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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手的试用期2

“走,吃个饭。给你弄身衣服……”黄晓倒痛快,看样子对帅朗的魄力挺满意,边走边说:“明儿开始恁陪师爸啊,省得他天天烦我。”

“还发服装?”帅朗又吃了一惊,这还真把自己当公务员了,没上班先腐败去。

“那当然,你穿这个鳖样和师爸不配套呀。”黄晓大大咧咧说着,边下着楼梯,又回头审视了帅朗一眼。帅朗听这话想起个事来,快步凑了凑,提着要求说:“黄哥,我这么小年纪,总不能和古大爷一样也穿成中山装吧?那也不像回事呀?”

“没文化真可怕,师爸穿的那是列宁装,老早以前的行头,你想穿还没地方买呢。”黄晓回头翻了一眼,很烦帅朗这么多嘴。饶是帅朗伶牙俐齿,碰上这位可哑口无言了,敢情帅朗这大本毕业在黄晓眼里还属于没文化的,揣了钱心情尚好的帅朗倒没计较黄晓嘴里不干不净的“鳖样”形容词。中州爷们多数嘴上挂的就是这个把,紧随了几步,黄晓下了楼底,扯着嗓子喊杀鳝鱼的几个人麻利点,虽然黄晓这相貌不比进口草虾黑蟹强多少,说话也难听,不过看样子这里的伙计都并不怎么害怕,而且还开着玩笑要给黄哥炖鳝鱼汤滋阴壮阳,那劲道蛮亲热的。

到了院子里,帅朗四顾之下,已经不见古清治的身影,那老头原本就神神叨叨,估计是早走了。出门的工夫,帅朗凑到黄晓跟前问着心中的疑惑:“黄哥,问你个事……你刚才说师爸,师爸……这是啥称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就叫师爸呗……真没文化,师爸怎么能看上你了,这还问呀。”黄晓咧咧了一句,几步出门,开他那辆别克车去了。

帅朗又被这豁嘴贬了一句,脸上悻然一片,别说那师爸了,就这不知道是徒弟还是儿子的都搞得他哭笑不得。

有时候,你不相信的事还未必就不是真的,黄晓带着帅朗找了家道口烧鸡老店,就着老白干大快朵颐了一番。帅朗大致问了问情况,敢情这位鳏居的古老头还真需要个提茶送饭的跟班,而且地方在北郊,离市区很远,一般都没人愿意去。这下帅朗更放心了,冲着那三千月薪,他倒无所谓了,这顿吃得满嘴流油,吃完了就回大东关家里睡觉去了。连着两周的失业生涯,终于在今天结束了,终于也能让帅朗睡得踏实了……

日历又翻过了新的一页:农历二月廿二,宜出行、祭祀、订盟;忌作梁、造庙。

镶着金边的台历,一帆风顺的船舶造型,标志是“泰华汽贸成立十周年纪念”,日历翻到了这一页,看日历的人似乎被某个字眼拨动了心事,随手摁着呼叫说了一句:

“刘秘书,叫陈副总来一下……”

说话男子稍显疲态,懒懒地靠着老板椅,此时他身处的这个办公室在一幢二十六层办公楼的顶楼,地处寸土寸金的中州市中原区,从这里可以看到绿城广场和攘闹的新城大世界,附近就是中州最大的车展市场,都是泰华公司的产业,每每站在这里,俯瞰忙忙碌碌的市民,都会给人一种极端自信的感觉。

哦,这就叫有钱人,不管是站到权力巅峰还是财富顶端,都会有这种感觉。

不过此时,此人却无暇欣赏早晨的美景,他昨晚和政府采购的几位应酬,连喝带玩,午夜之后才稍事休息,每每这种情况,早上来公司都觉得精神萎靡得厉害。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脑子里回荡的还是昨夜灯红酒绿的靡靡之音,怀间腿上的香玉妖娆,或许对普通人这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不过对于他,对于拥有五家4S 店、两座汽修厂和一个车展市场的汽贸公司掌舵人而言,这已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身在其中久了也未必都是幸事,每每慨叹的是岁月不等人、年龄不饶人、身体不如人。正常情况下,他都是到公司露个面,转眼就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休息,不过今天看到这个农历祭祀的日子,让他想起了一桩前几日安排的私事,交给陈副总办理好像还没有得到回音。

笃……笃……轻声门响,男子正正身子端坐,喊了声“请进”,应声进来了拿着记录本的秘书和脸色稍显难为的陈副总,能让泰华汽贸公司副总陈昂脸上出现这么难为的表情,除非出现一种情况:是在总经理的面前。

没错,此刻就是,办公桌后的正是泰华的老总华辰逸,四旬年纪,国字大脸,面白无须,此时看上去虽显疲倦,不过在这一行叱咤风云得久了,即便是和蔼可亲,也让人感觉到那种上位者的气势。

“华总,您找我……”陈副总说道,站到了办公桌前,华辰逸随意地说:“哦……私事,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我母亲迁坟的事,老家新郑机场的附属工程快动土了,这件事得抓紧时间办……几个老辈亲戚催了几次,我头都大了。”

