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特迈尔家的房子位于上东区的第九十二街,距离列克星敦大道只有几步远。房子是本地对红墙别墅定义的标范,红色并不仅局限于具有该颜色的外墙石板。这栋标准建筑门前入口处用的是石灰石,我不得不同意奥斯特迈尔的孩子们的看法:让一个独身女人来住这里是太大了点儿。
我随着雷走上通往楼层入口的石阶。黄色的犯罪现场胶带密封住了门,门前由纽约警察局的特用挂锁锁着。
雷撕下胶带,伸手到口袋里。“我知道这时候在你这种有才能的人面前不需要用这个,”他说,拿出一把钥匙,“但咱们得注意点邻里影响。”
房间里能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大概都是为了好闻才喷的。空气里藏着空气清新剂想要掩盖的味道,你不会错把那认成是香奈儿五号。我们穿过一个装满镜子的门廊进入大客厅,我的眼睛看向那位女士倒下的地方。现在已经不再用粉笔画出受害者的所在地,连电视上都不这样演了,不过其实画不画都差不多。
“椅子上,”我说,“是她穿的外套吗?”
“一定是吧,脱下外套顺手搭在椅子上。”
“是件好大衣,”我说,“暗绿色,裘毛领。她走进门口,本该脱下外套把它挂起来,但她却决定倒地死在地毯上。”
“大家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也许当她快死的时候外套已经脱到了她的手臂上,最后落在她旁边的地板上。”
“然后入侵者把它给移到椅子上了吗?也许。”我仔细看了一眼她倒下的地方。“特伦特·巴林地毯,”我说,“美国制,三十年代新艺术时期的风格。”
“你瞧,只有你会注意到这种事,伯尼。但是为什么要研究地毯呢?你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重吗?偷个热炉子可能还更容易些。”
但其实,较小的东方地毯更便于携带。而且质量好的话,也有不错的买家市场,更容易找到买主。但是我并不觉得有必要指出这一点。
“很容易看出你发现她的地方,”我说,“因为地毯的其余部分都覆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书本,零碎小物,相框什么的。中间刚好有一个装尸体的空间。她的头是朝那边吗?她是俯卧还是仰面?”
“我永远记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她的脸朝上。”
是仰面,我想,但有多少人能把这词拼对?“是仰面,”我说,“面朝下的称为俯卧。”
“好像我这就能记得住了似的,伯尼。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我在一个三英寸高的雕刻旁边跪下来看,刻的是一个有中国特色的男子,脸上挂着细细的胡子。他的身子靠在手拄的拐杖上。
“这是象牙的。”我说。
“你现在已经不能把这东西带回这个国家了。一切都是为了大象。”
“当这个小像刚被刻好的时候还是可以的。她还有一只大象脚做的伞架,雷。在那边的钢琴旁,你猜钢琴的琴键是不是象牙的?”
“反正黑色的不是。”
“象牙和乌木,”我说,“他们好多年前就停止用象牙做钢琴键了。我倒是想知道他们是否仍然使用乌木。你不用杀死大象就可以得到乌木,但我知道那也是一个濒临灭绝的树种。”
“现在所有好东西都是濒危的,”他说,“除了没有人想要的垃圾。”
“纸牌,”我说,“到处都是。有没有人把它们数一数?不难相信有五十二张在这里。”
“假如她用一整套纸牌玩的话。”
“一个空的礼物盒,”我说,继续查看房间里的摆设,“盒盖子在那边。就是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
“随你选,伯尼。里面可能是这地上的任何一个垃圾。也或者这只是一个她留着的空盒子。”
“看到那些包装纸没?我打赌它原本是在盒子里的。还有一尺长的蓝丝带。盒子是浅蓝色的,所以用深蓝色的丝带来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伯尼,那到底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谁知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查看现场,不是吗?所以我正在查看啊。现在我正在观察一个打火机,就是那种罗森牌纯银的打火机。罗森当年肯定卖出了上百万件。”
“我的父母就有一个。”
“我父母有两个。我记得我家原本有一个,然后有人又送了一个,我母亲不得不假装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礼物。你一定要为你的客人准备好打火机,房间里还要布满烟灰缸,所有的桌子上都要有香烟,直到香烟慢慢受潮、发霉,而你的客人抽着自己带的烟。”
“我们家的烟可不会被放坏,伯尼。你可以猜猜是谁把它们都抽了。”
“你也可以猜猜是谁抽了我们家的。我记得当初你戒烟的时候,雷。你过得很是艰难。”
“是最难的时候。你抽烟吗?我一直试着想象你手里拿根烟的样子。”
“我被送进去的时候就戒了。”
“你不是说大学的时候。”
“不,不过也有人会把大学说成那样。”
“我想你也可以在里面接受教育。你为什么选择那个时候戒掉?你不认为在那时烟可以帮你消磨时间吗?还是说你买不起?”
