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木棉花的模样多像火焰,像灯,火焰,是炽烈,是热情,但一回任性,也能是一场毁灭,一如我的过往,都过去了,所以,我宁可说它像灯,是光明,是希望,是温暖,是憩处,你说得对,像灯,任凭风来雨过,吹不息也浇不灭,是光明,是希望,是温暖,让我亦学做一盏灯,予你温暖与憩处,你愿意嫁给我吗?
——《木棉花的春天》
宋 杨万里
姚黄魏紫向谁赊,
郁李樱挑也没些。
却是南中春色别,
满城都是木棉花。
坚负,独立,珍惜眼前的幸福
对木棉花最早的记忆源自很多年前看过台湾作家张晓风的一篇散文,她说所有开花的树都应该是先开花后长叶,所有开花的树也都应该是女人,唯独木棉花是男性。于是我记忆深刻,开始留意属于木棉花的独特之美。
植物书籍里介绍木棉花,是落叶大乔木,性喜温暖,适宜在沙壤土种植。在古代叫作吉贝、白叠,别名红棉、英雄花。最高可长到25米,高的骇人,从这点来看倒是更符合堂堂七尺男儿的气魄,每年的三四月是木棉花开的好时节,木棉花开也大得骇人,是一种耀眼的橘红色,在干裂的枝条上突兀的绽放着,像大朵的彩霞,在天边放肆得美,也像一碗自酿的红葡萄酒,不讲章法地倒在海碗里,大口的,气势如虹的,放眼远眺,那丛丛簇簇的木棉花挤压在一起,似一团团的火焰,燃烧着整棵树,燃烧着整片天空,汇聚成汪洋的火海。不怕醉,不怕败。
杨万里是我喜欢的南宋诗人之一,江西吉水人,字廷秀,号诚斋。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进土。历任国子博土、太常博土、太常丞兼吏部右侍郎,提举广东常平茶盐公事、广东提点刑狱、吏部员外郎等官职。后来因为厌恶官场派系争斗辞官回归乡野,开始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从此,倚水畔修竹,似江上归帆,徐徐靠岸。所以他的诗歌也有一种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雅趣,在中国文学史上,杨万里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并称“南宋四家”,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
他的这首《三月一十雨寒》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首句姚黄和魏紫是最好最奇的两种名花,都是指宋代洛阳两种名贵的牡丹品种。后来也被指名贵艳压群芳的花朵。大意是这个季节啊,像姚黄魏紫这样花中之王既看不到也不知向谁要来欣赏,就连李子樱桃这样的小家碧玉的花也找不到一支。
“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但是南方春色终究是不同的,抬眼望去满城都是如云似锦的木棉花在怒放……幸好有木棉满城开啊,这小遗憾下的小惊喜宛若光阴的闲抛暗洒,让你一抬眼一转身便烙下春天的薄凉与月影。
木棉花开,怒放着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豪气;红色涌动着的,却是一种暗香萦绕的暖昧。那一株株没有绿叶繁茂的蓬勃,朱红橘红交汇濡染出层叠厚重的花朵,于黄昏将斜的阳光下微微闪亮,那种牵引魂魄隐忍于脉络深处的香,分明了细碎于时间之外的洁净与芬芳,让人不禁感叹这浓烈的爱恨是如此的快意恩仇……
写这木棉想起了李商隐的《李卫公》,“绛纱子弟音尘绝,鸾镜佳人旧会稀。今日致身歌舞地,木棉花暖鹧鸪飞。”
我喜欢李商隐诗歌里特别的细腻与唯美,但是对于这首诗还是觉得不如杨万里的那么洒脱直接。这首诗里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感慨,李卫公是李德裕,唐代牛李党争的李派首领。历史上,李德裕很有才干,是唐武宗时著名的贤相。他本人也颇有文采,后来武宗死了宣宗即位,德裕被贬到岭南,后又远谪崖州,最后死于海南岛。卫国公的好友李商隐作的此诗写李卫公,似乎也有对自己不得志的淡淡忧伤,前三句都是自我惆怅的叹息:绛纱子弟、鸾镜佳人都是典故。意思就是眼前再多的美女、美色、美酒我也没有半点的兴致啊,即便是木棉花如火的盛开着,可鹧鸪声惹人愁上心头来。以虚写实,以假写真。看上去在谈风月,谈花边,其实是含蓄表达自己处境不好。因为这个意思,所以有的好诗也就变的无趣了些许。
余光中写南国花木的美文《春来半岛》,一开头就引用了这首诗,称之为“凄丽不堪回首”;又说:“如果不管前两句,单看最后一句,则……真是春和景明,绮艳极了”。是的,这首诗语言是很美的,如果我们能够不管前两句的话!