是几天前的事,母凭子贵,即便是死了的老妈也凭着发达的儿子贵了,华总的意思是办得像样点,现在不都兴什么风水相师么,咱也随大流,找个像样的风水地师,选一块好地儿,迁迁老坟尽尽孝心。做生意的最迷信,这年头都不缺供奉关公、买尊财神烧香磕头的主,不过这位华总是个例外,原阳大米和洋面包都吃过的主,陈副总找过的几个阴宅风水地师没说三句话,反倒都被华总问住了,都被华总戳穿是混饭吃的主儿,这事搞得陈副总好不尴尬。此时华总问了几句,瞥眼瞧瞧秘书和陈副总,停顿下了安排狐疑地问着:“你找的,个个吹嘘的什么寻龙点穴、玉带环腰,连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还当什么地师?陈副总,你这么为难,是不是根本就没这号人呀?”

不料问到此处,陈副总眼神很庄重,看了秘书一眼,郑重说道:“有。”

“有?!那不请来?”华辰逸奇怪地问。

“请了,我和刘秘书一起去请了,第一次没见着人了,第二次见着人,就前天,可他话都不待跟我们说……这是个奇人。”陈副总郑重其事地说,生怕华总不信似的补充着:“是古玩鉴赏协会王会长介绍的,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奇人,这个人在古玩界也颇有名气,对于鼎、镬、炉青铜类古物和祭器颇有研究,据说以前就是个风水地师,十几年前就给人点过穴,听王会长说,那一家子后来举家出国定居了,要按风水荫佑后人来说,效果还是蛮不错的……”

“呵呵呵……这是后人努力的结果,和坟有什么关系……哈哈……现在华侨旅居人数在世界上排第一位,依你说,都是祖坟庇佑的?”

华辰逸看着陈副总说着一脸正色,呵呵笑着根本不信。

这一笑,陈副总更是尴尬,有时候伺候老总就存在这种自相矛盾的问题,比如这趟事,老总根本不信什么风水之说,不过还偏偏让你去找一个货真价实的地师,这可能么?

是啊,这可能么?华辰逸老总根本不信,笑了半晌停停,戏谑地问刘秘书道:“小刘,你觉得呢?”

“我……”当秘书要在老总和副总回答可得斟酌了,肯定得两全其美,不过看样子早有准备,刘秘书正身恭立回答:“我觉得那人挺仙风道骨的,而且像有点本事。”

“你看得出来?”华总不信了。

“是感觉像吧,头发很长,眉毛也很长,都花白的,听说年龄七十开外了,不过身体很好……最关键的是,他对酬金根本不屑一顾,不像其他风水先生,开口明码标价。”刘秘书道。

“不要钱?搞封建迷信的,还有活雷锋?”华总更不信了,愣了,看看刘秘书,又瞧瞧陈副总,陈副总赶紧接上来了:“是不要,原本见面挺客气,我们请人家说来公司见见面,答应人家不管事成不成,用不用他,都给三千辛苦费……得,这下反倒把人惹了,那老头儿翻了我一眼,话都懒得说,门都不让我进了。”

“嫌少吧?!不就是个阴阳老头儿么?多少请得动?”华总听着这个数字,确实很少,不过对于打发个江湖人物足够了。请个中州名人题个词润笔费不过万把块,帝豪夜总会里的头牌大不了几千小费,难不成一阴阳老头几千还请不动?

“不是钱的问题,我后来听王会长说,阴阳阴阳,知阴通阳,正经八百通晓点的都不敢靠这敛财,他们等闲也不出山给谁寻龙点穴,越是高人隐藏得越深……满大街乱窜给人寻龙点穴找阴宅的呢,反而不值钱了。”

陈副总一脸崇敬,要是不是钱的问题,那问题就大了。

这么一说,连戏谑的华总也郑重了几分,愣了愣:“咦?还真有这号人?那……那也得请呀。哎,王会长现在在哪儿,让老头儿带上你们去呀,请不动看宅的,请耍古玩的总没问题吧?”

“这个……”陈副总难为了,和刘秘书互视了一眼,秘书没吭声,陈副总无奈之下又委婉地说:“王会长倒是说了个办法。他说这位先生好茶,提上斤把好茶上门请教,没准儿能行。”

“那不比给钱还简单。”华总一听,随意说了句,一看两位手下还有难色,诧异地问:“怎么了?还有问题?”

“王会长说,得事主亲自上门,他说兹事体大,别人代替不得。如果没诚意,肯定请不动人。”陈副总终于把最为难的问题说出来了,没点身份的人上门求见都未必见得到华总,而让华总低三下四去求一位郊区乡下的糟老头,这事难度恐怕大了点。

果真如此,华总一听也愣了,除了每年政府采购的那帮不敢得罪,其他的顶多打个电话,大不了副总出面都能摆平,一听这口气,倒比政府来人还大了,得自己亲自上门请教去?!

