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荷喧哗,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我就喜欢看你撑一把油壁伞,从水中升起。
——洛夫《众荷喧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清白,圣洁,单纯,爱慕,慈爱
假如有花海三千,莲花,就是我想独取的一瓢纯白的梦。依水而歌,一半惆怅,一半清欢。
在高山流水的琴音之上,月色轻轻流淌,手心微合,便是一朵掌中莲花,拈笔写意,一缕暗香就游走在心间。
莲花是花中的活化石,生得久远。比《诗经》的年岁还长,《诗经》里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荷华也就是荷花了。
当山上扶苏树茂盛的时候,那条弯曲的山路上,一个迎面走来的好看的女子,她慢慢地前行到荷塘边,轻轻地哼着歌儿,欣赏映日荷花在盛开,其实心里是在忐忑地等着那个他来相会啊。可惜,该来的他迟迟不见踪迹,却等到一个色胆包天的狂徒。诗经里的爱恨都是那么直接和可爱,不懂曲径通幽山路十八弯的回旋,直接山无棱天地合也要爱自己所爱,听到那个人的心跳才算完。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这句的意思是一个女子带着醋意的絮叨,山上到处都是扶苏和松树,水中也满是荷花和游龙,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男人,为什么自己偏偏没有遇到一个人中之龙呢?“呵呵”,原来古今的女子都一样,和自己的另一半相处总会有磕磕碰碰,遇人不淑也就是嘴巴上不服输得说说而已,今后的日子还是会柴米油盐酱醋茶乐活的过下去。这一朵荷花还真是烟火气十足。
荷花的不变读音也是在《诗经》里得以传承,《诗经·陈风》里还有这样的一首诗,也单说菡萏,“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同样相近的解释,泽陂也是指多水的地方,但不同的地方却在于,专家们已经确认了,“荷花”和“菡萏”都是指称荷花莲花的花朵,如要区分细致便是莲花在含苞未放时,称为“菡萏”,开放之后呢,就得称“荷花”了。犹如同一名女子小时候叫丫头,十六岁后叫女孩,已婚就可以叫作女人或谁的夫人了。
莲花也是属于江南的花,犹如菊应该开在东篱下,是一种含着烟雨雾气的清白。
乐府里有一首俏皮的《江南》写的也是莲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语句欢快之极,就像江南的采莲少女入眼而来。轻乘一叶扁舟,满载一船清香,携着一帆柔风,在碧叶连连与荷花间流连忘返。低眉抬眼之间,望不尽白云碧水,水光潋滟,绿叶红莲与江南女子的明艳相得益彰。也许所有的江南女子都应该叫莲花。莲花在青山上采茶,莲花在碧水边浣衣,莲花在园林里扑蝶。她们清眸如水,她们眉黛如烟,她们有的叫小荷,有的叫芙蓉,有的叫菡萏,腰肢轻摆,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开在如梦的水乡,她们都是含笑出水的莲花。无水不莲,无莲不花,无花不灿,她们笑靥如莲。
三国时曹植作《洛神赋》,以“返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喻洛神美如荷花。在《芙蓉赋》中,赞赏荷花是“览百卉之英茂,无斯花之独灵”。唐代诗人几乎都有咏荷华章,王昌龄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一首自然的《采莲曲》创作出一幅天人合一的图画,令人怦然心动。
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小池》是写荷花里最广为人知的句子:“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蜒立上头。”
泉眼里的泉水惹人怜爱得汩汩地流出,倒映在水上的树荫下让人格外喜欢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清新的荷叶那尖尖的荷角也刚好露出了盈盈的水面,就早已经有蜻蜒飞落在她的花朵上了。这分明是诗中有画,画里藏诗,生动明快的让人忍不住都想夏季快点到来,好去看望那一池的荷花次第开放。
宋词人贺铸《踏莎行》里荷花就婉约了许多,“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这首词分明是借物言情,作者隐然将荷花比作一位冰清玉洁、身世飘零的女子,以荷花的清丽绝俗来形容女子的清高,最后也不免红衣落尽,芳华消逝,寄托个人身世的感唱,以及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苦闷。“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在杨柳青青的荷塘边,有成双对的鸳鸯游憩在那池塘中僻静的地方,小小的池塘中满是绿色的浮萍,竟把采莲小舟来往的路径也遮断了。那清丽的荷花生长在这池塘最幽静偏僻的地方,竟没有人发现啊,竟在寂寞中凋零。像一位芳心暗动的少女,孤独寂寞,却无人能懂。
