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对话即交谈，仅此而已。在我们的意识里，日常交谈到底有多难，我们让它变得多难？我们力图使每个词都发音精准、表意严谨，使所用的语气或显露或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我们竭力调整自己的身体姿态，使之与我们的言语相协调；我们不是在发表演讲，因此要确保给他人说话的机会。我们这样做时，又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仅是想到这些，便令我筋疲力尽。当然，我们在便道上与邻居交谈时，绝不会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但当我们为自己所塑造的人物设计对话时，压力便来了，这使我们的对话创作变得异常艰难。

创作对话本身并不难，是我们使其变得困难。

这便是我创作本书的前提。我的目的是将对话创作过程进行分解，使写作者们能更轻松自如地编写对话，如我们生来便进行的呼吸和交谈一般轻松自如。从开始呼吸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在进行交谈，只是那时我们并非在用言语进行交谈。我们时常不按预想的方式交谈，正如我们此刻并未用自然的方式呼吸（许多人在四处走动时会屏住呼吸），因此，我们将对话再现于笔端时，常会思虑过甚而无从下笔。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开始尽力教导我们应该如何进行交谈，于是我们便学会了如何交谈。我们言语得体，便会受到表扬，反之则会遭到批评。

“妈，你用不着大喊大叫，我能听见。”

“年轻人，别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能再多给我加点土豆吗？”

“不能，苏茜（Susie），你应该说：请再多给我加点土豆，好吗？”

“妈，他就是个蠢货。”

“不许骂人，那样没礼貌。”

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知道如何得体地进行交谈，无须为日常对话过分担忧。但真的将对话再现于笔端时，我们却突然感到极度不自信，要直面自身的种种不足。潜意识里，我们要问自己的问题或许不是“我能写对话吗”，而是“我说得得体吗”。对于答案，我并不确定，但我确定我们可以做点有“禅意”的事情，使这一过程变得更容易：在创作任何一段对话之前，我们都务必记得要遗忘。

要遗忘什么？

要忘了我们正在创作对话。我们必须进入人物的内心，化身为这些人物。我们要让这些人物开口说话。在《寻得作家的声音：小说创作指南》（ Finding Your Writer’s Voice：A Guide to Creative Fiction ）一书中，作者塔伊萨·弗兰克（Thaisa Frank）和多萝西·瓦尔（Dorothy Wall）写道：“杰出的模仿者要摒弃自己的说话方式，呈现出他人的声音。你在塑造人物时，要让自己被这个人物附体，抛弃头脑里那个无意识的声音，因为那个声音会让你用自己的方式说话，而你应呈现出这个人物的声音。”这听起来有些像通灵，我们从禅宗走向了新时代。只要这个方式奏效，你可以随意称呼它。

多年来，我一直在创作对话。故事的叙事手法、背景及情节都让我大伤脑筋，但对话却很少给我造成困扰。直到我指导其他写作者进行创作，听到他们说担心对话写得不“正确”时，我才知道对话也令人伤脑筋。

无论你从其他的写作导师和写作书中学到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根本没有什么“正确的”方式，只有你自己的方式，你的方式就是“正确的”方式。身为作家，你的任务便是学会使用自身内在的声音，你需要用这种声音去创作一段对话，无论这段对话是出自谁之口。当然，你可以进行调查，阅读诸如此类的书籍，观看电影，聆听路人的谈话。但最终，我们塑造的人物来自内心，若要忠于自己，忠于笔下的人物，我们必须赋予他们一种声音，无论这些人物是虚幻抑或真实。

从打算创作此书之时起，我便开始思考为何对话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件难事。我意识到其中的原因是：很小的时候，在我刚开始阅读小说时，我便化身为书中的人物。我溜进他们的头脑之中，只有在读完整个故事后，我才会从中抽身而出。我九岁时开始创作属于自己的故事，早在那之前我便养成了一个有益的写作习惯：化身为自己笔下的人物。我轻易地进入这些角色，用他们的口吻说话。无论这些人物是理智是疯狂、是慈善是残忍、是平庸是古怪，我都是他们的化身。

你或许想知道，“但我如何才能做到呢？我要怎样进入自己所塑造的角色呢？要怎样进行实际操作呢？”在下文中，我将解答这些问题。一旦我们明白我们所塑造的人物并非超然于外，而是存在于我们自身内部，那么如何为任何一个人物编写对话都不再神秘难解。如果我们不是从外部审视这些人物，而是让他们从我们自身内部生长而出，创作对话便会成为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创作对话就是给存在于我们自身内部的人物赋予一个声音。我并不想让这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你不必进入一间昏暗的屋子，转三圈，同时重复着：“我爱绿鸡蛋和火腿。”

你需要做的仅是写出真实的对话。你一旦这样做了，便会从这类对话中找到满足感，此类对话会把你笔下人物的真实声音传达给读者。

我需要告诉你：创作对话没有“正确的”方式，也没有我们设想的那样困难，创作对话实际上应该是充满乐趣的。

我创作本书的两个目的便是：（1）提供一些具体的文学手段，帮你提醒自己忘记正在创作对话，这反而会让你放松下来，使人物的对话源于人物本身，而不是源于你在故事中的表达。（2）不断提醒你创作对话是一门充满乐趣的艺术，你可以自由地行使你的权利，为对话之外的部分增添色彩，并由此习得这门艺术。

你提醒自己忘记正在创作对话，你不愿再为此而苦恼，而是要学着体验内在的诸多声音并从中获得乐趣，在这一过程中，你会发现本书将成为你的绝佳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