我摇摇头:“它们太贵重了,舍不得抽。在我被关的地方,香烟就是货币。抽烟就好像在烧钞票。”
“现在也是一样的,你都不需要被关进哪里去。你看到如今一包烟已经卖到多少钱了吗?”
我们谈到了香烟的价格和一加仑天然气的成本,我感觉自己变得有点像我父亲,回忆起当年一美元九十五分可以让你在克雷普饭店的餐厅吃一顿四道菜的牛排晚餐。
“这些东西,”我说,朝地上挥挥手,“是怎么弄的?”
“那贼把东西从架子上拉下来。又把抽屉拉出来,搞了个天翻地覆。看见那边那个抽屉了吗?它是从最那边的桌子上抽出来的。”
“可是都没有什么损坏。”
“嗯?”
“看看这些陶瓷装饰品。每个都完好无损。这只小狗过去曾被打破过一次,你可以看到打坏的地方是怎么被修好的,那个晚上没有任何东西被损坏。而这些都是不堪一击的易碎物品。它们之中至少有一个落地而碎才比较正常。”
“这是一块非常柔软的地毯,伯尼。”
“或者它们也有可能被脚踩碎。奥斯特迈尔太太是怎么跨过这么多东西,而且没有踩到任何一件,直到地毯的中央才死掉的?”
“要我猜?大多数东西是在他杀了她之后才被抛出来的。”
“前提是如果是他把人杀了的话。”
“确实很难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承认道,“她心脏有问题,验尸结果上说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但是这一点我们还是知道的。”
“是的,因为她死了呀。他们说,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说辞,说是因为空心。”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他说,“你知道心脏是一个泵,它会将血液压出你的动脉,然后再流转回来?”
“通过你的静脉。”
“对。就是。但如果静脉本身拉不动,那血液就不能按照原本的方式回到心脏。所以你就会有一颗空心。”
“什么情况下会导致空心的发生呢?”
“比如静脉扩张太多了,”他说,“还是扩张得不够,我忘了是哪个。它们这样做的原因,还是不这样做的原因——”
“行了,无所谓。”
“这在不同情况下是不一样的,但就现在来讲,法医部最多能推断是因为休克。”
“发现入侵者的时候受到的惊吓吗?”
“不是,是一种特殊的休克,我就是记不起来那个词。就是他们在飞机上不给你花生的原因。”
“因为那种随意的善行会导致你空心?”
“不是,因为有的孩子过敏,那不是一件挺严重的大事吗?还是真不知道没有花生酱的人是怎么度过童年的。”
“花生过敏。”我说。
“或其他类型的过敏,这是有个特殊名字的,叫——”
“过敏性休克。”
“感谢上帝。正是我记不起来的那个词。就是如果你是对蜜蜂,或者对其他什么过敏的体质。”
“所以也许还真有只蜜蜂飞过了她的鼻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
“如果是由某种过敏反应引起的过敏性休克,”我说,“也许她从来都没有看到入侵者。”
“怎么说?”
