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娘娘比我想象的要亲切很多,也漂亮很多,我本还以为她是长着三头六臂或者是眼如铜铃的丑八怪。
促使我对她印象好转有一重要因素就是她总是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以至于我忍不住夸赞她:“你的牙齿好白啊,笑起来真好看。”
大概瞅我顺眼又或是我说话动听,苜蓿娘娘挥了挥袖子说请我吃饭,一说到吃饭我就想到那个好好姑娘说请我喝茶,这吃饭该不会又是面对一桌子的蚊虫蛇蝎吧。我连连摆手说着自己心领了并不饿之类的话,苜蓿娘娘掩住嘴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可能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餐,莫要做个饿死鬼。”
还笃定我就是没命回来?好,我重重地一拍桌子,道:“行啊,宴席隆重一点,就算是没人吃的?那也得弄点啥兔子烧鸡的,煮的透透的,爆辣!什么蟑螂蝎子你们自用,姑奶奶不动筷子!”
苜蓿娘娘笑了笑,轻轻一摇绿色的藤蔓,紫红色的花瓣慢慢落向白玉桌子。她朝我伸出手示意我就坐,我倒也不客气地坐下,登时手边就出现了一套银灰色的酒具:“啧啧,你这待我好到怀疑人生了。”
苜蓿娘娘吹了吹长长的手指甲,然后轻轻弹了弹手指,就坐到了我身旁。不知不觉间她就在我发间插了一朵小黄花,自顾自地倒了一盏酒,道:“我若是觉得你这人可爱自然请你吃酒喝肉给你戴花聊天,我若是觉得你这个人烦扰你就是咳嗽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你从仙宫来,却非仙界人,也没有魔域的气息。怎么了,妖界的也来掺和事了?”
“个人问题罢了。”
我们干聊了片刻,苜蓿娘娘拍了拍手,一行白衣女子就扭着身子奉上飘香的瓜果与肉。我不禁愣住了,眨了眨眼睛问道:“这都是给我吃的吗?”
“你的胃口还真是有点大,怎么,我吃一口也不行?”
我脱口而出:“你不是生吃活剥的吗,但凡那些小蟑螂小蜈蚣不听话你不就把它们吃了吗?”
苜蓿娘娘愣了愣,随即仰起头哈哈大笑,然后拿起筷子敲了敲我的头:“你怎么这么有趣啊?”
我摸了摸瘪了的肚子,咽了咽口水,提着筷子夹着空气。这满桌丰盛的酒席谁知道是善是恶呢,谁知道是不是吃了一口就暴毙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苜蓿娘娘盯得我有些不自在,我微微咳嗽两声,道:“干嘛,不是吗?外界可都是说你们魔域都是茹毛饮血的,人啊仙啊但凡是落到你们手心的败将都是给清蒸或是红烧了。”
“你还信传言么?姑娘看着可不是这么俗气的人,怎么,觉得我这酒菜下了毒?怕了不是?”
激将法!好一个激将法!我偏就是受不住这激将法,当即就拿起一块大鸡腿,大口咀嚼着,这个味道还真是得我的心意。
苜蓿娘娘安静地看着我,渐渐地她的身后九只雪白的尾巴在空中舞动着,我想我和她能够看彼此顺眼一同洽谈一重大原因也是我们同为一族。她可能是真的很喜欢我吧也可能是一肚子苦楚想找个将死的活人倾诉一番,总归就是她和我讲了讲她的故事。
苜蓿曾经杀过一个人,也曾经救过一个人。这本来也就是什么不痛不痒的事,可她每每想到都会从梦中惊醒,不得安生。万事万物万生灵天性本都是为零,稍稍一长大会对这个世间充满好奇,苜蓿饮清泉吃野果吸收日月精华,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一个人。
那个人是摔下山坡受的伤,她路过相救,然而此人也见到了她的原形。是被那人砍断一只尾巴的时候她才深刻地明白人妖殊途,她的指甲戳到他的心口时她又被那人的眼泪和乞求所打动,她带着满身的伤痕离开了,她想以后再也不会救任何一个人族,也绝不要见到。
苜蓿告诉我她在这魔宫之内是受了万千宠爱的,并不都是因为她有一副倾世容颜,而是她有着高超的制药本事。老魔王被药物控制了,大权就此落到她的手心,从此风雨看她的心情。
苜蓿赤着脚走到我身后,她伸出光洁好看的手指头摸着我的长发,轻轻笑道:“老魔王跪在我的脚边,跟条垂死的哈巴狗一样,可你别看着他那样软弱无力。老魔王为了得到解脱,亲手砍了魔后的头,又亲手掐死了他的两个儿子,真的是刺激刺激啊。”
她的笑声在殿内回荡着,我抬头看了一眼她,就仿佛瞧见了一具眼里冒着幽幽火焰的骷髅头。突然之间,她又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冰凉的眼泪顺着她的下巴落到我的肩头我的发上,怜惜之心的促使下我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