想了想,两个属下都有点战战兢兢,生怕老总勃然大怒,毕竟这会儿私企里这些老总牛掰得厉害,哪位老总身上都不缺几分王霸之气,隔三差五喜怒无常,隔五差三,那是属下遭殃。

愣了片刻,这位华总还真喜怒无常了,不过没发怒,哈哈笑了,“啪”

一拍桌子起身:

“走,架子不小,有些年头没见过谱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真想见见。”

从地处中原区的泰华公司总部驾车出行,不是车流高峰期都用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北郊四环路口,还以为到了,一问才知道还得走差不多半个小时,和市区相比,这里是越来越荒凉,路边已经能见到麦田、地垄、水塘,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郊区农村了。随行的陈副总和刘秘书暗暗担心,生怕华总不耐烦了。不过好在这位城里生活得久了,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大谈自己当年在乡下怎么怎么着了,曾经的记忆似乎更能反衬此时身份的尊贵似的,这些事情属下没少听过,一位副总、一位秘书少不得恭维几句。

待到了目的地,四顾看看,这个叫祁圪裆村的地方除了村里几幢小楼还像点样子,剩下差不多都是红砖瓦房,单门独院,实实在在到农村了,鸡犬相闻反倒平添了几分静谧。循着方向车直停在村北高处斜坡底,路边水塘里嘎嘎游弋着鸭子,路边下坡处一停,惊扰了一群鸡仔,母鸡领着一群嫩黄的小鸡仔咯咯达达叫着慌乱地走开了,面前高地赫然一座小木楼,木篱笆围着院子里青青一片菜畦,一位年纪不大的人正在院子里拾掇着。

“就这儿?”

华辰逸微带几分愉悦,陈副总点点头,这地方着实空气格外清新,风物格外宜人,已经过惯了灯红酒绿生活的华总大有风景这边独好的感觉了,指指院子问着:“蛮不错的嘛,到这儿搞个休闲山庄肯定火爆啊……”

提着礼物的刘秘书紧随其后,三个人前后走着,司机在车里等着,刚走到篱笆围着的门口,院子里那位年轻人停住了,拄着大扫帚,看着三位来人:“找谁呢?”

耶?!这话可一点不客气,把华总问得愣了愣。

站在院子中央的年轻人,不帅不丑、不高不矮,方口布鞋,身着灰色线衣,表情不卑不亢,让见惯了西装革履、阿谀奉承的华总像见到乡下风景一般眼前亮了亮,诧异地一回头,陈副总小声介绍着,这是古先生的亲戚,叫……什么来着,一下子忘了,一看那小子,又突然想起来了……叫帅朗!

对,单个名字或者单个人肯定忘喽,不过名字配人,就不那么好忘了,而且这小子很耐看,你说他长了个群众脸吧,还偏偏和群众不那么一样,哪儿不一样呢?对了,像七十年代的群众。

一看众人诧异的眼神,帅朗知道是瞧自己笑话呢,忍不住又在心里骂着黄晓那孙子,买衣服净拣土气的买,还专门给买了双手工布鞋,这丫要不是看在不掏钱的份上,自己是肯定不穿的。

不过华辰逸可无从知道这些秘辛,陈副总一介绍面前这人就是正主的亲戚,只当是个乡下孩子没介意,和蔼地笑了笑递着名片:“好名字啊,帅朗……帅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古先生在家么?”

态度很客气,一贯地客气,别以为有钱人就都飞扬跋扈,最起码华总没那么浅薄。在中州这地方,这张名片就足够赢得尊敬了,还需要飞扬跋扈么?

正是帅朗,正是拿了三千月薪当私人助理的帅朗,名片拿到手里一瞧,泰华汽贸……总经理?!他暗道了句,我靠……心里一惊,手一抖,眼睛一睁,差点没把名片掉地上,以前推销过润滑油,知道面前这位是什么人物,瞥眼再一瞧车,耶……我靠,奔驰……再看老总身后的人,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标准的经理人打扮;另一位职业装的女人也颇标致,如果不是脸上那么严肃,也能划到美女行列了。这俩人大前天来过,好像有事相求,不过好像说崩了,古老头儿直接把他们赶走了。

我靠……这老家伙真有两把刷子,愣是把老总忽悠到乡下来了……帅朗心里暗道着,压抑着心里的吃惊,斜眼瞥着面前站着的这位华总,比自己高半个脑袋,国字大脸,发福的身材显得很宽厚,也很有几分威严,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即便是有求于人,看样子也是志在必得,此时好像只等着帅朗点头哈腰,谄媚躬身,帅朗这傻不愣瞪来回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愣头青,华总已经把此人定位到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心里有点好笑。

接下来不好笑了,帅朗脸色一正,伸手把名片又还了回去,没带几分客气地说了句:“等着。”

说罢倚住扫帚回家里去了,这是老头儿交代过的,凡来人甭对他们客气,你不对他客气,他就对你特别客气。只不过帅朗第一次对这么有身份的人不客气了一回,心里那得意感啊,直冲脑际,扭头背过诸人就做着鬼脸吐吐舌头,实在是自我小小满足了一下。

而递出名片又被人给扔回来的华总傻眼了,不知道这算不算丢了个很大的面子,回头有点尴尬地看着陈副总,陈副总赶紧解释着,华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乡下孩子不太懂事,有点愣,前天还盯着刘秘书一个劲瞅……没见过什么世面。安慰两句,华总倒是释然了,而一旁刘秘书有点不高兴了,暗自腹诽着剜了陈副总一眼,这不胡说嘛?!你偷窥我还差不多,那孩子前天一个劲瞅自己那辆新车呢,根本没看人。