“就是说他进来了,找到了他想要的,然后就离开了。然后她回到家……不对,那样的话没有任何道理。”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会把这个地方弄得像被炸弹空袭了一样乱七八糟的呢?那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所以让我们假设她回到家,她的房子就像几个小时前她离开的那样。她走了进去,脱下外套,把它放下——”
“然后一只蜜蜂飞过她的鼻子。”
“或者某位空姐给了她一袋花生。咱们没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她倒地身亡。”
“独自一人死在自己的客厅里。”
“然后,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门,走进她的房间。时间上是怎么样的,雷?在你们收到电话之前,她死了多久?”
“可能已经很久了,伯尼。我们只知道她什么时候回的家。”
“就是她离开剧院后,那个司机菲利普什么时候将她送到的。”
“哦,对了,那个司机。歌剧是九点十五分进行中场休息的,菲利普的行车记录报告上说他在九点二十八分将她接上车,十分钟后她下车到家。开车时一路直穿中央公园,那个时候路上没有什么堵车的问题可言。”
“所以,如果她走进来,还有时间脱掉外套,但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挂进衣柜里——”
“也就是说十点一刻之后的任何时间都可能是她的死亡时间。她的尸体是清晨两点刚过被她女儿发现的。”
“什么女儿?”
“老太太的女儿。不然还能是谁?这位女士有四个孩子,一样两个。多多少少吧。”
“啊?”
“好吧,就是其中一个儿子是同性恋,但是走进来发现母亲的是女儿之一。小女儿,叫迪尔德丽。”
“她没有住在这里,是吗?”
“没有,我没有告诉你只有这位老太太一人住在这里吗?他们都想让她搬出去。不过她的那个女儿住得也不太远。就在约克大街那边其中一栋高楼里。她在十二点之前试图打电话给她的母亲。”
“那么晚了?”
“嗯,她知道母亲会在歌剧院听戏,要到午夜才能结束。”
“难怪奥斯特迈尔夫人提前离开了。”
“是啊,要听鬼哭狼嚎那是久了点儿。所以如果歌剧在午夜结束,十二点半打电话是一个不错的时机。她那时应该在家,而且应该还没睡。”
“但没有人来接电话。”
“对,她等了十五分钟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所以她试着给母亲的朋友打,就是和老太太一起去剧院的那个朋友。”
“然后她发现母亲应该在几小时前就已经到家了。”
“‘哦,她早就回去了,我打赌她到家就直接睡觉了,根本就没有听到电话响。’母亲的朋友这样说。但这位女儿知道自己母亲的睡眠极轻。”
“所以她就自己过来看看。”
“她说她太担心了睡不着觉。于是她又打电话,并且让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随后她就赶来这里按了半天门铃,最后她干脆打开大门自己走了进去。”
“她有钥匙。”
“他们都有钥匙。她用的是自己的那把,我不认为她搞砸了犯罪现场。当然她触动了尸体,但她马上就知道母亲已经死了。”
“因为身体已经冷了。”
“好吧,反正是凉了。她用手机给九一一打电话,留在这里等警察过来。”
“我猜当你出现的时候,她还在这里。”
“啊哈。无论如何,这就是你要的时间顺序。在老太太到家和她女儿出现之间有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来几个盗贼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想了想:“所以他进来了,而她已经死了。正好倒在地毯上,那她一定是他进屋看到的第一件事。为什么他不转身离开呢?”
“一定是真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伯尼。”
“我猜也是。”
“他急于找到那个东西然后再出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里乱成这样。他没有时间把活儿干得整洁漂亮。”
“所以他就多耗了几分钟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一个空袭现场吗?”
“你不会想空手离开,不是吗?但是你也不想浪费时间到处去找。所以干脆就把抽屉都倒出来,把东西从桌子架子上都扫下来……”
“但什么都没有打破。然后呢?找到你来这里想要找的东西后就离开了吗?”
