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盒,红帖。
盒是黄金,贴是门生帖。黄金荣将门生帖看了又看、金盒摸了又摸。良久,交给虞洽卿说:“此事交给你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帮会中人除非被逐出师门,否则做师傅的决不会退还门生帖。
人在租界,黄金荣虽是“当红炸子鸡”,与各派政治势力却小心翼翼地结交。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黄金荣深明其理,于是多采取刀切豆腐的方式广结人脉,为自家留后路。
辛亥革命前夕,黄金荣就和革命党的重要人物杨虎、王伯龄结为挚友,并帮助王伯龄除掉徐宝山。1920年孙中山回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后,黄金荣捐出1000块银洋支持革命。1924年冬,孙中山北上北京途经上海,租界当局担心刺杀宋教仁案、陈其美案重演,拒绝孙中山一行人登岸。黄金荣闻讯后,主动提出负责孙中山一行的安全,率全体巡捕对孙中山一行提供全程保护。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豆熟,瓜成,其中有一颗居然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总司令居然是黄金荣的门生!一入帮会,侍师为父。有这座大靠山,黄门弟子以后在上海滩还不得横着走。黄门上下顿时一阵沸腾,马祥生、顾掌生更是叫道:“师傅,派人叫蒋介石回来拜师敬祖。”
上海好进,有些人不好见,却不能不见。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靠在军舰的栏杆上,看着黄浦江的江面。江面平静如镜面,蒋介石心中却是潮起潮落:一入师门,终生为父,只是堂堂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怎能认黑帮头子为师为父。倘若翻脸不认人,青帮人多嘴杂,只怕对自己名声也不利。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或者隐藏,或者神伤。20世纪20年代初的蒋介石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隐藏自己的悲伤。
股价大跌,交易停滞,大批交易所不得不停业清理,或解散,或归并。由于1921年上海交易所出现“信交风潮”,新建起的100多家交易所纷纷倒闭,蒋介石与陈果夫经营的恒泰号经纪行也因经营不善导致巨额亏空负债百万。
心急如焚的债主们纷纷请黑道人物帮自己要债。有钱还钱,没钱还命,道上的人做事极其干脆。
逃债,不可能,黑道人物贴身跟随;还债,死都不成,无钱可还,无人可借。命只有一条,蒋介石急得嘴角起泡,只得找浙江老乡虞洽卿出主意。
虞洽卿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拜黄金荣为师。”
租界红人,黑帮老大,谁敢动他弟子一根毫毛。计是好计,蒋介石却是一肚子愁云:自己是连底裤都输得精光的大麻烦,黄金荣凭什么接自己这个烫手的山芋?
虞洽卿微微一笑,底气十足:“放心,凭我与黄金荣多年的交情,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欠债百万的逃命人!能借百万,说明有魄力、有能力:辛亥革命前便已追随孙中山,倒是有些资历。浙江老乡,虞洽卿的面子。黄金荣暗自一动,结人于危时来看待回报固然等待最长,效果却可能最好。
1922年5月的一天,上海钧培里黄公馆。黄金荣端坐太师椅,蒋介石递上一张上书“黄老夫子台前,受业门生蒋志清”的大红帖子,然后一跪三叩首。
拜师仪式结束后,蒋介石向债主们发出请柬,请大家到虞洽卿府上赴宴。债主们不晓得蒋介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欠债还钱,请吃饭不知是何道理。待赶到虞公馆大厅,酒宴上在座的不仅有虞洽卿,还有权势熏天的黄金荣。
黄金荣的一番话,让大家彻底无语。黄金荣说:
“大家都晓得,志清是我和阿德哥的小老乡,但不知大家是不是晓得,志清还是我黄某人的门生。如今志清一时手头紧,调不开头寸,又急着去南方投奔孙大总统。志清欠各位的债,大家尽可以问我讨,尽可以到我府上去拿。”
完了,这笔账打水漂了!谁敢向黄金荣讨债?钱要不回事小,得罪了黄金荣事大。水滴在石头上能听到“滴答”的声,打水漂的钱总不能听不到一点响动。左右是打水漂,不如送个人情。债主纷纷脸上堆笑:“黄老板说笑了,您的高徒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有通财之好,还什么还?”
债主退,黄金荣唤出蒋介石:出门在外无钱寸步难行,这些钱你拿着。6月,蒋介石赴穗参加护法运动。
豆熟,瓜成。豆在枝上,瓜在藤上,蒋介石人在江湖上。
蒋介石已经不是当年的蒋志清,而是统帅数十万大军的堂堂总司令。曾经参加帮会的事情,想必会有损他的形象。强扭的瓜不甜,强认的徒弟不亲,与其这样,不如做得光棍些,说不定更有奇效。
打金盒,装红帖,黄金荣找出蒋介石当年拜师时那张门生帖,交给虞洽卿,说:“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还请你转交蒋总司令。”
第二天一早,蒋介石便带上贴身警卫,轻车简从进入法租界,径直前往均培里黄公馆。
黄金荣闻讯等候在公馆门口。
蒋介石一身着黄呢戎装,一下汽车便毕恭毕敬地给黄金荣行了一个军礼,恭身问道:“久未见面,先生身体可好?”
来到黄公馆大厅,蒋介石从怀里取出一只黄灿灿的金怀表,双手送到黄金荣面前:
“这是我送给先生的纪念品,聊表心意。”
黄金荣赶忙双手接过,连声称谢,从此将这只金怀表仔细收藏,甚至当作镇宅之宝,只有逢喜庆大事,才拿出来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