等待持续了片刻,有时候越出乎意料,还让人兴趣越大,最起码让华总觉得连个看门的都这么谱大,背后的人没准儿真有三下两下,稍等片刻帅朗去而复返,这次好歹有点笑脸了,伸手做着请势:“华总,请……”

华辰逸笑了笑,抬步前行,后面陈副总和秘书跟着也上来了,不料帅朗笑脸一拉,一伸手拦着:“嗨,没请你们……你们等着。”

得,傻眼了。

陈副总和刘秘书使劲压抑着火气,直翻白眼,瞪着帅朗可也没法发作,上一次被老人家给了个闭门羹也罢了,这回连打杂的也敢给自己脸色了,俩人顿觉得颜面扫地,直愣在当场。华总也讶色回头一瞧,本来也有点不悦,不过一看陈副总和刘秘书那张口结舌尴尬站着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了,笑了笑摆摆手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那你们稍等等吧……哈哈……”

华总大笑着几步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跟在背后的帅朗回头看看,那俩第一回就拽得跟二五八万样,女的连笑都没给一个,男的伸了仨指头给三千请老头儿到公司看什么风水,拽得那架势连帅朗也想朝他裆里踹一脚,这会儿看这俩这么糗,帅朗也没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呲着牙眯着眼做了个鬼脸,把这两位看得干瞪眼,随即跟在华辰逸的背后进屋了。

篱笆外,只剩下俩人了,刘秘书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华总心血来潮这么一下,当天安排好的行程全乱了,乱倒不怕,就怕在这地儿受点刺激,回头撒气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她心里稍有慌乱地轻声示意问陈副总:“陈副总,有把握吗?别跟前几次一样,找回个风水先生跟华总大谈什么青龙白虎,厚土龙神,让华总学机械的怎么相信呀?”

“我哪知道?这行比咱们那行水还深。”陈副总神神叨叨小声说了句。

刘秘书一听愕然,随口接道:“咱们汽贸和风水有什么关系?”

是啊,一个汽贸,一个风水,岂能有关?不料陈副总苦苦一笑,揭底了:“一样的,都是蒙人的生意,我上哪儿找个货真价实的地方,难呐……”

刘秘书扑哧轻笑,尔后又是哭笑不得,再想问,不过看陈副总为难的脸色,知道陈副总恐怕也是心里没底,又不好意思再追问了,两个人就忐忑地恭立在篱笆门之外,期待地看着,稍显紧张地侧耳听着,洞开的木门,木格子的窗扉,好半天了,没有什么动静……

屋外听不到动静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正主还没有露面,进门的华辰逸似乎无心在这里多做停留,坐都没坐,帅朗也不谦让,直上二楼,看样子是请人了,这下子华总可真有点微微不悦了。要说刚才不介意那是性情中人,那么进门没见着正主,就有点不把客人当人了,饶是华辰逸虚怀若谷,也被对方这么大谱搞得脸色稍变,印象中就连去市府拿批文都没有被这么被慢待过。

可已经来了,总得见见正主吧,华辰逸压抑着心里泛起的不快,随意地背着手。等待的时候扫视屋子,截然不同的环境让他多了几分好奇。十几平方米的厅堂处处洒着阳光,老式方砖的地面看样子年代不短了,居中古椅旧桌色泽锃亮,中墙上悬挂着装裱的猛虎下山,以华辰逸对古字画略有涉猎的眼光,也看得出不是名家的作品,值不了几个钱。右墙上是一幅太极阴阳鱼的挂幅,左墙上是一幅先天八卦推衍图,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先天八卦配着长短不一的标示,也形成了一个类似阴阳鱼的文图。随意地踱了两步,看着八卦图,华辰逸不屑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东西已经博大精深到让人不敢相信的水平了。

“华总对周易也有兴趣?”

蓦地声音传来,把站在图前的华辰逸惊醒,回头一看,屋后角的木梯上,正主终于出现了,果如刘秘书所形容的,头发略长,连着眉毛都是花白的,脸色红润,身着白色绸装,瘦高的个子看着确有几分仙风道骨,正笑吟吟看着自己下楼,华辰逸一愣之下,勉强笑了笑,示意打招呼了。

卖相很正点,不过嘛,在见多识广的华总眼里,和其他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再怎么仙风道骨也像矫揉造作。

“有点兴趣,不过不太大,《圣经》我倒看过,西方是上帝造人,咱们这是一生二、三生万物,物种起源又说人和动植物都是进化来的,古先生说哪种正确呢?”

华辰逸笑了笑说道,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今儿的闲情雅致不小,特别是被这人的谱大刺激了一下子,那种心情更甚了,以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很难找到敢争论和能争论的人了,有时候找个借口和人争辩争辩也算是件乐事。而且就刚才这句,撂倒了不少江湖骗子,先前所见的几位大多数不知物种起源和进化倒也罢了,还跟他大谈什么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整个是文盲哄文盲的水平,每次都气得华辰逸牙根痒痒。

说罢这句,华辰逸带着几分得意,观察着老头儿的表情变化,一句话几个坑,支持某一方就意味着反对其他方,而且本身把周易和宗教一堆稀泥和一块儿就是个坑,一般情况下自己都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不过再怎么夸也是封建迷信,总不能比自然科学更实际更有说服力吧?