“或者根本没有找到,”他说,“但他还是离开了,因为被发现比没找到想找的东西更糟糕。”
“那你说他想找的是什么东西呢?”
“天哪,伯尼。我怎么会知道?”
“你跟那个女儿谈过话。”
“小女儿,迪尔德丽。那天晚上我找她谈了,昨天又找了其他几个孩子说话。一个儿子是餐饮生意的合伙人,他和他的伙伴住在切尔西。不是餐饮生意合作的伙伴,是生活里同居的伙伴。”
“好的。”
“他叫博伊德。我是说那个儿子。不是他的任何一个伙伴。另一个儿子叫杰克逊,是一名税务律师,已婚,住在布鲁克林。我记得是公园坡地区。他在市里的金融中心工作。还有另外一个女儿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我不知道。”
“我也没问你,伯尼。我正绞尽脑汁地回忆呢。另一个女儿已经结婚,但她保留了她的姓氏。她和丈夫住在阿尔法百特城的一个街区,几年前你连走都不会走到那里去,现在那地方你根本住不起。她叫梅雷迪思。”
“看来绞尽脑汁还是有点儿用处的,”我说,“你一天都在到处跑。”
他摇摇头:“我把他们都叫到这里来看看,也就只是看一眼,因为这里仍算是未结案的犯罪现场。顺便说一下,把你带到这里让我违反了至少十几项规定。”
“那是因为我千方百计求你带我来,而你实在无法拒绝。”
“嘿,这确实是我的主意,你在帮我的忙。但我依然违规了。”
“我不会把你供出去的,雷。”
“的确,我想我的秘密在你那儿是安全的。你问的那个问题,没有人知道小偷到底是来偷什么的。楼上卧室的墙上有个保险箱,她曾经把一些值钱的珠宝放在那里。虽然一般情况下是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但丈夫去世后,老太太觉得来来回回去银行实在麻烦,所以就把珠宝留在了那里。”
“留在楼上保险箱里?”
“留在银行里。虽然谁也没有提到,但我觉得保险箱主要是丈夫用的。他在世时是搞房地产的,和盖房子的家伙们一起工作,所以有时候他手头必须得有足够的现金。”
“而保险箱就是他存放现金的地方。”
“嗯。他过世时,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早在税务局开始对其感兴趣之前就把现金拿走了。而保险箱还在那里,而且上着锁。”
“没有人知道密码组合?”
“其中一个人说在家里什么地方写了。我看了看,盗贼也许不知道这个保险箱,或者他进来后还没有来得及上楼就意外看到早归的老太太。保险箱外面挂了一幅画来遮掩它的位置。”
“因为谁会想到要去西班牙贵族肖像的背后寻找保险箱呢?”
“那画的是一个女人,”他说,“不要问我是不是西班牙的。就像这里这幅。不是那边那幅,伯尼。那边那幅画的是田野里的几头奶牛。”
黑白花的奶牛,还有一名赤脚挤奶娘在看着它们。“是荷斯坦。”我说。
“我猜他很有名,”他说,“如果连你也认识这位画家。”
“其实,”我说,“看起来更像是康斯太勃尔的画。荷斯坦是牛的品种名。”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其余的都是人的肖像,从他们的打扮来看,他们都死了好一段时间了。还有那边的那个人好像被塞得鼓鼓的。”
真的可能是康斯太勃尔的画吗?离得更近一些再看,我发现自己对艺术家倒是猜对了,但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幅高品质的印刷品,那种在博物馆礼品店里可以找到的高级复制品,用有品位的框架装上,随时可以在墙上挂起来。
我对着它研究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周围的墙壁,然后走过去仔细观察了那幅肖像画。像房间里的其他肖像画一样,他们是被室内装潢师称为先祖的人——尽管他们很少与拥有他们的主人有什么关联。
“是被塞得鼓鼓的。”我同意道。
“也可能是做了防腐处理面色油亮。他与楼上的那位男爵夫人看上去很搭配。”
“那为什么她不来陪他作伴呢?”
