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周二,早上十一点一刻,我稳坐在巴尼嘉书店收银台后边的凳子上。一边读着克里斯托弗·斯马特的《羔羊颂》 ,一边懒懒地瞄着店里那位穿牛仔裤和凉鞋的苗条姑娘。她卡其色的衬衫袖子上卷,由小扣子固定住,卷袖下有若隐若现的文身。因为露得太少,我看不出文身的图案,也懒得猜或者去推测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上是否还有更多文身。我更关心的是她肩上挂着的大宽袋子和引起她兴趣的那本弗兰克·诺里斯的小说。
读到“因为我在考虑我的猫,杰夫里”时,我向窗外望去,琢磨起我自己的猫,拉菲兹。窗台的一小角在晴天的时候才能被阳光照到,那里正是拉菲兹最喜欢的窝点,不论风雨晴天。有时它会用特有的姿势伸展身体,有时它的小爪子会在梦到老鼠的时候动一动。不过这一刻它什么也没做。
我的顾客从她的大包里取出手机。她将手上的书放下,在手机上忙着按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机放回包里,拿着弗兰克·诺里斯的小说,微笑着朝我走来。
“我在到处找这本书,”她得意地说,“不过因为我不记得书名或作者所以一直没找到。”
“原来如此,我能明白你的难处。”
“不过当我看到这本,”她晃了晃手里的书,“忽然就灵光一现。”
“啊。”
“我翻了翻,结果就是这本。”
“如愿以偿。”
“就是啊,你不觉得很神奇吗?而且还有更好的事。”
“什么?”
“这本书有电子版。是不是太完美了?我是说,这本书是一百多年前写的,又没有《哈克贝里·费恩》或者《白鲸》那种名气,你明白吧?”
羡慕死你了吧,弗兰克·诺里斯。
“那两本都很有名,所以有电子版也是理所当然。但是《陷阱》 ?弗兰克·诺里斯?而且我在网上一搜,随手点点,书就是我的了。”
“就那么简单。”我应和着。
“是不是太棒了?而且你猜多少钱?”
“估计比你手上拿着的那本便宜。”
她看了一眼书页里用铅笔写的价格。“十五块。还算合理吧,毕竟这书怎么也是一百多年前写的了,还是精装版的。不过你猜我刚才在网上买它花了多少钱?”
“洗耳恭听。”
“两块九毛九。”
“真是不错。”我回答。
卡洛琳·凯瑟,在离我两个门店远的“贵宾狗工厂”给各种狗做美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多数时候也是我的午餐搭档。我们俩轮流从附近的餐厅买午饭带到另一个人那儿去吃。今天轮到她买饭到我这里来。在文身姑娘将可怜的弗兰克·诺里斯丢在收银台的一小时后,卡洛琳翩然而至,掏出今天的双人午餐。
“朱诺洛克?”我问。
“朱诺洛克。”她附和。
“我真想知道他们做的到底是什么。”
她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我连这是什么肉都尝不出来,更别说是哪个部位的了。”
“几乎有可能是任何东西。”
“就是啊。”
“不管这是什么,”我说,“我不记得咱们吃过。”
“每次都不一样,”她回道,“而且每次都耐人寻味。”
“有时候甚至好吃得不得了。”我说,然后告诉她弗兰克·诺里斯和文身姑娘的事。
“也许是条龙。”
“你是说文身?还是咱们的午饭?”
“哪个都行。她用你的书店找到她想要的书,然后从亚马逊上买了电子版,还和你吹牛自己干得挺漂亮。”
“她倒是没让我觉得她在吹牛,”我说,“她就是跟我分享了她的胜利。”
“还狠狠地砸回你的脸上,伯尼。而你却好像毫不介意。”
“是嘛?”我考虑了一下。“哦,”我说,“我大概还真是不介意。你知道她听上去还是挺无辜的。‘你瞧我省了十二块,多棒啊!’”我耸耸肩。“至少我的书没丢。我还真有点儿担心她会偷书。”
“在某种意义上,”她回道,“她是偷了。不过如果你都不在乎,我干吗为你生气。这饭真好吃,伯尼。”
“最好吃的。”
“台中二人组。我都不知道我念对了没有。”
“我至少能肯定你念对了后三个字。”
“最后三个字,”她回道,“永远不会变。”
餐厅在百老汇街和东十一街交会的一角,对面是饶舌酒鬼酒吧,餐厅的招牌设计没有变过,几乎和我的书店同龄。但是店主来自天南海北,煮的食物也不停地换,每一位(或两位)新店主都只将前半部分字刷上。塔什干二人组被瓜亚基尔二人组取代,然后又被金边二人组取代,等等。
我们渐渐对餐厅的改朝换代习以为常——餐厅的地点似乎风水不好——而且每当我们开始厌烦当下的口味时,就可以对下一任店主的食物翘首以待。而且,即使我们每隔几天就会去二人组餐厅,纽约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熟食店,比萨店,餐车店。
然后当坎大哈二人组弃甲而逃,台中二人组接手经营后,一切都变了。
“今天我要早点关门。”我告诉卡洛琳。
“就是今天吗?”
“就是今天,我原本想早点从城里回来到饶舌酒鬼找你,但感觉没什么意思。”
“尤其你还只喝巴黎水,是不是,伯尼?你想让我一起去?”
“还是不用了。”
“你确定?因为我早点关门也没问题。今天只有一只苏牧要吹干,主人下午三点来接它,最晚三点半。我可以陪你。”
“踩点那次你就跟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小菜一碟。”
“我觉得这次我还是单独行动的好。”
“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
“我不想让监控摄像头拍到你第二次。一次没问题,两次就太可疑了。”
“我可以变装。”
“不行,变装的是我。”我说,“我这次的变装不需要身边跟着一个发型像同性恋的小女人。”
“好吧,至少小女人比矮子好听点。”她说,“而且我这个发型一点都不像同性恋,不过你的话我可以当作参考。那我就在附近转转怎么样?不行?好吧,伯尼,但我得带上手机,如果你需要我——”
“我会打电话的。不过概率不大。我偷了书就回来。”
“先查查亚马逊,”她说,“看看有没有电子版,省得白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