还是那句,信则有,不信则无,而华辰逸根本就不信,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怠慢,这会儿直接就挑刺来了。

“呵呵……我还是倾向于相信自然科学。”老头儿笑了笑,给了华辰逸一个意外的答案,说着抬步下楼,后面跟着那个小跟班帅朗也下来了,笑眯眯地跟在老头儿背后。华辰逸微微一愣之后,指着先天八卦图脱口而出:“您要相信自然科学,那用这东西算卦、寻龙、点穴都是封建迷信喽?”

“可以这样认为。”老头儿又来一句,下得楼来,笑吟吟面对着华辰逸,华辰逸没料到会是这么一种结果,一下子反倒语结,指指八卦图,没说出下面的话来,脸上肌肉一颤,笑了。

下面的,还用说吗?都封建迷信了,谁还相信呢?

“不过,我要是说周易是一种学说,华总您没意见吧?”

古清治上前几步,略一发问,华辰逸点点头,笑了笑,此时倒觉得这老头蛮有意思的,不像其他江湖骗子开口就神神鬼鬼咋里咋呼。古清治手一扬,指着墙上的先天八卦图接着说:“而且我更愿意把它看做一种原始的行为艺术……它表达出来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恰恰说明了原生态的生活条件下,人对于自身这个主体要表达的理念尚无完整清晰的界定,所以就通过某种象征性的行为模糊表达出来,所以就有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之后又由周易演绎出来了河洛图书、葬经、风水相说种种,从鉴赏的角度讲,最起码它的想象力是浩瀚的……就像哲学所形容的象征性艺术,像灵魂在黑夜里飘忽不定,这是由任意性主导的想象世界……自然科学和理性思考,在这种人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面前,往往是无力的。”

这话,古清治是站在离华总几米之外说出来的,声音很随和,语调很稳重,双手做着优雅的手势,像一个饱学之士站在演讲台上,诸法大道娓娓而来,帅朗虽然没怎么听懂,不过看样子似乎华辰逸对这句颇有感触,微微地点点头,脸上的谑笑不见了,轻声附和了一句:“嗯……有点意思,这个观点倒很新鲜。”

第一次听到某人对周易会持这样的观点,如果真把八卦作为一种象征性艺术来鉴赏,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用现代科学也无法深入而透彻地诠释,如果这些是发端于人类想象的东西,是艺术的东西,那么就无可厚非了,就像看到长城、看到金字塔、看到兵马俑一样,前人的智慧和想象力只会让后来者站在一个仰视的角度。

华总咂摸了老头这几句话,觉得这其中的寓意不浅,正了正身形问着:“那它和理性思考是相悖的啊。”

“只要是艺术行为,和理性思考是相悖的……艺术本身就是一种突破现实规则之外的行为,一种灵魂和自由的解放活动,在想象世界里的艺术是没有规则和规律的,工业时代不过百年、电脑时代不过几十年,您觉得它们足够容纳人类几千年的想象吗?源发于想象的艺术世界不是很神秘吗?举个简单的例子,用现在的电脑绘图,您能在宣纸上绘一幅泼墨山水么?或者用现代的工具,凿得出龙门石窟吗?即便凿得出来,还会有那种神韵吗?”古清治眉气微挑着问道。

哦……华辰逸听着,似乎心有所想,似乎触碰到了一种实质性的观念,眼色郑重了几分。

哦……楼梯口上站着的帅朗咬着嘴唇心里暗道:这老家伙又要开始忽悠了。

不对呀?这才几天,这老家伙比在公园所见水平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连我也听不懂了?帅朗听了几句愣上了,特别是看到华辰逸好像理解了,而自己偏偏没弄清楚这话的深意,这下可真有点汗颜兼纳闷了……

一句看水平,三句知深浅。

华辰逸确实听懂了,顿时收起了对此人小觑之意,看来这位和先前遇到的江湖人士不是一路,他客气地邀着古清治坐下,抱抱手谢着:“失敬,古先生请……”

“呵呵,请请……失敬的是老朽我了,原本我有意怠慢,没想到华总还真屈尊绛贵亲临寒室,也没想到华总年纪轻轻能如此胸怀啊,倒显得我有点小家子气了……”古清治笑吟吟伸着手做请。

不动声色拍了个马屁,不过等了几分钟,却被人奉承胸怀宽广,华辰逸先前那份微微不悦消弭无影了,此时被古清治几句话触动了,脸色郑重了,刚刚坐下来,就欠着身子正色请教着:“古先生,不瞒您说,我原本一直把这玩意当封建迷信,要您这么说,倒还真有可取之处了……我的来意想必您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再求教求教,关于这阴宅寻龙点穴,确有其事?”

“这个嘛,我这样解答你,比如你要买一所房子,肯定要首先考虑它的交通、水电、绿化、价格、向阳或者背阴、高层或者低层,对吧?”

