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卡洛琳回到她的贵宾狗工厂去给一只凯里蓝狩猎犬做紧急美容。不到一小时,我又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错了号码,而另一个是名醉汉不肯相信我无法让市长来听电话。“我知道他就在你那里,”他说,“不过没关系,不用理那个目中无人的势利眼。让我和罗斯福聊会儿。”
其实我还是挺想听听他要说什么的,但我不想占着电话线。果不其然,几分钟以后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则是我的那位客户。
“我希望我很快会有一些消息可以告诉你。”我对他说。
他当然会愿意听到一个更有用的答案,但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告诉他这么多。
通话后,我拿起一本书,读了两页,又把它放下来。然后走到一排书架前,把上面的书重新安排了一遍。我团了个纸球,把它扔给拉菲兹,它却对纸球毫无兴趣,不理不睬。
然后门开了,克洛伊就出现在那里。
“嗨。”她打了招呼。
“我还在想你到底会不会来。”
“现在几点了?”她看了一眼手腕,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还是挺准时的。现在刚刚两点二十八分,所以我其实早了两分钟。”
“你确实是,”我说,“但你没有打电话。”
“我应该打吗?”
她穿着牛仔裤,只是颜色比在三个人咖啡的那条要浅一些,牛仔夹克想必是被留在了家里。她的上衣是法国蓝的男式衬衫,我的那位客户会欣赏这样的扣领。我虽然叫它男式衬衫,但衬衫明显是为女人剪裁的,所以它的纽扣应该在另一边。
而你认为那是谁的主意呢?“ 那么,我现在有这么个想法,查克。对于男士来说,无论是衬衫还是外套,我们都应该把纽扣放在右侧,然后把扣眼放在左侧。而女人的嘛,你看,咱们就反过来做。为什么这样做呢?哎,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做让我觉得还不错,你懂吗? ”
“那倒不是,”我说,“但是我以为你可能会打,虽然你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我只是以为什么地方有可能出了问题。比如你改主意了,或者遇到了一些困难什么的。”
“比如被当场抓住,你的意思是说。”
“或者没有被抓住,但是他注意到勺子丢了一把。”
她点了点头,想了想。“首先,”她说,“我没有改变主意。我知道我不会的,不过这你没有办法知道,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担心。但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改变主意。而且我也没有担心。我就是直接把勺子拿出来了,做了我承诺过的事情。”
“那勺子是在——”
她拍拍自己的手提包。在那里面装着一部存有弗兰克·诺里斯小说的电子阅读器,还有一把泪珠形勺斗的勺子。
“你把它带来了。”我说。
“是啊,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我会把勺子带过来,而你会付我钱?”她的眉毛拧到了一块,“你该不会睡了一宿就变卦了吧?你改价了?”
“不,不是,”我说,“钱我带来了,就在这里。”
这件事进行得太简单太顺利了,我想。整个过程实在太容易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丢了一把勺子?原本应该有四把勺子的地方现在缺了一把,就只剩下三把?”
“哦,他是知道的。”她说。
“他知道?”
“当然,”她说,“我告诉他了。”
“你告诉他了。”
“是的,我拿了勺子以后马上就告诉他了。那是我做的第一件事。嗯,不能算是第一件事,但是也差不多。”
我是不是被算计了?她身上带着窃听器吗?外边有没有一辆白色的货车停在街对面,车侧面写着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马斯特斯 建筑公司的名字和地址?而车里面的人现在正听着我们的谈话而且笑得前仰后合?
“我在家里等着,直到听到他在跑步机上开始跑步,”她说,“然后我就去拿了钥匙,打开柜门,拿起勺子,再把柜门锁上,把勺子放在我的包里。嘿,希望我偷的是你想要的那把。格威内特,那个来自佐治亚州的签字人?勺把上面带着一枚纽扣?”
我点了点头,心想就让卡车里的那些警察们随便从我这个沉默的点头中瞎猜去吧。
“所以我已经都搞定了,”她继续说道,“他还在跑他的五英里,然后当他洗完了澡从洗手间里擦干了出来以后,我进去给他做按摩。按摩总是能让他心情愉快。”
“当然了。”
“然后我说, 哦,我一直在想啊。你是不是借出了一把签名者的勺子?因为我查看了每日交易日志,但是我找不到关于这个勺子的交易记录 。你看,有时候他会把自己的藏品借给某一个博物馆去展示,然后会在收藏的记录中做一个注释,然后附加上一封来自该机构的信件, 诚挚感谢您让我们展示这件极为特别的物件 ,等等等等。”
“他说没有,四把勺子应该都在它们原本被放置的客厅的玻璃展示柜里。但是我最后一次去给它们抛光时,注意到那里只剩下三把了,我本打算向他提及这件事,但我老是忘记。所以我们一起走到玻璃柜前去检查。当然,那把巴顿·格威内特的勺子失踪了,他说这倒是有意思,他可以发誓前不久他还看到它们都在柜子里。我说没有,这勺子失踪了至少一个星期以上,因为我注意到有一把失踪了,我一直想要提一下这事儿,但是我也并没有真正担心,因为我知道他估计是让某个历史协会的朋友把它借走了,或者在这个街区的某个博物馆,或者是在宾夕法尼亚州独立厅的那位女士那里,她总是想要借我们这些与《独立宣言》签名人有关的东西。直到我准备离开去上课的时候,我们几乎达成了一致意见,即事实上一定是他让别人把勺子借走了,我们就只需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借走了它。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我对你无比崇拜。”
“是吗?我不知道这种事儿应该是怎样做的,但是我觉得自己最好是第一个注意到它失踪的人。不然如果他先发现丢了把勺子,你想他会第一个怀疑谁呢?”