“我的爹娘,我的族人有的是死在刀刃之下有的是死在熊熊的火焰下,遍地的尸体啊,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从未……从未见过那样的阵仗,我的腿都软了,我看到我娘雪白的尾巴被火焰一点一点侵蚀又看到我爹心口被人插了三刀披头散发鲜血淋漓,我害怕极了。”
“我害怕极了。”
“我真的害怕极了。”
即便时隔多久,陷入回忆她还是害怕极了。我站起身,将她搂到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又绞尽脑汁说了些安慰的话语。苜蓿娘娘眼眸一沉,她的指甲戳的我胳膊生疼:“于是我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或是飞鸟禽兽或是散发着恶臭的腐肉,果腹就行。也不知巧不巧,那砍了我尾巴的男子出现了,他还想要我的命,呵呵呵……那天的血真热乎啊,是我那些日子吃的最好的一次了呵呵呵……”
苜蓿娘娘是昏倒在我的怀里了,约摸是情绪太激动导致。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心思一沉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倘若此刻我要了她的性命泽治一族可能也就免了灾难,可能很多事就是另一种局面了。然而我的手悬在空中久久下不去,那一夜我坐在她的身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我自己都没记住的奇怪的话,顺带还唱了一首不着调的歌,熟睡的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至于我是什么睡我也搞不清了,醒来的时候我是在青渡的怀里,青渡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断魂桥,白骨冢,花娘笑,你若是走完了就能走到关押泽治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朝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松松地说道:“刀山油锅我都不怕,地府两位无常爷我都敢带他们吃花酒的,难不倒我。”
信誓旦旦其实只有一半信心,另外一半是想叫他宽心。
青渡是想跟我着我去的,然而他迈出右脚左脚就怎么也动不了,只好苦闷蹲在地上眉头紧锁:“凉凉,我对不起你,亏我还说要拿命护着你,如今去挣脱不开困着我的戏本。”
为了不让他太难过,踏入险境之前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你就画个美美的妆等我回来,小青姑娘。”
我提着冰冷的“辞恨”毅然地踏入浓浓的黑雾之中,断魂桥顾名思义就是一座萧条的桥。生锈的铁链上黏着墨绿色的液体,桥板也是三块好断五块的,上面的骷髅头站着几只打瞌睡的乌鸦。乌鸦们见到我后起初是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又是兴奋地哇哇乱叫,它们飞向我的时候掀起一阵乱风,铁链都四下晃动作响,它们贪婪的眼里射出墨绿色的液体。确切来说,这是墨绿色的火焰,我略有些招架不住它们聒噪的哇哇声。
我提着“辞恨”在空中画了一个阵法,这是此前一个长老教给我的,为的就是克制这些凶狠的畜生。登时间这些禽兽就被金色的大网给牢牢控制住,它们挣扎地厉害,叫声凄厉戳耳黑色的羽毛也掉了一大片,又一瞬间都变成了黑色的飓风与金光紧紧纠缠。
差不多了,随它们折腾,我收起长剑踏上残破的桥板。然而站上去还没一会儿就有一阵又冷又猛烈的风捅向我,就好像一根粗大的木头冷不丁地砸在我身上。前面出现了一团黑影,越来越多,只是朦朦胧胧我也看得不是很正巧,像是死沉的风像是发狂的恶犬又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臭蝙蝠。
待近了一些,我方才看清,那是鬼手鬼影。它们有的是在空中飘着而来有的是在桥板上跳着过来的,都是黑乎乎一片聚集在一起的。只不过它们忽略了我,而是急匆匆地朝乌鸦们而去,不知悲喜情绪激动。
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故事?想来这帮不长眼的畜生们受的惩罚也差不多了,我挥了挥手便撤了这法阵,乌鸦从空中无力地落了下来,化作了白发苍苍的少年女子。
我凑过去一看,发觉她们手腕都被人中了一种黑色的草。估摸她们是犯事的女子或是惹怒了这魔域之人才被下了这狠毒,而我阴差阳错给她们解了这毒,鬼影贴在她们的怀里,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