古清治以住宅开头,听得华辰逸略微颔首,只见古清治双手比划着,从住宅说到阴宅了:“你可以同样考虑一所阴宅,由远古发端而来的阴宅风水经过几朝几代的完善,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体系,其中涉及的龙、砂、穴、水、明堂、近案、远朝都有一定的格局安排和讲究,包括基址的地质、水文、朝向、土壤的要求,尤其是与自然山川景观以及周围环境、风景浑然一体,达到依山为穴、宏伟完美、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阴宅讲究合天时、合地运、合山水,单从建筑美学上讲都是可圈可点的,这也是风水成为一个特殊的理论体系原因所在。”

“哦……对,有见地……有见地……”华总竖了竖大拇指,很认可这句。

“呵呵……过誉了,老朽也是略有涉猎,难登大雅之堂,其实华先生你把它当成迷信也没有错,唯物论的观点,人死如灯灭,骨化形销,自然不存在什么灵魂之说……”古清治坐在堂椅上侃侃几句,仍然是一副唯物论的观点,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两眼眸子里似有光芒射出,亮了亮,不过很和蔼地对华辰逸说道:“您的事我听先前来的那位说过了,您不相信风水之说,可您既然又屈尊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儿来了,那说明你还是隐隐觉得应该为令堂选一处福址福穴,以尽生者几分孝道……迷信迷信,是因为心中所系,虽然您不相信,但因为心里所系又觉得有些东西冥冥之间存在。比如,即便阴阳相隔,也割不断母子亲情,所谓九泉之下、所谓在天之灵,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因为生者的感情、思念、眷恋所系,所以就有了这种迷信,即便逝者已矣,我们仍然相信她还在我们身边……与其说是迷信,倒不如说是生者在寻求一个心灵和心理的慰藉……”

几句的转折一点都不牵强,甚至从唯物到唯心都顺理成章,连帅朗听得也忍不住赞同这个人之常情,暗道自己有点走眼,这老家伙倒不是光会“父在母先亡”那一个烂招,要这么解释迷信的话,连帅朗这个无神论者都没意见。

帅朗相信,那位华总就深信不疑了,而且似乎被老头戳中了心事,霎时有了几分无奈和难堪之色,长吁短叹,给老头儿撒了一支烟,老头儿没抽,而这位却自顾自点着,边抽边说着家境不好时当妈的怎么含辛茹苦供养着他上大学,而日子好过了老娘却没享几天福,临终了也没能见到在国外的儿子一眼,这葬下多年了也不得安生,又要迁坟……即便逝者不知,可让生者何堪……说得是喟叹不已,不知道是动情还是被烟熏了,眼睛红红的。古清治静静地听着,偶尔轻声地安慰一句节哀顺变的话,直到华辰逸被撩拨得动情更甚,抽着烟不小心鼻子抽泣了一声,一旁站着的帅朗忍不住了,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咬着嘴唇,一抬头,坏了,华辰逸和古清治俩人都没好眼色地盯着自己,让帅朗讪然站在楼梯口边那叫一个手足无措。老头儿似乎对帅朗的表现这么有失水准很生气,一扬手撵鸡赶野狗一般:“去去去……客人来了也不知道烧水上茶……一点礼数都不懂。”

“哦,对不起……”帅朗一听,如获大赦,转身就往隔间溜,进了隔间的小厨房,坐上壶等着水开的工夫,蹑手蹑脚,耳朵贴到门边听老头儿忽悠,脸上带着戏谑更甚,敢情古老头儿是怕自己这个半路助理露馅。

听着的工夫,古老头儿的口气又变了,白活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了;什么三年寻龙、十年点穴;什么外藏八风、内收五行、上承天光、下就地德;什么远案近朝,山者气刚、川者气柔,刚柔相荡;什么“山水交媾、阴阳相合”,什么龙头到止、结穴成地;什么穴有三吉、山有八凶……说得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一会儿是阴阳风水之说,一会儿是现代地理,一会儿是建筑风格,一会儿又成了美学鉴赏,华辰逸虽然不信迷信,但也愿意为老娘选个好风水建座好坟,看来古老头儿找到切入点,开始成功推销自己的风水学说了,不过其间夹杂的半文半白的话,即便以帅朗这个半吊子中文系毕业的水平,要理解这些风水行话也是颇有难度的。

想到此处,鬼鬼祟祟钻在隔间里的帅朗咬着舌头又偷笑了,不一会儿水开了,倒了一瓷壶送出正堂给古清治和华辰逸斟上,瞧了古老头儿一眼,哪还像公园算卦的江湖骗子,此时侃侃而谈大有纵横捭阖之势,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不夸张。相反,那原本进门还有几分倨傲的华总,变得郑重和正色了,脸上那点狐疑也没了,保持着恭谨的态度在倾听,偶尔发问都被古清治轻描淡写地来个圆满解释,听得是频频点头,让帅朗禁不住暗暗称奇。

送出茶壶返身回来,又悄悄掀了一道帘缝观察着,现在再回过头细想几分钟之前的事,连帅朗也有点懵头懵脑了,怎么着就把这个不相信的忽悠迷信了?怎么着就把这个身份显贵的忽悠得毕恭毕敬了?现在都开始称“古大师”了,邪了啊……不会是老头下药迷魂了吧?要不这老家伙会催眠术?