相比而言,唐代皇甫松一首《巴渝辞》写木棉就是女儿心思了,“槟榔花发鹧鸪啼,雄飞烟瘴雌亦飞。木棉花尽荔枝垂,千花万花待郎归。”
南国的风情就是这样,槟榔花在南国春天的枝头悄悄地盛开,引来数声鹧鸪的啼鸣,暖风微醺,这烟瘴地的花草像湿热的雾气不分雌雄的飞着迷人眼,当木棉花都落尽的时候荔枝花都已经垂在了枝头,那千万朵花啊都在翘首期盼着良人的归来。
因为这憧憬,她的微笑荡开如涟漪。周遭景物皆已退远,朦胧浅淡,灼灼花事都做了景深。唯有眸间一片痴情挽流光轻舞。
木棉树最早见于晋人葛洪的《西京杂记》,西汉南越王赵佗向汉武帝进贡烽火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至夜光景欲燃”,而这,烽火树即木棉树。
花城广州与木棉树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这是因为木棉一直造福岭南,粤人以木棉为棉絮,做棉衣、棉被和枕垫。唐代诗人李踪有“衣裁木上棉”之句。
木棉花顺理成章成为广州的市花,宋代郑熊《番禺杂记》,“木棉树高二三丈,切类桐木,二三月花既谢,芯为绵。彼人织之为毯,洁白如雪,温暖无比。”
我只听说过木棉花絮,没亲眼看到过,资料上说用木棉花絮可做枕头、被子,可以去湿、安神,这倒不辜负木棉的一场花开。每一朵零落的花最后都可伴你枕侧入梦,想起来都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让我更觉得木棉花是女儿身,像小棉衣、小枕头,可不都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妥帖与细腻吗?
宋代刘克庄写木棉“春深绝不见研华,极目黄茅际白沙。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
于春深深处看不见百花的繁盛与明耀,满眼望去都是长长的黄茅与白苇,那几簇像云霞一样染红半个天空的颜色,当地人说这是盛开的木棉花啊!
明朝文人谭湘有《木棉花》,“佗罗千万臂,伸屈欲摩空。天地二三月,江山一半红。孤高巢火凤,错落嫁春风。漫拟珊瑚贡,仙人碧海东。”探向枝蔓深处摘那最鲜亮明耀,这里写的也是万里木棉花开的热闹与绮丽。
清人彭孙遹《岭南竹枝词》写木棉,“木棉花上鹧鸪啼,木棉花下牵郎衣。欲行来行不忍别,落红没尽郎马蹄。”这个就更有民谣特色,木棉花树上有鹧鸪在啼鸣,木棉花树下姑娘牵着心上人的衣襟。心上人就要远行,多一秒时间的留恋也是好的,怎么舍得道别离?可落花籁籁地掉着,马蹄嗒嗒地响着,像一段奢华的光阴已近尾声,他终究是走了……
相思欲寄无从寄,之后木棉花便大朵的老去,木棉树上开始枝繁叶茂来。你不会觉得孤零,因为尚能依稀感知暮春的恬然与清淡。像一段奢华的光阴已近尾声,花事纷落,恬香纷杳而去,唯留下葱茏的绿,由浅及深,由疏落及至层叠繁复,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命的顽强与坚持?
宛若一段冷静的旁白,恰如一阕温暖的记述。像这悬于湛蓝深处的藤蔓,不妖娆、不张扬,且不管去日沧桑,暂不记来日苍茫,它自素常了洁净与闲适,自不会辜负了这朗朗乾坤里的明亮时光。
这倒是像极了舒婷《致橡树》里那一株木棉来: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已;
……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花香暗涌,背后藏着多少情事婉转,十丈软红,百刃玄机,红尘初妆为君开,江湖夜雨听笛声,多想陪君醉笑三千兮,不述离合。而一程山水迢迢青山隐隐。回望中,相思终是瘦成清风一缕,千言万语埋藏在沉默的梦里。你且看她笑着将这念想长成心底的青苔,且把这等待的日子打理得波澜不惊无风也无浪。
木棉花的爱,不是藤枝,不是依附。我如果爱你,不仅爱你的伟岸你的矫健,也爱你的风雨坎坷,爱你的沧桑岁月……木棉花的心温柔地疼痛,当花褪残红。木棉和橡树像映于彼岸的彻暖与微凉。让思念划过辽远苍穹,你若是她心头放逐的梦,她便愿意给你一世恩宠,而生一片长翠的葱茏。
如此,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