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
时间就是这样,你有没有注意到?有时日子如龟爬,有时却如白驹过隙,但每天都有二十四小时,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移动的手指在书写,而你又能得到什么?
和《十六吨》 里面唱的差不多,我得到的也不过是又老了一天,只不过我没有深陷债务。我好好地利用起史密斯先生的赏金,还了我欠的钱,把余下的留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将其中多出来的五千拿给了卡洛琳,她拒绝收下,说自己不过是陪我去了趟人们不常去的博物馆。
“而且你甚至为我掏钱买了五块的门票。”她说。
“是的,但是你刷了自己的公交卡。而且你算是罪犯的同谋,正如你之前指出的那样。参与了犯罪过程的一环,一个共犯。”
“参与了犯罪之前的过程,伯尼。我星期四不过是做了一个陪衬,而真正的犯罪是昨天晚上才发生的。我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再多参与些才拿得起这五千。”
“那样的话……”
“什么?”
“那么,”我说,“我在想。高顿堂今天闭馆。但明天它开始营业的时候,只有一件事情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他们的宝贝之一失踪了?”
“他们永远不会注意到手稿的失踪。但迟早会有人需要移动洗手间窗户上的防护罩,然后发现它是被胶带固定在那里,而不是用螺丝拧上去的。”
我无须细说卡洛琳便已明白。“但是,如果你明早出现,花五美元的门票就可以去洗手间把螺丝拧回去。”她笑了起来,“只是你昨天已经去过那里,穿戴着你的纽约大都会队帽和你的鹦鹉衬衫。不过如果你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搭档来为你解决这件小小的事情,岂不是更安全?”
“我可以提供螺栓,”我说,“和螺丝刀。你要做的只是在洗手间里待五分钟。”
“任何在洗手间里花费不到五分钟的女人,”她说,“都是对她性别的背叛。”
“这活儿五分钟足以。而且把螺栓拧进去比把它们拔出来容易得多,而且也快得多,因为拔出来的时候有的螺栓会卡住。”
“所以螺栓们会很高兴回到它们原本所属的地方。好吧,伯尼。你说服我了,而且给我点儿事做也好坦荡荡地拿这五千块。虽然有你那本书当礼物就已经足够了。”
“关于那本书。”她一个星期左右以后说起。
“《在斯万家那边》?”
“我几天前开始读了。”
“你觉得怎么样?”
“我拿着它上床了,”她说,“书的前两页还不错,然后我的闹钟就响了。”
“你看着看着睡着了。”
“嗯,那晚我喝了几轮,先是去了亨丽埃塔那里,后是卡比洞,所以看书时我脑子不太清醒。但是第二天晚上我是清醒着读的,而这一次我读到第三页就结结实实地败下阵来。”
“所以你一共看了五页,而且——”
“不,只有三页。我第一晚读了什么都没搞明白,所以第二晚我就又重新从第一页开始读。”
“原来如此。”
“之后的那天晚上,我喝了几杯,所以我甚至没有试图去读什么。但是再之后那天晚上——”
“所以已是第四个晚上。”
“随你怎么说。是我和我姑姑阿米莉娅一起吃晚饭的晚上。我告诉过你,对吧?”
“那晚你把玛克辛吓坏了。我不得不承认,当你开口要苏打水而不是酒时,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还以为你打算出去入室抢劫。”
“阿米莉娅正在戒酒,”她说,“她总是告诉我,我和她在一起时喝点儿酒完全没有问题,她一点儿都不介意。”
“但你不相信她。”
“以前和她一起出去时,我喝了一杯白葡萄酒。是一杯霞多丽,也许她是不怎么介意,可是我介意得很。”
“你感觉到她对你喝酒的不赞同?”
“她一直瞪着我,喝酒也瞪,不喝也瞪,我可以感觉到她已经准备好随时把我数落一番。”
“是要挤对你吗?”
“他们戒酒有一些步骤,”她说,“其中一个是劝别人也戒酒,于是他们可以一起闷闷不乐,坐在教堂的地下室,对彼此倾诉过去有酒的日子是多么有趣。我坐在那里举着一杯可怜兮兮的霞多丽,我最想做的就是来一杯三倍龙舌兰马提尼,然后大喝特喝。”
“但你没有。”
“当然没有了。但是从那以后,每当我躲不开和阿米莉娅姑姑一起吃饭,我都会特意让自己身上什么味也没有,嘴里只含一块薄荷糖,然后让她看着我喝苏打水。伯尼,我刚才到底讲到哪儿了?”
“《在斯万家那边》的三页。”
“啊对。所以我回到家里,头脑很清楚,清楚得都透明了,而且时间也早,所以,我没在床上读那本书,而是坐在椅子上,把阅读灯调到刚刚好,一只猫坐在我腿上,另一只蜷缩在我脚下。我想到如果有一杯白兰地会使这幅画面更完整。不过我应该先读几页,然后再去给自己弄来一杯喝喝。”
“那你看了多少?”
“到第四页底部。接下来我只知道太阳正在窗前照着,而我的猫正告诉我到了喂食时间。我头脑特别冷静清醒,而且我竟然在椅子上睡了一晚,连衣服都没脱。”
“马塞尔再次正中红心。”
“这要是传出去,”她说,“做安眠药的药厂都得倒闭。这书更快更便宜,而且不会让你在半夜起床,突袭冰箱里的零食。”
在她读不下普鲁斯特的时候,我忙着不发展一段认真的关系。
说实话,我已经放弃了尝试。我和一个女人约会已有几个月了,我们到了彼此会在对方公寓里保留几件东西的地步,我渐渐开始想知道如果某天我们决定义无反顾,挑明了干脆住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有一天她宣布她的公司正式将她调到了他们的伦敦办公室。
“哇哦。”我说。
“我一直没给回复,”她说,“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想搬,这是很大的升迁,但如果我拒绝调动,反倒会降职。”
我当时可以说些什么。比如 不要去 。或者 留下来,我们是会结婚的 。又或者像 其实我一直想住在伦敦试试 。
但事实上我说的是:“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会想念你的,凯罗尔。”
“我也会想念你的,伯尼。而且,你知道,如果你来伦敦……”
“我一定会去叨扰你的。”
她迷惑地看着我,我解释说这是英式英语,是给你打电话的意思。而不得不对此做出解释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缓解了一些她离开带来的痛苦。
我把我的东西从她的公寓里拿走了,第二天晚上她来到我的住处找回她的东西。我们看着对方,那一刻,我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把另一个带到卧室里,但是我们谁也没有。
于是这样便结束了。
我从来没有把凯罗尔当作真正的理想伴侣,只是对她喜爱到可以将她视作为此刻的理想伴侣而已。即使我们有彼此的陪伴,我也会偶尔看到周围的女性,然后在脑子里意淫一下,只是我从未采取任何行动。
所以你可能以为我会在凯罗尔离开后马上回到游戏中来,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这事实在太麻烦了。有些女人在我看来很不错,有些女人让我觉得她们可能值得深入了解。她很可爱,我会对自己说。她看上去聪慧有趣,我会注意到。
然后,我便放下念头。
然后,六月某日的傍晚,天亮得有些不太真实,一位名叫珍妮的女人走进了我的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