“这么想非常合理。”
“加上我不想让他认为勺子是你拿走的,即使他并不知道你是谁。‘那天晚上还来了一个家伙,莱德曼先生。’他说莱德曼,但那不是你用的假名,是吗?”
“是莱德勒。”
“所以他连名字都记错了,那就更好了。‘一个不错的家伙,为我带来了我一直想要的库洛登的书。而且我确信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他喝了那么多咖啡,”我记得,“他甚至从来没有去过卫生间。我离开那里的时候,他的后牙根一定都飘飘然了。”
“所以他知道不可能是你把它拿走的,但是现在他更知道勺子在你来过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所以你洗干净了,莱德曼和莱德勒都没有任何嫌疑。”
“我会让他们两个都知道的,”我说,“这让他们的心里如释重负。”
“他会让我去写信,”她说,“给几个博物馆。然后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失踪,当它们自动出现时,他会意识到他可能把它放错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他会确信那把勺子肯定也是这样。接着他就会等着那把勺子在某天也自动出现。”
“而且,他对这些也不会有什么迫不及待想找到的感觉。”
“是的,又不是他需要用来搅拌燕麦粥的勺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嗯,”她说,“我想你会很想看看这把勺子。”
“是个很好的主意。”
“让我先把它从我的钱包里拿出来。”
她把勺子交给我,它被裹在一张纸巾里。我把纸巾剥开,里面的勺子不是本·富兰克林和他的钥匙,也不是恺撒·罗德尼和他的马。我把勺子重新包起来,顺手把它放进口袋里。
“呃。”她说。
“噢,对了,”我从钱箱里拿出信封,“你估计会想要把这些数一数。后面的空间会更隐蔽。”
于是她消失在我身后的小屋里。我再次看了一下勺子,用拇指在和那位佐治亚州绅士姓名同音的纽扣上摸了摸,赞叹勺子做工的精细。
然后,勺子又被放回到我的口袋里。我走到窗前,望向外面。没有白色的货车,也没有任何种类的货车。
也不是说我真的认为会有这么一辆。但谨慎一点也没错,不是吗?
“整整两万美元。”她说。
“我猜信封里面一分不少?”
她点点头。看上去非常平静,但眼中却激动不已:“再加上你已经给我的五千。”
“是的,咱们别把那个给忘了。”
“我会说。这相当于我一整年赚的薪水。”
“两万五千吗?”
“五千美元,”她说,“好吧,五千二百美元,更确切地说。我每周赚一百美元。”
我发现自己无意识中开始计算起一个美满结局的平均成本,这可能在我的脸上显示出来了。
“给我的钱是不多,”她说,“但是我想我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一些。我在第五大道上的一栋高楼里有令人羡慕的属于自己的房间,我的工作包吃,而且工作时间非常灵活。只是这样的生活很难让我可以存得下钱,你明白吗?”
“我能想象。”
“我拿着这些钱,”她说,“想去欧洲。我已经草草算了一下,一万美元可以让我在欧洲住上一年的时间。你不这么认为吗?我不可能在那里有什么真正的工作,但我在这里也谈不上有,不是吗?我可以找到赚钱的方法。比如我可以去教ESL,你知道它是‘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缩写吗?我一直觉得这名字起得毫无道理可言,把英语称为第二语言,因为如果英语是你的第一语言,其实并没有人教你。你就只是从你父母那里自然学会的。”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总会有什么事情,而且总是与学习有关,你知道吗?我的意思是,在我开始为利尔波德先生工作之前,我对银器一无所知。现在看看我学到的关于银器的一切,还有相关的美国历史。”
“而现在你可以去了解一下欧洲历史。”
“我会在秋季学期参加一个课程。叫《一八一五年以来的欧洲》。换句话说,就是拿破仑以后的欧洲。然后我想我会回去学一些关于拿破仑的东西。”
“还没等你意识到呢,”我说,“你就会开始研究古罗马了。”
“那正是我要去的一系列的地方之一。罗马,我是说,如果是古罗马,我就需要一台时间机器才行。但如果只是现代罗马,明天我就可以走。”
“我不认为——”
“哦,我知道!我会一直待在我现在的地方,至少要到八月底。”
“那是个好主意。”
“而且我不会花一分钱,如果我在商店橱窗里看到一些东西,不买我就会死的那种,我还是会做我现在做的。”
“那是什么?”
“我不会买,”她说,“当然我也不会死,”她拍拍手提袋,“我会留着这些钱,直到时机成熟了再用。我还不傻。”
“我能看出来。”
“其实我是有点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因为直到昨天,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可以这样赚钱。”
“用偷的。”我说,这么说,一部分也是因为我想看看她是否会因为听到这个词而退缩。
“对呀。我的意思是说,我那时就觉得屋里这些东西应该挺值钱的,而且把它们带出门去也并不难。但那又怎样呢?我的想法也就到此打住了,直到你来找我。”
“身着闪亮的盔甲。”
“是啊。嗯,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吧?你也会赚到钱,不是吗?”
“对,赚到与你大概相同的金额。而且没有担任何风险。”
“可如果我突然变胆小了,然后跑到警察那里把你给告发了呢?不,你还是承担了风险的。我们都担了风险,而且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我觉得这很不错。我还是欠你很多的,真的。你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呃——”
“我希望有一些是我能做的,你知道吗?其实还真是有的。”她走到门口,挂上螺栓,把窗户上的标志从营业翻转到关门。“你这里也不是客人多到应接不暇,”她说,“我看到你身后的小屋里有一个沙发,而我是一名经过训练的职业按摩师。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为你做一次一生中最好的按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