不会,绝对不会,这数日饮食起居足够帅朗看得清人了,看得大失所望,这古老头和普通人一样,撒得比喝得少,吃得比拉得多,嗜茶好酒也不戒烟,没准儿再年轻点敢找妞开房去,整个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其实帅朗领了三千月薪来给老头儿当助理,多少也有点好奇的成分在里面,就现在这阵势,应该是老头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劳,是铆进窟窿对住眼,说到地方了。不过再回头细想,老头讲的什么象征性艺术、什么理性思考,怎么着又从这些转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风水学说和寻龙点穴找阴宅上了,越听越想越迷懵……哎,对呀?这老家伙嘴上这个弯是怎么拐的,怎么就让华辰逸相信了呢?!

等了很久,准确地说是在帅朗觉得腰酸腿也酸的时候,才听到古清治喊“送客”的声音,从隔间走出来,俩人已经起身,帅朗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前面领着路出了门。那俩跟班还傻傻地等在院门口,焦急地看着表,出了院门,老头拱手不再送了,华辰逸毕恭毕敬地告辞,还不忘把礼物塞到帅朗手里,一定要给古大师留下,帅朗倒不客气,直接收了。

回头秘书就小声地汇报下午还有什么行程安排,三个人快步走着,华总像是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通泰,对其他人的态度格外和蔼可亲,先表扬了陈副总几句,捎带着对带路的帅朗也客气了,刚上车又觉得礼数不够似的从车上下来,拉着帅朗的手重重握着,频频点头谢着,谢谢啊,小伙子,代我谢谢古大师,回头我再来拜访……

这殷勤的架势可让帅朗有点受宠若惊了,自打出来混生活,帅朗就是被人吆来喝去使唤的主,哪见过这么大老板倒过来客气巴结,一下子这心里的得意呀塞得满满当当,脸上堆着笑,替古大师满口应承下来了。

又磨叽了几分钟,那辆奔驰R500才关门载人上路,临行前华总和刘秘书还是殷殷切切招手致谢,不过帅朗的注意力差不多全在车上,那车叫一个好哎,漆色不是一般的亮,看样子坐在里头不是一般的舒服,要开上这车,也不是一般的拽……直看着那车在视线中消失,这心里却是更纳闷了,也奇怪了,这么牛的车里怎么坐着这么傻的人,愣是相信古清治是大师。

车走了,视线之外青青的麦地,身边就是绿绿的池塘、游弋的鸭群和刨食的鸡仔,又快到午时了,回身往小屋里准备中午吃什么,到开做的时候了。这份工作找得帅朗哭笑不得,其他还好,就是每天大上午到这儿给老头买菜买粮、凑合着做顿饭而已,闲暇时候就斗嘴瞎扯淡,到下午那位黄晓就来接送,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黄晓给的这身服装,每每都被来人当成打杂烧水的小厮,实在是有失咱大学生的颜面,好在这儿没认识他的人,冲着那三千块,帅朗勉强接受了。

进了屋门,古清治一脸惬意地正在抿着茶水,喝上一口,夸张地咂吧嘴,脸上喜色很甚,恰似干了件什么得意的事一般自得其乐,帅朗把礼物往桌上一扔,古清治放下茶碗,拆开礼盒拨拉着,是一块普洱陈茶饼,黑乎乎的像坨牛粪,这货又得意地放在鼻子边嗅嗅。这当会儿帅朗的好奇心上来了,有几分狐疑地问着:“哎,古大爷,您……您是怎么办到的?”

“办什么?”

“忽悠人呗,怎么把这位根本不信的忽悠迷信了?”

“啧……什么叫忽悠嘛,我原本就是风水地师、玄学大师,易学宗师……”

“去去去……甭自封什么大师啊,大师现在基本都是骗子。”

“哦,那倒是,沽名钓誉的太多,像我这么自甘淡泊的不多见了吧?”

古清治狡黠一笑,自吹自擂上了。

帅朗白眼一翻,揭老底了:“咝……大爷,您年纪比我大,不能脸皮也比我厚吧?您要真是大师水平,还至于在公园收那仨胖子几百块?”

几日相处,言语中经常被这位为老不尊的逗来逗去,时间一久,也没那份尊敬了,而且帅朗发现,饶是自己嘴毒话难听,开口不饶人,但和古清治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不,又来了,帅朗一挖苦,那老头儿恼也不恼,呵呵笑着放下茶饼,回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帅朗,上上下下地盯着,左左右右地瞄着。要不是看老头儿年纪这么大了,功能肯定退化了,免不了要怀疑这货有断背倾向,这几天对这种眼光帅朗也习惯了,老头儿一盯,帅朗一扬脑袋,鼻子里哼了哼,没理会,古清治呵呵一笑,似乎看出了端倪说着:“我看你呀,是好奇、羡慕加上几分嫉妒……想不想学?想学我老头可以破例教你。”

“就你那套迷信,看坟地?算了吧。”帅朗嗤鼻不屑了。

“迷信?这怎么叫迷信呢?”古老头儿诧异了。

“那还不迷信呀,什么土乃龙之肉、石乃龙之骨,这还不够迷信呀?