“总要有幅画去挡住保险箱。我想这个盗贼可以把画拿下来再放回去,但是他费那个劲干吗?那个把楼下搞得乱七八糟像龙卷风过境的人?”
“那阵龙卷风,”我说,“是否往奥斯特迈尔夫人的身上吹了什么七零八碎的东西?”雷看起来很困惑,我又改了种问法,“当那位女士被发现倒在那里时,尸体上有没有客厅里散落的那些物件?”
“你们会想要让现场保持得完好无损,”我说,“但是在将尸体从现场移走之前,你必须先清理她身上落下的杂物。”
“就是说在移动她的时候她身上是否有什么东西被挪开了?”他皱着眉头,使劲回忆起来,“我记得没有,伯尼。如果有的话,也会在犯罪现场的照片上。身上有东西会有什么不同意义吗?”
“这个年代还有什么事是有意义的呢?但是,如果他胡乱把东西抛在地上,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打碎,也没有什么落在特伦特·巴林地毯中间的死者身上——”
“或者其中一只陶瓷小狗装饰掉到她身上又弹了下去。伯尼,应该就是那样。”
“你这么想吗?”
“我们可以试着做个实验,”他说,“你在地毯上躺平,我往你身上扔东西。”
“我们那样做不会破坏犯罪现场吗?”
“而且浪费时间,但是可能值得一试。尤其是可以往你身上扔那个银打火机。而你也可以在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地毯上躺一躺。”
“是特伦特·巴林地毯。雷,像这样的房子,一定是装了防盗报警器的。”
“进门的墙上有密码锁板。”
我看过去,不知道我怎么会错过它。我的眼睛一定是直奔犯罪现场的核心地带了。“是四位密码,对吧?四个一?”
“一二三四。”
“那将是我的第二选择。”
“所以,奥太太进门关掉了报警器,也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把它打开过。据她的孩子们讲,她也不是总费那个力气去设报警器。”
“当她女儿走进屋里——”
“报警器没有被重置。”
“但也有可能报警器一开始就没有被打开,所以这不能说明什么,不是吗?老太太走进来,把外套放在椅子上。而他已经在这里了,她闻到他嘴里的花生味儿,以致心脏变空倒地不起。”
“这有可能发生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她走进来正好撞上他,为什么还要停下来脱外套呢?雷,很难从现有的物证来解释这一切。”
“就是说啊。”
“她走进屋里,而他已经来过并且已经走了。这个地方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她说:‘这里简直是乱七八糟’,就像贝特·戴维斯 一样,她把外套抖下来,把地毯的中央清理干净,然后倒在那里死掉。不,这实在离谱。我只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雷。”
“不,你做得很好,伯尼。不要现在停下来。”
“她回家了,一个人,没有人在这里。如果她曾经把报警器给设好,一二三四,她按了四位密码,解除了报警功能。走到这里以后,房间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她脱下外套,把它放在椅子上。你会怎样放下一件外套呢?你不会铺得再平整一些吗?”我单膝跪下来检查外套,“是不寻常的纽扣。我觉得它们是瓷制的,还是某种特殊陶瓷。”
“你说是就是吧。”
“很华丽。我会说是新艺术运动风格的。但是其中一颗不见了?以前一共有十颗纽扣,五个在左边,五个在右边,现在有一颗失踪了。而它应该曾经在这里。”
“也许是在剧院时掉的。或者是掉在了出租车里。”
“那应该会有在那儿断掉的线头。但是没有线头,所以我猜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线索。扣子也可能是已经掉了好几个月了。她无法买新的来补上,因为她如今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相似的纽扣来匹配?”