下阕“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当夕阳的余晖,照在荡漾的水面上,闪耀着粼粼的波光,像是迎接着由浦口流入的潮水。天空的流云,则带着一阵或几点细雨,偶尔有几滴溅落在新荷上。莲舟不来,蜂蝶不慕,荷花也不想说话了,因为既然当初是我不肯嫁与繁花似锦、万紫千红的春天,不想与百花争艳,那么就只有独自守着寂寞,被秋风误了佳期,看这身繁花被她落尽吧。
荷花很多时候被称作莲花,连天的池塘如此深广,那些两两相忘,那些郁不得志,埋在莲叶荷花之下的泪水,泥浆中迸发的腥甜,在一颗颗也许永不会发芽的古莲子里,又有谁怜?正因为“莲”与“怜”同音,人们那些未曾圆满的期待也总希望有一天可以完满,于是就有“并蒂莲”一说,所以古诗中有不少写莲的诗句,也多少会有淡淡的愁绪。南乐府《西州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莲子”即“怜子”,“青”即“情”。这里虚实结合,谐音双关,表达了对所爱的男子深长的思念。唐诗人孟郊的《怨诗》以痴心傻气的想象来抒发女主人公愁苦深重的相思之情,“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滴泪成池,泪淹水芙蓉,痴心透骨痛。
荷花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春秋末期西施的国家越国被吴国打败了,越王卧薪尝胆,派人四处搜寻美女,准备送给吴王,以涣散他的斗志。西施被万里挑一的选中了,三年后,她被训练成一名非常出色的美女间谍,于是被越王当作礼物送给吴王,吴王被西施的美艳惊倒,美人计成功,吴国最后被越国打败。被俘的吴王后悔至极,拔剑自杀了。越王把西施接回越国,但王后十分嫉妒西施的美貌,把西施抓到江边绑上巨石沉入江底。老百姓都不相信西施会死,传说她做了荷花神,住在一个小岛上,每年采莲节,都能在湖边采莲的女孩当中看到她。
《红楼梦》里六十三回,贾宝玉过生日众姐妹抽花签行酒令,当时我看得很入迷就记住了林黛玉抽中了一枝芙蓉花签,说起来还真是小女孩家的情怀呢。风露清愁、才情过人、身世堪怜、莲心自苦,想清高的林妹妹还真是和荷花的性情有七分的相似呢!
除此外,《红楼梦》里,大观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独不见荷之风姿。自老太太以下,这些附庸风雅或才情小资的享乐家们,春伴桃李读西厢,夏淘玫瑰作胭脂,秋持蟹螯咏菊花,冬踏冰雪访红梅,偏偏对池中莲藕视而不见。
林黛玉只说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宝哥哥因此叫人拔了破荷叶去,这开残的荷。宝姐姐的冷香丸要用“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炮制,酒后点心有藕粉桂糖糕。
红楼梦凡用到荷花、荷叶之处,必定与小说的情感主线毫无瓜葛,完全是冷冰冰、不无卖弄贵族奢华的说明。荷的形象,是热闹中隐隐透出的清。与金粉银粉堆砌的贾府总有走不进的距离。
清画家八大山人这个把自己名字写成哭之笑之含糊不清的老人,喜欢画荷花,画过一系列形态各异的荷花图。
八大山人名朱耷,明亡后剃发为僧,八大山人纪念馆在我所居住城市的郊区静静地立着。这位老人一生爱荷,写意入画,笔情态纵,他的画往往只有一朵荷花、一片荷叶,而且很少上色,但也能以少胜多,留白的意境让人回味悠长。
某种意义上,八大山人史上流传至今的水墨荷花图里,藏的不是自然一物,而是作画者为画、为人的一颗执着孤独如莲花一样不入世的心吧?
无端,想起还有蒲松龄《聊斋》里的荷花三娘子。书生与妖的故事。荷花三娘子是来报恩的莲花精,长得不妖媚,是清丽的良家女子,来尘世陪相爱的书生走上一程,待夙愿了结,恩情已报,就转身离去。她与宗生相处六七年,别时遗下一儿、一红色石燕,一绉纱披肩。还有宗生永恒的怀念。不知道书生在南湖寻到那支红莲之时,能否想起那个叫荷花三娘子的女子,会不会对南湖的莲花多一份怜惜与不舍。
大约莲花开时,佛祖刚好垂下三千年的目光。风起时,佛就醒来。来亦来去亦去的那半折相遇,终究犹如梦中人模糊的脸庞罢了。
说到了佛,不得不提的是坐莲的观音,以及悉达多诞生即可行七步,七步七莲相伴。更有美丽的莲花夫人传说——“鹿生一女,仙育成人,其行过之处,莲众生”,谐怜众生音也!这也是步步生莲的由来。悉达多成佛后,人又传“佛祖说法,口吐莲花,顽石点头”之说。
出淤泥而不染是莲的宗教象征。她代表一切善举鼎盛不衰,提醒世人,为了避免堕入不洁轮回,要多存善念。白而无瑕,极尽善美慈悲与从善。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莲花半开,旧时光里草木深深,午后时光却优雅地温暖世人。
“来、来、来。”
不用忙,请珍惜每一段时光,无论是孤身一人还是双人对明窗,你都可以成长为深水里一朵寡言的莲。与一花一草说说衷肠,也不用管池中那一叶小舟,是否会误入藕花深处,忘了回家的路。
我怕自己忘了,先把这些话,写在这里,来日就可以不急不缓说给他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