还寻龙点穴呢,有本事你召条龙出来。”帅朗翻着白眼驳斥上了,打从公园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位鸟人,直接给老古出了个不可能的难题。

“哎,无知者无畏呀,你都好意思说,我是以象征性的艺术鉴赏来阐述风水阴阳之说,这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是?比如公园遇上那仨胖子,以他们的智商也只能讲个‘父在母先亡’、‘桃园三结义’;比如你,纯实用主义者,只相信钞票不信嘴皮子;而华总呢,他是德国留学回来的,爱好古玩,夫人又是个画廊经纪人,只有从艺术鉴赏的角度来谈他才能接受呀……这说白点叫看人下菜,说深奥点,那叫交际心理学,再高雅点,这叫语言的艺术……”古清治大手一摆,连来几句,似乎在教导后生晚辈,不料效果甚微,帅朗一撇嘴回敬着:“就你那叫艺术?什么灵魂在黑夜里转悠,什么想象世界怎么无力来着?别告诉我你又成艺术大师了啊。”

“哦哟哟哟……你个蠢货,是灵魂在黑夜里飘忽不定,理性思维在任意性主导的想象世界面前是无力的……这是黑格尔关于美学层次的论述,没有这个铺垫就没有下面的话,对于华总这种人,只能从哲学的角度把风水相说灌输给他,迷信本身就是一种相信,他如果压根不相信就不会找上门了,既然找上门,那说明他心有所系,只需要给他一个能接受的包装而已……这就是语言的艺术,要让别人接受你的话,首先你应该了解对方喜好什么,让你的话和他的心理需求契合,对方才有可能产生共鸣……”

古清治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帅朗,这么一说,倒把帅朗说愣了,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正色一脸跟大学时马列课老师一样的古老头,有点揣不准,不太相信地挑了个刺问:“这……不能吧……蒙我是吧?黑格尔能和封建迷信扯上关系?鬼才相信。”

正循循善诱的古清治脸一僵,像一只苍蝇卡到喉咙里,气着了。得,一堆教导都成对牛弹琴、对驴讲经了,看着帅朗瞪眼竖眉那二杆子劲道,又没气可生了,估计帅朗是真不知道,一刹那表情又舒缓了,话锋一转问上了:“哎帅朗,你别怀疑我呀,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文凭有假,不能真不知道黑格尔吧,这可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源头啊。”

“我当然知道……你的大师是自封的,我这毕业证可是省教育厅颁发的,凭什么怀疑我的学历呀?没上过大学别用这种眼光看当代大学生啊,我怀疑你也是羡慕嫉妒恨……”帅朗指着古清治义正词严驳斥了几句,维护着自己的颜面,现在倒暗暗吃惊于这个江湖骗子能抬出黑格尔的名头了,实话实说,就是自己也只知其人不知其事,上大学马列几次才考及格,别说这还是马列的老师。

“哦……知道啊,那帅大学生,法国这位哲学大师的著作你读过哪一本?”古老头眼眯着,追问上了,似乎非要给这个没读过的大学生难堪似的,帅朗自然有应对之策,一扬脸无知无畏了:“切……读过也不告诉你,你不会算卦么,你算算不就知道了。”

“呵呵……”老头儿给逗乐了,站起身来,笑着回头盯着帅朗,似有几分忍俊不禁,帅朗被看得心里发毛,没好气说着:“笑什么?你看坟地的,老看我干吗?”

“呵呵……我掐算了一下,好像黑格尔不是法国哲学大师……你也没读过他什么书,对吧?哈哈……”

古清治转身不看了,笑着撂了一句上楼了,帅朗傻么愣眼,半晌才回过味来,敢情这话里早下套了,现在虽然搞不清黑格尔哪国的,不过看老头这么说,肯定不是法国的了,一不小心,又掉坑里露了不学无术的馅了。

“哼,知道又怎么地?现在马列都没人学了,黑格尔算个屁呀?!”

帅朗半晌找了点心理平衡,对着楼口不屑了一句,扬长进了厨房。洗菜淘米的工夫,对于刚才发生的事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刚到这儿上班第一天,老头就吹嘘过他是什么易学大师、风水大师,被帅朗不客气地耻笑了一番,可没过两天就应验了,不但有人找上门寻龙点穴来了,而且还是个中州社会名流,更邪的是看那样子对古大师还深信不疑了。

“咦?这古老头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连黑格尔都知道?黑格尔到底哪国人?”帅朗半晌泛起个疑问。

“咦?这哲学和迷信,难道是一个爹养的?”又一个疑问上来了,实在想不通这两样东西是怎么被古大师“交媾”到一块儿的。

“咦?也不对呀?这老家伙对华辰逸家里怎么这么了解?而华辰逸好像根本不认识他……我来第一天就碰着外面那俩跟班上门,不会是古清治学姜太公在这儿钓鱼呢吧?”

第三个问题泛上来了,这是破除表象直指本质的问题,一想到这个实质性问题,正淘米的帅朗手停住了,水哗哗地流着,愣了半晌,种种迹象掠过脑际,一时间还真分不清这其中的真真假假了…… WZOFziAvo4CSWONS4yUGAscyvgJC40Fx5Yrv6eitmNljl3eoSUjCcW/SznFyka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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