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险,高收入,烟土赚钱,却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门路。鸦片烟由远洋轮运至吴淞口,再从吴淞口到货仓,抢烟土的各色人等数不胜数,手段防不胜防。
鸦片烟在吴淞口卸货时,利用黄浦江涨潮的江水将装满烟土的麻袋一只只推送到岸边。接货的人或者在舢板小船捞取货物,或者在岸边用竹竿挠钩将麻袋拖上岸来。抢土的流氓有样学样,驾着舢板躲在暗处,见烟土麻袋浮到身边,用挠钩钩上船,摇船就跑。这种劫土方式江湖上叫“挠钩”。
烟商接货后,把鸦片分装在煤油箱里送往在十六铺附近的新开河一带库房。抢土的流氓早就驾着藏着大木头箱子的马车在路上等,一看四下无人,将木箱往煤油箱上一套,搬上马车,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这种劫土方式,江湖上叫“套箱”。
烟土动人心,掌管法租界巡捕房“缉查股”的黄金荣也暗地里分一杯羹。明里黄金荣给巡捕房办公事,暗里将缉查股的信息透露给桂生姐,由桂生姐策划组织抢土。
黄公馆抢土,既有在码头上的挠钩,也有在货栈的套箱,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烟土批发运送过程中抢劫。烟土抢劫到手后,一律送往同孚里,从后门送进黄公馆,然后由桂生姐清点分割成小块出售。
抢到的烟土越来越多,黄金荣就成立三鑫公司,包揽了法租界烟土的全部零售与批发。三鑫公司业务做得红红火火,但要想拓展业务,却是极难。“大八股党”一手把控英租界的大土商,英租界的大土商们对其极为依赖,黄金荣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出手无门,黄金荣正在懊恼,就听到一则消息:国际社会宣布禁烟,禁烟会议即将在英租界召开。
一边开禁烟大会,一边卖烟土,那不是扇自己耳光?黄金荣不由得心中一动。英租界碍于国际影响,必然会宣布禁烟。英租界宣布禁烟,华人区明文禁烟,英租界内的土行商人只有一条路可走:迁居法租界。法国人只要有钱赚,对猖獗的烟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财源滚滚,未必滚进自家大门。法租界势力众多,土行商人不一定向黄门寻求保护。
“办法只有一个,请“大八股党”做个顺水人情,把对潮州帮土行的保护权,转让给法租界的三鑫公司。”杜月笙说。
“转让?自家嘴边的肥肉,哪个舍得送人?”黄金荣还真不信。
“若在平日不送也就罢了,但今朝英租界禁烟,他不送也得送!”杜月笙笑着说。
有道理!黄金荣立即发请帖给“大八股党”头目沈杏山,请他到四马路会乐里口的倚红楼吃饭。
诚心请自己吃饭,黄金荣和自己没有那份交情,麻子一定是盯上了国际社会禁烟的事。断自己的财路,沈杏山不相信英国人能干出这种蠢事。即使英租界抵不住国际社会的呼声,自己可以带着大队人马到法租界避风头,或者就在法租界扎根,继续吃保护费。
话虽如此,沈杏山还是踱着方步到了倚红楼。倚红楼在自己地盘,量他黄麻子也不敢起什么坏心。黄金荣带着心腹“哼哈二将”杜月笙和金廷荪、保镖顾掌生与马祥生在门口恭迎。
酒过三巡,金廷荪首先开口:“听说英租界马上就要开国际禁烟会了,那些大小土行要想生存,只有搬家。要搬,就只有搬到法租界,华界是去不了的。”
沈杏山一听这话,冷笑一声:“笑话!英国人禁烟只是应付差事,难道会断了自己的财路?”
“这次要是来真的呢?”金廷荪紧追一句。
“不可能!”沈杏山一口否定。
“看来你还真不相信?”杜月笙斜眼看着沈杏山,不动声色地问。
“相信怎样,不相信又怎样?开会的人还没来呢,你们急啥?”沈杏山急得要动肝火了。
“我们急着接管那些土商呢!”杜月笙依旧慢条斯理地说。
“接管?好大的口气!”沈杏山冷笑着,“天下是哪个打下来的,他们自会跟牢哪个,旁的人休想插手!”
“沈老板的意思,不会是跟着那些土商到法租界,继续吃保护费吧?”杜月笙的话软中带硬。
“没什么不会!”沈杏山被激火了,“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来的,财路是我姓沈的开通的,这个财香,别人接不过去!”
“那要看在谁的地盘上!”杜月笙的口气也硬起来。
顾掌生和马祥生早已怫然作色,虎视眈眈。房间里顿时剑拔弩张。
黄金荣一直半眯着眼睛没说话,一看双方顶了火,就睁开眼睛,笑着说:“杏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英租界这回动荡不小,几家大土行都在准备撤出,你不会一点儿不知道吧?你早点把保护权放手,我也好给他们安排场子。你我是老朋友,将来怎么样分账都好说。”
断根!绝命!沈杏山怒视着黄金荣。好大的胃口,抢些烟土也就罢了,居然敢要英租界土行商人的保护权。
“大八股党”从英租界的小混混到如今日进万金的江湖地位,靠的不是别的,就是收取土行的保护费。土行商人的保护权就是“大八股党”的生命树、聚宝盆。
“金荣哥,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保护权我还没打算放呢!” 沈杏山语气冰冷。
黄金荣一听心里也来了火,口气也跟着硬了起来,“难不成你真要到我的地盘上收保护费?”
沈杏山心里也清楚,在法租界,没有黄金荣点头,这个保护费他也收不顺当。火拼,他也未必是对手。可让他一手交出去,他压根没生过这个念头。联想以前,“小八股党”下手硬抢烟土,让自己在土商面前坍台;用抢来的“土”开公司,让他和土商无法操纵市场土价。真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窝火,再张嘴便有了十足的火药味。
“金荣哥,你吃着捕房的饭,做着无本生意,何必要什么保护权呢?你干脆弄个船队直接去吴淞口接货算了!”
沈杏山这几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杜月笙和金廷荪勃然变色,顾掌生和马祥生霍然站起。只等黄金荣点一下头,几人立刻动手。
黄金荣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沈杏山,一言不发。沈杏山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暗暗后悔没有带人手过来。
黄金荣慢慢地走近沈杏山,伸出巨掌,对准他的脸,“啪、啪!”就是两记耳光。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沈杏山的脸上,一边一个大手掌印,迅速变红,凸起。
沈杏山吓傻了。
马祥生、顾掌生一见老板动了手,立刻就要扑过去。
“勿动手,勿动手,有话好说!”沈杏山吓得大叫。“大八股党”靠烟土赚得盆满钵满,舒坦的日子久了,争勇好斗之心早就不如当年,当年共患难的兄弟也已心有隔阂。而黄金荣手下的这帮弟兄,个个年轻气盛,充满锐气,势头正强劲。
杜月笙和金廷荪相视一笑,老板发火了,两巴掌便叫沈杏山服帖了,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意外收获。
英租界果然开始禁烟,大小土行纷纷迁入法租界。三鑫公司独揽了上海滩土行的保护权,经营状况突飞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