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仗着自己聪明,在汉话和哈萨克语之间胡乱翻译,还创造出了无数新词,极大地误导了本地牧人对汉语的理解。实在是可气。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回家,一路上遇到的女人都会过来扯住袖子捏一捏:“呀,什么布料啊,这么亮?”
“是……”我想了又想,最后说出它的准确名称:“丝光棉的。”
“丝光棉?”
“对,丝光棉。但其实不是棉,是一种化纤。”
“化……纤?”
“对,也就是过去说的那种料子布,腈纶啊涤纶啊之类。”
“腈纶?涤纶?”
她便疑惑而苦恼地走了。
而我妈呢,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塑料的!”
“哦——”立刻了然。
一个小伙子来店里买香烟,要“小鸟”牌的。我问了好几遍,的确是“小鸟”,而且那两个字还是发音极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我在货架上极其有限的几种香烟里搜索了好几遍后——
“我们没有‘小鸟’烟。”
“有的!那里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什么啊!那是“相思鸟”!
一来“小鸟”和“相思鸟”在读音上稍稍相近,二来烟盒上的确印了只小鸟,所以嘛……
再想想看,就凭我们这点哈萨克语水平,要想给乡亲们解释“相思”为何物,并且还要解释这“相思”何以与“鸟”联系到一起……实在难于爬蜀道。
所以我妈虽然粗枝大叶、办事轻率,总算还较能符合当地生产生活实际的。
但是又有一天隔壁小姑娘来买“砰砰”。
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
“砰!砰!”
“什么砰砰?”
“就是砰砰,砰砰砰!”
拿给她榔头,摇摇头;再给她拿一把钉子,仍然不是。
只好微笑着对她说:“我们家没有鞭炮卖,也没有核桃卖。”
“不是的!”小姑娘胳膊长,干脆自己把手伸进柜台里取……原来是瓶子为手雷形状的白酒……不用说,又是我妈的杰作。
早先在夏牧场的时候,她发明的词汇“喀啦(黑色)蘑菇”,即“木耳”(阿尔泰深山森林里生长有野木耳),音节响亮,易懂好记,一直被当地人民沿用到现在,并且范围越来越广,几乎横跨了全地区六县一市。
此外老人家还自作主张翻译了“金鱼”——“金子的鱼”,“孔雀”——“大尾巴漂亮鸟”。
我们家卖烟除了“相思鸟”,还有“红雪莲”“青城”“哈德门”等等。对此我妈懒得再作创意,于是除“小鸟”烟以外,其他的烟一律被称为“红色烟”“绿色烟”“白色烟”及“黄色烟”。如果有两种烟的包装纸同为白色,则区别为“这边的白色烟”和“那边的白色烟”。
我妈还用奇怪的方法传授给了当地牧民很多外来名词,什么“抱窝鸡”啊,“三开肩式西服”啊,植物的“休眠期”啊什么什么的。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本来就很奇怪,这么复杂——甚至是这么深奥的事儿,她怎么就能干净利落地让人豁然而知呢?……更奇怪的是,牧民又不养鸡,知道了“抱窝鸡”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