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电视台工作,负责纪实节目的制作。在别人眼里,这好像是份体面而有趣的工作,但我却总觉得很空虚。
即使绞尽脑汁制作节目,节目也只是变成扩散的电波,不知道消失在何方。而我希望自己制作的作品偶尔也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长期话题。
为了排遣那种无聊,我喝酒打牌,挥霍钱财,结果却更加空虚。在现实中遗留下来的有形之物,只是不断增加的借款。清穆之世,处处莺歌燕舞、气象万千,唯独我是个例外,人生丝毫没有起色。
一天,我在街上溜达,一边思考着有没有什么能制作成节目的好题材。
我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片房屋密集、杂乱无章、破败肮脏的区域。不过这一带已经做了规划,不久就要被拆迁,即将诞生一个建筑鳞次栉比的现代化街区。整体性的繁荣将以强劲的力量推动社会变得更美好。
嗯!也许变迁就是一个很好的题材,真实记录都市再开发的过程。但是,光靠建筑来制作纪实节目还很弱,要提高效果,就必须有人物出场。
难道就没有适合做节目的住户?我刚着手进行采访,便有人告诉我这样的事。
“如此说来,有个老人一直住在这里!听说生活得很可怜……”
“那就谢谢了,越可怜越合适。呃,他住在哪里?”
“这……”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我心有不甘,不辞辛劳地四处寻找那位老人,终于找到了。
这一带的建筑全都破烂不堪,老人的住房是最破烂、最小的,与其他建筑相比更接近小窝棚。
“对不起,打搅您了。”我在门外喊道。
可是,老人回答得很冷漠:
“你别进来,回去吧!我谁都不想见。”
他怎么也不让我进去。这种情况就需要电视工作者应有的魄力,我硬闯了进去。
一位老人,过着极其贫寒的生活,一看就是个孤寡老人。这个人物能用!我如获至宝,立即进行采访。同情是观众的事,电视工作者首先考虑的是节目收视率。
“你没有亲人吗?”
“没有。”
“你没有享受最低生活保障吗?”
“那种东西我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甘心过着这种比最低生活水平更低的生活?”
“因为我不愿让人看到我的样子,而且接受别人的帮助也违反了我的信条。”
老人反复强调着这句话,他有种十分古怪的人生观。
在交流中,我觉得光是这一位老人就能做一档节目。繁荣盛世里的观众更喜欢收看真实而可怜的故事。我一直在寻找反映社会悲惨一面的素材,不过近来素材有枯竭的倾向。
这位老人是典型的困顿形象,就像把贫困画在画上一样,甚至还散发着贫贱的妖气。
“怎么样?上电视节目吧,你不愿意吗?”
“你说的电视节目是什么?我谁都不想见。就让我静静地待在这里,这是我的愿望。”
“我明白啊。嘿!这种事你不用操心,我会给你谢礼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老人退缩着,但让他答应则是我必须要做到的。而且要快,若是被其他电视台嗅出味道,这么难得的素材肯定会被抢走。
老人居然不知道电视节目为何物,这真是求之不得。在当今社会这是很少见的。通过坑蒙拐骗、连吓带哄,我总算让老人出现在纪实节目里。当然,我不过是把摄像机带进老人家,用它记录下一切。
节目一载上电波就得到观众的一致好评。老人出现在画面里,周身充满着悲惨而可怜的气氛,好像电视里的清贫会溢到画面之外,观众接触到已经忘却了的贫寒而陷入沉思,开始重新细细品味现在的幸福。一切都如事先设想的那样。
节目好评如潮,马上重播。一统计,收视率十分了得,就是说,几乎所有家庭的电视里,都曾出现过这位老人的身影。
我再次拜访老人,送上礼金,说道:
“托您的福,节目颇受大家的好评。虽然礼薄,但请您收下。”
“不用!我不要什么钱!”
他的回答让我很意外。
“为什么?您可以用它买些喜欢的东西来吃,不是很好吗?”
“不!我没必要吃东西,所以我不需要什么生活保障。”
“您说什么?您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这位老人的想法不是很奇怪吗?然而,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错!我是穷神。看见我身影的人全都会变得穷困潦倒。这很可怜,所以我才躲到这种地方来……”
“真的?”
我不知道他的话可不可信。反正我总是因借债而大伤脑筋,已经很贫穷了,因此老人是不是真正的穷神,我无法证实。
但没过多久,国内经济开始变得萧条。无论政府、财经界和评论家们怎样殚精竭虑,都无法弄清萧条的原因。
知道其中秘密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尽管感到自己对此负有责任,但我心里也有些窃喜——因为我制作的节目,竟然以现实的形式影响了未来。