“你知道,伯尼,当你和我到了她这个年纪——”
“我们自己可能也会在这里或那里缺一些纽扣。我原本以为它可能是在一场搏斗中被扯了下来,但那应该有迹可循,比如线头,但是没有,所以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她将外套放下,然后对某个东西产生了过敏反应。会是什么呢?”
“也许她在剧场休息时吃了一些东西。”
“吃什么呢,爆米花吗?那是听歌剧,不是看电影。”
“我打赌你可以在中场休息时买些小吃。也许她本来想买普通的巧克力豆,却买成了带花生的。”
“也许吧。如果我们能多了解一些关于过敏性休克的事,将会有所帮助。不管她是对什么东西过敏,症状来得极快。接下来她便倒在了地毯上。”
“再接下来她就死了。”
“发作起来有那么快吗?也许吧。她躺在那里,已经死了,一小时过去了。如果她是十点钟死的,歌剧应该在午夜结束——”
“那么窃贼可能会出现在十一点左右,因为那样他会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个地方翻个底朝天。”
“或者正相反,他走进来以后看到尸体。现在他变得很匆忙,于是他把这个地方弄乱,找到了,或者没有,不管他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外面弯下腰,终于把锁好好地看了一遍。然后我直起身来告诉雷,我们的入侵者是有钥匙的。
“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我说,“这是一把不错的锁,很难撬开,即使撬了也很可能会在钥匙孔周围留下划痕。你会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撬锁吗?我敢打赌他有这里的钥匙。”
“也许他把自己变得特别小,伯尼。”
“然后从钥匙孔钻过去?漫画中的塑料人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听起来好像是他会干的事儿,好吧。”
“他钻过去的时候会看到什么东西呢?”
我又走进屋待了一会儿,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重新袭满我的嗅觉,连同它掩盖下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不是你所期望的死亡和尸体腐败的气味,而是其他的某种味道。
“伯尼?”
“哦,对,”我说着转回身来,“他会想:‘讨厌,我不能拿走地毯,因为有人进去过,还留了一个死去的老太太在上面。我会把东西都翻出来,直到找到别的可以偷的东西去偷。’”
“你是真在意这个地毯,是吗?它真值钱到值得去偷的地步吗?”
“你自己来评评。多伊尔拍卖行曾卖过一条特伦特·巴林地毯,就很像现在这条,卖价叫到一万两千美元。而且那条地毯比这个还小些,是九乘十二的,这个至少有十二乘十五。”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且那是在四五年前,所以如果你想要一个大概的估价——”
“两万?”
“八九不离十。当然,你还需要两个工人和一辆大车来把它抬出去,还要有人把它从你的手上取走。所以我想我不会费那个力气。不,如果我要拿,会拿那个中国绅士的雕刻小像。”
“那块象牙的玩意儿?那很值钱吗?”
“也许吧,”我说,“那件东西雕刻的手艺很好,但是我对东方艺术饰品没有什么研究,不过大部分的价格都还算合理,坦白讲如果它能卖过几百美元都会让我感到惊讶。所以不,我会拿,只是因为我喜欢它。”
“你会把它拿走然后自己留着。”
“我会把它放在架子上摆着,不过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别把它弄脏。还要时常给它掸去灰尘。但是它很好看,所以我不会在乎,摆着也只是为了好看。”
雷手里正把犯罪现场的胶带贴回去,听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你想要吗,伯尼?你现在可以溜进去把它放在口袋里,我敢打赌,我不会注意到这件事情。”
“哦——”
“你刚刚给我帮了忙,”他说,“但这是非官方的,加上是我先打破了规则让你来这儿。所以局里也不能给你支付什么顾问费,那你为什么不拿走那个中国雕刻当作纪念品呢?”
“你想得很周到啊,雷。”
“嘿,这又不是花我的钱。”
“即使如此,我很感激。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吧。”
他重新贴好了胶带,将挂锁滑落到位:“你确定吗,伯尼?”
我说是的,他便把挂锁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