀伤力也是非常大的,搞不好就遍体鳞伤,需要用很长的时间修复。
有个朋友在网上倾诉她的焦虑,她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带回来一张纸条,纸条是同座的男生明明写的,前面内容很普通,结尾却写着:爱你的是明明。她想,女儿才七岁,就要担心她恋爱,是不是太早了。
很快有网友说服了她,那个网友说:“一年级的小孩,好多字不会写,这个‘爱’,应该是‘挨’的意思,‘爱你’是说‘挨着你坐的意思’。”
这位母亲马上释然,她又看见好多安慰她的留言,都在说:“一年级的小孩,哪里懂得什么爱不爱。”
孩子不懂爱不爱,这似乎是一种普遍的看法。我却看到国外一个机构做的小调查,向一群四到八岁的孩子提问:爱是什么?结果却非常出人意料。
八岁的女孩贝丽卡说:“我奶奶得了关节炎,再也不能弯下来涂脚趾甲。于是我爷爷总是给她涂,甚至当他自己的手得了关节炎也是这样。这就是爱。”
七岁的诺艾尔说:“爱就是当你告诉一个男孩你喜欢他的衬衫,他就每天都穿着它。”
六岁的克里希说:“爱就是当你出去吃饭时,你把自己大部分薯条给某个人,而却并不在意他是不是也给你。”
四岁的女孩玛丽·安说:“爱就是你一整天扔下你的小狗狗不管,而它却仍然舔你的脸的时候。”
四岁的男孩比利说:“当有人爱上你,他说你名字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就知道你的名字在他嘴里说出来感觉棒极了。”
像这样有趣的回答还有很多。这些问答不仅仅是有趣,是最简单的答案,也是最接近本质的答案。我看了这个调查,也很想去找我认识的儿童来问一问:“什么是爱?”
成年人以为孩子不懂得爱,可能不懂得爱的倒是成年人。
现在流行成年人穿衣说话学儿童,看起来一个个嫩得如冬季大棚里的黄瓜,却都有着一颗精明而苍老的心,动不动计算得失,天真地以为机关巧用可以赢得幸福。他们没有儿童的好奇心,更不会像儿童一样舍得付出,在情感领域,只有付出才可能有收获,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赤子之心”。
儿童对爱的理解简简单单,但爱其实就这么简单。
最近我在读台湾作家张大春的《认得几个字》。这本书里,张大春讲述他给他的一双儿女讲解一些汉字的由来。读这本书,长古文和汉字知识是一方面,更有趣的是看张大春和孩子的互动。
其中一个小故事是说,一年级的哥哥去到妹妹幼儿园的班上,公布说妹妹喜欢上了班上的谁谁谁。
家长和老师都担心,小女孩的秘密这样公布出来对女孩可不好。
小女儿却大方地说:“没关系,我希望说出来,因为班上还有另一个女生喜欢他。这样让他们都知道。”
张大春还在担心,说:“那他不喜欢你怎么办?”
小女儿说:“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长大了还会喜欢别人。”
这种坦荡与大方,让大人们吃惊和感动。这种不纠缠、懂得付出又懂得放下,正是成人应该向儿童学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